第101章 东花市

    虽然春节在东花受到了格外认真的重视, 但它毕竟是个大城市,反倒因务工人员返乡而因此而失去了平日的热闹氛围,就连原本车水马龙的公路都显得空空荡荡。

    大年初二开去度假山庄的路上, 几乎全程畅通无阻。

    经过几日休息, 沈吉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一直在副驾驶座上戳着手机轻笑,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但这模样实在比被心印和命案折磨得阴云密布让人舒心不少。

    江之野把车驶下高速, 拐到度假山庄的方向。

    沈吉忽然乐出声:“外婆竟然带呆呆去花市上玩啦,它遭到大家围观, 还挨个跳到人家怀里照相,收了好多红包呢, 真是只招财小猫!不像你——”

    江之野透过后视镜瞥他。

    沈吉立刻拉住馆长的胳膊蹭了蹭:“招桃花。”

    江之野不禁轻笑:“你啊……”

    这次能出门只为了约会而玩耍,实在太难得了, 沈吉自然开心得不得了, 正想再占他几句便宜, 却忽瞥见窗外闪过熟悉的身影:“诶?那不是辛老板吗?停车停车!”

    倘若事平时在路上遇到闲事, 江之野事绝不会多管的。但这次纯粹因为沈吉才来出门度假, 自然要听他的, 最终他还是掩去不耐烦,把轿车稳稳地停在路边,主动走下去处理问题——

    正叉着腰发愁的的确是辛燃,她显然是车子了抛锚,正满脸着急地打电话, 而身边站着的年轻人则手足无措, 满脸不知该怎么办的慌张样。

    沈吉行动竟还慢了馆长一步,他刚打开车门跟上去, 梦傀就从休眠中惊醒:“有心印的味道!很淡!但有!”

    沈吉:“……我这是什么心印集合体质啊。”

    虽然不喜欢社交,但处事总是很大方的江之野已经来到辛燃面前,淡声说:“好久不见,车子故障了?”

    毕竟有沈吉在这里,他是不可能成功躲掉的麻烦的,倒不如抓紧时间把问题解决来得痛快。

    辛燃非常惊喜:“诶?是你?阿吉呢?”

    沈吉藏住对心印气味的疑惑,微笑打招呼:“校长!谢谢你给的招待券,你也来玩啦?”

    辛燃大方地摆摆手:“没事,度假山庄是我爸开的,你们尽情狂嫖!嫖不垮他!”

    沈吉被她家的财力震了震:“……”

    此时江之野已经卷起衬衫袖子,默默地打开车盖干起活来,这举动虽得显违和,倒是幅驾轻就熟的样子。

    辛燃立刻教育起自己的男伴:“学学人家嘛。”

    沈吉不由重新朝那人看去:头发微长,带个黑框眼镜,其实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算眉清目秀的老实长相,应该和三十好几的辛燃差了挺多岁。

    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还是少打听为妙,琢磨过后沈吉只热情道:“你好呀,我是辛校长的员工。”

    辛燃反倒大方:“他叫刘桑,我男朋友,好像还是你学长呢!今天真是巧了,晚上一起吃饭啊。”

    沈吉惊讶:“学长?”

    刘桑莫名其妙地很羞涩:“国画系的,今年毕业。”

    “好了。”

    江之野痛快地把车盖上。

    辛燃赶紧给他又拿湿巾又拿水:“幸好遇上了你们,叫了半天人没一个靠谱的能救我!走吧,先去入住。”

    眼看正要各回各车,沈吉实在忍不住好奇,他忽然抓住刘桑的胳膊:“学长啊,国画系的老师厉害不厉害——”

    刹那之间,淡淡的奇异而暧昧的紫色烟雾便在刘桑周身腾起,但很快又不见了踪影,短暂得如同幻觉。

    梦傀:“呀,真的是心印,不过是个心印宝宝!”

    而后它判断:“我感觉,那心印好像就在他们车里!”

    沈吉:“这回你怎么如此智能?”

    梦傀:“……那心印贼弱。”

    刘桑完全不知道沈吉的目的,被拉扯的有点尴尬:“当然厉害啦。”

    “别缠着人家。”江之野打断了沈吉的思绪,强拉着他往回走,淡定地安慰道:“不急,他又跑不掉。”

    看来馆长也察觉到了。

    沈吉坐回车里小声琢磨:“奇怪,虽然是心印,但又好像不怎么危险,反倒柔柔弱弱的。”

    “还没成型,也许成不了型。”江之野重新发动汽车,语气理所当然,“不如找机会直接吃掉。”

    沈吉:“……”

    梦傀:“……”

    *

    同一时间,仍在东花市的吴格予可没有休息的好心情,他终于忙完各种琐事,正准备去把不争气的弟弟丢去机场,却在酒店门口听到最新噩耗。

    “大少爷,小少爷跑了。”

    黑衣人如此报告。

    吴格予一愣,停住要上车的动作:“跑哪去了?”

    “不清楚,他没带任何东西,包括手机和电脑,完全是凭空消失。”黑衣人显得有些害怕,“我们一直在门口看着,那公寓在二十八层,有可能是直接爬出去了……”

    离家出走玩失联,这好像是吴弥尔小时候才会玩的把戏。

    吴格予并没有过度慌张:“监控呢?”

    黑衣人低头:“信号被小少爷干扰了,不过他前两天去见过了沈吉,之后又就各种借口退改机票,有可能是被沈家的人给骗了,我们再去找!”

    “被骗?”吴格予再了解弟弟不过,立刻发出嘲弄的冷笑,“我看他是想倒贴吧?弱智东西!”

    *

    东花周边本就山清水秀,辛燃老爸的度假山庄选址格外优越,房间阳台直接对着处如明镜般的大湖,清光粼粼,是足以印到明信片上的绝美景色。

    沈吉瞧得很是开心,立刻跑过去沐着光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咔嚓一声,是手机拍照的音效。

    沈吉警惕回头,忽然朝江之野飞扑回来,贴在他怀里抬着脑袋质问:“你为什么总要偷拍我奇怪的照片啊?”

    江之野淡笑:“不奇怪,很可爱。”

    最近他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态度格外温柔,一副完美男友的样子,甚至有点愿意被予取予求的好脾气。

    沈吉抿住嘴角,半晌又撒娇:“想亲你。”

    这少年的性格才真像猫,一撩就哼哼着躲开,不理又要自己贴上来蹭蹭,简直是朵抓不住的棉花云。

    江之野没办法地捧住他的脸,轻柔地吻上了那两片软软的唇,可随着舌尖缠绵,呼吸急促,原本的温柔又变得有些燥了。

    正有些沦陷之时,门铃却被人急促按响。

    沈吉在外人面前是百分百脸皮薄的,立刻推开馆长挣脱出来,整着衣服跑过去:“来啦!”

    被无情丢在原地的江之野无声叹气。

    来者自然是热情的辛燃,她叫服务生送来刚采摘的大捧鲜花和纪念品,笑着邀请说:“我和小桑准备去旁边的马场,一起吗?骑马很有意思的。”

    虽然很想和馆长独处,但又有点在意那心印,沈吉忍不住回头和江之野对了个眼神,答应:“好啊!”

    然后他又故意打听:“校长,你之前的男朋友,不是位开娱乐公司的大哥吗,怎么又……”

    辛燃算是经济和外型都极优越的现代女性,闻言大方承认:“换了啊,那家伙之前劈腿被我抓到了,干吗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我喜欢年轻一点的。”

    沈吉犹豫:“可是……”

    辛燃很有些小聪明:“怎么,你觉得这个是图我有钱啊?无所谓啦,我图他年轻有情绪价值,各取所需呗。”

    既然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多质疑,沈吉唯有尬笑:“也许这个就是正缘呐。”

    辛燃摆手:“算了吧,我可不想婚姻被拴住!”

    这话惹得沈吉尴尬轻咳,因为刘桑恰好出现在门口,正听得满脸怔愣。

    辛燃自己却没心理负担,回头笑:“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哪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想结婚啊?”

    刘桑回答得毫不犹豫:“如果是姐姐的话我可以。”

    瞬间被油到的沈吉:“……”

    梦傀:“你小子的谄媚劲儿也差不多,别在心里笑话别人了!”

    *

    马场就在度假山庄附近,四人商量后决定乘坐观光车前往。

    由于彼此过于陌生,车上场面颇为不尴不尬。

    无论如何,辛燃和刘桑的组合,都很像富婆金主和男大学生。偏金主的眼光又不怎么挑,找了个只有青春,各方面都极普通的对象,凑在一起很是离奇。

    沈吉一时间想不到话题可以跟他们聊,只得断断续续说起学校的小朋友。

    最外向的辛燃全无负担,搂着刘桑的胳膊说:“哎,其实他的性格是比较社恐的,你们别介意啊。好像美术学院的男生很多都不爱讲话,是不是,阿吉?”

    刘桑勉勉强强地笑。

    沈吉赶紧打圆场:“还好啦,可能是跟我们不熟。”

    辛燃轻推了下刘桑:“是不是见到帅哥不自在啦?我一直想介绍江馆长去当模特来着,肯定能大赚一笔。”

    刘桑:“也许人家不缺钱。”

    辛燃:“那倒也是,开保时捷嗷。”

    江之野:“……单位的。”

    辛燃惊讶:“所以博物馆待遇这么好吗?”

    刘桑:“博物馆?”

    眼看这两个人的话题又开始围着馆长转了,沈吉忙打岔:“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之前都没听校长说过。”

    辛燃美滋滋:“朋友酒局,一见钟情。”

    刘桑又浮出不怎么聪明的笑。

    沈吉暗想:“心印全是恶念,不会有善意吧?”

    梦傀:“以人类的标准来说确实如此。”

    沈吉:“那这个刘桑……多少是有点问题。校长待我很好的,我们必须要帮忙查明真相。”

    梦傀意外地兴致缺缺:“随便你啦。”

    沈吉:“……是不是因为心印太小,你不感兴趣?”

    梦傀:“嘿嘿。”

    坐车过程中,江之野一直都没太大反应,始终握着沈吉的手看风景,直至观光车快到站了,才忽然淡声开口:“我认识国画系的教授,你是谁的学生?”

    正摆弄手机的刘桑一愣,含糊回道:“我本科,还不跟导师呢……姐姐,就是在那里骑马吗?”

    被他拽了拽的辛燃高兴说:“对啊,gogo!”

    *

    这次难得有机会陪沈吉出门游玩,本就是想让他散散心,早点忘记那些副本留下的恐怖记忆,谁知道偏在这里遇到不成气候的小心印。

    江之野没那么多心情探究因果,只想快点解决意外。

    三位男士在更衣室换马术服装时,刚刚好可以躲开辛燃的关照和注意。刘桑显得很紧张,一直在角落里七手八脚地快速更衣,恨不得马上就从此屋逃出去。

    结果江之野却直接靠在他更衣柜边,眼神微凉。

    刘桑直的可以,当然欣赏不了帅哥,甚至因为对方一米九几的个头和健美的身材而非常害怕:“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江之野问:“其实你去年就毕业了吧?一直没找到工作,现在是遇到摇钱树了?”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太过明显,刘桑立刻全身紧绷:“你查我?”

    而后他又变了副更可怜的样子:“我确实还没工作,但是怕辛姐姐嫌弃我才撒谎,并没有什么恶意,我会主动跟她讲清楚的,你不要破坏我们的感情。”

    扑面而来的茶香搞得馆长一时失语。

    刘桑连扣子都来不及系好,便匆匆冲出更衣室。

    沈吉在角落收回好奇的目光:“所以心印是他制造出来的吗?看起来像和感情骗子的行为有关系呢。”

    “心印都是感念到强烈的黑暗情绪而诞生的。”江之野十分肯定,“而且我知道是心印的雏形是什么东西了。”

    沈吉:“?”

    江之野:“他的手机,但还没有完全自主意识。”

    沈吉:“……那、那……”

    砸人手机,好像犯法。

    江之野似有主意,这才看向换好衣服的沈吉:极容易勾勒身形的骑装让这少年更显纤瘦,好在双腿笔直修长,脊背又挺拔,只让人觉得脆弱,却并不显得颓靡,像个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沈吉被打量得有点不好意思,申辩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太瘦,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吃饭了。”

    谁知江之野忽然扶住他的细腰,顺着往后下方的屁股上轻轻一捏:“这里还有点肉的,很翘。”

    果然在外面一撩就慌的沈吉满脸通红:“你你你!”

    江之野挑眉。

    沈吉立刻甩头:“我先去玩了!”

    *

    年轻人的确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

    第一次来马场的沈吉很快就学会了基本技法,骑着匹小马在草场上飞奔得不亦乐乎,那种完全贴近大自然的野性颠簸,可真比机械交通工具有趣多了。

    可能是他的动作太过鲁莽,让江之野看得有些心惊肉跳,始终在不远处骑马跟着。

    借此没被盯梢的刘桑终于松了口气,体贴入微地陪着辛燃骑了两圈,然后才趁着她心情好时说道:“姐姐,为什么我们要四个人一起玩啊?我是来跟你过二人世界的。”

    辛燃是个马术老手,潇洒地带路在前:“没关系呀,阿吉人特别好,我不是跟你说过,之前补习班来坏人,是他勇敢上前制服的,不然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呢。”

    “哦。”刘桑被拒绝得有点郁闷。

    辛燃回头看:“江馆长虽然高冷,但阿吉既然喜欢他,说明他人也很不错,你可以试着多交点朋友啊。”

    刘桑:“可我只想跟姐姐在一起。”

    辛燃多半就是享受这种感觉,立刻笑得无比开心,然后抛个媚眼:“晚上不是在一起吗?”

    虽然把富婆姐哄得很到位,刘桑却还是不安,毕竟他还想赚更多,等着辛燃又往前骑去,便不禁怨毒地望向不远处的两个碍事基佬,总觉得他们在把自己当作小丑看待,每句话都不怀好意,情绪不由越发愤懑。

    气恼之间,刘桑心中忽生起种奇异的能量:最近总是如此。每有不高兴的遭遇,运气之神就会投来青睐,让事情朝着他期盼的方向发展——刘桑自己管这叫吸引力法则。

    要是他们能离开度假山庄就好了。

    最好是哭着走的!

    刘桑在情不自禁中阴冷冷地瞪向沈吉。

    *

    草场上正开心的沈吉哪能想到背后的目光?他又来回骑了一圈,然后拉住缰绳说:“不玩啦,腿磨的好痛!不过我还是有点天赋的吧?”

    江之野悠闲地跟在旁边:“嗯,你很聪明。”

    沈吉正想趁机发表自己崭新的骑术见解,梦傀却忽开了机,慌里慌张地喊道:“有心印能量朝你来啦!危险!”

    “诶?”

    沈吉愣了下。

    几乎只在刹那间,他的马便毫无缘由地腾起尖鸣,猛地把沈吉横甩下身,发疯般地朝前奔去!

    来不及有所防备的沈吉只顾护住脑袋!然而一秒之后,他却被个温暖结实的怀抱稳稳地搂住,以至于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

    幸好馆长在这里!慌张回神的沈吉发现江之野被自己压在草场上,忙爬下去用力扶住他:“你没事吧?”

    江之野摇头,拍着草屑拉沈吉站起身来。

    听到动静的辛燃带着刘桑迟迟赶到,她紧张地下马追问:“怎么会这样,摔伤没?我马上叫医生来看!你们千万别乱动。”

    江之野淡声道:“没关系。”

    而后他又望向面色奇怪的刘桑,露出了冷笑。

    *

    因为沈吉之前见义勇为的壮举,辛燃本就想好好招待他的,加之马场受惊一事,导致晚餐更加丰盛:食材来自世界各地,且有厨现场烹饪,实在有点纸醉金迷了。

    然而这些美食在江之野眼里毫无存在感,他全程只喝着瓶獭祭,因还算礼貌,才没让辛燃更加不安。

    沈吉迫不及待地把骑马视频给宋丽娟发了过去,开心地说:“外婆夸我有天赋呢!”

    江之野:“你多吃半碗饭她都能夸你。”

    沈吉立刻瞪眼睛,而后注意力又转移回面前的高端刺身,很捧场地说:“真的好好吃啊!校长你好有品味。”

    “是不是?”辛燃得意,“所以毕业来我这里成为正式员工,保证你每日好吃好喝!”

    沈吉茫然:“毕业?那也太遥远了……”

    辛燃喝过两杯酒,感性地叹息:“年轻人就是这点令人羡慕啊,还嫌日子过得慢呢。”

    刘桑在旁献殷勤:“姐姐你也很年轻。”

    辛燃刚想说话,手机却忽地一阵乱响,她疑惑拿起,越看眼神越凝重,最后简直是有些怒不可遏。

    刘桑担心:“姐,你怎么了?”

    辛燃瞪他好几秒,冷笑一声,把自己手机举到他面前:“这都是给你那些狐朋狗友发的吗?”

    刘桑也傻眼:“什、什么?”

    辛燃拍案而起:“手机给我拿过来!”

    被吓到的刘桑哪敢听令?可他刚要抢,辛燃却眼疾手快地把他手机夺了过来,直接用他面容解锁,而后越读冷笑得越大声,最后竟然直接把那手机从包厢砸进了外面的温泉,大骂道:“你给我滚!现在!立刻!马上!”

    突然爆发的争执让沈吉目瞪口呆,直至那两人离开,他筷子上还傻夹着块三文鱼。

    沈吉缓慢的望向江之野:“……你干的吗?”

    “当然是李蜀。”江之野回答,“刚刚把那人背后谋划骗钱的聊天记录打包发过去了。”

    沈吉:“……你什么时候跟李蜀又混熟了?”

    “人尽其用。”江之野这般回答,“而且他那个人有点意思,我想接触一下。”

    沈吉也顾不上思考自己的好朋友能有什么意思了,只开始担心:“校长会不会很伤心呀?”

    江之野说:“心印成不了气候便好。现实中他们两个怎么处理彼此的关系,不需要外人去插手。”

    沈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又看他:“我发现你还挺会打击报复的。”

    刘桑被痛骂的闹声从走廊隐约传来。

    江之野端起酒杯,笑意淡然。

    *

    “还说你没事?!”

    当晚沈吉便对着馆长后背一片青紫惊了。

    其实他本只是睡前不老实地动手动脚占占便宜,发现江之野因此眉头微动,才起了疑心开灯查看,结果才发现那片有些触目惊心的淤青。

    “可能是地上有石头?”江之野并不在意,趴在枕头边微笑,“这种小伤,很快就好。”

    沈吉很沮丧:“我以为你不会受伤,才没关心你。”

    江之野侧身把浴袍披好:“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是谁?你是从哪来的呢?

    沈吉迷茫地望向馆长大人。

    其实这个问题他无比好奇,但又不敢多问,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江之野的无端心烦,毕竟对方并不拥有遇见沈聿青之前的记忆,而非刻意隐瞒什么。

    “也许是很远的星星上吧?”江之野猜出了沈吉心中所想,回应得倒是洒脱,“其实答案也没那么重要,我只活当下而已。”

    他的语气非常笃定,却让少年莫名有点悲伤。

    沈吉立刻扑到他怀里急的不行:“那也不能完全只看当下呀,就一点不考虑以后吗?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叫《来自星星的你》,男主角就是从地球外面来的……你不会忽然消失吧?你不会想起什么了,然后就一走了之吧?我还想……如果我能好好活着,就和你过完这辈子呢。”

    江之野没法回答,这事好像不在他的思维里面。

    馆长意外的沉默让沈吉第一次生气起来,按住他坐起身来追问:“只活当下,那你不见了怎么办,要我去找别的男人吗?还是让我孤独终老?”

    “怎么就扯到了这句话?什么别的男人?”江之野抬手掐住他的脸,“你是不是欠收拾?”

    面对这个问题,沈吉真没办法表现得像以前那么舔狗,他打开江之野的胳膊,急得下了床躲开他:“所以当时你才跟我说,你满足不了我的期望,是不是?你就只过这一秒,是不是?那还是分手吧,我觉得好奇怪。”

    江之野偶尔过度暴力是真的,但讲话还是十分优雅,半晌才用想骂脏话的表情说出个字:“你——”

    沈吉虽然在几秒内变了脸,却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任何人听到爱人只活当下,发现爱人面对“一辈子”这种词满眼茫然,恐怕都没办法轻松接受,除非他根本不在乎。

    江之野见他真的要换衣服跑了,赶紧下床拽住他,直接把沈吉悬空抱了起来:“为什么要生气?我没有不负责任的意思,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可以活多久,我连个同类都没有,你明白吗?”

    馆长是诚实的,但沈吉这个瞬间就是非常不想接受,挣扎不过,也不肯吭声,因为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而憋得脸色涨红。

    江之野不沉溺人世,但也不至于不懂他的心思,忽然用力把沈吉扔到床上,不容拒绝地压住他说:“我和你过一辈子,好吗?你想和我发生关系,我今晚就让你下不来床,你想结婚,我陪你换国籍结婚,嗯?你还想要什么?你觉得对我根本就没意义的道德和法律,能把我怎么样呢?我完全可以为你做那些事。”

    沈吉简直快被气哭了,抬脚就踢他。

    结果江之野却趁势握住少年的脚腕,硬把他按到了枕头上,一把拽下他的小内裤,不管不顾地压了上前。

    沈吉惊呆了;“你这是干吗?”

    江之野不回答,伸手拿过床头客房服务准备的润滑油烦躁地挤了满手,直接抬起沈吉纤瘦的腰来帮他放松:“你不会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吧?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你也该清楚,我跟你——”

    沈吉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暴躁和坚|挺的欲望,终于因为这鲁莽的行为而把眼泪吓了出来:“你跟我不一样,我知道,你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因为白天骑马的缘故,他的大腿内侧确实又红又肿,蹭上那些亮滑的油,看起来诱人又可怜。

    江之野稍微喘息了口气,把手指抽了出来,虽然没有彻底松手,却缓和了语气:“我是想说,能束缚你的束缚不了我,能束缚我的是你本人,别的全是假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沈吉哭得很伤心,“你一直都没错,我就是忘乎所以了才发脾气的。”

    江之野终于放开了沈吉的身体:“对不起,别哭了,我有点冲动,没想让你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折磨折腾一圈,沈吉还真没那种怨气上头的感觉了,他好像梦醒了似的,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全世界绝无仅有,无法参照,只能随心。

    江之野望着啜泣的沈吉,自然挫败不堪,他同样意识到自己又搞砸了一些事情,平日里那种事不关己的成熟完美像个壳子一样碎了,他又变成了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动物,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102章 东花市

    感情肯定是一种剪不断, 理还乱的东西,沈吉躺在那无声流眼泪的时候,感觉到江之野在小心地擦掉那些润滑油, 一时间很羞耻, 抢走湿巾自己胡乱抹了两把,侧身盖住睡袍:“别这样了, 我只是……算了,搞得我很饥渴一样, 以后柏拉图吧,我不问你这些了。”

    江之野知道他仍不高兴, 但还是恼道:“我终于知道你的思维有多发散了,说的都是什么话。”

    沈吉沉默, 好在不再哭了。

    话题聊到死角,酒店房间内的空气一时凝固。

    “好了, 我能走去哪里?只要我活着, 肯定都在你身边。”最终, 江之野回溯到最开始的矛盾上, 认真保证后, 又揉了揉少年的短发:“今天错的是我。”

    沈吉又沉默了好久, 终于小声追问:“如果你以后想起的事很重要,真的要走呢?”

    江之野回答得很干脆:“那就带你一起。”

    沈吉沉思两秒,慢慢看向他:“好。”

    少年答应的如此轻易,可是来路与未来,谁又搞得清?江之野垂眸对视:“你就不怕……也许我们会去的地方, 比所有副本加起来都要可怕吗?”

    “不怕。”沈吉斩钉截铁, “我还是有点恋爱脑的。”

    江之野笑而不语。

    沈吉哽咽:“我常觉得,我喜欢上了一颗星星。”

    他的样子有点悲伤, 江之野不想直接面对,只叹气:“刚才你要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吉眼睛还红着,瞧起来格外乖顺:“我不想分手,我刚才就是不知道怎么威胁你,毕竟你……什么事不求我。”

    “我是没什么事求你。”江之野说,“我要的是你的人。”

    沈吉非常委屈:“你真的想要我吗?”

    “可能我的表现让你会错意了。”江之野显得有些无语,“谁想柏拉图,我只是——你还太小,我随便勾引你几句就把你给睡了,也实在是太像个骗子了,至少我们应该有个家。”

    沈吉以为自己听错了:“家?”

    江之野的表情理所当然:“不然呢,连猫都要有个窝。”

    刚刚沈吉还气到天都要塌了,此刻却带着哭腔笑起来:“你读的是哪本《人类饲养手册》啊?”

    “太古板了吗?”江之野想了想,“而且我答应过沈誉青。”

    沈吉好奇:“这种事又跟外公有什么关系?”

    江之野回忆:“以前会有沈家的远房亲戚去博物馆,也会有小姑娘缠着我,沈誉青看到很恼火,让我发誓不结婚就别碰人家,这么说来,我答应他的每件事都很麻烦。”

    沈吉急了:“什么小姑娘,你碰哪了?你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江之野:“……这是重点?”

    沈吉立刻坐起来:“怎么不是!”

    “我没碰。”江之野很坦诚,“见到你之前,我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人类。”

    沈吉知道他不屑于撒谎,情绪终于缓和,轻声说:“那好吧。”

    两人对视间,空气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升温。

    江之野轻轻擦过他还湿着的眼睛,大手随后滑过少年消瘦的脊背,顺势拽下了本就没有好好系着的真丝浴袍,柔和的香槟色衬着白皙的皮肤,有种极为天真干净的独特美感。

    沈吉顿时面颊发热,小声问:“又要干吗?别翻来覆去的。”

    江之野:“也许我是太古板了。”

    “你还是古板着吧,挺可爱的。”沈吉笑了,“好好等着洞房花烛夜。”

    江之野也笑,倾身亲他:“要做吗?”

    每次亲昵,是真想做到最后一步吗?这问题就连沈吉自己也混混沌沌的。

    其实比起身体的欲望,那感觉更像是心里悬着将放未放的不确定……总觉得先完成就好了。

    可是馆长并不是那种被勾勾手指就能忘乎所以的对象,自从相识,他从来没强求掌控过什么,可若想态度不明不白,却是怎么也不可能随意蒙混过关的。

    犹豫过好几秒,沈吉先是点了下头,而后又使劲摇了摇头。

    他忽然拥抱住江之野宽厚的身体,实话实说:“我只是觉得你离我特别遥远,我想靠你再近一点,其实我还挺怕的,我、我可能心里还没准备好。”

    “你啊。”江之野又这么叹气,他只是用力搂着过度纤瘦的沈吉,像要把他脆弱的身体完全包裹住一样,静静地依偎在那里,并没有再多做些什么。

    人与人,或者生命与生命,这彼此间的关系,江之野并不会傲慢地认为自己完全理解。

    以前他只知,刀山火海、生死一线,多少需要些勇气,但原来,摘下美丽的花朵,也需要勇气。

    *

    馆长没什么朋友,遇到事情能商量的对象,好像只剩下秦凯。

    沈吉倒是哭完就睡着了,江之野自己却有点烦躁,最终还是隐去非人类的部分,把吵架的事拿出来诚恳咨询。

    夜猫子秦凯回复的很快:“你有毛病吧?”

    江之野对着手机蹙眉。

    秦凯又发:“你是不是真的心理有点问题啊江哥,你去看看医生吧?”

    江之野忍住屏蔽他的想法:“我每句话都很诚实。”

    “谁要你的诚实啊?你的诚实雕花了?人家是看上你诚实了?”秦凯打字快得飞起,“你老婆你不自己哄着,还让人家一个小孩反过来哄你啊?还只活当下,那你不如出家。”

    江之野属实无言以对。

    秦凯又道:“归根结底就是你太傲慢了,谁会有安全感啊?怪吓人的,这边建议直接分。”

    江之野:“……怎么有安全感?”

    秦凯:“……我帮你找个医生,赶紧的,早治早好。”

    说完他就不再回了,这态度导致江之野真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荒诞的问题,他破天荒打开了搜索引擎:“怎么给另一半安全感。”

    结果瞬间出来很多答案,馆长一条条看去——

    理解和信任。

    承担责任。

    沟通与透明。

    细心照顾。

    积极的互动。

    自我提升。

    界限设定。

    仪式感。

    嗯,很好,好不错。他一条都没做过,仔细回想起来,就连约会也是,一次带沈吉去了个倒闭的游乐场,一次去个死人家里偷酒。站在人类的立场看,确实离谱了些。

    江之野默默望向身边沉睡的沈吉,破天荒地陷入了自我怀疑。

    *

    安静的度假山庄仿佛与世隔绝,躺入人便能陷进去的大床无比舒服。大哭一场的沈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来。

    由于窗帘仍拉着,室内并见不得什么光亮。

    而江之野正在旁边翻看手机,见他醒了,立刻关掉屏幕。

    沈吉并没有斤斤计较,甚至觉得忘记吵架的事情,伸手抱住馆长道:“我饿啦。”

    江之野淡笑:“起床出去吃,或者给你叫到房间里?”

    “当然是出去走走啊,好不容易才来的。”沈吉顺便打开自己的手机,而后蹭地一下坐起来:“辛老板要回家了?!”

    *

    遇到这么恶心的事,任谁也不会有心情再度假。风风火火的辛燃的确打包好行李准备离开。当然,那个刘桑早就不在此处了。

    沈吉有点心疼她,急急忙忙地出来相送:“校长你没事吧?别太难过呀。”

    辛燃扶下墨镜:“没事啊,我妹叫我去玩剧本杀。”

    沈吉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妈蛋,想装淡定,还是越想越气。”辛燃带好墨镜忍不住骂了句,边打开车门边说,“服了,世界上怎么就没个靠谱的男的呢?——我没说你啊!”

    沈吉比她小了太多岁,又是她的员工,实在不知怎么劝才好,只能温声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随时找我聊聊,如果你愿意的话。”

    辛燃笑了下,摆摆手便开着车离开了。她像所有大人一样,只急着往前走,并没那么沉浸于此刻。

    江之野始终等在不远处,迎回沈吉后才安慰道:“帮她避免了更大的麻烦,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之后再遇到些什么人和什么事,那是她自己的命运。”

    “道理我都明白。”沈吉转而打起精神,露出可爱的笑脸:“天气正好,我们去逛逛吧。”

    *

    由于是过年期间,度假山庄的商铺街外来了不少年轻人,把车停得七扭八歪,搞起了后备箱集市。虽然营业方式不怎么正规,好在非常热闹。

    沈吉尝过杯饮料,兴致勃勃地四处招猫逗狗,又给亲戚朋友全买好纪念品,才终于想起解决温饱问题。

    江之野全程耐心陪着,等他想吃东西了,便带路到早就定好的湖边餐厅。

    大约是晃过一上午的功夫,少年已经从纠结中恢复过来,梨涡微陷:“今天是梦想达成的一天!”

    正在检查菜单的江之野挑眉:“梦想?”

    沈吉笑意更深:“终于是平凡的约会日啦!”

    江之野把菜单递还递给他:“你开心就好。”

    然后又意外地问:“所以,像你昨天说的,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正琢磨着吃汉堡还是吃意面的沈吉微愣,不明白这句灵魂拷问该怎么回答才得体。

    江之野的态度是不轻易示人的谦虚:“我说那句话确实太草率了,完全不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意思,其实我想把你照顾好,这也是我答应你外婆的。但我好像不太了解你希望过怎样的生活……又或许曾经你有很完整的想法,只是被心印的出现乱了阵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吉渐渐回神,非常体贴地说:“昨天我太激动了,其实我不需要你操心这些事情,你做自己就够啦。”

    其实这个少年的心思江之野很明白,他的确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去揣度过一个人类,揣度当然麻烦,但又有种微妙的温暖。

    沉思过后,江之野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我真的很需要知道你渴望什么,难道你说的一辈子,就是不停地在副本里跌跌撞撞、死去活来吗?你总得给我一个可以努力的目标才行。”

    虽然如今的关系变得非常亲密,但江之野对沈吉来说,始终是个飘在云彩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所以听到他的话,实在感觉非常神奇,这可比浪子回头离谱多了。

    认真思考完毕,沈吉坦诚道:“半年前聊这个,当然是那些找工作买房子自由职业环球旅行之类的啦……”

    江之野听得沉默。

    沈吉又浅笑:“不过现在嘛,我更想把那些心印找回博物馆,想知道我的家人都去了哪里,甚至期盼着他们还活着,救他们出火海,我……是不是太贪心?”

    江之野颔首:“我明白了,而且这两种想法不冲突。”

    “你怎么就明白了?”沈吉有点警惕,“我可没有逼着你疯狂挖线索的意思!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事吧。”

    江之野单方面决定结束话题:“所以你要吃什么?”

    沈吉:“……”

    *

    不得不承认老祖宗很会挑选日子,春节这几日的天气一直特别好。

    可能是昨晚太糟心费力的原因,饭后的沈吉在露营地没玩多久,便又在草地上不知不觉睡着了,那神情舒适又放松,看起来便很治愈。

    被他枕着腿的江之野始终没怎么动过,对着湖面发呆完毕,才开始处理手机上堆积的消息。

    秦凯嘿嘿笑:“怎么样,参悟一夜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江之野:“嗯。”

    “知道才怪,你可别搞出新的幺蛾子来。”秦凯好像永远停不下工作:“对了,吴格予最近非常活跃,虽然大家都不待见日本人,但是待见钱呐。我们还是不能完全无视他的动作——这小子找的心印必有特殊之处。”

    “我有了一点想法。”江之野如此回复,手指动得如弹钢琴般优雅,“也许重要的不是那些心印本身。”

    秦凯:“哦?细聊!”

    江之野:“等我想清楚吧,倒是可以邀请喜福会的专家和白尘子一起研究下,或许有什么秘密藏在那些心印中,就连它们自己都不知道。”

    “好好好,我来安排!”秦凯从不拒绝,“要让沈吉知道吗?还是继续瞒着?”

    江之野:“……”

    秦凯:“明白!”

    正聊着时,沈吉慢慢地睁开眼睛,满脸不设防的平静表情,一对视上就朝馆长露出甜甜微笑。

    江之野立刻锁上手机:“吵到你了?”

    “没有,我又做梦了。”沈吉半坐起来,稍微陷入回忆,“我梦见了我妈妈,虽然看不清脸。”

    江之野:“哦?梦见她在做什么?”

    沈吉:“在火车上写信,窗外像末世那样荒凉——可能最近我想太多了……你累了吧?”

    说完他便揉揉江之野被压了半天的大腿。

    江之野立刻把他手腕拉起:“乱摸是要付出代价的。”

    “确定不是奖励?”

    完全不怕的沈吉立刻抱住他。

    正当两人在阳光中暧昧相拥时,不远处却出现了位不速之客,正迈着淡定的步伐款款朝这边靠近。

    竟然是吴格予那家伙?江之野不由拉着沈吉起身,把他拽到身后。

    梦傀惊醒:“小心小心!一级戒备!”

    吴格予俊美的面上是懒于多加装饰的假笑,宛若白鸭山那幕完全没发生过似的,他抱手停在不远处:“打扰二位雅兴了,但也不得不打扰一下。”

    目前各方势力都在紧盯着这人不放,他却能悄无声息地来到馆长面前,看来的确有不小的本事。

    沈吉并不至于被吓住,反握住江之野的手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是废话就别说了。”

    “哦,我是来找人的。”吴格予语气凉得结霜,“我弟弟和你私下见完面之后,就莫名其妙离家出走了,身为亲人我来问问情况,不过分吧?”

    吴弥尔那家伙不是要回日本么?怎么离家出走了?真是一天都不肯消停。

    江之野对这两兄弟真没太多耐心:“见面是他哀求来的,再说他是个成年人,要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

    吴格予的表情逐渐褪色,很快便只剩下一种漠然的清冷:“恐怕我质问他临走前说过什么,你们也不会愿意告诉我,但我还是要警告你们,如果敢伤害我弟弟,我是一定会叫你家那老太太百倍奉还。”

    外婆当然是沈吉最碰不得的软肋,他立刻想要翻脸,却偏被江之野拍了拍手背。

    馆长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嘴角轻勾:“你在用不守规矩威胁我,有没有想过规矩到底束缚了谁?”

    吴家和沈家的纷争,在场的三位都没参与过,江之野对吴格予而言,也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他有戒备,但戒备有限。闻言先是哼笑出声,把手插到风衣兜里后,便又对着空气笑得更加奇怪,半晌才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梦傀:“你确定这家伙脑袋正常吗……”

    沈吉:“不清楚……”

    江之野反倒没显出嘲弄之色,等着吴格予离开视野,才轻声道:“他不是个会特意来多骂几句的人。”

    沈吉赶紧检查自己周身,却并未发现任何不适。

    梦傀也疑惑:“是他身上傀儡能量太强,把小动作遮掩住了吗?我感觉到四处都是心印残留的气息。”

    “回东花检查。”

    江之野果断决定。

    *

    原以为喜福会才是研究心印的科学胜地,没有想到特勤部下属的物理研究所内,也摆着各类完全搞不懂用途的大型机器,真叫特意赶来的沈吉啧啧称奇。

    秦凯拿着紧急批准的文件带着这少年从头检测到脚,又邀请来了白尘子帮忙分析,最终由白发苍苍的所长得出初步结论:“你被未知的能量辐射到了。”

    沈吉:“?”

    白尘子一脸严肃:“每种心印的波长和能量都不同,不进副本,仅靠数据的话,是很难立刻知道效果的。”

    所长背着手点头:“吴家人通常都短命,就是因为身体被不同能量持续伤害,导致各类细胞受损衰变,像吴家那老爷子,已经最为长寿的奇人了。”

    “可他总不能仅是靠接近我,就把我变成傀儡吧?”沈吉并没害怕,只是一头雾水,“可能有别的阴谋诡计。”

    江之野道:“嗯,也许是追踪定位,也许是种下了趁虚而入的种子,不过不用太担心,过两日那能量自然会消散的,这边也会产生初步结论。”

    “好。”沈吉点头,“那我还是别回家了,太危险。”

    秦凯:“就住这里呗,量吴格予也不可能钻得进来。”

    被迫中止度假的沈吉无奈答应。

    可江之野却立刻拒绝:“不行,如果他只是故意虚晃一枪,目标恰恰是特勤部的实验室呢?”

    “真的是快被他们搞得杯弓蛇影了。”白尘子的急性子又开始发作,垂下手中的扫描仪,“那你说怎么办?”

    江之野理所当然:“博物馆。自从被吴家盗走获麟之后,博物馆就对他们设下了警戒,是不可能被破坏的。”

    获麟?沈吉好奇眨眼。

    梦傀:“获麟是把古剑,也一个非常厉害的心印啦,之前算得上是镇馆之宝,却被吴家骗子卷走了。”

    没想到还发生过这种事……

    秦凯:“也好也好,那你自己当保镖吧。”

    江之野瞥了他一眼:“再让吴格予这样忽然出现,我就未必想控制我自己了,你看着办。”

    秦凯,或者特勤部到底对江之野了解多少呢?这问题沈吉到现在也没摸清。

    但听到馆长的话,秦凯还是赶忙保证说:“今天被他想办法钻了空子,以后肯定会严防死守,提前报备!”

    江之野勉强接受。

    秦凯贱兮兮地搓了搓手:“不过你们回来的也正是时候,又有奇怪的心印情报出现了……”

    沈吉早就对宋丽娟保证过,寒假再也不碰这些,而江之野好像比他本人更把这保证当回事,以至于一听到这话,面上的友善就消失了。

    秦凯忙补充了句:“就是吴格予找的那个。”

    “……情报整理好晚上发我。”江之野拉住沈吉的手,阻止住他非常感兴趣的表情,“走了。”

    梦傀:“今天馆长好像霸总哦。”

    沈吉:“……总觉得他想掩饰什么。”

    白尘子跟在两人后面,手里便携式的能量监测仪对着小机器人一直狂亮绿灯,她忍不住追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阿吉你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江之野:“沈家的玩具。”

    白尘子恍然大悟:“好像听小奈说过,沈家小孩子在六岁以前,都会有个傀儡娃娃陪着,防止他们遇到危险。”

    六岁。以前。

    沈吉此刻才知道什么叫猝不及防。

    他愣愣地摘下梦傀,看看它,又看看江之野,再看看它,面上的颜色着实是五彩缤纷。

    *

    “跟随过很多侵入者。”

    “非常有经验。”

    “走南闯北,出生入死。”

    “我是所有侵入者里最菜的那一个。”

    沈吉在脑海中不停地回想起梦傀吹过的牛,而梦傀则选择休眠,怎么都不愿意再吭一声。

    始作俑者江之野倒一派轻松,回博物馆的路上淡笑解释:“这东西确实是给小朋友用的,沈聿青本来打算送给女儿,结果沈奈非常有天分,根本用不到。”

    沈吉默默侧视。

    “不过它只对沈家人有反应,我出门时都会带着,原想或有机缘重遇沈奈。”江之野继续解释,“谁想你阴差阳错进了副本,和它连接上了。这是命运,你要接受。”

    沈吉强调:“我接受,但你也不要骗我!”

    江之野禁不住又笑:“若说是儿童玩具,怕你有心理负担,虽然它傻傻的,但多少可以保护你。”

    沈吉闷不吭声。

    江之野:“再说你本来就是个小孩。”

    沈吉再次瞪向他,转而被馆长轻扶住手:“好了,别气了,是我的错。”

    梦傀终于出声:“对对对,我是无辜的!”

    “……”沈吉很是警惕,“那你要保证,你是真的听不到我和梦傀在交流什么!不要再骗我啦。”

    江之野:“当然,只有基因能驱动它。”

    还好。免除社死危机。

    沈吉这才稍微平静了点,重新拿下包上的小傀儡,看它那副可可爱爱的模样,还穿着精致的小裙子,原来是外公给妈妈准备的礼物吗?

    江之野:“其实你还是挺喜欢这东西的。”

    沈吉:“一点也不!”

    梦傀:“超级喜欢!”

    *

    若论事业心,秦凯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两人前脚刚回博物馆,他那浩荡的最新资料便已发了过来。

    这回被特勤部注意到的案件说来简单:东花某老牌大学内刚发生了起投毒事件,受害者在宿舍吃过自己点的外卖,当晚便抢救无效身亡,而嫌疑人正是她的舍友。

    此事被心印相关部门注意到,是因为嫌疑人本相貌平平,案件发生后,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落得越发美貌,远看甚至变得与死者有三分相像,着实毛骨悚然。

    “这个就是嫌疑人宿舍柜子里的危险物?”

    沈吉闲坐在书房地毯上,指着手机上的照片发问。

    照片只有个素雅的白瓷瓶,单看真不怎么特别。但联想到最近关于吴格予寻找瓷器的情报……这东西的出现便显得十分微妙了。

    “这心印有直接改变现实的能力,很危险。”江之野还是第一次给出如此评价,神色冷静而认真。

    沈吉并没往心里去,只顾着琢磨:“其实挺明显的,命案的动机多半是嫉妒,是不是心印驱动的不一定,但心印能让傀儡因嫉妒而夺取其觊觎之物,还真挺可怕。”

    江之野淡声肯定:“比起爱恨情仇,求而不得才是人之常情,越普遍,情绪能量越强,心印也便越强。”

    聊天的功夫,秦凯又发来更多进展。

    学生的阅历和经历都是最容易调查的。特勤部今天已通过数据分析,得出了嫌疑人曾出没过并获得瓷瓶的地方,是距离东花并不算远的桃川镇——那里自古以来便算得上瓷器之乡,在省内小有名气。

    “我们的舆情观察员注意到,这种白瓷瓶子已经悄然泛滥开了,虽然没有那么多人去过桃川,但却有淘宝店铺把它推销成了心想事成的许愿瓶,导致影响很广。”

    秦凯的消息响个不停。

    这事既然已经发酵起来,吴家多半已在行动,江之野当即决定:“我先去桃川看看,你乖乖在博物馆等待吴格予辐射的能量消退,放心,他们进不来。”

    第103章 因果巷

    以如今的状况来判断, 馆长的安排当然合理,但又会导致两人不得不暂时分开。

    沈吉心里不安,立刻拒绝:“我要一起去。”

    江之野微笑:“忘记自己答应过外婆什么了?”

    沈吉:“可你还答应她绝不离开我身边呢。”

    “当天就回来, 不管多晚, 好不好?”馆长温声退步:“你乖乖在房间里等我。”

    他一拿出这种商量的语气,沈吉便没什么办法继续任性了, 犹豫过后,只好慢慢坐到江之野身边, 拉住他的胳膊嘱咐说:“那……你注意安全。”

    江之野很从容:“还没什么能伤到我。”

    沈吉:“除了马场上的石头。”

    江之野:“……”

    物极必反,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强大自有其存在的理由,也必存在克制它的东西。

    但沈吉并不想乌鸦嘴, 只是顺势靠在江之野怀里笑了下,温声安慰:“也许能改变现实的心印真的厉害吧, 但它难不倒我们啊, 我并没有嫉妒过别人, 你也没有。”

    江之野轻笑:“谁说的?”

    沈吉疑惑抬眸:“你能嫉妒什么?我想象不出来。”

    “我有些嫉妒你外婆。”江之野出其不意地说道, “如果我当年对沈家的事挂心一些, 把你养大的就是我了。”

    沈吉一愣, 转而抬头瞧他:“养大?我发现你是有些变态在的,你想让我叫你爸爸呀?”

    江之野:“……叫哥哥就好。”

    沈吉:“……”

    江之野:“不是对着吴弥尔都肯叫吗?”

    “那是在副本里没办法!”

    沈吉有点后悔跟他分享蚕魂塔的记忆,如此强调后,又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个意外的词,趁着馆长走神之时偷亲他的脸, 笑得如三月春风。

    *

    颇有行动力的江之野次日清早就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沈吉和花林晚在尴尬中面面相觑。

    虽然花林晚依然是那副人形AI的样子,倒是尽力把客人照顾得很好, 还特意买了丰盛的早餐,又备上水果和咖啡,寸步不离地徘徊在沈吉附近。

    沈吉本只想在院子里安静写生,实在被他盯得发毛,不由推辞道:“不用管我啦。”

    花林晚:“馆长回来前,不能让你离开视线范围。”

    沈吉对这人很是好奇:“你为什么非听他的话?”

    花林晚:“签订了契约。”

    梦傀:“臭猫连傻子都要骗哦?”

    沈吉偷笑了下,猜测问:“所以……你在博物馆里打工,他负责帮你把记忆和灵魂找回来?”

    花林晚毫不犹豫地点头。

    正常人类变成他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之后,还会觉得恢复记忆和灵魂是很重要的事吗?

    沈吉更加好奇:“究竟是什么心印害的你?”

    花林晚抱起手来,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最后非常肯定地回答道:“不记得了。”

    沈吉哭笑不得,正想换个角度继续盘问时,却凭空觉得地面微微轻摇,好似地震般让人强烈头晕。

    花林晚依然毫无表情,却立刻警觉地冲出了大门。

    晃动越发明显,周身的植物和建筑都因此而产生了奇怪的重影,试图扶住画架的沈吉眼前开始光斑重叠,不用提醒,他便已意识到空间正在扭曲。

    梦傀警报:“有傀儡来了!不止一种能量!”

    强烈的呕吐感让沈吉趔趄了下,他有些耐不住地按住胸膛,好在两秒后,所有不适的感觉又悄然消失了。

    震动停止,万物如初。就好像没发生过任何意外。

    花林晚动作僵硬地走回来,仍是那副妖怪学人类走路的笨拙模样,但他的手上和脸上都沾了新鲜的血迹,又显得莫名恐怖了起来。

    沈吉摇了摇晕眩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接着担心上前:“你受伤了吗?是什么人在捣乱?”

    花林晚看向手上的血迹:“不是我的血,可惜他们跑了——几个不安分的傀儡而已。”

    梦傀:“看不出他还挺厉害的……”

    沈吉对这个神秘青年更加好奇,但同时也开始忧心忡忡:“肯定是吴格予派来的,他就是一心想要我的命!要不要告诉馆长?……算了,出门在外分心会很危险,还是别跟他多说吧。”

    花林晚眨眨眼睛,全无声色可动。

    *

    轿车在高速上飞驰,其后留下了道奇妙残影。

    江之野轻扶着方向盘,颇有些百无聊赖:从前出门做事也都是独自行动,但最近习惯了有沈吉在身边陪着,忽然又孤家寡猫的,竟没法子静下心了。

    正走神时,手机和车载电话一同响起。

    江之野刚按下接通,秦凯便开始骂骂咧咧:“你猜的没错,调查报告出来了,沈吉昨天沾染的能量很独特,类似打标记,傀儡们可以借用那种能量随时找到并靠近他,那个吴格予果然是憋不住想动手的。”

    “吴家养了太多奇特的心印,他们反复把要培养的人和炮灰一起送进副本里,以求得到傀儡的能力。”江之野回忆起沈聿青告诉自己的事情,“那些心印无一例外,都是可以帮助他们完成犯罪的工具。”

    秦凯哼道:“哟,你还这么淡定呢?方才博物馆外面已经去过傀儡了,幸好小花在那守着。还有年画店附近,我同事刚刚也抓住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随便扫描就发现他们能量超标,正在押回特勤部的路上。”

    听到这话,江之野陷入沉默。

    秦凯建议:“要不你先别去桃川了,回来看着你的小宝贝吧,我真怕一不留神他就嘎了。”

    江之野没回答,只伸手挂掉电话。他的俊脸失去了方才的轻松,不知何时,竟变得阴云密布了起来。

    *

    东京。吴家本宅。

    规模庞然而气氛阴森的古典宅院蛰伏在远离城市的郊区处,或是因为冬雪的关系,一切都显得冷冷清清。

    而躺在宅院深处的老人,真像是彻底浸在神秘的黑雾之内的怪物,他苍白而布满褶皱的皮肤透出奇怪的潮湿感,身体明显已经不中用了,眼神却还泛着精光。

    卧房的里里外外,都站满了黑衣傀儡,他们好似在提防随时而来的危险,却又有些心不在焉。

    毕竟在吴家当职那么多年,傀儡保镖们从未遇到过什么人敢往这个院子里硬闯,包括那些并不了解心印的家伙,也很明白这里会发生些鬼神莫辨的意外。

    垂垂老矣的吴邦言正在这份自信的静谧中歇着,放在床边的茶已经凉了,那茶叶极珍贵,他却懒于喝上半口,只是有这个摆设,增加点人气儿而已。

    负责饮食起居的女佣探头观察,发现老爷昏昏睡去,便体贴地把电炉拉近,又放下隔光的窗帘。

    她当然不知道,吴邦言竟忽陷入了噩梦之中。

    *

    四周是毫无杂质的纯白世界,纯净到那些没有来由的光线被反射得刺眼。

    吴邦言不喜欢这里,过度的明亮会让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老人于幻境中拄着拐杖缓缓向前,试图找一处阴凉之地静坐下来。多半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就算是在梦中,他也只想安静。

    谁晓得毫无预兆间,头顶还真投下道阴影。

    迷茫的吴邦言回身望去,惊见只陌生的白色巨兽立于自己身后,那双转动着星轮的金色眼眸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广阔与荒芜,就像宇宙。

    是的,宇宙。

    吴邦言身边的纯白世界变幻成了灿烂的星海。

    无数的星星依次湮灭,归于虚无,最后只剩下无底黑洞,将他苍老的身躯无情吞没,就像被卡车压碎的蛋卷,谈不上任何对抗,瞬间就变成了稀烂的渣碎。

    那过程实在恐怖至极。

    已经碎成尘埃的吴邦言仍继续被黑暗吞噬着。

    “别再招惹沈吉,不然这就是你们所有人的下场。”

    那巨兽的声音在吴邦言彻底消逝之前,响彻在了无边的旷宇深处,不像威胁,更像通知。

    *

    猛然睁眼的吴邦言只看到满目赤色,那是他瞳仁上浮着的怪光。这位老人还来不及多想什么,一口热血便猛地涌出喉口,伴随着心印的残雾被他狼狈吐出。

    听到动静的女佣探头轻瞧,而后立马惊慌失措:“老爷你怎么了!快叫医生!快给大少爷打电话!老爷!”

    吴邦言被她用力扶住。明明身体中当有无数种心印能量可以调动,此刻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就狼狈地倒在女佣怀里,失去了仅有的意识。

    *

    安静的酒店房间内,桌子上和柜上都摆满了散发着晦光的白色瓷器,虽它们大小不一,却质地别无二致,显然是同一个地方造出来的。

    仔细瞧看,那质地似晶莹剔透,又似有暗雾涌动,并不太像现实中可以存在的事物。

    吴格予关掉手电,哼说:“有意思。”

    “目前有几个野生傀儡,已通过这心印获取了能力,那些能力没有定数,但都是他们在生活中疯狂渴望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倒也算心想事成了。”

    有位披散着长卷发的漂亮女人在旁解释。

    她的五官极成熟好看,但气质却邪恶而富有侵略性,就差把“心如蛇蝎”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这正是当初上门蛊惑吴弥尔“在哥哥到来之前好好表现”的神秘访客,而今却又和吴格予混在一起。

    吴格予抬手轻敲个瓶子:“想要让这心印产生真正的作用,就得找到欲望强烈,且欲望本身具备实际意义的玩家。否则最后傀儡所获得的能力,全是一无是处的东西罢了,什美貌、智力、名气与感情……”

    “那玩家不就是你吗?”女人揽住他的胳膊,“你想要的,就是吴家想要的,这心印最适合你不过。”

    吴格予嗤笑:“怕我安排你去,故意说这些?”

    女人哼笑:“怎么会?我求之不得呢。”

    “你还是赶紧把我弟找回来。”吴格予瞬间冷下脸,“心印的事我自有安排,桃川的线索已经拿到了。”

    “大少爷,东京的电话。”

    守在门口的黑衣人端来个手机。

    吴格予没办法地接过,听着听着,脸色却凝重起来,甚至透出几分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

    多半是反复经历过危险的缘故,沈吉早已变得比数月前淡定许多,他确认花林晚的确没大碍后,便又安静地画起水彩,决定一切因果等到江之野回来再议。

    没想正入神时,白尘子忽拎着个大盒子前来拜访。

    要不要让白姨进入博物馆呢?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地方。

    结果沈吉正犹豫时,花林晚却已经把白尘子迎了进来,还手脚麻利地沏了杯颜色颇为可疑的绿茶。

    “这就是小奈的家吗?”白尘子眼底生出几分温热的好奇,但她转瞬叹息,多半是又难过起沈奈的失踪。

    沈吉主动询问:“您怎么忽然找来啦?是外婆发现我没在度假吗?”

    “老太太可忙着呢,又被请走给文化宫展示年画去了,哪有功夫多问?”白尘子把那大盒子放在石桌上,解释说,“是得到个好东西,等不及拿来给你。”

    沈吉刚摸到盒子,便见几缕彩色的雾气飞散而出。

    心印?

    他立刻打开来,立面所摆的竟然是个陶偶。

    白尘子笑:“这心印喜欢搬弄是非,也喜欢收集消息,在华夏乱逛过二三十年了。送给你,就当是春节礼物,以你的血统,是可以问出许多消息的。”

    真是煞费苦心。

    普通人要么成为心印的傀儡,要么被心印弄成失魂落魄的傻子,再厉害点也只能把心印分解做研究。目前全世界能和心印对话聊天的……也只剩下沈吉了。

    白尘子多半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得到它,想借此问问沈家人的去向才对——沈吉本人倒不排斥与她一起寻找家人,想明白后立刻点头:“行,我拿进收容室里聊聊去,您稍等一阵子,有消息我马上说。”

    话毕,他便抱起盒子朝后院走去。

    白尘子松了口气,本满眼期盼,忽发现奇怪的花林晚正像个面瘫似的盯着自己,又不由露出尴尬的笑脸。

    *

    万万没想到,陶偶里的心印幻影,竟然是个叭叭唠叨的小老太太形象,那模样多少有点可笑。

    它跷脚坐在柜子里,十分八卦地左顾右盼:“原来这就是无相博物馆啊,总听说呢,可没有我想得厉害,是不是这里面的心印都跑光了?你收回来几个?”

    沈吉被念得头疼,故作严肃:“别瞎打听,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今晚就把你给馆长做晚餐。”

    “那个怪兽啊,他真的可以吃心印吗?”陶偶又开始了,“不过我遇见过博物馆的心印,它们说馆长不吃的,平时只拣点垃圾填填肚子,刻意压抑自己的力量,过得好辛苦啊,这就是沈家的PUA功力吗?”

    “……”

    沈吉还没说话,梦傀竟然释放出道强光,那光猛地砸下,陶偶当即被劈的黢黑。

    梦傀:“吵死啦!”

    陶偶:“……”

    沈吉:“……”

    看来是一山容不得两话唠。

    好在这么一打击,陶偶倒老实了几分:“你问沈奈吗?听最后见过她的心印说,她去了藏地雪山。”

    藏地雪山?

    这答案沈吉属实没想到。

    他不由回忆起昨天在度假村做的梦:母亲乘坐的绿皮火车窗外,的确是蓝黑色的冰冷断壁和皑皑白雪,当时还以为自己幻想过度,现在对照起来……

    陶偶又说:“她在找个没有名字的心印么,谁也不认识的,你问也没用,有谁认识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有件事你应当感兴趣——十四年前,也就是沈奈独身闯入藏地不久,那方圆千里的心印都消失了,啪,没了。”

    深感意外的沈家愣在原处。

    父母既然已经进过那个能够构造虚拟现实的心印副本,再找到它就并非不可能,所以沈奈跟那心印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而且,千里之内的心印都没有了?如果范围扩大到整个地球的话……

    陶偶很无辜地摊开手:“我真的就知道这么些事,知无不言了,你们可放过我吧。”

    反正把它关在这里,它也跑不到别处,随时都可以再来接触,沈吉渐渐回神,又问:“还有个问题。白瓷瓶子、嫉妒之意、夺他人之力化为现实,听说过吗?”

    陶偶还真是个宝藏八卦机:“你说照骨吗?”

    “照骨?”

    陶偶又开始碎嘴子:“就是你说的瓶子啊,它可喜欢诱惑那些妒忌心强烈的人了!总吹牛自己可以让人类得偿所愿,其实就像你说的,只不过是夺他人之力而已。”

    奇怪心印的消息属实灵通。

    梦傀:“……要不要让秦凯给这玩意发个工资?”

    沈吉听得一愣一愣:“你没撒谎吧?它在哪里?”

    “骗你干吗?那瓶子可不是什么好玩意,我劝你早点把它给抓回来!”陶偶洋洋得意,“它躲在桃川河底。”

    桃川?河底?沈吉摸住下巴。

    *

    天色渐晚,已萧条的瓷器小镇并没有因为春节而凝聚多少人气。狭窄的巷道间只坐着些神情呆滞的老人,就算经过他们身边,也不会换来任何反应和关注。

    江之野在这地方独自徘徊过两圈了,此时最后一抹暮色也将熄灭,一切都变得晦暗不明。

    他摸出手机,想着要不要让沈吉别等太晚,又犹豫对方必然要对晚归原因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倒不如忙完直接回去哄一哄来的简单。

    没想正犹豫时,原本满格的信号竟飞速变空。这是只有靠近副本位面才会发生的情况。

    江之野警惕地转身环看:果然,那些老人也开始变得若隐若现,过度诡异的一幕导致这条暗巷变得如阴阳两界,是高维空间叠了过来。

    不久后,几声怪笑自远处传来。

    有傀儡的动静!看来吴家又快了一步?还真是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疯子啊。

    馆长高大的身形立即隐入暗影,几秒后,轻盈的白猫便跑上了古老的石墙,越过院子里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废旧瓷器,冲向了心印能量颇强的坐标点。

    *

    特勤部的情报十分精准,出问题的地方果然是个网售瓷器的临时仓库。只不过此时此刻人去楼空,多半是傀儡店主听到什么风声提早跑路了。

    白猫跳过遗留在此的箱子和余下的几个瓷瓶,很鲜明地感受到了心印的味道:究竟是谁把这些心印造物销往全国各地,勾引猎物们来到桃川的?

    它把能找到的文件和杂物都扒拉了一圈,可惜并没什么答案,看来还是寄希望于网警继续调查靠谱。

    失望的白猫无聊地推倒了个瓷瓶。

    没想这在黑暗中的细小动静,竟然惹得院外传来女人的尖叫:“啊啊啊,果然有鬼!我们还是走吧!”

    *

    馆长竟然消失了——沈吉送走白尘子后,拿着怎么也拨不通的电话,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饭是吃不下一口,任何劝告都不愿再听。

    而且花林晚也不怎么会劝:“应该不会死。”

    接着再度自我肯定:“嗯,死掉的概率是很低的。”

    梦傀:“……不会说就多说点。”

    “他向来都是说话算数的,已经答应过我晚上回来了,现在却杳无音信,肯定是有不可抗力。”沈吉更加着急地分析,“对馆长来说的不可抗力非常危险。”

    花林晚嚼着米饭:“是的。”

    沈吉:“别吃啦,那心印就在桃川,我们去找!”

    花林晚:“我不能离开博物馆,避免进贼。”

    沈吉立刻穿好外套、背上书包:“那我自己去啦,要是有馆长消息你给我打电话。”

    花林晚:“他不让你出门,我得盯着你。”

    “那就看是盯着我重要,还是博物馆重要了!”沈吉才不跟个木头人啰嗦,这样说完,就抓起正在桌上蹲着玩黄豆的梦傀,匆匆跑出了门去。

    仍端着饭碗的花林晚陷入苦苦思索,过了半分钟,他才嘟囔:“应该是博物馆更重要吧?”

    *

    这时天色已晚,从未去过桃川的沈吉自己也没谱。幸好他正在打车去火车站的路上忐忑时,李蜀那个加班狂魔忽得了闲,竟主动邀请他吃火锅唱K。

    两个都比较冲动的年轻人一来二去、沟通完毕,便双双坐上了前往桃川的夜间高铁。

    火车奔驰得飞快。

    沈吉有点不好意思:“突然的决定,耽误你啦。”

    李蜀在旁大吃全家桶:“没事,之前我有什么幺蛾子,你不也会陪我去吗?再说救人比较重要。”

    馆长真的需要被救吗?答案多半是否定的,但沈吉打不通江之野的电话,就是很不安心,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心印就躲在它搞事的地方,是太不小心了,还是性格比较狂妄自大?”

    李蜀吐出个骨头:“你最好认为是后者,轻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这玩意连别人颜值都能抢,听起来好像聊斋故事……还是有点可怕的。”

    “你有什么嫉妒的东西吗?”

    沈吉好奇发问。

    李蜀又拿出块原味鸡,想了想坦然道:“嫉妒别人家庭完整!我爸妈虽然比较富有吧,但离婚了都不管我。你说我要是成为这心印的傀儡,能抢别人爸妈吗?”

    沈吉嘴角抽搐:“……你比聊斋还恐怖。”

    说着他起身道:“我去个卫生间,你别乱跑哦。”

    “哈哈要是等你回来发现我也失踪了,会不会彻底崩溃啊?”李蜀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直到被朋友怒瞪,这才擦擦嘴角:“知道了,你才要小心点呢。”

    *

    吴格予留下的能量印记多少像个定时炸弹,其实这种时候擅自跑出来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有些紧张的沈吉心里默默打鼓。

    他独自前往卫生间的路上,后面好似有两个男人跟了上来。可上完厕所再露面,他们又都不见了踪影。

    ……是想太多了吧?

    反正这车厢空空荡荡的,吴家动手还要躲?而且保不准附近有特勤部和喜福会的人跟着呢。

    沈吉拿着面巾纸慢慢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暗想:“还是别太疑神疑鬼,找到馆长,立刻回家!”

    第104章 因果巷

    高铁的速度永远值得信任。

    从东花出发后, 只花了四十分钟,两名少年的身影就成功出现在了桃川站的门口。

    沈吉再次试图拨打电话,却联系馆长无果, 他决定道:“秦凯说过那家淘宝店实体店铺的地址, 我们直接去找找看吧,不过——”

    正东瞅西望的李蜀疑惑:“怎么啦?”

    沈吉的表情严肃认真:“刚查过地图了, 这镇子里确实有条河,如果副本入口真在河底的话, 恐怕整个镇子都会受到能量辐射的,万一波及到你怎么办啊?”

    李蜀切了声:“都到这里了才考虑这个?没关系, 反正我只是个普通人,能被怎么波及啊?你要是突然不见了, 我就找个旅馆等等你呗。”

    “最好还是别发生什么意外……”

    沈吉望着被夜色笼罩的陌生小镇,以及路边摆着瓷器的零售摊位, 心里冒出点不详的预感。

    反倒是李蜀在旁满脸兴味, 他催促说:“走啊, 最近加班加烦了, 我倒想撞见点离奇的事呢。”

    此刻, 一声猫咪的惨叫划破夜空。沈吉听得心惊肉跳, 立刻急匆匆地到路边伸手打车。

    依然面带笑意的李蜀跟在后面,他默默瞧向正在书包带上哼歌的梦傀,眼眸微弯。

    *

    夜幕彻底降临后,桃川安静到了可怕的地步。由于仍处在春节时期,大部分店铺都不开门营业了。偶遇到溢出些灯光的小院子, 也只能听见老人的咳嗽和偶尔的冲水声, 半点逢年过节的人气都没有。

    沈吉有点疑惑:“这还是现实世界吗?”

    李蜀哈哈笑:“不然我怎么还会在这里?”

    “也是。”沈吉仍旧在拨着江之野的手机。

    信号微弱,始终无人接听。

    李蜀继续道:“其实听你们说完这心印, 我也查了点资料。据说桃川经济发展很差,本地瓷器厂已经关得差不多了,本来也没什么年轻人留下烧瓷,偶尔卖出的那些瓷器,其实也都是外地制造的。”

    听到这话沈吉难免起疑:“既然如此,那些所谓‘心想事成’的白瓶子是谁烧制的呢?肯定不是从外地进货的吧?心印吸引猎物的东西通常都是傀儡做的。”

    李蜀向来脑筋活跃,开始讲鬼故事:“不是说副本在河底吗?没准是直接从那里打捞起的遗物哦。”

    “别乱说。”沈吉警告他,“还好我不怕鬼。”

    李蜀定定地望向他的身后,眼神发直:“那就好,有个红衣女人在你后面,别怪我没提醒你呢。”

    这家伙常常信口开河地说些玩笑话。沈吉完全不信,故意自信地回首望去,结果毫无防备间竟被个红衣长发的背影惊到,忍不住轻叫了声。

    李蜀和梦傀哈哈大笑。

    那女人听见动静,不悦地回过脸来,看那模模糊糊的五官应当是个正常过客,可惜天太暗瞧不清楚。

    虚惊一场的沈吉揪住不靠谱的朋友,认真地按导航寻去,果然找到了特勤部说过的瓷器实体店。

    虽然这里只剩下零星的瓷器和包装纸箱,但仔细去观察院内的泥泞,还是能发现些大小各异的脚印。其中几个小梅花印格外特别。

    沈吉抬头:“馆长也来过。”

    李蜀难免惊讶:“你什么时候成法政专家了?”

    江之野的秘密沈吉当然不会随便透露出去,他只沉思:“既然来过这么多人,副本应该要开了吧?”

    “你不是说副本在河底吗?”李蜀在旁怂恿,“不如现在去看看,没准真跟你之前去过的不太一样。”

    找不到江之野,沈吉是很难安心离开的。所以稍加犹豫之后,他便颔首带路,全凭着似有似无的第六感走回了小巷,寻着贯穿桃川镇东部的小河去了。

    *

    水气在冬日湿凉入骨,银亮的月光像河面上忽隐忽现的花瓣,更衬得水色幽深。

    梦傀在书包上摇晃:“确实有副本信号的波动,但好像隔着什么屏障,我探测不到具体位置。”

    沈吉蹲在河边往里观察。

    李蜀又开始出主意:“要不然你跳下去瞧瞧?”

    沈吉仰头:“啊?会冻着吧?”

    “年轻力壮的怕什么,你不是会游泳吗?”李蜀拍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我去捞你,还能淹死不成?”

    天底下也就这俩人凑一起能想出这种主意。

    不爱纠结的沈吉当机立断,把书包、棉服和鞋子匆匆一脱,撸起卫衣袖子果断宣布:“行!等着。”

    话毕他又把梦傀挂在了牛仔裤腰上。

    李蜀:“你有什么毛病吗?下水还要带玩具啊?”

    沈吉一笑:“幸运物!”

    说着他想也不想,直接便朝河里扑通猛跳。

    李蜀抱着沈吉留下来的东西,直到水花和涟漪都不见了,才开始慌张地探头呼唤:“喂……”

    *

    若是从前,沈吉很难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来。但经历数次副本之后,很多冒险之举都显得无所谓了。

    他忍受着寒冷和恐惧,拼命朝水底潜去,不知深钻了多少米,才听到梦傀激动的声音。

    “有副本,有副本!而且不用侵入!直接进!”

    沈吉发懵:“怎么可能?我身上没带馆长的东西,也没带什么瓷器,它能相信我是玩家吗?”

    梦傀:“应该是在你之前就有人强行闯入了,他是一号贼,你是二号贼,你没撬门,不犯法!”

    河底幽深,满头雾水的沈吉越发觉得窒息。

    他来不及细问,只朝着小机器人指点的方向努力游动。在晦暗不明的水中,的确涌动着什么强大的能量,以至于那处汇集成了神秘的漩涡,沈吉稍微一靠近,便被水流猛卷了进去!

    梦傀惊呼:“小心!”

    漩涡的力量十分恐怖,尽管沈吉水性不差,但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四肢,只能在其中无助地打着旋儿。混乱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忽撞在他的背上,极大的推力一下子便把他砸出了那处水涡!

    毫无防备的沈吉猛呛进口水,全凭着本能拼命游动,最后艰难挣扎出水面,扶住河边的石阶猛咳。

    这个李蜀!

    都要咳吐了也不来帮忙!

    艰难调整呼吸的沈吉抬起还挂着水珠的睫毛,茫然辨认过两秒,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置换了时空?

    这河岸边和记忆中截然不同,只剩黑漆漆的树林,斑驳枯枝在夜风中婆娑舞动,透出几分不详的神秘。

    梦傀认真检测过一番:“这应该就是副本里面了。”

    沈吉环顾周身荒凉:“这里?”

    梦傀:“你先从水里出来吧,还想泡多久?”

    沈吉:“……”

    爬上岸边的沈吉像个水鬼一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单薄,还赤着脚丫,微风吹过便冷得哆嗦。

    梦傀自己打开盲盒盖子,把里面的积水倒了倒,然后轻盈地落在地上,整个过程十分自然。

    沈吉:“?”

    梦傀:“?”

    和小机器人对视片刻,沈吉疑惑发问:“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身体从来不进副本的吗?”

    “我也不知道。”梦傀在荒草地上转了一圈,“这里虽说是副本吧,但很多东西都像是物质实体。”

    馆长明确说过这心印危险,而今见它真能将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打破,才发现果然非比寻常。

    既然已经来了,就得面对调招。沈吉不再计较自己的狼狈,忙俯身努力观察过林边小路的车辙和脚印,赶紧朝着更有可能找到城镇的方向走去。

    赤脚踩在湿凉冰冷的地上,难免被石子硌得生疼,待到他终于找到处尚有人迹的凉亭时,细嫩的皮肤已经伤痕累累了,不由扶着石凳落座休息片刻。

    说有人迹,是因为亭内桌上还放着凉茶,杯盏整齐,似乎是有谁特意沏好摆在这里的。

    梦傀:“别喝!好强的能量!”

    沈吉:“我像是看到什么便往嘴里送的人吗?”

    梦傀:“嗯……”

    沈吉:“?”

    正走神时,他眼睛余光内又闪过个红衣暗影,是桃川镇遇见过的路人吗?

    沈吉猛地瞧去,却在意外中看到个皮肤溃烂流血,犹如鬼怪般的长发女子。她的容颜全部毁了,就连嘴唇的肉也没挂在脸上,白森森的牙齿完全暴露在外,周身散发着股浓郁的焦糊味,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梦傀尖叫:“鬼啊!”

    那女人听到动静,并没有像恐怖片中的厉鬼一样扑过来,反而转身就飘忽忽地渐远了。

    沈吉立刻起身追着后面:“等等,你是谁?”

    梦傀拼命拉住沈吉裤脚才没被丢下。

    沈吉确实没那么害怕所谓灵异事物,加之现在江之野还没个着落,他可不想错过半点线索,以至于很快便呈现了光脚少年追着红衣女鬼在林间狂奔的诡异一幕。

    谁知正跑的气喘吁吁,眼看就要把那东西抓到时,却忽有大手半路拦截,一把将沈吉拽入黑暗。

    被吓到的沈吉本能地反抗挣扎。

    来者被他推了两下,不禁轻笑:“不认得我了?”

    “馆长?”

    沈吉于混乱中回神,缓缓松下力气。

    见到眼前少年的狼狈样子,江之野也顾不得多说,立刻脱下风衣披在他的肩上御寒,直接把单手他抱了起来,转身走入暗林。

    *

    噼啪作响的篝火带来了干燥和温暖,沈吉瑟瑟发抖地烤着身上的水渍,终于恢复了些元气。

    他身后是处守林人的小屋,里面虽剩着不少古时的生活用品,却没有住户存在。

    江之野打来清水,捏过沈吉白细的脚踝,耐心地为他洗去污泥和血迹,忍不住叹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原本被他捏着脚趾尖,皮肤和心都有些发痒,但提起这句话,悸动又变成了怒火。

    “谁让你不回博物馆!也没来电话!”沈吉生气,“你之前说话都算数的,我能不担心吗?”

    被他突然数落了几句的江之野微微愣过,接着认真表态:“对不起,这次情况突然,以后不会了。”

    见对方认错态度这么良好,倒让沈吉无话可说,他小声将今日发生的种种事件复述了番,又望向周围:“这里真是副本吗?好奇怪的地方。”

    “并不完全是,得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剧本。”江之野用手绢轻轻地把沈吉受伤的脚擦干,挪到篝火旁,解释说:“我是在那家瓷器实体店遇见玩家的,她误打误撞触发了位面跑进这里,我觉得机不可失就跟了进来,结果那人却消失了,连脸都没见到。”

    沈吉更加疑惑:“我也在桃川遇到了奇怪的路人,还有水下的漩涡,和刚刚的女鬼……都是什么意思?”

    “你能潜水钻到这里来,是有非玩家先一步强行打开了副本。”江之野的判断竟和梦傀类似,“这未免太巧合了一点。至于刚刚的那个……是主持人,她只是想引你去找剧本罢了,我进来后也遇到过。”

    沈吉:“主持人怎么那副尊容?这是鬼怪故事吗?”

    江之野摇头:“心印编造的故事通常都是基于现实的,最可怕不过人心,神神鬼鬼反倒没意义。”

    沈吉琢磨着确实是这个理,又有点郁闷:“可惜跟丢了,现在怎么办呢?”

    “就是不想跟着她。”江之野淡笑,“我带你去。”

    *

    一白一橘两只猫咪飞速穿越树林,无奈小橘是被大白叼着的,实在没什么气势。

    沈吉哭笑不得:“我可以自己跑。”

    白猫不张嘴也可以发声:“谁让你不穿鞋子受伤了?”

    “那是过年时外婆新给我买的鞋子!”沈吉理直气壮,“进到水里面会坏掉的呀。”

    白猫:“嗯,真乖,她看到你的脚肯定要夸你。”

    沈吉:“……”

    约过了十来分钟,一座规模适中、但建筑雅致的古代镇子便出现在了视野之内,微微神似桃川。只不过镇内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古典瓷器,造型诡异而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挤出来又被封印住了似的,显然暗示着这处的世界观和潜藏的危险。

    白猫轻松地跳到屋檐上,寻见了漆黑镇内一处人声窃窃的小街,便把橘猫轻放在旁边,道了声:“鬼市。”

    这词沈吉并不陌生,那是东花人所熟知的旧时传统:只在天亮前出现的市集,摸着黑交易些古董财物,买卖双方都看不清彼此,生意一旦做成,立即分道扬镳,只不过在如今的年代,早就不怎么流行了。

    橘猫探头探脑,终看到街边墙角又出现那红衣女鬼,它身边还跟着位清瘦的现代女人,只可惜脸部像没捏完的泥人一样模模糊糊,完全看不清楚长相,多半就是玩家了。

    女鬼嘱咐了些话之后,那女人便点起只蜡烛,独身走入市集默默寻觅,最后终于得见自己想要的东西,轻声交易了番,才拿着商品走回女鬼身边,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猫:“看来在这里买的东西就是剧本了。”

    沈吉说:“她买的好像是张电子工卡……”

    “别忘了那些白瓷所代表的情绪。”白猫立刻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没猜错,主持人让玩家在市集中寻找的,就是他们求而不得、特别想拥有的东西。”

    沈吉点头:“果然是有心机的副本,进门就让大家先破个防,然后再用针对性的剧情蛊惑玩家入戏。”

    白猫:“看来你已经开始了解心印了。”

    他们交谈之时,又陆续出现了三名玩家。

    一个高个青年,从市集中买来了奖牌。

    一个瘦弱中年,从实际中买了本杂志。

    还有位红风衣的中年女子,好似正是沈吉在桃川见过的那个,手里竟拿了个深紫色的证件。

    白猫眼神极好:“清华录取通知。”

    沈吉惊呆:“这么大年纪还这么好学啊……”

    白猫:“你怎么知道不是孩子的?”

    也有道理,所以是位望子成龙的母亲?

    此后,神秘的街巷中便再无新的来客,红衣女鬼显得有些焦躁,一会儿出现在东面,一会儿出现在西面,简直像电子游戏出了什么奇怪漏洞似的可笑。

    看来是在等他们了白猫叼起小橘一跃而下,再落地时,他们便恢复了人类的模样。

    找了半天的女鬼立刻气呼呼地冲了过来,用撕裂的哑声说起台词:“欢迎来到因果巷!”

    梦傀:“她看起来不是很欢迎……”

    女鬼继续带着怨气说道:“你们必须在天光集内买到自己的人生之物,才能进入真正的故事,请去瞧瞧吧。”

    沈吉:“用什么买?”

    女鬼:“凡所愿之物,皆自有代价。”

    沈吉:“可——”

    女鬼点起蜡烛:“别再啰嗦了。”

    梦傀:“她急着下班是不是……”

    江之野并不太在意主持人的态度,单手轻松地抱起沈吉,而后接过了烛火悠悠的白蜡烛,朝着影廓奇特的摊位走了过去,淡定地观察了起来。

    在“公众场合”保持如此羞耻的姿势,难免让沈吉心不在焉,他小声催促:“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江之野哼笑,显然不接受商量。

    梦傀提出建议:“给他一拳,叫他瞧瞧你的厉害!”

    沈吉:“……”

    正胡思乱想间,烛光忽照过个小小的相框,沈吉心里一动,指着那东西说道:“让我看看。”

    贩卖“商品”的摊主像一团躲在袍子下的黑雾,它伸出虚幻到不成轮廓的手,将相框缓缓举起。

    框里的相片,竟然是完全不曾存在过的全家福:沈聿青、胡语微、沈奈、星宇、宋丽娟……还有孩童时的小沈吉。本对这副本和集市不太在意的沈吉愣住,心像被硬撬开了一块,在夜里又冷又痛。

    他以为内心并不存在求而不得,甚至听不懂李蜀的玩笑,原来那个羡慕别人有完整家庭的小丑……竟然是自己。之前还是太自信了些。

    江之野淡声说:“别太在意。”

    由于完全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性格,稍有些难过的沈吉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要这个。”

    摊主的声音沉闷得可怕:“那就用你的眼泪来换。”

    沈吉:“……”

    江之野呵了声:“有必要吗?”

    摊主的黑雾在袍子中若隐若现,蓄意暄腾,但最终它还是感受到了危险,又缩回了原地,选择不吭一声。

    江之野毫不客气地直接拿走了相框,这才把它和沈吉放在处石阶旁坐下:“等我。”

    沈吉目送馆长远去,好奇到抓心挠肝。

    梦傀:“你说臭猫会买什么回来啊?”

    沈吉:“想象不出。”

    梦傀:“良知?”

    就在这时,那红衣女鬼带着股浓重的焦热之气出现在沈吉身边:“很好,你已经找到了人生之物。”

    沈吉实在想知道江之野的选择,忙阻止她:“等一下!我还不想进副本呢。”

    女鬼与他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耐烦道:“你以为这种地方是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的吗?慢着,我感觉到你有些问题……”

    说话的同时,她便将头凑了过来仔细打量,沈吉尽量不去观察那张恐怖的脸,心里却在打鼓。

    幸好江之野回来得极快,抬声语气不悦地追问:“有什么问题?”

    红衣女鬼稍微后退了半步,瞧向他手里的神秘东西:一团类似于赛博幻影的光球被禁锢在个复杂的金属环中,环外数道金轨缓缓环绕,显然是不属于现实世界的造物。

    沈吉看不明白:“这是什么啊?”

    江之野垂眸淡笑:“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它很特别,可能只是某种器物的缩影而已。”

    ……是失忆之前留下的惦念吗?还是他在说谎?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此刻距离第一名玩家消失已经有段时间了,红衣女鬼放弃纠结细节,开口说道:“好了,你们可以进入真正的因果巷了!拿好手中的人生之物,将角色记忆吸收于己用——只要能在因果巷实现你的渴望,那么回归现实,你也将得到此刻最想要的东西!”

    “否则……就如我一般,灰飞烟灭吧。”

    说完,她脑袋轻歪,竟咕噜噜滚掉在地上,随后整具狼狈的尸体凭空腾起灼热的烈火,不出几秒,便将她彻底炼了灰沫,清风一卷,烟消云散。

    ……在现实中也得到想要的东西吗?沈吉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全家福,感觉到了种不应有的期待。

    梦傀警告:“别被心印迷惑!”

    然而沈吉没有机会回答,于眨眼之间,那张相片包括周身的整个鬼市便都融化在了虚空深处,裹挟着大量记忆的信息风驰电掣般奔涌而来,在少年的意识领域,展开了属于角色的人生。

    *

    故事发生在数百年前的某个朝代,虽谈不上歌舞升平四海来朝,但百姓们也算过着安居乐业的平静日子。

    江南两国交界处,有镇为桃川,镇内因铸造瓷器而闻名华夏的因果巷,每年都会吸引大批瓷商造访,在此签下巨额瓷器订单,将这里的瓷物销往两国各地。

    桃川家家户户都会制瓷烧瓷,其中以洪、白两家最为出名。瓷器就是这里的命脉。

    而沈吉的角色,便是白家从小养到大的家仆。

    他表面上唯唯诺诺、乖巧可人,主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其实嫉妒心极强,最变态的是非常羡慕白家大小姐的美貌,并痴迷暗恋白二小姐的未婚夫——洪家唯一的少爷洪昊,整日暗戳戳地想着办法去勾搭,盼着能给洪少爷做个添房,博得新主人的宠爱。

    总而言之,是个肤浅又闷骚的家伙。

    *

    穿越进故事世界中,沈吉只觉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努力站稳后,抬首便瞧见了摩肩接踵的热闹小巷:那门挨着门的瓷器铺子,千奇百怪的巨大瓷器和操持各地方言的男女老少,在青瓦之下勾勒出了幅质朴的古风商贸绘卷,是副本中少见的生机勃勃。

    他轻咳了声,在心里吐槽:“这角色有点烦人。”

    梦傀笑嘻嘻:“但也算是在追求完整的家庭啊!你若能被顺利娶到洪家,和白二小姐、洪少爷三个人把日子过好,不比什么都强?”

    这小机器人,最近偷看《燃冬》了是吧?沈吉更加无语:“男的梦着嫁人我有点不适。”

    梦傀:“小小年纪、思想封建。如果洪少爷的角色真分给了馆长,你就会迫不及待了吧?哦不,你会直接和白二小姐大打出手,哈哈哈哈哈。”

    沈吉抿住嘴角,没再和它胡说,努力回忆刚才得到的剧情信息:故事中的洪家和白家,乃至于整个因果巷的商街里,好像都没有叫江之野的人才对。

    所以馆长去哪里了呢?还是说因为信息太多,必须得遇上本人才能认出他来?

    罢了,先多搜集到点信息再说。

    这般想着,沈吉便稳住了脚步,继续自己方才进行了一半的剧情事件——去给白二小姐取定制的裙子。

    *

    这因果巷副本内,也有鬼市的设定,每年七月都会由商会选择一夜举行,让各家瓷铺与全国商贾商谈订单,此夜签约多少,基本便算是决定了来年的收入。

    由于鬼市将近,又逢上白二小姐与洪家少爷正在筹备婚事,小小的瓷镇显得比以往都要热闹。

    沈吉逆行挤过人群,终于成功钻进了裁缝铺。

    这店里的女老板刘彩衣在故事中和沈吉关系很好,俩人勾搭着从白家扒了不少钱出来,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应该可以盘问出点信息。

    见沈吉出现,她果然热情地迎了上来:“阿吉,你怎么这么慢啊?一早我就把裙子都烫好了,瞧瞧,最有经验的绣女缝制的,可是赶工了三个月呢。”

    大红的丝绸裙子上尽是吉祥如意的刺绣,被窗外清光一照,便泛出迷离的光泽,果然绝美。

    【主线任务:试穿白二小姐新裙】

    【接受】

    【放弃】

    沈吉:“……”

    这到底是什么变态角色啊?鬼才要穿裙子!

    *

    「观察者数量:10291」

    「准时来报道,我的小侵入者更可爱了!」

    「快把裙子穿上啊!犹豫什么?」

    「内心羞耻面颊通红的女装吉吉子,吸溜。」

    「令使大大在不在这个本?不会真分手了吧?」

    「有一说一,这心印我想要。」

    「前面的别傻了,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心想事成!」

    *

    沈吉当然没兴趣做出如此离谱的事来,他赶忙掩去内心的不适,轻咳道:“好的,包起来就好。”

    说着便摸出钱袋子交过去。

    老板边收拾着美丽的裙子边感慨说:“放眼我们整个桃川,只有白家两位小姐穿得上这么好的衣服啊,也不知道白二小姐婚期定了哪天,真是意想不到的好姻缘。”

    由于附身于角色,沈吉能感受到那份不属于自己的难受心情,同时本人又觉违和而陌生,简直分裂。

    梦傀:“你别纠结那么多,没线索就赶紧走。”

    沈吉努力静下心来,故意问说:“怎么意想不到?”

    这刘老板还真八卦,递过裙子的同时,低声挤眉弄眼:“他们都不敢当着白家人议论,好像有传闻,洪少爷想提亲的人是你们大小姐来着,结果被当场拒绝。”

    沈吉这角色平日多帮二小姐办事,倒真不太了解内情,他摸着下巴笑笑:“洪少爷喜欢大小姐吗?”

    “年轻人才聊喜欢。”刘彩衣熟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眉眼狡黠,“白家没有男孩,白大小姐一心烧瓷,天赋颇高,以后白老爷肯定把什么都留给她,娶了大小姐,才是拿下白家,二小姐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么重要。”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沈吉所拥有的记忆中,白大小姐白冬青是个典型的事业狂,而白二小姐白浅釉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她们模样生得截然不同,性格更是天差地别,压根不是一路人。

    想到这里,很想打探出人物关系的沈吉故意叹气道:“可我还是不知道洪少爷喜欢谁。”

    “你就盼着他喜欢你呗?”刘彩衣直接戳破,“别惦记了,就算他收了你,白家小姐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你还是老老实实伺候白大小姐比较靠谱。”

    看来她也不知道什么秘辛,不然肯定要多嘴八卦的,沈吉尴尬一笑;“倒也是,我先走啦。”

    正在数银子的彩衣心不在焉地嘱咐:“注意安全。”

    沈吉刚迈步,立刻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你可真是活在深宅大院不发愁,最近官府又接到新的失踪案啦。”刘彩衣随口回答,“不过丢的并不是桃川本地人,估计最后又得不了了之。”

    失踪案?沈吉眨眨眼。

    看了半天热闹的梦傀赶紧搜查数据。

    “确实有这么回事,每年桃川附近都要丢失些过路人,有说是土匪干的,更多说是闹鬼,官府曾经兴师动众地找过,把周围山野寻了个遍,结果却连块骨头都没发现,算是当地比较恐怖的传闻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肯定是剧情的一环,只不过现在还无从推理,沈吉默默记下,方才离开。

    *

    虽然洪白两家是桃川不分伯仲的大户,但白家祖上出过御造,也就是给皇家烧瓷的官人,所以无论是声名还是技艺都略胜了一筹,只可惜近两代不如洪家善于经营,白老爷又盲目宠幸妾室无心制瓷,才逐渐式微了。

    当沈吉抱着华服回到白家后,不由被那里的飞阁流丹所吸引,又惊讶于屋内屋外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陶瓷白色面具装饰,失神站在院内欣赏了起来。

    梦傀:“这些面具是两百年前造的,所用瓷器是白家最出名的照骨瓷,据说在月光下会变成半透明的样子,同时瓷内还有暗影涌动,只可惜技艺已经失传了。”

    沈吉眨眼:“照骨,不就是心印的名字吗?”

    “臭小子,等你半天,原来在这偷懒!”

    甜美的女声忽然快速靠近。

    沈吉猛地回头,险些被个耳光抽到,凭着本能侧身躲开,反又遭了几下竹枝抽打,真被搞得手足无措。

    拎着枝条发火的清秀少女,正是白二小姐白浅釉。

    对上她含着怒意的眼睛,沈吉立刻想起了更多剧本设定:白家夫人死的早,白浅釉是得宠妾室俞夫人所生,年方二八,无论是样貌才华通通不如姐姐优秀,但她性格偏又张扬跳脱,凡事总想压人一头。

    如果婚事真如刘彩衣所言,是姐姐不要的,那妹妹肯定是五味杂陈,又想赶快成亲,又想证明自己。

    为了打断她继续“发疯”,沈吉赶忙举起裙子包裹:“衣服取来了,很漂亮呢,二小姐快试试。”

    白浅釉一把夺过,仍旧保持着气不顺的样子。

    沈吉小心翼翼:“您怎么啦?”

    “主人的事少打听!”白浅釉对他并不亲近,转而从怀里摸出封信来,“帮我给洪少爷送去。”

    白二小姐没多少才情,更不爱研究书房之事。可这信封却是融了金箔的,做工十分考究,显然是特意寻得,足见她很重视这段姻缘。

    【主线剧情:为白浅釉送信】

    【答应】

    【推脱】

    能参与剧情的任务沈吉当然不会拒绝,他立刻接到手里点头:“没问题,小的这就去。”

    “别被人瞧见,坏了白家声誉!”

    白浅釉气不顺地嘱咐。

    民风保守的桃川很重视未嫁女子的“规矩”,哪怕是洪白两家有了婚约,那也不是可以私下联络的理由。

    沈吉保证道:“这是当然,小姐放心。”

    即便小厮如此听话,白浅釉仍不开心,嫌弃地瞥过沈吉一眼,方才拎着竹条气势汹汹地走了。

    【主线任务:偷看白浅釉信件】

    【私拆】

    【放弃】

    沈吉:“……”

    他只犹豫半秒,就拐弯躲到花园假山之后,把那金箔信封小心打开,飞速瞥过里面的内容。

    原来白浅釉是想约那洪昊夜里一起赏月,孤男寡女的……言下之意很明显,甚至非常轻佻。

    沈吉把信装好,边朝宅院外走去边琢磨:“虽然婚约表面上是定了,但估计白二小姐自已也知道,对方没有非要娶她的意思,这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梦傀:“是的,她嫉妒的对象就是她姐姐!”

    逐渐积累起副本经验的沈吉判断道:“那白浅釉多半是玩家没跑了,她的目的应该就是赢得洪昊的青睐,顺利嫁到洪家?先不管了,我们去会会那个洪昊。”

    梦傀:“对!会会臭猫的绿帽对象!”

    *

    洪家宅院的位置与白府南辕北辙,由于是近些年来才发达的,新建的造景和房屋不如白府气质独特,只不过院内有大量剔透的红瓷装饰,方才得了几分贵气。

    那红瓷是洪家主母洪夫人的发明,颜色如珊瑚般明艳漂亮,被坊间称为玑瓷,由于量产不多,每年都能被拍出天价,是瓷商们追捧的流行产品。

    表面上是为了避免麻烦,其实是想偷窥到更真实有效的线索,沈吉在附近徘徊几圈,竟选择翻墙而入。

    梦傀:“你这鬼鬼祟祟的,着实有臭猫风范了。”

    沈吉躲到无人墙角,追问道:“洪家我熟不熟?”

    梦傀查查剧情:“甚少有机会前来。”

    看来是要耗费些能量才行了,沈吉立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意识专注地进入冥想。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瞬时间,整个洪府在地面上的房屋构造和于屋内活动的人丁,便都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内。

    沈吉努力记住每个细节后猛地睁眼,说不清为什么,这次使用技能后,竟有些头晕眼花。

    好奇怪,之前明明都休息过好多天了,而且在这副本里还是第一次动用能量,这就不行了?

    他晃晃脑袋,选了个方向:“应该是这边。”

    梦傀难得称赞:“你可真有些侵入者的样子了。”

    沈吉叹息:“人总不能永远重复过去,而且我再不能独当一面的话,又怎么可能找到我家里人?”

    太严肃的情感问题不在小机器人涉猎范围之内,梦傀理解不了干吗非得找到家人,不由陷入沉默。

    此时沈吉已抵达洪昊所在的房间,正欲溜进去交差,却听得里面传来极为严肃的女声:“你别太天真了,连婚约都敢当儿戏,以后还怎么在桃川做人?”

    他忙躲到窗边,顺着缝隙偷瞧。

    竟然是美艳不减当年的洪夫人在教育儿子,那洪昊背对着窗户,也看不清正脸到底是何模样。

    洪夫人继续发火:“总之你别再胡说八道!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趁早死了这份心!”

    洪昊非常郁闷:“娘,我没办法跟白浅釉过得下去,当真一看她的脸就感到厌烦,既然冬青不愿意与我结婚,那我也无意非与白家扯上关系!”

    他的声音很陌生,年轻中透着股浮躁。

    “那你若看到白家的炼瓷之术,还会厌烦吗?”

    洪夫人嗤笑。

    洪昊嘴硬:“白浅釉毫无天赋,不可能得到白家真传,娘,你的算盘实在是打错了!”

    洪夫人终于失去耐性:“我是在为你创造打入白家内部的机会,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是想气死我吗?”

    见母亲生气,洪昊不敢再顶嘴。

    明显火大的洪夫人继续数落道:“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就直接滚出这个家!天下没那么便宜的事情,既享受姓洪的富贵,又不愿承担一点责任。”

    “娘,我没有这个意思。”洪昊给他倒了杯茶。

    结果洪夫人猛地拂袖,把茶杯扫到地上,在刺耳的破碎声中坚定了语气:“记住,我的要求很明确,你必须成为白家的女婿,得到他们的烧瓷艺法!特别是照骨!”

    吵到这个份上,洪昊不得不低头:“是。”

    洪夫人又瞪了他一眼:“马老板要来拜访,我还有些要事跟他商量,你好自为之。”

    丢下这话,洪夫人便甩衣出门。

    梦傀:“真乃女强人架势,是玩家吗……”

    沈吉琢磨:“很有可能,看起来真实身份像个独立的现代女性?那马老板又是指谁?”

    梦傀:“好像是剧情里有钱的瓷商……”

    【主线任务:决定此刻去处】

    【给洪昊送信】

    【跟踪洪夫人】

    虽然洪昊明显处于桃川婚恋纠纷的中央,但手里这封信又不会跑掉,倒不如先去关注下新角色的信息——沈吉稍微盘算过孰轻孰重,很快便做出选择。

    第105章 因果巷

    所谓“要事”应当的确不简单, 洪夫人沉着表情走得极快,没多久便在后院侧门迎上了个位身着华服的微胖男子,两人都带着假笑客套, 打过招呼后便一起进了有数位家丁把守的侧院, 简直像是特工接头。

    梦傀检测到角色背景:“那个胖子你应该认得,他叫马福, 是每年在因果巷定瓷量最大的商人,也是白家的老主顾。”

    沈吉探头探脑:“看来洪夫人是想拉拢他了?可他们看起来本来就熟得不了啊……”

    梦傀:“那是, 洪夫人的玑瓷大部分都卖给了马老板,他可没因为这个少赚, 为这个白老爷可很是嫉妒呢。”

    原来如此……

    沈吉正思考时,拐角处忽然出现位老佣人。

    这时候再跑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好故作淡定,装出一脸良善的模样低头迎了上去。

    老佣人认出沈吉来, 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吉小声:“来为主人传个话。”

    “哼, 别乱看, 这后面可是夫人的瓷窑。”老佣人摆手驱赶道, “夫人正与客商谈生意呢, 走走走!”

    没想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玑瓷的诞生地, 好想探查一下里面有什么秘密!只可惜沈吉此刻没有非靠近不可得理由,只得敷衍答应道:“好的,我是迷路了,不知洪少爷房间在何处?我来替小姐传个口信,还请嬷嬷指点。”

    老佣人立刻给他指了个方向。

    沈吉扭头前去, 很快便踏回了洪昊门口。

    *

    “见过洪少爷。”

    沈吉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刚刚和母亲的激烈争吵显然让洪昊心绪难平, 正站在原处生闷气,听到动静后, 回身态度很不爽地嫌弃道:“是你?谁准你进来的?我不是吩咐过白家的人别来找我吗?”

    难怪白二小姐急着嫁给他,洪昊的确是生得剑眉星眸,一表人才。再加上有殷实的家底不容忽视,高富帅的光环实在耀眼,受到欢迎也并不奇怪。

    无论是为了真情还是长久富贵,沈吉这角色都的确非常迷恋洪少爷,以往他处处卑微,努力勾引,干出不少傻事,可对方根本就是个只会践踏他的大直男,那些经历着实有几分可悲可笑。

    幸好这回是成了玩家,不一定非要严格按照人设行事,轻松不少的沈吉微微淡笑:“我为二小姐而来,不方便走正门,方才翻了个墙,洪少爷还请见谅。”

    洪昊是非常明白沈吉心思的,在保持超强优越感的同时,又习惯性地刻意贬低嘲讽:“哼,贱东西嘴里没一句真话,就当是为了她吧,到底要干吗?”

    沈吉忙把信件从怀里掏出递上。

    简单读过,洪昊的脸色越发显出瞧不起的意思,全看不出半分尊重,他粗暴地拒绝道:“开玩笑,白家不要脸,洪家还要脸呢,白浅釉那丫头未过门就这样,以后还不见得是什么货色!不知廉耻!”

    这人是真的正义凛然,还是故意装柳下惠啊?

    就算白浅釉再不靠谱,也不能如此评价一位女生,沈吉不由皱眉:“你不去就不去,何必出言不逊?”

    “怎么,你还真盼着我取了白二啊?”洪昊随手轻拍了下沈吉的脸,“你想混成她的嫁妆吧?我早看出来了,门都没有!我们家才不能混进来脏东西!”

    在故事中的年代,贫贱有别,谈不到平等,沈吉暗自忍下不爽,只冷淡地笑笑,便拿回信封告辞了。

    被丢在原地的洪昊满脸莫名其妙,但他很快又陷入眼前的烦恼里,没去多注意那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小厮。

    *

    待再返回白家大宅时,原本颇有风卿的院内已经张灯结彩,就连神秘的白瓷面具都被扎上了红丝带,那模样就像被迫浓妆艳抹的清冷美女,实在显得违和。

    沈吉好奇,拦住个仆人细问:“晚上有什么活动?”

    正在四处洒水降尘的仆人回答:“一会儿老爷要招待几位大瓷商,这你都不知道啊?快别在这里捣乱。”

    可能因为从前是重度结婚脑和恋爱脑的关系,沈吉拿到的角色从不关心具体的瓷器生意,对白家的合作伙伴一知半解,只得茫然地点点头,准备到时候看看热闹。

    那仆人又好心嘱咐:“晚宴马上开始,你可别捅了篓子,今天老爷的心情可不算太好。”

    沈吉眨眼:“为何事心情不好?”

    仆人瞧过旁边发现无人注意,小声道:“大小姐呗,老爷有意安排她与瓷商们搞好关系,她却还打算关起门来烧瓷,惹得老爷好一阵痛骂呢!”

    白冬青这姑娘的事业心并非卖瓷,而是想研究出白家失传的烧瓷技术,特别是让照骨白瓷重见天日,从不花时间在繁文缛节和人际交往上,如此态度也是难怪。

    “阿吉!你又在闲逛!”

    白浅釉忽走了过来,用眼神无声地质问沈吉。

    沈吉实在不想招惹她,只低头小声撒谎:“最近两国瓷商都来到了桃川,洪少爷说他明晚实在是抽不开身。”

    白浅釉郁闷地垂下眼皮,倒没因此而发作,只威胁道:“这事你不准乱说,不然我打烂你的嘴!”

    *

    伴随着夜色降临,白府内的氛围更为微妙,连空气都透着种蓄势待发的隆重,说道底还是因为这几年的生意并不景气,招待好瓷商,争取他们在鬼市上签下订单,决定了所有人的富贵与否。

    由于生的俊俏,每次白家需要招待客人,沈吉这角色都会被叫来端茶倒水,此夜也不例外。

    他得到身漂亮的新衣服,陪着表情严肃的白老爷站在大堂等了好久,终于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哗热闹,赶忙随着人流走了出去。

    虽然是灯影交错的混乱社交场合,沈吉还是一眼就发现了江之野的存在,他仍是飘逸的白衣,笑意淡然地走在一对看起来便“男财女貌”的夫妇身边,不易察觉地与沈吉对视过片刻,又静静地移开眼神,对白老爷客气行礼。

    馆长扮演的是瓷商?因并没有在副本背景剧情中存在过,应该是个头一次出现在桃川的新人物。

    沈吉又瞧瞧来客中最受重视的微胖男子,不正是今天和洪夫人单独见面的人吗?看来他是故意两头跑,想要在进货价格上多占些便宜?

    “马老板,好久不见!这位就是江老板吧?真是一表人才啊,你们这一来,寒舍立即蓬荜生辉!”

    白老爷努力表现出热情,连连拱手。

    马老板身边的美女娇声说:“白老爷客气了,这院落山石错落有致,花木交相辉映,很有风趣。”

    马老板得意地主动介绍:“这是我夫人苗阳,春节时刚刚完婚,头一次到桃川来参家鬼市。”

    “恭喜恭喜啊!”白老爷对自己的大宅很是得意,“夫人谬赞,外面夜深风寒,快进来坐,今天必须要尝尝我这的女儿红醉蟹,也算是桃川名菜了。”

    苗阳巧笑倩兮:“好啊,我那就不客气了。”

    他们在热闹中客套着进屋,表面一派祥和。

    *

    作为白府的“门面”,穿戴整齐的沈吉很快便在打扫一新的厅堂内表演起当地特有的茶道文化。

    有上百年历史的白瓷晶莹剔透,在他白皙温润的指间缓缓盛起清亮的茶汤,瞧起来的确赏心悦目。

    依赖于角色固有的记忆和外婆教授的茶文化,沈吉倒是没什么压力,可他扫茶时忽瞥见江之野专注带笑的眼神,又莫名心跳加速,险些没端好茶碗,幸而白老爷正得意洋洋地介绍着自己的茶叶,才掩盖过去。

    梦傀:“你给我稳重点,都老夫老妻了不要没来眼去!”

    沈吉暗香:“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在一起一个月时间都不到。”

    梦傀:“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副本也一样。”

    副本故事就像浓缩了的人的一生,这句话还真有几分道理,沈吉在胡思乱想中顺利地完成了这项工作,最后把茶水依次送到客人与主人面前,笑意得体地说:“请用茶。”

    漂亮的马夫人称赞道:“不愧是白府啊,养得小厮都与众不同呢,不如跟我回西京吧?我可不会亏待你的。”

    盼着他们订购瓷器的白老爷并不生气,只朗声推辞说:“阿吉笨手笨脚,怕是不能如夫人的意,如果夫人瞧得上我们桃川人,我再寻几个伶俐地送去。”

    苗阳哼哼:“听懂了,白老爷这是舍不得呢。”

    “见面就要人家的宝贝,也亏你想的出来。”江之野终于开口,掏出片金叶子送给沈吉,“去吧,吓到你了。”

    苗阳立刻白眼:“表哥,你忽然装什么好人?”

    马老板安抚:“夫人别生气,注意身子。”

    真看不出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江之野有意支开自己,肯定是为自己好的。沈吉立刻千恩万谢地收好赏钱,躲到角落里继续观察起故事的种种细节。

    晚饭前,白老爷陪他们聊了十来分钟,从几人的对话中,可以很明确地知道不少信息——

    在洪家研制出玑瓷之前,白家一直算是马福马老板最大的瓷器供应商,最近马福刚刚迎娶了身边这位名叫苗阳的美女,在她的建议下,对生意有不少新的想法,接下来马家究竟要订购谁家的瓷器,又怎么贩卖,都处于举棋未定的状态。

    苗阳本人出身江南开始没落的大户人家,能言善辩,八面玲珑,和稍显木讷的马老板完全两种风格。至于她怎么就看上了马老板,有人说是贪图马家基业,有人说她就想找个老实人,对这些风言风语,苗阳并不在意。

    江之野则是苗阳的表哥,本身在做丝绸生意的,是今年主动入局的新面孔。听起来虽然仰仗姐夫做事,但为人豪气、广结善缘,成绩很是不错。现在他并不急于签订瓷器订单,更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鬼市再做决定。

    沈吉听得大眼睛转来转去,偶尔不小心跟江之野对视上,又会赶紧移开目光,生怕被别人察觉到不对劲。

    明月初升时,丰盛的饭菜终于备好,白老爷热情地邀请他们过去,一边瞪向沈吉,低声催促道:“还不把冬青请来?那孩子爷太不懂事了。”

    这次沈吉没听到任务分支的选择提示,便知道此事必须得办,立刻应着声离开了热闹的客厅。

    *

    虽然故事中的男子可以嫁人,但女子却甚少能够主掌瓷窑生意,直至这代才出现了两位特例:一手将洪家发扬光大的当家主母洪夫人,以及七岁便已会制瓷的天才少女白冬青。

    很多路人都说,白冬青对瓷器的了若指掌,是得益于父母的教导。但在白家生活的沈吉很清楚,天才就是天才,能在童年便靠耳濡目染便超越所有同龄人,是白冬青自己的本事。

    可惜他这角色实在愚蠢,虽然嫉妒白冬青嫉妒得要死,却只是羡慕她的外貌罢了。

    在去请人的路上,梦傀极为好奇:“你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还需要有羡慕美貌的对象?难道白大小姐是个天仙吗?这不科学啊。”

    沈吉失笑:“谢谢你的肯定。”

    其实他对此也相当好奇,熟门熟路地进到后院,果然在个私窑旁边看到了个高挑不凡的背影,但那傲人身高……竟然是名女子?

    沈吉迟疑:“大小姐……”

    正沉思的背影缓缓转过,露出张极为英气、甚至有些男女莫辨的清秀面庞。从故事提供的信息来看,这位的确就是白冬青,怪不得沈吉会羡慕,她好像……

    梦傀嘎嘎笑:“你在她面前好像个女孩子哦!”

    沈吉:“……”

    白冬青的脾气比妹妹好太多,事实上她对烧瓷之外的人和事情都毫不关心,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此刻,大小姐的回应也很平静:“阿吉,我爹让你来催我?”

    【主线任务:劝服大小姐赴宴】

    【尝试】

    【放弃】

    不喜社交是白冬青人尽皆知的特点,但沈吉想到看她与其他角色的碰撞,以便尽快确定她的欲望和嫉妒对象,故而还是开口:“大家都在等着您呢。”

    白冬青果然毫无兴致:“那又关我什么事?最讨厌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了,他们根本不懂瓷器。”

    沈吉凑过去,抬头诚恳地望着她:“是,大小姐说的没错,可我今天撞见洪家也在拉拢那些瓷商呢,若他们都放弃与白家签订单,以后大小姐又哪来的银子可以继续烧瓷?到时候我们白家,不真就没落了吗?”

    就算是天才也难免要为五斗米折腰,沈吉找的借口很现实,不算开心的白冬青侧过头去,幽幽叹气。

    沈吉又转到她面前一脸恳切:“大小姐,老爷一把年纪了,还要和那些商人卑躬屈膝的,多可怜呀。今天还来了位漂亮夫人,嘴巴可厉害的紧呢,需要您镇镇场子。”

    白冬青毫不世故,但还算孝顺,听到这话,她终于选择了妥协:“好吧,那你帮我整理下头发。”

    沈吉赶紧去旁边的厢房里找来梳子和饰品,帮她打理起过于素淡的一头秀发。

    得以近距离观察,沈吉不得不承认:这大小姐长得是真的清致冷俊啊,和馆长那种侵略性太强的完美不同,她有种独属于江南的柔雅,偏又柔中带刚,气质独特极了,正像是白家的瓷器般与众不同,让人瞧得移不开眼睛。

    梦傀:“哇哇,你不会喜欢上剧中角色吧?”

    沈吉:“我不喜欢女生。”

    梦傀:“她也不像女生啊!”

    沈吉:“……”

    梦傀:“嘻嘻嘻臭猫再收绿帽一顶!喜闻乐见!”

    胡思乱想间,沈吉已帮着白冬青打扮妥当,这才引着她去了仆人穿梭不停的前厅。路上白冬青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多半仍是在琢磨烧瓷技术无疑了。

    *

    酒过三巡,凡事都很懦弱的白老爷已红了脖子,他见让自己无比骄傲的大女儿终于出现,脸上涌现出的笑意不是装的,马上招呼她落座:“你可来了,冬青,马老板你早认识的。这位是马夫人,这位是江老板,快和大家打个招呼。”

    白冬青淡淡行礼,眼神空洞,就连光彩照人的江之野都吸引不了她多看两眼,肯定是非常惦记那些刚烧好的瓷器。

    见状苗阳不禁笑了,坐在椅子上扭着腰身胡夸:“来之前就很多人跟我讲,白家大小姐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天分的烧瓷人,今日得见,果然与众不同呢。”

    白冬青:“马夫人谬赞了。”

    苗阳杏眼弯弯:“只可惜是个女儿身,终究是要嫁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吧?有没有选好人家?”

    这话白冬青很不愿意听:“此话是何道理?”

    苗阳的表情理所当然:“不然呢,你总不能孤孤单单烧一辈子瓷啊?还是要抓紧时间给自己找位良婿,听说白二小姐要嫁到洪家了?”

    由于嫌白浅釉见识浅薄,性格又不安分,白老爷并没有让她来见客,闻言也是只是笑着表示肯定:“确有婚约。”

    白冬青鄙夷地哼了声。

    没想着时竟有位挺着大肚子的美丽少妇领着白浅釉进到会客厅,她红唇笑出白齿:“各位贵客,妾身来迟了。”

    “阿卿,你怎么……”

    白老爷似想责怪,又很不忍,赶紧上前搀扶。

    来者正是白老爷得宠的妾室俞卿,也是白浅釉的母亲,自从正牌白夫人去世后,她便负责管理起府内大小事务,算得上半个当家主母了。特别是最近又有了身孕,更得白老爷重视,似有扶为正室之意。

    白冬青冷漠地看过他们,全不在意。

    俞卿一直想为女儿多挣些利益,自然不肯错过表现自己和奚落大小姐的机会,折腾着非要坐到白老爷身边后,便开始阴阳怪气:“冬青眼光高呢,我们桃川怕是没有她能入眼的男子,马夫人见多识广,不如您给参谋参谋、介绍介绍——”

    苗阳故意笑问:“你看我表哥怎么样?”

    说着她便一把握住江之野的手背,故意表现得十分亲密,显然并非诚心提议。

    本在瞧热闹的沈吉立刻眯起大眼睛。

    江之野淡笑了下,火速把胳膊抽走以正清白。

    俞卿立即追问:“江老板还没娶亲吗?这么玉树临风、年轻有为,不应该吧?”

    苗阳美滋滋:“对啊,我表哥是个死心眼的。”

    明明闲话和谐,坐在主位的马老板却面色不佳。

    江之野平静回答:“在下心有所属,就不劳烦各位费心了,还是聊聊白家今年的瓷器吧。”

    这句话引得桌上几人互看几眼,气氛更加微妙。

    副本里的故事从没有真善美可言,沈吉当然不会觉得他们是在温和的氛围中家长里短,此刻发现开始讲起正事了,忙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始终最低调的马老板开口道:“白老爷,你家的瓷我是买的最多的,但你也该清楚,现在两国的瓷镇越来越多,新兴的瓷器品类也是满目琳琅,如果货品总没什么新意,是注定要走下坡路的。”

    此话让白老爷表情心虚了几分,连连点头称是。

    马老板又道:“去年你便信誓旦旦地答应,说很快就会重新烧制出白家照骨,可现在呢?东西我一件都没见到。”

    照骨。他们又提起心印的名字,看来这种瓷器在故事里也非常有价值。

    沈吉忍不住望向江之野,却发现他正与那苗阳悄然对视、暗地交换眼神,不由心中不是滋味。

    梦傀:“哎呀呀,这边建议直接分手呢。”

    沈吉还没来得及堵住小机器人的废话,白冬青竟代父亲直接表态:“各位莫急,只要再给我点时间,照骨必可重见天日,到时候,会优先供给三位的。”

    自从大小姐出现,苗阳便一直想故意打压她,立刻回答:“这话白老爷还没讲,妹妹你可别太心急了。”

    白冬青强调:“白家负责烧瓷的人是我。”

    苗阳巧笑不语。

    白大小姐的性格还是过于直率,她最在意的事情绝容不得别人嘲弄,立刻脱口而出:“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觉得是我不能烧瓷?还是认为女人不能烧瓷?”

    苗阳显然不是个能吃亏的,立刻说道:“妹妹嘴上厉害,但也没烧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啊。这脾气大的,难怪找不到人嫁掉呢,心情不好朝我发什么火?”

    明显挑衅的话语,不由让氛围陷入尴尬。

    白老爷虽然慌张,但保持了惯有的懦弱和沉默,俞卿则和二小姐对视偷笑,完全没有帮忙解围的意思。

    如此一来,白冬青更显得孤立无援,她表情变得极为愤慨,优雅的五官也微微扭曲起来:“就是有你这种只会依附男人的废物,大家才瞧不起女人!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沾沾自喜了,你才是最卑贱的,这桌子你压根没资格上!”

    此话一出,白老爷大惊失色:“冬青!住口!”

    苗阳被气得俏脸都红了,立刻涌出泪水,娇滴滴地拽住江之野的胳膊:“表哥,她这般说我!”

    沈吉在混乱的争吵中眼睛都不该往哪里放,谁晓得这时候马老板又拍案而起,把苗阳猛地拉到一边,怒斥江之野说:“姓江的,我供你吃喝,给你铺路,你还敢勾引我娘子,简直就是只白眼狼!”

    江之野抚平了袖子,淡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引她了,是她自己愿意贴过来的。”

    苗阳也气:“相公,他是我表哥啊,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难不成你还在怀疑我吗?”

    “你别再一口一个表哥了,跟我走!以后他的生意让他自己谈!又不是三岁孩子了!”马老板脸色十分难看,是被绿了的男人才会有的经典反应,这番话毕甚至连道别没有,便拽着自己貌美如花的妻子冲出了混乱的宴客厅。

    白冬青的眼神中唯剩鄙夷,甚至不把快被气昏过去的父亲放在眼里,只冷冰冰地丢下句:“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这般心性,也配做瓷器生意?”

    江之野淡笑着目送她离开,又望向呼吸艰难的白老爷和在旁温声劝抚的俞卿,礼貌拱手:“既然如此,在下改日再与白老爷详谈,便先走了。”

    短短时间内闹到这份上,白老爷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抖着手艰难指挥:“阿吉,送客,把我备好的碧螺春给江老板带着。”

    已经看傻了的沈吉终于回神:“是!”

    *

    一场荒诞的热闹宴会过后,白家的院子反而显出些奇异的萧条之感。沈吉抱着精致的茶叶罐子走在前面,步伐并不很快,江之野跟在后面,更是不急不缓。

    等到身边终于没有白家仆从经过里,沈吉才小声开口:“你们远道而来,住在哪里呀?客栈里吗?”

    江之野:“嗯,镇子中间那家。”

    那家离白府和洪府差不多近……沈吉想了想,忍不住问出自己最在乎的问题:“那个马夫人,真的是你表妹吗?”

    江之野又嗯了声,更多的话半字没有。

    这家伙,就不想解释点什么吗?

    本不想引起任何注意的沈吉,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他,结果一扭头,就看见馆长在月光下微笑的脸。

    *

    「观察者数量:29181」

    「嗯嗯?这是什么眼神拉丝的状态?」

    「什么叫眼神拉丝?」

    「就是我拿到黑洞数据时的满腔爱意」

    「前面你是真的不能再加班了……」

    *

    馆长本人肯定对苗阳没兴趣,但他的角色就未必了,虽然沈吉很不喜欢这种剧情安排,但也知道把注意力放在心印上比较重要:平心而论,因果巷算是他经历过的最“正常”的副本了,而恰是处处正常、人人自如,才比之前那些恐怖氛围更感觉毛骨悚然。

    因为……稍不留神,便当真很容易便把此刻的经历当成现实。

    这般心怀着警惕,沈吉也没再多问什么,引路到华丽的马车前,又举起手中的陶罐子:“公子回去好好休息。”

    江之野并不接,只抬抬下巴:“你帮我放好。”

    旁边马夫和守门的家丁都在瞅着,沈吉无奈,只好小心地走进车厢,把茶叶罐放在摆着杯具和点心的小桌上。可他根本没机会下车,江之野便又俯身跟了进来。

    这车厢原本很宽敞,足以坐上三四个人,但一米九几的的馆长实在是人高马大,沈吉一转身便被他抱在怀里跌坐了下去,空间顿时拥挤无比,令其完全动弹不得。

    江之野环住沈吉的细腰,垂眸笑问:“今晚你总瞪我做什么?剧情又不是我安排的。”

    “不喜欢别人叫你表哥,就算是NPC也不行。”沈吉立刻低声回答,而后略有怀疑地质问,“所以你的角色到底想要什么?不许再骗我啦。”

    江之野眨眨眼睛:“当然是把那个马老板的钱全都卷走,再带上表妹双宿双飞。”

    沈吉立刻生出郁闷,抱住他的脖颈,把脸贴到那宽肩上闷闷地说:“那可不行!”

    故意撒完娇,他又小声道:“你抱紧点,我又想你啦。”

    江之野有些无奈,胳膊稍用力了些,而后道:“好了,你待久了他们会问的,这副本里可不只有普通玩家,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是小心为妙。”

    “不管,如果有吴家的猎人,那肯定认得我们,怎么装都没意义。”沈吉仍枕着他的肩膀,“抱十秒就好。”

    江之野扶起他的脸,故意逗弄:“你不喜欢别人叫我表哥,那你来叫一声怎么样?”

    “你喜欢听啊?”沈吉弯起大眼睛,抬头和他脸贴着脸,悄声问:“你喜欢被叫哥哥,还是别的?”

    这话出来,江之野并没有回答,但坐在他大腿上的沈吉却第一次感受到了馆长身体极为鲜明的反应,这尺寸……

    刚刚还故意招惹的少年顿时脸变得绯红,挣扎着想从他怀里爬下来。

    江之野却不住,反而单手卡着他的脸亲了上去。

    刚才还在粘着他的沈吉吓住了,真怕被人发现后直接搞乱了副本剧情。

    江之野很不满意,咬了下他的嘴唇:“张嘴。”

    沈吉抱怨:“外面全是人——”

    说话给了江之野趁虚而入而入的机会,他故意含着沈吉的舌尖亲吮了很久,直至少年软在怀里没一点力气了,才松手道:“是你先开始的。”

    沈吉慌张地从他身上爬下来,余光瞥见他不容忽视的大帐篷,慌张道:“我走了!你、你好自为之。”

    江之野仍带着那抹笑意,静静瞧看门帘晃来晃去,片刻之后才稍微靠在车窗边,深深地喘出口气来。

    *

    「观察者:34911」

    「我看到什么了?」

    「我错过什么了?」

    「怎么快进到这种关系了?」

    「刚刚信号怎么又断了!」

    「令使大大一激动就会干扰信号的!」

    「工程部的能不能修一下接收器我服了!」

    「呜呜呜别走啊给我继续!」

    *

    仓皇逃回白家的沈吉呆站在院子里,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刚刚又涩又甜的馆长,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发现一时间也没正事可做,便留在池塘边静静地思考起目前已经知道的角色和信息——

    先不去计较谁是玩家谁是猎人,很明显,这副本里白家、洪家和瓷商三股最主要的势力中,每个角色都有求而不得。他们的利益与欲望叠在一起,之后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主持人说完成愿望的人可以得到心印的力量,但恐怕,众人的愿望本就是彼此冲突的……

    不得不说,叫照骨的心印,还挺会编狗血故事。

    事业心堪比白大小姐的梦傀追问:“现在怎么办?你得把他们期盼的东西都破坏掉,才有可能让副本被毁灭吧?但目前看起来靠暴力破坏肯定是不管用的。”

    沈吉抱手继续思考。

    白大小姐白冬青,一心想要烧出白家失传多年的名瓷照骨,以完成自己技艺追求,证明自己的能力。

    白二小姐白浅釉,企图把未婚夫洪昊牢牢绑住,获得姻缘与荣华,好把看似优秀清高的姐姐比下去。

    白老爷,个人能力极差,性格又懦弱,连小妾都压制不住,却盼着白家能够重振雄风,多少有点痴人说梦。

    俞青,很有心机的感觉,目前只知她想成为白家主母,并为白浅釉和肚子里的孩子争夺到更多的利益。

    洪夫人,一手研究出销路极佳的玑瓷,与此同时还觊觎着白家的工艺,多半是想彻底吃掉白家?

    洪昊不愿意娶白二小姐,那对白大小姐他怎么看?他究竟想要什么?

    马老板徘徊在洪、白两家之间,且对漂亮老婆与表哥亲近很是嫉妒不满,他的所求不得又是什么?

    苗阳呢?她在利用马老板帮助表哥,还是说表哥江之野亦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江之野向来很会掩饰,他对人对事是什么态度很难看懂,但方才在车里讲的话多半很真,所以目的的确是想让马老板人财两空的黑心人设?

    此外,还会有更多角色出场吗?

    这桃川真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啊……

    沈吉第一次没有困惑于要如何求生,却根本理不清这些纷纷扰扰之间的联系,更别说破坏掉所有玩家的副本目标,同时让整个故事都不再成立了。

    他正苦恼之际,余光意外地见到个花裙子飞速闪过池边:竟是本该洗漱休息的白浅釉?洪昊明明已经拒绝与二小姐私会了,她这是要去哪里?

    【主线任务:跟踪白浅釉】

    【行动】

    【放弃】

    沈吉马上站起身来,悄然尾随其后。毕竟目前有太多人物关系没被发现,哪怕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

    以烧瓷为生的桃川里并没有什么丰富的夜生活,此时天色已晚,狭窄的巷道里漆黑一片,衬着此起彼伏的野猫惨叫和影影绰绰的瓷器轮廓,这环境多少有点瘆人。

    但沈吉心中无鬼,脚步飞快,紧紧地跟着白二小姐的步伐,最终竟来到了镇中心的云集客栈。

    梦傀:“这不就是臭猫住的地方吗?”

    沈吉躲在暗影处充满疑惑:“奇怪,白浅釉即不会烧瓷,更不了解家内的生意,怎么能和瓷商有所勾结?”

    梦傀推理:“会不会她那个娘叫她来的?那女人看起来挺有心机。”

    想不清楚的沈吉深吸了口气,卷起袖子决定去偷听。

    *

    除了时不时有人失踪,以至于流传着不少关于鬼怪的传说之外,因果巷的治安也说不上非常差劲,所以这里的店铺内外都没有太强的安保,比较容易靠近。

    成功绕到客栈后方的沈吉抬头观察过亮着灯的房间,思及马老板的经济实力,便直接爬到了二楼外的天字间位置,颤抖着扶着木梁往里偷看。

    结果这里虽果然是马老板的房间,却只有他一人在屋里喝着闷酒,显得形单影只。

    梦傀:“苗阳不会公然给他带绿帽吧?”

    而后又补充:“没准两个女的都和臭猫在一起呢!”

    沈吉抿了下嘴角,艰难地往隔壁爬去,却并没有再找到熟悉的身影。由于这般偷听实在耗费体力,最终他实在无法坚持更久的时间,狼狈地摔落回石板路上。

    梦傀:“没用的家伙!来都来了还没找到线索。”

    沈吉累到两个胳膊狼狈打颤,也懒得和小机器人多争辩,只说:“没准二小姐不是来跟人偷偷会面的。”

    梦傀:“那是干啥?”

    沈吉:“求见?偷窃?谁知道呢?”

    这般思考着,他又走回前门附近,左等右等也不见白浅釉出现,最终倒是发现江之野和苗阳一前一后地从另外一条的支路回来,不由严厉地簇起眉头。

    梦傀幸灾乐祸:“有人绿咯!”

    沈吉暗哼了声。

    这时白浅釉终于从大门现身,动作乖巧地行礼:“江老板,等你很久啦,能和我聊聊吗?”

    走在前面的苗阳对她不屑一笑,什么都没说就上了楼。

    江之野停步:“白小姐有什么事?”

    白浅釉引他往外走了几步,认真说道:“听娘提起,您和马老板开的瓷器店各不相干,对吗?”

    江之野微笑:“他做他的,我做我的。”

    应该没有年轻女孩不喜欢帅哥,白浅釉立刻红着脸点点头:“现在马老板举棋不定,我们也不知道他最后会和哪家下多少订单,不过做生意这种事,讲究个缘分,是不能强求的。”

    闻言江之野露出兴趣全无的表情:“他怎么做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这话不必与我念叨。”

    “不是的,我是想说,比起马老板,我们白家更想跟江老板合作!”白浅釉赶紧表态,“如果江老板愿意第一个下订单,我们可以再单独让利一些!”

    江之野稍有兴味:“哦?这是谁的意思?”

    白浅釉:“当然是我爹娘的意思!”

    “你还小呢。”江之野温和地说道,“让他们当面找我谈,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乏了。”

    碰了个软钉子的白浅釉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点点头,转身朝白府的方向走去,俨然一副完成家里大人交代的任务的模样,并没显得太遗憾。

    江之野似有似无地朝沈吉藏身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才款步进入客栈,身影消失无踪。

    *

    在关于故事背景的记忆中,这个白浅釉是个虚荣浅薄、只顾着享受和攀比的女孩,确实从来不把生意放在心上,她今日主动去拉拢江之野,自然是受了母亲的驱使,之后也没再去其他地方,而是无精打采地返回了白府。

    沈吉默默跟踪回去,实在无事可做,又没有夜行刺探的身手,只能回去自己的小屋里洗洗睡了。

    梦傀见他真要闭眼,立刻提出批评:“喂喂,时间很宝贵的,你会错失很多情报!”

    方才爬屋累到两条胳膊酸痛无力,沈吉迷糊地测身叹息:“客栈那边馆长肯定会整明白的,你再给我指条明路,是在白家乱转,还是去洪家惹事?”

    梦傀语塞。

    这副本里有江之野在场陪伴,沈吉实在是很安心,以至于他竟真地昏昏然间闭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间,虚掩的窗忽钻进几丝凉风,沈吉于睡梦边缘疲倦望去,但见熟悉的白色身影无声入内,不由直起身子,低声道:“你怎么又来这边了?”

    江之野关好窗户,淡笑:“刚刚看了一圈他们都在忙什么,顺便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好好休息。这个副本虚实相生,你随便使用梦傀的功能,会比以往更疲倦。”

    原来如此,怪不得用了全域视界就两眼发花,沈吉没太在意自己的身体,只追问:“那你发现什么没?”

    江之野坐到床边,把个小小的纸包塞进他手里,其中包裹的是几块精致的金色小点心。

    沈吉知道馆长的意思,乖乖地开始品尝。

    江之野果然继续说道:“白家人你应该都了解了,他们所追求的目的相对简单,我只觉得那个叫俞青的女人还另有秘密,特别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点问题……”

    沈吉意会眨眼:“俞夫人出轨了?跟谁?”

    江之野笑笑:“估计明后天就会暴露的,好了,你吃饱了就稍微休息会吧,副本没那么快结束。”

    馆长可以变成猫咪在镇子里跑来跑去,知道的事情肯定不止这些,多半是不想引发更多胡思乱想,才憋着故意不说的,沈吉无奈,抬手把点心举给他:“你要不要吃?桂花味的。”

    江之野不接点心,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倾身吻过他的嘴角,然后捏捏他的脸:“嗯,很香。”

    尽管已与对方日渐熟悉,沈吉还是忍不住羞涩,只不过那羞涩之外又藏着更多渴望,让他忍不住靠到江之野怀里,小声说:“你不走吗?那我就这么睡啦。”

    尽管个子并不矮,沈吉的身体却总是轻盈到没什么重量,像是一碰就会折断的花枝。

    江之野小心地搂住他:“不走,你睡吧。”

    沈吉抬眼仰望他的脸,见这么死亡的角度也帅得一塌糊涂,不由嘴角泛笑,而后又追问:“方才白二小姐找你时,你和苗阳去做什么了?”

    江之野失笑:“你猜。”

    沈吉顿时笑意消失。

    江之野坦诚:“还能做什么?她是个玩家,互套信息罢了。苗阳那角色只把自己当成宇宙中心,又想要表哥的爱,又想跟丈夫生儿育女,让孩子在阳光下享受富贵,可见现实生活中也是个事事都只考虑自己的人。”

    沈吉思考半晌:“所以她想让你做地下情人啊?”

    江之野呵了声:“她也怀孕了,马老板的。”

    这设定沈吉倒很意外,副本里有两个孕妇,这难道是巧合吗?还是说后面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脑子飞速转动时,江之野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再不休息,我可就不让你休息了,今天你干的坏事我可还没忘呢。”

    沈吉嘴角轻勾,只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伸手抱住他的腰身,而后呼吸渐淡,安心的理所当然。

    江之野轻放下手,动也不动地护着他。

    窗外依然清风朗月,多半是副本最后的祥和。

    第106章 因果巷

    身处瞬息万变的副本故事中, 再怎么安心也不可能真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沈吉稍微恢复体力后,睁眼发觉周身仍是更加纯粹的黑夜,只因馆长的怀抱温暖, 才让自己舒舒服服地休息了挺长时间。

    从前愿意这么宠着自己的, 只有外婆而已,心感温暖的沈吉忍不住用脸蹭了蹭江之野的胸口, 忽然想起吵架那晚,他曾说过要有一个家。

    家……这个字对沈吉来说是非常微妙的存在, 沈吉曾不太喜欢关于它的想象,但是现在他又喜欢了。

    江之野并没有休息, 仍静坐在原处搂着他,感觉到沈吉睁开眼睛, 便摸住他的脸轻声问:“轻松点没?”

    这个人,这只大猫, 好像真因为那次吵架而退步了很多, 沈吉感觉的出来, 他忽然忍不住地把江之野扑倒, 压在床上亲了亲, 然后才说:“我又没什么事, 也没怎么用梦傀的功能,根本都不累。”

    江之野被亲的嘴角微翘,依然搂着沈吉:“副本总是耗费精力的,别用梦傀那些功能了,这副本不正常。”

    “好吧。”沈吉怕压得他不舒服, 滑落到旁边, 又轻轻靠在他肩边,放软了声音问:“等我大学毕业, 我们就住到一起好不好?”

    江之野一愣,而后失笑:“怎么现在起考虑这件事?”

    沈吉搂住他的胳膊撒娇:“我想每天都抱着你睡觉,今天特别想。”

    江之野:“现在一起住也可以。”

    “那不行,外婆要生气的。”沈吉吓得赶紧拒绝,“老人家再开明,也不可能到那种程度啦。”

    江之野早就猜到了他叶公好龙的态度:“嗯,毕竟你在她眼里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其实……本来就还没长大,跟我住,别人会觉得我玷污了你吧?”

    沈吉讨厌总听他说自己没长大,立刻强调:“才不是呢,我、我只是长得没那么成熟,其实懂很多,说出来吓死你。”

    江之野简直被他逗笑了:“好啊,我洗耳恭听。”

    沈吉哼了声:“不跟你讲,你肯定不知道,纯洁大猫猫!”

    江之野语气里多出几分玩味:“你怎么懂的?你外婆教的?”

    “胡说!”沈吉急了,“外婆怎么会教那种乱七八糟的?”

    江之野实在忍不住笑意,觉得他也太好玩了。

    沈吉心虚:“我……我看过不少漫画和小说,我用小号画过18X的同人图呢!真人小电影倒是看不下去……太丑了有点难受……”

    听到这回答,江之野不禁乐道:“原来是自学成才啊,我能欣赏一下你的大作吗?”

    沈吉立刻拒绝:“不太能,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而后他又小有郁闷:“可是你也没有什么实践经验呀,不准嘲笑我。”

    “这种事,不需要经验。”江之野侧身看他,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有隐约的浮光,“要学会顺从本能,放下让你端庄体面的理性,你自然知道怎么才能舒服。”

    随着馆长讲话,那种带着奇特草木香的温热气息在耳边扩散,搞得沈吉脸都红了,他轻声抱怨:“你好像个勾引我堕落的心印。”

    “那你想堕落吗?”江之野捏着他的下巴,作势又想吻上去。

    其实副本当前,沈吉没想着不老实,但心爱的人在身边总是种无言的诱惑,他忽扶住馆长修长的大手,躲开了那个吻,却又轻吻过他的手指,慢慢地咬住食指尖,像舔棒棒糖一样用舌尖勾着吸吮,像个诡计多端的小猫咪。

    之前馆长也这样弄过他的嘴巴,说不清为什么,这种如同模拟□□的小动作让沈吉觉得不可言说又充满趣味。

    江之野任他这么玩着,另一只手却不怎么安分,滑过沈吉的后背,像用指尖画画般一路向下。

    被揉住臀部的时候,沈吉顿时面颊发烧,挣扎着躲避:“别,不要这样,我会紧张……但我想亲亲你。”

    这方面他还真够身体力行的,立刻趴着上去拥住江之野的脖颈,稍显生涩又无法自禁地稳住对方优美的唇。

    江之野单手捧住沈吉的面颊,喘息说:“像刚才那样。”

    沈吉不由自主地听话,立刻吮吸起他的舌尖,以至于这个吻瞬间变得缠绵悱恻,身体像过了电似的酥麻又燥热,很快便靠近了失控的边缘。

    谁晓得双方几近无法自持时,门外忽然经过阵夹杂着人语的混乱,显然是发生了新的意外事件,顷刻惊醒梦中人。

    沈吉全身发软地从江之野身上爬起,边整理着衣衫边晕晕的问:“他们在喊什么?说有人报官了?”

    江之野仍懒懒地躺在原处,戳了下沈吉的面颊。

    *

    「观察者数量:78612」

    「信号已经乱成雪花了!我恨!」

    「自行脑补吧。」

    「事实证明佛门不收令使大大啊!」

    「六根不净!」

    「他现在一进沈吉吉直播间就干扰信号!」

    「陷入恋爱是吧?呜呜连他这种冰山都恋爱了,我呢?」

    「所以什么都看不到,为什么观众这么多啊?」

    *

    虽然事发突然,但逃离白家对江之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难事,他冷静下来之后,很快便趁夜不知去向。

    而沈吉则跟着其他看热闹的下人到了前院,逐渐在白老爷和官兵的激动吵闹中听懂了混乱始末。

    原来是那马老板说要出门个见朋友,可天快亮了都没再出现,以至于苗阳急着报了官,坚持说是晚饭时得罪了白大小姐而惨遭报复,所以官兵才来抓白冬青问话。

    无论白老爷多么宠幸俞青,白冬青都是他心里唯一有资格继承祖宗基业的爱女,所以力保之心格外明显,他边偷偷给官兵塞着好处,边把战火往别处引:“官爷,冤枉啊,小女确实与马夫人有过几句不愉快,但根本没跟马老板讲过话,怎么可能会绑架他呢?可疑之人绝不是她!”

    官兵烦躁地推开银子:“究竟如何,姚知县自然会问清楚的,你就别耽误我们办事了。”

    白老爷不甘地举报:“要抓人你们也该抓江之野吧?他跟马夫人不清不楚的,才更有可能害他!”

    同样也想护短的沈吉顿时无语,生气地瞪向老头。

    官兵很没耐性:“该抓谁、不该抓谁,需要白爷来指挥吗?姚知县说此事非同小可,再干扰,就一起带走!”

    这桃川的父母官不算大贪,但也并不清廉,估计是收了马夫人更多好处,下属们才执行得如此坚决。

    混乱之时,白冬青已落落大方地到场:“清者自清,爹,您回屋休息去,我随他们走便是。”

    那几个当差的也不含糊,立刻给白大小姐带上镣铐,在众目睽睽之下,架着她离开了白府的大门。

    俞卿本在为之偷笑,见白老爷上气不接下气地双腿一软,这才赶紧娇声扶住他:“老爷,您可别急,我这就亲自去为冬青活动,再说这本不关我们家的事,冬青很快就能回来的!浅釉,还愣着干什么?快照顾你爹啊!”

    沈吉着急知道事态发展,主动请缨:“老爷、夫人,牢里寒凉,我收拾点衣物给大小姐送过去吧。”

    白老爷发声艰难:“快、快!”

    沈吉急忙行动起来。

    *

    衙门本来不会在夜里办案抓人的,这回天都没亮就折腾起来,不晓得苗阳是真急了,还是在故意演戏。

    沈吉紧赶慢赶,到了那处却没能见到白浅釉,徒然花了不少银两,才把披风托人递了进去。

    谁知刚一转身,又见正官兵压着江之野在往回走,不由愣在原地惊讶地围观:苗阳不是很在意表哥的吗?结果相公一失踪,就把他也供出去了?

    馆长表情非常淡定,甚至朝沈吉微笑以示安慰。

    “让看!挡在这干什么?!”

    官兵没好气地催促。

    沈吉忙小步躲到一旁,考虑着以江之野的本事,不想被捉到的话,安全躲到副本结束也不无可能,如今肯定是故意去衙门里瞧热闹的,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主线任务:应对白冬青被捕】

    【求助洪家】

    【哀求马夫人】

    【冷眼旁观】

    虽然沈吉的角色很嫉妒白冬青美丽而独特的外表,但也并不盼着她倒霉,还是会认为她的处境决定了白家的未来,算是存在共同利益,是有可能想办法施以援手的。倒是与江之野扮演的瓷商八杆子打不到一处,没有任何帮助他的契机。

    他稍微思考了两秒,便朝洪家迈开步子:关于苗阳这角色的终极期望,馆长已经明确告知了,倒是那洪昊对白冬青是什么态度,令他十分在意,而此刻,正是个前往试探的那大好机会。

    *

    小小的桃川就像一缸死水,无论哪里砸下石头,都能于四处荡起不安的涟漪。夜虽极黑,但待到沈吉偷偷溜进洪家时,洪昊屋内却已亮起了灯,多半是刚刚听到了最新的消息,正忙于打听消息呢。

    他稍微整理过情绪,敲了敲门:“洪少爷。”

    洪昊果然没睡,冷冰冰地回答:“自己进来。”

    沈吉忙走入屋内,见他正披着衣服坐在桌边喝茶,便小心翼翼靠近问道:“大小姐被捕的事您听说了吧?”

    洪昊哼笑:“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瓷商。”

    “大小姐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沈吉努力显出诚恳,“这次被捕,肯定是瓷商给的压力,如果洪少爷能够帮忙美言几句,大小姐肯定会安然无恙的。”

    洪昊反问:“我为什么要帮她?”

    沈吉稍微思考了下,并没有提及他与二小姐的婚事,而是强调:“最初,您是想跟大小姐提亲的吧?肯定多多少少是欣赏她的,如今明珠蒙尘——”

    “算了吧,她有什么值得欣赏的?是自己她不识好歹。”洪昊很干脆地拒绝,“再说这桃川还有白家跑不通的关系?我才不起热贴脸冷屁股,你把嘴闭上。”

    梦傀:“他好像对白大小姐没啥感情的样子。”

    沈吉心里啧了声:“难道最初提亲,真的只是看中白冬青更有可能是白家的继承人吗?但瞧他和母亲起争执的样子,又不像对生意和技艺有宏图大志的。”

    洪昊慢慢抬眸,低声威胁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少打你那些狐媚子主意!”

    沈吉回神:“洪少爷无论如何都不会帮忙?”

    洪昊很果决:“不帮,关我什么事?”

    其实洪少爷是否愿意去救白冬青,对沈吉来说也没那么要紧,他即得到了自己好奇的答案,自然选择告退,点点头便要离开这间气氛压抑的卧房。

    见向来喜欢粘上来动手动脚的白家小厮竟这么痛快的走了,洪昊很不习惯,不由问道:“你真没别的事?”

    沈吉微愣,反应过来道:“洪少爷不必紧张,我想清楚了,你我无缘无份,我可配不上您。”

    “你阴阳怪气个什么?!”

    洪昊竟然怒了。

    沈吉眨眼:“我认真的,我以后都不会烦您了。”

    洪昊怒瞪沈吉几秒,见他神情格外坦荡,这才故作高傲道:“那便好,我对男的实在是毫无兴趣。你回去告诉白浅釉,等到她姐开堂的时候,到悠然居等我。”

    悠然居是镇上最有名的茶楼,看来是有事要谈了,这还真是个意外收获,沈吉立刻点头。

    *

    “洪少爷真的约我见面?”

    白浅釉听说最新消息,立刻喜上眉梢,她丝毫不介意自己是个未出嫁的小姐,不禁准备赴约,就连对沈吉都笑意温柔了几分,走回卧房里翻出首饰盒开始打扮。瞧那得意的态度,是当真不关心姐姐死活了。

    此时天已大亮,照得大宅深院惨白萧冷,沈吉在门口静立片刻,便听到了毫无感情的系统提示。

    【主线任务:决定下一步计划】

    【前去衙门听堂】

    【监视白浅釉赴约】

    不知是不是因为放弃了争取洪昊的缘故,沈吉所面临的事件越发与他原本的欲望无关。

    现在做点什么好呢?从理性上来说,衙门那边有馆长在,自己应该听听白浅釉和洪昊在说什么,可……又非常担心知县收了谁的好处,最后判案不公。

    梦傀:“公不公的,你还能去劫人不成?”

    被质问住的沈吉:“……”

    罢了,这是副本,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沈吉作出更有益的决定后,便主动退到了不起眼的院子角落,等着满心欢喜的白浅釉出发去喝茶。

    *

    习惯于早睡早起的桃川很早就有了烟火气,花枝招展的白浅釉独自穿过人群,走到茶楼前理了理自己的秀发,这才款款入内。而那洪昊早已在窗边就坐,满脸不耐地喝着一壶白茶。

    沈吉赶忙找了个便于观察的角落,低下头去尽量掩饰自己的存在感,试图偷听他们两个人到底要聊些什么神秘话题。

    主动发起这场“约会”的洪昊铁青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钱一般,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白浅釉丝毫不介意,红着脸落座,小声道:“洪公子,你不是生意很忙,没空见我吗?”

    “我的确没那么多时间与你浪费。”洪昊开门见山,讲话扎心,“你那三更半夜的鬼邀约我就不沾染了,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娘和你爹做下的婚约完全不算数,你要想嫁人,还是另谋良婿去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当然,也别故意来浪费我的时间。”

    梦傀震惊:“哇,好狠的男人!”

    沈吉也很吃惊,他虽知道洪少爷对这婚事没兴趣,但那日已经明显被母亲压制住了,现在又突然敢反抗,着实有点出乎意料:是什么驱动他这样做的呢?

    听到了这番话,毫无准备的白浅釉彻底石化:“……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以呢?”

    洪昊反问:“怎么不可以?你不会真觉得我看得上你吧?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别互相耽误的好,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至于你接不接受,那便与我无关。”

    说完,他直接把面前的温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大步走掉,全然不在乎路人好奇的目光。

    而简直像遭受晴天霹雳般的白浅釉良久不能动弹,最后终于起身,已是气到面容扭曲,不管不顾地冲离了茶楼,不知又想迁怒于谁了。

    沈吉偷偷露出头来,目送她远去,暗想说:“这样挺好,至少她不能得偿所愿,少了个竞争对手。”

    梦傀跃跃欲试:“这次你怎么不标记玩家啦,去里世界搜索他们的秘密,才更容易拿捏他们啊。”

    “馆长不是说了,这个副本虚实结合,很耗费能量的吗?第一次用视界探索地图时,我的确比之前要疲倦。”沈吉垂眸表态,“再说我想也试试,只靠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步。”

    梦傀很是狐疑:“你不会是打算抛弃我吧?!”

    沈吉:“想多了。”

    梦傀这才平静了些,见他并没有继续跟踪白浅釉,便追问:“你怎么不跟着她了,要去衙门吗?”

    沈吉叹气:“她肯定是回家发脾气去了,我可懒得伺候,还是瞧瞧案件审理到什么阶段了吧。”

    *

    最富有的瓷商失踪导致白家大小姐被抓,这事自然吸引来了不少百姓在衙门外围观。待沈吉赶到时,那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热闹,周身飘满了议论纷纷。

    “看起来白大小姐很可信,她不会害那老板的。”

    “就是,她可是个痴人,只知道烧瓷。”

    “倒是那个江老板,一晚上不回客栈……”

    沈吉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没想到这时后,忽从衙门内冲出两名气势汹汹的官兵,一见到他便大步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把拽住:“原来你小子在这里,正找你呢!”

    完全是剧内无关配角的沈吉满脸呆滞,待他被押送到大堂之上,瞧见不仅江之野和白冬青跪在那里,就连苗阳、白老爷和俞卿也都跪在旁边听审,不由老老实实地屈膝效仿,大气都不敢多出。

    梦傀:“为啥那个马夫人在恶狠狠地瞪你啊?”

    苗阳的确是自沈吉一出现就脸色奇差,沈吉自然无法理解,只在心里说道:“莫非谁嫁祸到我头上了?”

    正在审案的知县姚翔惊堂木一拍:“沈吉,本官问你,昨晚你人在何处?干了些什么?”

    沈吉小声:“晚宴后就在房里休息,没干什么……”

    姚翔立刻怒骂:“都被押到了这里了,还敢撒谎?本官给你次机会,速速从实招来!”

    ……招什么啊?沈吉迷茫中本能地望向江之野,见他莫名笑得暧昧,不由在心里生出丝不详的预感。

    偏偏那苗阳压不住气,低声骂了句:“下贱!”

    原来如此,是要我做这种不在场证据啊……沈吉心下了然,尴尬地细声细气解释道:“昨晚小人确实一早就睡下了,但后来……江老板忽然造访,拿了金叶子向小人示好,所以……我、我们……”

    无论是什么地方的看客都爱桃色八卦,衙门内外立刻哗然,再度展开了新一轮的议论纷纷。

    姚翔无语皱眉:“所以他是几时来,又是几时走的?”

    沈吉对时间记得很清楚,垂眸撒谎道:“不到亥时就来了,到、到……丑时后,小姐被官兵带走,他才也悄悄离开……”

    因为要当众承认这种事情,他不用装耳朵也都红了,紧张地补充了句:“小人句句属实,姚大人明鉴!”

    姚翔似开始沉思。

    苗阳却气不过:“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

    江之野呵了声:“是你跟我讲有了身孕,准备和马福好好过日子,要与我断了,让我自己去找个媳妇的。我听你话去找了,你又有什么意见?”

    事情顿时更显狗血,这话又引发了周围的热情议论。

    难看的家事被当场讲出,苗阳也是又尬又急,俯身哀求:“姚大人,求您搜遍桃川,把我家老马找出来,不然他可能……真就被奸人所害了啊!”

    话音刚落,几名官兵又匆匆闯入大堂:“姚大人,我们在白冬青房里搜到了这个!”

    话毕,他们便奉上了件缝着玉石扣子的金丝马甲。

    苗阳侧头一瞅,立刻尖叫:“这是老马的!昨天他赴宴时还穿过呢!果然,白冬青,就是你干的对不对?!你到底把老马弄到哪里去了!”

    即便是下跪的状态,白冬青也把脊背挺得笔直,她嫌弃地投去眼神:“什么丑东西?就这么想诬陷我?”

    虽然并不真的了解这个人,但沈吉完全不相信她会对马老板下毒手,至于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房里?难道是白浅釉干的?

    梦傀肯定了沈吉的想法:“很有可能,昨晚她去过客栈,肯定有机会拿到马老板的东西。而且她本来就嫉恨姐姐,今天又被洪昊退了婚,更加会气不过!”

    白二小姐的确喜欢各种镶嵌珠宝的东西,没想到家里那么有钱,在外面还要手脚不干净……

    虽然推理的结论很明确,但沈吉没有契机开口:若是此时为给大小姐开脱而拉二小姐下水,只会引发更多难以预料的混乱,未必真能让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姚翔不耐烦地拍了拍惊堂木:“好了,今天就审到这里,江之野无罪释放,白冬青押后处置,我们还会搜集更多证据,并全力寻找马福所在!”

    苗阳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却要如此戛然而止,她看出这是知县为了收取更多好处而特意留的口子,难免咬牙切齿:“姚大人,何不用刑,直接让她老实招了?老马生死未卜,禁不起耽搁啊。”

    姚翔不耐烦道:“本官如何断案,要你指挥?”

    尽管苗阳兜里很有钱,但多少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压住心里的不服气,勉强闭上嘴巴。

    而官兵们则很听话,立刻行动了起来,把一脸平静的白冬青押离了此处。

    白老爷被此事打击的摇摇欲坠,俞卿将他扶起后,忙带出门去小声安慰,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沈吉忍不住偷瞧,没想着时苗阳却已咬牙切齿地冲到自己面前,抬手就想扇过耳光。

    幸好江之野一把将她轻推到旁边,哼了声:“你这又是何必呢?闹这么难看,以后还是带孩子好好过日子吧。”

    话毕,他竟然拉着沈吉走出衙门,根本不顾周围各色的好奇目光,和那些止不住往耳朵里钻的窃窃私语。

    白老爷好不容易缓过口气来,见状怒道:“阿吉,你站住!还有没有规矩?!”

    可惜沈吉根本没有听见,或是不愿搭理。

    同样被气到的苗阳恨恨道:“什么家风教出什么样的仆人,怪不得女儿也是个心狠手辣之徒!”

    以往俞卿是不会维护白冬青的,但现在光天化日,白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呸了声:“讲这些漫无边际的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抬头瞧瞧上面写了什么字!正大光明认不认得?想给别人定罪,你起码得拿出点证据来才行吧?”

    苗阳比对方年轻很多,顿时气到全身发抖,她恼怒地转身大步追去:“表哥,你带他去哪里?!给我回来!”

    第107章 因果巷

    想在并不算大的桃川里找个避人耳目的地方可真不容易, 江之野拉着沈吉于街巷内兜转了两圈,最后才在处稍微清净的河边寻到位子坐下,摇头失笑:“没想到他们还挺难缠, 还好你反应够快。”

    沈吉苦笑:“可是现在我怎么回白家啊?他们对下人管教可严呢, 这回肯定要拿我出气了。”

    江之野拿出沉甸甸的钱袋子:“很简单。”

    沈吉:“……”

    “这副本有点麻烦,刚才我试了下, 官兵是不能被反抗的。”江之野蹙眉,“暴力在桃川不好使, 必须要用剧情和人物让玩家们的愿望落空。”

    这点和沈吉预料的一样,他叹息:“就是强行要我们加入狗血剧呗, 但是我觉得……”

    江之野很有耐心地看着他。

    沈吉认真表达:“让愿望落空也不见得好使,这心印既然是因嫉妒的执念而生, 想破坏掉副本,就不能只是干扰其他玩家实现愿望, 而是要让他们自己主动放下才行。”

    “很有道理。”江之野表示肯定, “但几乎不可能。”

    沈吉满眼苦恼:“心印真狡猾, 这故事没办法被破坏啊……所以那个躲在背后的白瓷瓶子, 才能一直成功地给自己制造傀儡吧?嫉妒他人, 为求而不得而做出种种蠢事, 几乎算是人类的通病了。”

    江之野照旧不慌不忙:“慢慢来吧,在更多人被谋害之前,都还有机会改变这个世界。”

    沈吉更想不通:“所以马福究竟去哪了?明明入夜时还在房间独自喝酒的。”

    难得江之野也茫然摇头。

    沈吉拉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边郁闷:“要是你没去找我就好了,说不定有机会看到真相的。”

    江之野轻笑不语。

    沈吉又问:“现在该怎么办?方才白二小姐又被洪昊退婚了, 她一时气不过, 肯定更难放下自己欲望,我怀疑白冬青就是被她给嫁祸的, 指不定之后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江之野思忖片刻:“我看过一圈,只觉得白冬青还算是个明白人,不妨帮帮她,你回去和白老爷揭发白浅釉的所作所为,保住白冬青的地位。我去捞她出来。”

    沈吉抬头眨眼:“怎么捞?”

    江之野:“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闻言沈吉立刻拿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江之野捏住他的下巴,轻轻一笑:“这两天怎么变得爱咬人了,不如换个地方咬吧?像昨晚那样。”

    沈吉脑子里飘过小漫画的走马灯,顿时血色上涌:“光天化日的,你在说什么?!”

    “我说亲亲我。”江之野淡笑,“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失策了的沈吉立刻住口,可还没完全躲开他,就被吻上了来。江之野像轻吮一颗甜蜜的葡萄,柔柔的品尝着少年可爱的唇珠,并未太激烈,却比以往更温柔迷人。

    虽然这故事背景里男子亦可被纳为侧室,但毕竟时代风俗保守,大家都恪守礼数,哪怕是青楼美人也不可能当街与人拥吻,沈吉实在怕被谁瞧见而惹了麻烦,只沉迷片刻,又羞涩地躲开:“好啦,我们还是办正事去吧。”

    谁想这时,他莫名感受到种凌厉的目光,不由警惕地侧头望去:竟然是洪昊站在河边不远处,一脸火冒三丈地瞪着自己。

    江之野拉着沈吉起身,淡声说:“谁啊?”

    沈吉尴尬回答:“洪昊。”

    江之野哦了声。

    那洪昊满脸鄙视,呸了声:“怪不得要跟我一刀两断,原来攀上新的高枝了啊,他们说我还不信呢。你是不是贱的不找男人不行啊?可别傻了,这人兜里那几个银子全是马福的!”

    其实他这句话说的很有意思,照理说洪昊没见过江之野,却像很了解他似的,这背后必有些隐情。

    沈吉平静眨眼:“什么一刀两断?洪少爷跟我本来也没关系啊,我喜欢和谁在一起,更不劳您费心。”

    说完他就拉拉江之野的衣袖:“走。”

    江之野饶有兴致地打量过洪昊,半个字都没讲,便与沈吉手拉着手离开了此处。

    沈吉好奇回头。

    洪昊仍旧是气愤难当的表情,但那更多是失去关注后的不爽,倒没表露什么更深层次的情绪。这人真正的所求,仍藏在不见天日的心底。

    *

    「观察者数量:98716」

    「讨厌副本!想让他们谈恋爱给我看!」

    「令使大大已经严重影响我观影体验了。」

    「我有预感,这个副本要失败的。」

    「确实,数据显示这个是个同化率最高的副本。」

    「嫉妒干扰了人类的进步。」

    「我也有点嫉妒令使大大了。」

    「快送我去三号宇宙,我可以更好的完成实验!」

    「你以为令使谁想当就能当?」

    *

    事实不出所料,白大小姐的入狱本就让白家乱了阵脚,白家的小厮又让那瓷商爬上了床,惹得整个桃川议论纷纷,更把他们气得够呛。

    白老爷一瞧见沈吉归来,直接回光返照跳下病榻,用拐杖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两下,痛骂道:“你还有脸见我们?你把白家的脸都丢光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

    沈吉吃痛地跪在地上:“小人卑微,怎么能代表的了白家的脸面?再说、再说江老板答应把我买下来了。”

    白老爷更生气:“我不卖!让他们滚!”

    沈吉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压低声音:“老爷,我有正经事要对您说,事关大小姐的安危。”

    此时白老爷房内倒无旁人,老头子再怎么生气,也仍旧是最在乎大女儿的,皱眉反问:“什么?”

    沈吉小心地关好窗户,凑到床榻边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而后又开始表衷心:“我知道老爷生我的气,但我也是盼着大小姐好的,只要能哄好二小姐,让她承认自己栽赃嫁祸,那衙门没别的证据,便要放人了。”

    这些话果然让白老爷气到爆炸,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憋的通红:“孽畜!竟然连亲姐姐都……”

    “老爷,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吉继续卖力蛊惑,“要尽快救大小姐出来啊!”

    白老爷用力一拍床榻:“把他们叫来!”

    沈吉赶忙嘱咐:“能不能不暴露小人?不然就没谁能替老爷盯着这些事了。”

    白老爷气呼呼地瞪向他,最后恼道:“你去院子给我跪着!反思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

    被罚跪的沈吉找了个比较便于观察的视角,一直偷听老爷屋内的动静,努力得像个狗仔。

    果不其然,他对白浅釉大发雷霆,搞得那对母女在恐惧中哭哭啼啼,逼问好久,白浅釉才承认的确是自己嫁祸了姐姐,又开始在痛哭流涕中发泄被退婚的委屈。

    直至中午,白老爷终于在俞卿的搀扶下走出房间。

    俞卿擦着眼角的泪水张罗车马,听那意思,是要双双到洪家质问婚约之事,而白浅釉则被罚到书房抄写《道德经》,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这深宅大院了。

    白老爷临走前深叹了口气,招招手说:“阿吉,把仓库里那新得的人参灵芝都给洪家带上。”

    【主线任务:去洪家谈判婚约】

    【参与】

    【推脱】

    洪家在沈吉心里仍非常神秘,他马上趔趄着爬起来,堆出可爱的假笑:“是的老爷。”

    俞卿嫌弃地哼了声:“小小年纪就会勾引野男人了,我们白家真是会养白眼狼啊。”

    白老爷狼狈猛咳,骂说:“白眼狼?这道理你不如教教女儿,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俞卿多半也没料到白浅釉会又蠢又狠,此刻只能陪笑安慰:“釉儿她不懂事,凡事没个轻重,这回不是说通了吗?她是愿意去为姐姐洗清冤屈的。”

    白老爷烦闷:“我们是一家人,姚大人信不信还两说,该打点的银两可不能少给。”

    聊天的功夫,沈吉已把补品盒子抱来,若无其事地催促:“老爷,我们出发吧!”

    俞卿冷哼了声,扶着白老爷朝门口走去。

    *

    洪夫人与俞卿年龄相当,亦很会保养打扮,自丈夫死后独自操持洪家,依然是明艳照人的模样,只不过她的眼角眉梢有胜于男子的狠意,看起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很难让人生出邪念。

    “洪夫人,有几日没见,身体可好?”

    白老爷进了洪家,率先开口示好。

    洪夫人笑盈盈地回答:“好着呢,白老爷您也要注意身子啊,冬青的事我已经派人去衙门活动了,相信很快就会有转机,您千万得放宽心。”

    白老爷被俞卿搀扶着落座:“那可多谢您了。不过我来不是说冬青的事,是想问问那婚约——”

    “婚约怎么了?”洪夫人微怔之后立刻冷下脸来,“是不是昊儿去胡说了什么?”

    真是知子莫若母。

    俞卿的眼泪说来就来:“自从约定两个孩子嫁娶之事,我们白家就倾尽全力准备嫁妆,浅釉也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个好媳妇……可洪少爷早晨,说要悔婚……浅釉禁不起这伤害,已经病倒了……”

    “一派胡言!”洪夫人的生气不是假的,骂道,“这婚约我还做得了主,以后洪家的正牌儿媳一定是白小姐,您二位放心好了——来人,把洪昊给我叫来!”

    梦傀:“这两家好八点档,需要配瓜子食用。”

    沈吉:“说不定哪一秒就变成恐怖故事。”

    梦傀:“所以马老板的失踪事件,肯定是他们中间的谁干的吧?可是为了什么呢?这个副本里的狼藏得太深了。”

    胡思乱想间,沈吉脑海中闪过了丝灵感,但又转瞬即灭,被满脸不情不愿的洪昊吸引了目光。

    这大少爷虽傲慢,礼数却在,规规矩矩给白家两位长辈行了礼,明知故问道:“娘,你找我何事?”

    洪夫人可不惯着他,直接大耳光招呼上,一点力气都不省,咬牙切齿道:“还有脸问我?你去找白二小姐胡言乱语些什么了?你疯了吗?”

    俞卿继续委屈地哭泣:“洪少爷,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又突然变卦……现在全桃川都知道这婚事的,你若是不愿意娶浅釉,她一个黄花闺女以后还怎么活啊……”

    约是场面过于尴尬的关系,洪昊莫名有点手足无措,凑上前结巴了两声:“可、可是……”

    白老爷恼火:“洪少爷,今天就给个准话吧!”

    洪昊深吸了口气,不知是什么驱动他忽然改口,最终恼道:“好!要我娶白浅釉可以,他必须当陪嫁!”

    被忽然指到的沈吉难免惊呆。

    在场三位长辈也愣住,最后还是俞卿最先反应过来,哭着说:“阿吉本是个乖巧孩子,伺候洪少爷没问题,可他偏一时糊涂,被那姓江的给糟蹋了……不干不净的,怎么陪嫁,如果洪少爷想要,我们再寻个……”

    沈吉:“……”

    洪昊明显故意恶心人:“我不嫌,男的讲什么贞洁?我就要他。”

    梦傀:“这人把自己当宇宙中心吗?原本的剧情是他反复拒绝和羞辱你的,现在又闹这出。”

    沈吉倒是没太多慌张之意,只闷不吭声。他并不自恋,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只是想继续维持高高在上的地位,继续羞辱自己罢了,倒不如以静制动,不理睬便是。

    白老爷当然不真的在意下人死活,摆手说:“这种小事,既然洪少爷开了口,阿吉,你就随浅釉一起过门吧。”

    婚礼是肯定举行不成的,这种时候真没必要跟这些不知是NPC还是玩家的角色争执,沈吉含糊其辞地嗯了声,迎上洪昊恶毒又鄙夷的目光,只态度不明地淡淡一笑,便照旧安静地站在旁边。

    洪昊的得意自然僵在脸上,更显出几分气急败坏。

    眼见事情在期盼的方向上解决了,洪夫人打起圆场:“二位亲家来都来了,不如看看我给浅釉准备的玑瓷如何?等到大婚当日啊,就全摆进新房里。”

    说着她便热情引路,到了专门放置瓷器的偏室。

    沈吉身份太低,只能走在最后,待他随众人进门后,抬眸便见满目柔红,那些色调纯正清透的红色瓷器果然夺目,难怪能让洪家赚得盆满钵满。

    烧瓷技艺平平的白老爷看得连连叹息,忍不住称赞:“洪夫人真是绝了,可惜您生了女儿身,不然这两国瓷圈,可没其他人什么事。”

    洪夫人非常得意:“这点我倒是和冬青惺惺相惜呢,可惜她不愿做我的儿媳,不然——啊哈哈,看我,怎么又聊起这件事了?其实浅釉也不错。”

    身为白冬青的继母,俞卿最是尴尬,她为了转移话题,伸手去摸自己最近的陶罐:“真漂亮。”

    谁知洪昊却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夫人,玑瓷属火,性烈,您有孕在身,还是别碰了。”

    沈吉好奇地打量过去:这理由好奇葩。

    洪昊气不顺地和沈吉对视上,当真是半点欣赏都没有,估计若是没有旁人在场,都能将沈吉暴打一番。

    沈吉在心里吐槽:“直男好可怕啊。”

    梦傀完全沉浸在狗血剧情当中:“你把陪嫁的事告诉臭猫,他也会变得可怕起来呢,坐等两人干架。”

    沈吉:“……这是副本,你当馆长三岁?”

    胡思乱想间,洪家之旅便落下帷幕。

    陪着主人家坐上马车之后,已经摸到些门道的沈吉又开始打起小算盘:不能让他们的关系稳定下来,等到救出白大小姐,就继续挑拨白二小姐来洪家闹,争取把洪家的秘密全都闹出来,不然我岂不是为玩家做嫁衣吗?

    白老爷忽然开口:“阿吉啊,你不是一直都想去洪家吗?既然人家不嫌,你就顺水推舟吧。那姓江的是靠他姐夫在外面混的,不见得是个好人。”

    没想到老头子还挺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沈吉愣了愣,直接小声说:“可我移情别恋了,我就喜欢江公子,这事我自己解决,老爷您还是别理我了。”

    白老爷:“……”

    俞卿:“……”

    气氛正诡异时,马车外忽然传来白冬青熟悉的声音:“爹爹!我出来了!”

    白老爷又惊又喜,立刻被搀扶着出了马车,却见白冬青坐在江之野的马后,不由怔愣:“……这是?”

    白冬青并不孱弱,利落地跳马下来:“是江老板帮我说服了姚知县,把我接出来的,姚知县只吩咐让我不要离开桃川,并没再为难于我。”

    江之野仍在马上,表情轻松:“白老爷,我也算帮了你的大忙了,这袋金子你拿着,阿吉我就带走了。”

    说这,他便把沉甸甸的钱袋子丢给白老爷。

    被砸懵了的白老爷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应允洪昊的话,眼神飘忽又尴尬:“可是……阿吉他……我已经许给洪家了,他只是个小厮,又不能生儿育女的,江老板还是别太放在心上,不如……”

    江之野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说实在的,他本人的气势比这副本里的任何角色和玩家都足,忽然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怕。

    好在白冬青开了口:“这事问阿吉就好了,爹爹,你别再为人做主终身大事,赶紧回家休息吧。”

    虽然沈吉很想和江之野一起探索副本,但现在躲进白家搅浑水更加有用,他眨了眨眼,给了江之野个眼神,然后小声说:“……我讨厌洪昊,我不去。”

    江之野会意,并没强行带他走,只是拉着马转身,丢下句话:“听见没?给你们两天时间,把这事跟姓洪的聊清楚,两天后我会来接阿吉的!”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白老爷头痛地望向沈吉,真不明白之前处处讨嫌的小厮怎么忽然变成了抢手货,而后又气得吹胡子瞪眼:“马福都不见了,姓江的小子凭什么威胁我,简直混账!”

    话虽如此,那袋金子他却捏得死紧,完全不假人手。

    *

    白冬青成功脱罪归家算是天大的喜讯,但昨夜还活蹦乱跳的马福去了哪里,着实是个大谜团。白家下人自然借此议论纷纷,多说是鬼市前后阴气太重,被潜伏在桃川的神秘恶鬼给带走吃了,灵异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

    趁着老爷给大女儿接风洗尘之际,沈吉故意端去茶点给被罚的白浅釉吃,关心说:“二小姐,休息下吧。”

    白浅釉抄写了满桌的道德经,闻言不禁冷飕飕地嘲讽了句:“听说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是不得意得紧?”

    这大宅内的下人着实八卦,竟然这么快就让她知道了,沈吉尬笑:“洪少爷可是烦我烦得很,他只不过想气气我罢了,最后绝不会让我进洪家的门。”

    白浅釉不接话,眼去虽然婚约是被重新确定了,但这也是逼迫来的,谈不上值得让位妙龄女子开心。

    沈吉旁敲侧击:“其实洪夫人是很认可您这位儿媳的,特意烧了很多玑瓷呢,那瓷器每年产量有限,用于大婚就不能拿去卖,不是重视是什么?”

    听到这话,白浅釉略感得意,面色也缓和了些。

    沈吉又道:“至于洪少爷之前闹脾气,多半是因为两家炼瓷的的纠纷迁怒了二小姐,二小姐还是与他聊开,解了他的心结为妙,省得再生事端。”

    白浅釉的确是不放心,想了两秒才问:“你每次都是怎么混进洪家的?我确实得给他说清楚,爹爹的瓷艺也可以做我的陪嫁,这样他岂不就安心了?”

    梦傀:“……你真是你爹的好大儿。”

    “走大门会被旁人瞧见说闲话。”沈吉忙道,“我一般从西边翻过去,朝右侧走两重院子就能找到洪少爷房间,他房门口摆着青花瓷,很好找。”

    白浅釉若有所思:“行,我知道了,你去吧。”

    沈吉立刻乖乖告退。

    其实他故意沟通来这些,打的如意算盘很简单:无非是自己和洪昊实在无法好好对话,想借性格激烈的白二小姐打探出洪少爷的心中所求罢了。

    况且以白浅釉和洪昊冲动的性格,他们必然要再起矛盾,而矛盾在副本里,从来都是机会的别称。

    *

    风波平息后的时间过得很快,沈吉在院子里干活到了傍晚时分,便见不甘寂寞的二小姐翻窗出来,多半真的是准备去洪家亲自确认婚事了。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扫把,绕着纯白的瓷器面具尾随其后,想跟着白浅釉探听更多秘密。

    可惜刚走几步,肩膀便忽被用力扶住。

    沈吉仓皇回头,对上白冬青秀美的面庞,立刻低头行礼:“大小姐,还没休息呢?”

    白冬青永远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你随我来。”

    【主线任务:决定下一步行动】

    【跟踪白浅釉】

    【跟随白冬青】

    沈吉听到系统提示,顿时左右为难,但他是个很信从第六感的人,两秒后便老老实实地随白冬青走了。

    梦傀:“什么第六感?你就是只颜狗吧?”

    沈吉心里嘴硬:“大小姐从不来虚的,她肯定是有要紧事才找我,肯定不能错过呀。”

    谁晓得白冬青走着走着便痛快开口:“一会儿我给你带些盘缠,你莫要再与他们纠缠,直接跟江老板私奔吧。”

    信心满满的沈吉傻掉:“啊?”

    第108章 因果巷

    由于白冬青的热心建议实在是离谱, 沈吉懵了好一阵子,才结巴地疑惑:“大、大小姐为何要劝我这么做?”

    白冬青是个痴迷瓷器的天才,但还不至于太呆, 家内外的事她多少看得明白, 轻声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洪昊, 想进洪家。可他本就不心悦男子,就算你现在勉强以色事人, 以后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沈吉记得自己跟她关系一般,没想到她竟能如此替自己着想, 颇为意外:“大小姐说的是,洪昊那边我已经想开了……”

    “觉得我多管闲事了?”白冬青回头清冷一笑, “我也是为了感谢江老板仗义相救而已,不用多虑。”

    梦傀:“她人还怪好嘞。”

    如果这不是个副本, 沈吉才不想掺和眼前的烂摊子, 此刻他要的自然不是跑路, 而是驱除掉笼罩在因果巷之上、导致大家活在嫉妒与欲念中的阴云。

    认真思考过后, 他字斟句酌:“大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此刻马老板去了哪里, 全无半点线索,江老板若是突然与我离开,岂不真变成嫌疑犯了吗?再说白家把我养大,待我不薄,我也不该如此一走了之。”

    “从前一直觉得你肤浅自私。”白冬青照旧心直口快, 毫不犹豫地表态, “是我看走眼了,你说的话很对, 是我考虑不周。”

    此时,她已经带路靠近了自己后院的私窑,那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纯白色的陶器,都是平时日夜辛苦所炼,可见其勤奋刻苦,对瓷艺当真痴心一片。

    白冬青拿起个碟子,表情略显自得:“研究过这些年,我离烧出照骨已经很近了,你看这白瓷的清透程度。”

    沈吉拱手:“小人不懂瓷艺,但大小姐能做到这般专心致志,老天自然会给你应有的回报。”

    白冬青难得笑得有几分温度。

    沈吉试探:“但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那回报之上,恐怕并不能得到您想象中的幸福。”

    白冬青的笑僵在脸上,而后坚定表态:“我不要幸福,只要能烧出照骨,就算立刻叫我死掉,我也心甘情愿!”

    如非发自肺腑,这疯话不可能如此掷地有声。

    梦傀:“我怎么觉得这女人比她妹还难劝!倒不如说服白浅釉放弃男人简单呢。”

    沈吉在心里回答:“我学画画时也会遇到对艺术特别有追求的同学,靠语言是没用的,得经历事才行。”

    想到这里,他改口道:“大小姐果然是成大事的人啊,是我目光短浅啦。对了,在衙门时,有没有听到什么马老板的消息呀?他消失得也太奇怪了。”

    白冬青摇头,而后冷笑:“桃川消失的人,有活着回来的吗?我猜他多半是没命了吧?”

    *

    「观察者数量:99634」

    「我喜欢这个女玩家,虽然她的妒心比谁都强烈」

    「前面的只是单纯颜控吧?」

    「但为了技艺殚精竭虑的人,也能被心印吸引?」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为了技艺行凶害命呢?」

    「我早就说过,以善恶区分心印是非常粗暴的方案。」

    *

    却说听从沈吉方法进入了洪府的白浅釉,正在紧张地东躲西藏。她这人的方向感一直不强,在设计颇为复杂的古代园林中穿梭更是吃力,很快便远离了正确路线,误打误撞到了颇有些人迹罕至的偏院。

    即便白浅釉完全不接触烧瓷的工作,但在白家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也认得相关器物。

    特别是偌大的瓷窑伫立在墙边,怎么瞧都不可能完全忽视:听说玑瓷并不出自洪家瓷厂,是由洪夫人自己亲手炼制的,莫非就在此处诞生?

    自从多年前玑瓷诞生,成为备受追捧的奢侈瓷品后,父亲和姐姐便都不好过,洪夫人以一己之力击碎了一个古老家族的全部自信,世上除了白家失传的照骨,应当没什么瓷器可以与之抗衡了吧?仔细想想,确实很了不起。

    她好奇地东瞅西看,不知不觉又走进了角落仓库。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股陌生的臭气,角落摆着几件破碎的红色瓷罐,此外还有不少堆放粘土和其他材料的巨大杂物箱。

    白浅釉掩住鼻息,因为对玑瓷的配方生出好奇,忍不住用另一只胳膊乱翻起来,谁知在箱中掏来掏去,竟扯出件有些眼熟的长袍,而上面……还染有血迹?

    未经人事之恶的娇小姐不禁瞬间瞪大了双眼。

    *

    暮色一如被泼入墨汁的赤红,灿烂过后很快便消弭在纯黑之中。白猫迈着轻盈的步伐跳过墙沿,跟着心事重重的洪昊进了偌大的宅院。

    正站在月色下浇灌牡丹的洪夫人听到儿子的动静,低声训斥道:“最近镇上乱,你还乱跑?”

    洪昊欲言又止,索性选择沉默,忍不住望向侧院方向:瓷窑那边隐隐的火光是黑夜里唯一的颜色。

    洪夫人把剪刀交给下人:“去吃饭吧,早些休息。”

    洪昊问:“谁来过了?”

    “没有啊。”洪夫人勉强笑了下,“饭菜在餐厅。”

    洪昊静静垂眸,转身听话而去。

    这母子间微妙的氛围正惹得白猫在墙沿驻足,谁晓得洪夫人极为眼尖,竟然骂道:“哪来的野猫,给我赶出去!晦气!我们洪家不能有这些活物!”

    在这洪宅里夫人说一不二,下人们立刻照做,白猫暗自啧了一声,也不等他们上工具,扭头就跑没了影子。

    *

    夜愈发深了,可本该一派祥和的白家却又陷入了新的恐慌:因为原在书房内抄书的白二小姐不知去向,至今未归,让本就疑神疑鬼的白老爷急得不行。

    沈吉随白冬青赶到前厅,难免心内打鼓。

    梦傀:“那姑娘肯定是听你的话去洪家亲自确认婚事了,是不是被洪家留住了?还是路上出了问题……”

    沈吉心虚中道不出答案。

    白冬青虽讨厌杂事,却总能在这种乱子中主持大局,立刻吩咐:“所有人都到镇上寻找!镇外野林也别放过!爹,姨娘,你们在家里等候便好,阿吉,事不宜迟,立即随我去报官。”

    【主线任务:道出白浅釉去向】

    【坦诚】

    【放弃】

    沈吉微微蹙眉:不行!现在事态不明,不能引火烧身,洪家那边若没问题还好,白浅釉多半找得回来,若有问题,就算是登门闹事,恐怕对方也有对策,等于平白让自己陷入麻烦。

    决定之后,他立刻答应:“好,我去备车!”

    白老爷的身体彻底被这一个又一个意外击垮了,他瘫坐在椅子上不停咳嗽,脸憋得发青。

    “姨娘,把药给爹煮上吧,辛苦了。”白冬青这般嘱咐着,保证道:“别着急,我肯定能把妹妹找回来的。”

    亲女儿不见了,俞卿自然着急,她眼泪汪汪地点头,扶着早已明显隆起的肚子,满脸都是忐忑不安。

    *

    万万没想到,沈吉刚随白冬青赶到衙门,就撞上了同样火急火燎的苗阳与江之野。

    此刻几人之间的关系相当尴尬,他努力显出处事自如的样子,抬手行礼道:“江老板,马夫人,大晚上的,你们怎么也来了?”

    苗阳明显不喜沈吉,红着眼睛冷哼扭头。

    江之野则语气平和地回答:“是姚大人叫我们来的,说有马老板的消息了,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白冬青语气同样平淡:“我妹妹也不见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进去面见知县吧。这些怪事之间必有联系。”

    *

    几件染着血的衣裤沾满泥巴和草叶,被官兵尽量整齐地摆在桌上,拼凑出原本的形状。

    苗阳见到便哭:“这全老马的啊!他到底怎么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姚知县背着手严肃说道,“我上任之前,便听过桃川常年发生的失踪怪案,也一连调查过几年,不过找到遗物还是头一回,就好像……”

    白冬青竟然接话,态度十分冷静:“就好像有人刻意告诉我们马老板已经出事了,直接把证据丢到了我们脸上。”

    姚知县笑而不语。

    苗阳见他们毫不在意,自然火大,哭喊着说:“无论是谁动的手,无论老马发生了什么,都请还他一个公道,我们马家可不是任人欺凌的窝囊废!桃川处理不了,我便要告到上面,查个水落石出!”

    江之野劝慰:“别太激动,姚大人没说不查。”

    苗阳仍旧心里憋屈,躲到一边不停地抹泪。

    姚知县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平静:“查是必然要查的,我已派人去取证且寻白二小姐去了,你们暂时不要离开桃川,等我们的消息便好,时辰已晚,今日就到这里吧。”

    苗阳哭着追问:“老马的衣服我能拿走吗?”

    姚知县拒绝:“这可是证物,夫人还是稍安勿躁,静待破案为妙,否则,便是干扰公务之罪了。”

    白冬青没兴趣听他们啰嗦,淡声吩咐说:“阿吉,我们走,再去发现马老板遗物的地方找找我妹。”

    “老马不一定遇害了,什么叫遗物?”苗阳立刻激动质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说漏了嘴?!”

    白冬青不为所动:“事实摆在眼前,夫人还是节哀顺变吧,何必浪费力气与我争执呢?”

    话毕,她便示意沈吉跟上自己。

    沈吉悄悄朝江之野露个笑脸,跟着白大小姐亦步亦趋地离开了。说不清为什么,虽然她也如其它剧中人一样执念缠身,但却并不惹人讨厌,反而别有魅力。

    *

    桃川之外的荒林在夜间极黑暗,很适合孤魂野鬼在此游荡。白冬青勇敢地走在前面,并不在意自己大小姐的身份,甚至用灯笼帮着沈吉照亮道路。

    附近除了风声与虫鸣,就再无其他声响了,沈吉见惯了副本里的危险,难免紧张:“大小姐,我们还是带多点人来吧?这里很古怪。”

    白冬青步伐依然坚定:“躲在背后的家伙非常有心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带多少人都没用。”

    沈吉眨眼:“你是说我们找不到二小姐?”

    白冬青叹息:“很难。”

    感觉到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沈吉又问:“那幕后凶手为什么会忽然丢出马福的遗物呢?”

    白冬青淡声回答:“或许是想明确告诉马福的亲人,他已经没了,你们必须要重做打算了。”

    沈吉听后默默沉思。

    梦傀:“你说这个大小姐会不会有问题?”

    沈吉回答得很干脆:“她没动机。”

    走了段路的白冬青停在歇脚的凉亭处,检查了下早已熄灭的炉子与喝剩的茶叶,而后又把铜壶放回原处。

    沈吉记得这处建筑,追问:“这是给往来行人休息喝茶用的吗?我很少出桃川呢。”

    白冬青:“是,瓷商行会的福利,白日会有人在这里煮茶招待过客。”

    话毕她又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我妹妹怕是凶多吉少了,我们先回去吧。”

    *

    副本险恶,事情当然会朝着最坏的方向一路发展下去:之后无论是衙门还是白家,都没能找到白浅釉的踪影,听闻消息的洪家也鼎力协助寻觅未来儿媳,仍旧无果。

    事情一直折腾到次日中午,闹得满城皆知,而向来懦弱不扛事的白老爷则彻底病倒,在床榻上浑浑噩噩的,根本没办法继续作出任何决断。

    俞卿一扫之前的幸灾乐祸,彻底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扶着肚子在府上东转西转,见白冬青又如以往般开始烧炉练瓷,不由急了,跑到后院咒骂道:“你好狠的心,妹妹生死未卜,还有心思在这里烧罐子?你心里还有我们白家吗?”

    “该做的事都做了,我又能如何?”白冬青态度淡然地反问,“再者说,我就是挂怀着白家的未来才如此拼命的,今年若无照骨可卖,我们只能继续走下坡路——还有,姨娘啊,你根本就不姓白,不会在白家待的太久,就把这事忘了吧?”

    忽被嘲讽了句的俞卿脸色顿时难看。

    白冬青耐心已尽:“如果没别的事,就别在这里打扰我了,烧出照骨,对大家都有好处。”

    俞卿面色一僵,甩袖便走。

    守在旁边的沈吉趁机问道:“大小姐,照骨白瓷已经很多年没有烧出来了,你真知道怎么烧吗?还有,我们白府留下的那些陶瓷面具,就是照骨瓷中的精品吗?”

    “半学半猜的,多半了解了照骨的奥秘,只不过还得多试才行。”白冬青等着火势起来,才回答,“院子里的那些都是俗物,充充门面罢了,我爹房里藏了个玉净瓶,当年有人出千两黄金他都不肯卖,那才是仙品。”

    看来大小姐所说的瓶子便是心印本体。

    沈吉在这副本里几乎没怎么使用技能,始终摸着石头过河,此刻他推断让马福和白浅釉失踪的罪魁祸首,以及照骨的诞生,必是两个最关键的事件,不由摸住下巴走神:白浅釉是去洪家失踪的,除非在路上遇害,否则与洪家脱不了关系,现在杳无音信的肯定是完蛋了,是得去洪家再探探才行,但……

    梦傀问出最令人不解的问题:“马老板和白二小姐毫无共通之处,谁要害他们,目的是什么?”

    以沈吉目前掌握的线索,自是回答不出。

    谁晓得他刚打算动身,正专注的白冬青却开口:“最近外面乱,你还是别乱跑了,就在这里陪我烧瓷。我有预感,再稍加调整,照骨必要重现人间!”

    强行被留住的沈吉只能回答:“……是。”

    白冬青卷起袖子继续干活,这烧瓷之事她已重复了成千上万次,从小到大,窑内诞生的瓷器几乎成了她存在于人世的全部意义,看起来多少有些令人感慨。

    梦傀稍有不解:“其实这样也挺励志的,白大小姐这么全心全意的追求,真的有问题吗?”

    “谁规定怎样是有问题,怎样是没问题的呢?”沈吉默默地在心里道出自己的思索,“心印就像一个个精密的机器,在固有的三观之下去捕捉人类那些‘不对’的情绪,将其放大,再利用副本不断扩散……真的很像有另一种文明在拿我们人类做实验呢。”

    这些话当然是受了白尘子的启发,梦傀思考不通如此复杂的事情,索性陷入沉默。

    沈吉默默地望向白冬青,虽不知江之野为何认为她是个可以被改变的角色,但没来由的奇妙信任,还是让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够“唤醒”她,只是一时间捕捉不到足以动摇白冬青的契机罢了。

    *

    这天白冬青又忙碌到很晚,才在私窑旁的小屋里疲倦的睡下,被她强留了一整天的沈吉同样困得眼皮打架,全凭一口气吊着,才趁着夜色强打精神往外溜去,打算到洪家找找白浅釉到拜访过的痕迹。

    匆匆路过白老爷房时,里面传出的咳嗽声简直撕心裂肺,听起来就是不容乐观的感觉。

    梦傀:“这没用的老头,不会直接被气死了吧?”

    沈吉:“……”

    被夜色笼罩的桃川照旧静得可怕。

    沈吉在窄巷内鬼鬼祟祟地走着,忽听到声陌生的猫叫,他刚抬头试图观察,又察觉到了轻碎的脚步声,赶紧利用体型优势,飞速躲进个大陶罐里。

    方才确实有人急匆匆地经过了。

    沈吉探出头来,竟望见洪昊的背影,不由愈发感觉这些剧中角色关系扑朔迷离:前面是通往白家的小路,他半夜三更地要去做什么?再闹着退婚?可是时间也不打碎啊?

    【主线任务:跟踪洪昊】

    【返回白家】

    【放弃,前往洪家】

    由于至今看不出洪大少爷究竟有何所求,沈吉自然果断地跟在他的后面,试图一探究竟。

    *

    出乎意料,洪昊不仅目的地是白家,而且连大门都不走,竟是熟门熟路翻墙进去的。跟在后面的沈吉越来越惊讶,直至瞧见他避开巡夜的仆人,直接钻入俞卿的房间,这才目瞪口呆地发懵:啥?!

    梦傀也惊了:“人类的多样性!我不理解!”

    沈吉着实咽不下这离谱大瓜,手脚并用地爬到俞夫人窗下偷听,不由变得满脸严肃。

    俞卿的声音很是责怪:“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来做什么,生怕别人不注意你吗?”

    洪昊的态度相对弱势些,平日的趾高气昂全不见了,甚至泛出强烈的委屈:“可我真的很想你和孩子,想得连饭都吃不下。”

    沈吉捂住嘴巴:什么?算算他们差了也有将近二十岁吧?不仅偷情,就连肚子里的娃都是……天呐!

    梦傀:“难怪对婚约别别扭扭的,即看不上白二,也不喜欢白大,原来是迷恋她们的母亲!”

    沈吉难以回过神来:“可这若是被发现,两家之间真就要血雨腥风了!洪昊的所求是不可能实现的啊。”

    梦傀:“你不会是真入戏了吧?杀人不是难事啊,挡路的长辈都挂掉的话,他们不就自由了?”

    无法反驳的沈吉:“……”

    只听着屋里的动静越来越少儿不宜,并没有再商谈什么阴谋诡计,沈吉也无意多留,赶紧站起身来,打算把这爆炸消息去告知馆长,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

    虽然连续两起失踪案闹得人心惶惶,但因果巷的鬼市在即,云集客栈的房间还是被各路瓷商占满了。沈吉顾不得避嫌,直接冲上楼去寻找,谁晓得在一扇虚掩的门外,竟听到江之野和苗阳在对话。

    江之野:“妹夫多半是遇害了,现在你想继承家产,马家的阻力可想而知,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应对。”

    苗阳显得非常沮丧悲伤,慢慢地收拾着行李,半晌才反问:“你可是找到可乘之机了,你很高兴老马的死,对吗?”

    江之野跟在旁边轻笑:“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后我自然会帮你在马家站稳脚跟,其它绝不多想。”

    这话惹得苗阳更加悲伤,捂住脸呜呜地哭泣起来:“没了老马,日后该当如何,谁也说不准了,我只心疼我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到这世界上,就没了爹爹。”

    “你得继承马福的一切,包括他做生意的手段。”江之野轻声道,“之前妹夫巴结了谁,赚了什么银子,作为枕边人,你不该不知道啊。”

    苗阳仍在哭泣,不多搭话,江之野端过杯热茶,等着她慢慢喝了两口,才安抚道:“早些睡吧,说不定明天官府就有新线索了呢。”

    *

    馆长虽然性格大气温和,却甚少对谁如此细心,沈吉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全因为了剧情发展才没硬闯,一直在走廊的角落默默等着他出来,才轻咳了声。

    江之野一愣,上前扶住他说:“你怎么来了?”

    沈吉不高兴地眨眨眼睛,示意了旁边房间,随他躲进去后,才说:“讨厌!你对这假表妹还真好呢。”

    “不会吃醋了吧?”江之野并没拐弯抹角地逗他,直接说,“我是发现马福和洪家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而且苗阳多半知道些细节,才故意忽悠两句,她现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很快就会忍不住去找洪夫人的。”

    沈吉惊讶地眨眨眼睛:“我也有关于洪家的人消息,必须得第一时间告诉你,我知道洪昊想要什么了!”

    第109章 因果巷

    洪昊的离谱爱恋属大瓜实惊人, 就连见多识广的馆长也听得一脸沉默,他皱眉思索过半分钟,才说:“虽然如此, 但马福和白浅釉的失踪并不太像洪昊所为, 因为真正碍到他的事人是白老爷和洪夫人。”

    沈吉点头,追问:“那你怀疑谁是凶手?”

    尽管局势扑朔迷离, 江之野仍旧淡定:“你等瞧着吧,看苗阳会去找谁, 后面的事就都清楚了。”

    沈吉十分信服地点头,生怕自己错过关键剧情发展, 低声说:“好,那你盯紧点, 我得回白家了。”

    没想江之野却忽然拉住他的胳膊,直接把他拽进了怀里, 抬高了些声音:“我都跟你说了, 稍安勿躁。”

    收到眼神暗示的沈吉立刻明白是隔墙有耳了, 也故意大声讲话, 故作委屈地说:“江老板,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带走啊?我实在不想在白家待啦。”

    江之野轻笑:“需要等个合适的时机。现在白老爷刚丢了女儿, 不是提这种事的时候。”

    沈吉装得不开心:“可是……”

    江之野:“有点耐心,或者你今晚留下来陪我?”

    沈吉放软声音嗯了声。

    此时江之野又瞧向门口,轻轻亲了下他的脸,方才拉着他朝窗边走去。没过多久,披着暗色披风的苗阳便从云集客栈离开, 匆匆地步入了黑夜之中。

    *

    晚饭微凉, 白猫带着小橘轻步走过墙沿,一路跟随苗阳来到了静悄悄的洪府, 它还记着之前被家丁赶暴力走的事,路线选择得十分小心,窜了几窜便带路隐入暗角。

    那马福一直是红白两家的的订瓷大户,特别是近几年,收走了绝大多数玑瓷,莫非……他和白浅釉一样,也是在这里面出的事?——沈吉忍不住偷偷思考。

    却说苗阳的拜访目标的确是洪夫人,见面后她的肢体语言非常卑微,完全不像个瓷商,行过礼后才红着眼睛说:“夫人,现在老马生死未卜,但洪家的瓷器却不得不买,不知今年可否有玑瓷让我来销售……这对我和孩子十分重要。”

    洪夫人一语道破:“怎么,意识到玑瓷销路奇好,你需要进得到货,才能在马家站得住脚?”

    苗阳抿住嘴唇,最终强调:“我们都是母亲,独身活在这世间,许多难处,我不说您肯定也明白。”

    “确实。”洪夫人态度明确,“原本今年我是不打算卖玑瓷的,毕竟赶上我儿子大婚,家里要用到不少。可惜现在……儿媳妇怕是没了,那么多玑瓷留在家里也是无用,其实卖你无妨。”

    大家都还在找白二小姐,她却如此确定人没了,这里面没问题是不可能的。

    苗阳没那么天真:“所以您有什么条件呢?”

    洪夫人微笑:“只要你和你的孩子继续效忠于我,这瓷器生意,我们自然可以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效忠?什么事用词这么严重?沈吉露出猫猫头。

    苗阳同样疑惑:“您需要我做什么?”

    结果洪夫人并不捅破窗户纸:“之后再说吧,时间太晚了,你既然有了身子,就得按时休息——小橙,给马夫人拿点上好的茶叶,送她回客栈休息。”

    桃川人都爱饮茶,也喜欢以茶为礼,沈吉不太在意,缩回脖子后满头雾水地瞧瞧白猫。

    白猫却很淡定,示意他继续围观。

    待到苗阳被强行送走后,洪夫人马上换了副更严厉的表情质问:“昊儿呢,这么晚又跑出去了?”

    仆人答说:“去白家了。”

    “哼,贱骨头!”洪夫人揣起手来,“等他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无论什么时辰。”

    仆人答应:“是!”

    这句话说出来,无疑是意味着一会又有关键对话会发生,可洪家很是危险,沈吉不知道该不该等下去。

    白猫缓慢眨动金眸,示意他耐下心来。

    *

    等待洪昊的时间比想象中更漫长,待周身再有动静时,沈吉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被白猫抬爪轻轻一按,它忙挣扎着从草叶上站起身,瞧见洪昊不情不愿地来到母亲房外,赶紧用力甩了甩头,振作起精神。

    白猫发出轻笑,叼起困倦的小橘猫跃上屋檐,悄无声息地拨开处瓦片,观察起屋内的情况。

    虽然此刻天都快亮了,洪夫人却仍旧没有入睡,她坐在桌边对儿子语气阴阳:“哟,乐不思蜀,还知道回来啊?”

    洪昊没敢坐下,语气却倔强:“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洪夫人冷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洪昊没吭声,肩膀变得更加紧绷。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放着白家女儿不要,非和那老女人搞在一起,怎么,我们洪家的脸就不是脸吗?”洪夫人果然还是压不住气,咬牙骂道,“愚不可及!”

    洪昊脸皮很厚,侧头强调:“反正白二也没了,这事你是最清楚的,那婚事就别再提了吧。”

    洪夫人呵了声:“她没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猫和小橘不禁对视一眼。

    洪昊似乎并不愿跟母亲唇枪舌战,转身走到窗边深吸了口气:“所以你想让我怎么样?我是不可能和阿卿分开的!她有了我的孩子,那是洪家的血脉!”

    洪夫人明显什么都清楚的模样,呵了声:“但你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孩子也不怕?我们可认不下这门亲,洪家不算后继有人!”

    洪昊陷入沉默,显然是在酝酿怒湖泊。

    “不过这样也好,是个契机。”洪夫人忽改变了主意,冷下声音,“俞卿受你掌控,只要白家那对父女死掉,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这可怕的话顿时让洪昊激动起来:“那怎么可能?我是不会给孩子造孽的,你真的是越来越疯了!”

    他这般骂完,生怕母亲被留住似的,立刻握着拳头逃出门去。而独坐在桌边的洪夫人依然风平浪静,慢慢地啜饮了口凉茶,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

    深夜将明,桃川的夏风很凉。

    沈吉和江之野匆匆躲回客栈小屋,一关紧门便忍不住低声说道:“看样子失踪案竟然是洪夫人做下的,洪昊肯定知道详情,碍于是自己的母亲才没去揭穿,而且他虽然和那个俞卿有不伦关系,但起码没跟着亲妈作恶。”

    “现在不作,不代表以后不作。”江之野静坐到床榻边,少见地陷入了沉默,多半是为剧情头痛。

    沈吉和他在烦恼同样的事,垂着眼眸坐在床边:“这个心印是真的很狡猾,表面看,每个角色的嫉妒和妄想都可以被破坏了,可破坏了一个,就等于帮了另一个……只要他们任何人得偿所愿,傀儡就还是会诞生的吧?”

    江之野淡定点头。

    沈吉难免感觉剧本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却偏有种无处下手的茫然感,瞪着空气琢磨:“因为我们并非正常的玩家,所以我们的角色不臣服于嫉妒与欲望,也不会让副本出现任何漏洞的吗?可之前在榕骨镇……”

    江之野回答:“榕骨镇中制造恐怖的源头可以被扼杀,但因果巷却没有这样的东西,所有的嫉妒都藏在人心之中……你我怎么想,好像真的没影响到副本,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沈吉不安:“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家长里短,然后等着看傀儡的诞生?”

    江之野望向他的眼睛:“你觉得谁是玩家?”

    沈吉努力回想和剧中所有的角色行为,以及最开始那几个玩家在鬼市得到的人生之物,摸着下巴推理起来。

    人生之物是工卡的玩家,所追求的应该是职场地位,而从鬼市买回奖牌和杂志的玩家,追求的多半是某种圈子的荣誉……至于那个拿着清华录取通知书的女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在故事中应该是母亲的身份……

    过了两分钟,他才回答:“你之前说过苗阳是玩家,所以她就是玩家中那个母亲吧?此外,我觉得白家两姐妹都是玩家,她们一个要世俗的地位,一个要虚无的荣耀,第四个男玩家我倒不是很确定……不过这副本里,男的不多,没准就是洪昊?”

    江之野不置可否,只微微笑。

    沈吉:“我可以让梦傀帮我标记玩家验证!”

    梦傀:“你还记得我啊?”

    没想江之野却淡定地拒绝:“不要浪费能量,对你身体不好,特别是在这个古怪的副本里。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断吧,如果真是他们四个,对我们来说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毁三个,保一个。”

    沈吉思索:“毁三个,保一个?你是说让三个玩家愿望落空,让一个玩家主动放弃实现最初的愿望?”

    江之野点头。

    沈吉:“这倒也不是不行……”

    江之野勾起嘴角:“那你选择保谁?”

    沈吉很坚定:“肯定是白冬青啊,虽然她最坚定,但她心有纯善,很有可能放下自己内心嫉妒和渴望的东西。”

    江之野仍旧没有否定他,只问:“纯善?听起来你很信任她,而且已经有些想法了。”

    沈吉认真:“和她接触下来,我总觉得她不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别人的人,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她对瓷艺的追求,究竟是源于怎样的嫉妒之心呢?”

    江之野回答得很快:“玑瓷。”

    沈吉点头:“对,如果因果巷的每个人都在嫉妒别人,那么被白大小姐所嫉妒的对象应该就是洪夫人,她想要证明白家的瓷是最好的,自己同为女人,是可以超越洪夫人的。”

    江之野很有耐心,慢慢点头说:“所以,想怎么做?”

    沈家弯起眼眸反问:“你看过《红楼梦》吗?”

    *

    尽管假装去与馆长“私会”了,但沈吉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嚣张,还是趁着天不亮时偷偷回到了白家。

    这时间就连下人都还没起床干活,偌大的宅院静寂无声,但后院却亮着隐隐的灼热的火光。

    沈吉立刻凑近,意外地发现白冬青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又开始不知疲倦地烧她那些瓶瓶罐罐。

    尽管听到了身后的声音,白冬青却并不在意,时而检查炉火,时而看看渐起的天光,嘴里于无声中念念有词。

    沈吉无奈:“大小姐,你怎么不好好睡觉?”

    “我做了个梦,有了些灵感,熬不到天亮了。”白冬青自顾自地这样说:“坐,陪我等这一炉。”

    沈吉慢慢落座,故意问:“大小姐……如果你发现有人想对白家不利,你会怎么做?”

    白冬青略显疑惑,看向他:“谁?”

    沈吉干笑:“我就是假设罢了。”

    白冬青回答得干脆果决:“当然不会客气。”

    其实在故事历程中,她并没有经历过太多尔虞我诈的人事争斗,现在的想法,多少有些自以为是了。

    白冬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坐在沈吉旁边的石凳上,难得露出明显的笑意:“如果我成功了,白家就不会只是现在的样子,将有更多瓷商为我们而造访因果巷,无论是洪家还是谁,都没资格再跟我们相提并论。”

    她这席话倒是完全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沈吉在旁默默点头,情绪略感复杂。

    *

    这次的一窑白瓷,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白冬青始终守在窑边,连送来的饭都没顾得上吃上两口。直至晚霞漫天之时,滚烫瓷窑才将将冷却完毕。

    她显出了几分少见的激动,亲自开窑后,将离自己最近的瓷瓶扒拉出来,用手捧着瓶子对准夕阳,沉默无语。

    沈吉没那么了解瓷器,但看大小姐的表情,不由有些独特的预感,轻声问:“怎么样?成了吗?”

    白冬青翻转手里的瓷瓶,它本洁白无瑕,对准光时却变成了几近透明的神秘模样,其内有隐隐的雾气状的阴影浮动,怎么看都不是凡俗之品。

    沈吉凑近:“……这就是照骨吗?大小姐?”

    白冬青眨了下眼睛,眼圈完全泛红:“是,成了。”

    说着她便转身,激动地说:“我成了!白家成了!你快去告诉爹爹,今晚就邀请瓷商全都过来参观!”

    虽然沈吉没觉得她不会成功,但突然之间愿望便初步达成,还是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白冬青见他愣着,不由着急:“怎么啦?快去啊!”

    沈吉忐忑地低头答应:“是!”

    *

    鬼市在即,汇集于桃川的瓷商们都在忙着与各个烧瓷厂谈着生意,酒局多到镇上的饭馆统统爆满,但无论他们多忙,曾在两百年前惊艳华夏的照骨白瓷重新诞生,仍旧轻而易举地吸引到了全部的注意力。

    晚餐时间,白家院落已然人满为患。

    向来不喜社交的白冬青变得像个急于炫耀孩子的母亲,她难得换上了盛装,非常骄傲地站在祖堂前的花园中央,周身明灯无数,让黑夜变得明如白昼。

    如今白浅釉生死未卜,俞卿当然不想见到这么喜庆的一幕,她迫于老爷的压力到场,脸色却是顶难看的。

    倒是白老爷一下子便精神了起来,乐呵呵地坐在木榻上招呼各路客人,苍老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润,多半全然忘记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二女儿。

    被迫忙碌着奉茶的沈吉穿梭在客人之间,晕头转向中,忽被不知从哪出现的江之野拉住。

    周围人多口杂,江之野言简意赅:“真是照骨?”

    沈吉点点头。

    这事显然也不在馆长计划之内,他微微簇了下眉,又望向前方:“他怎么也来了?多注意点。”

    沈吉顺势看了眼,见是洪昊,不由点点头,而后朝苗阳甜甜一笑:“马夫人,请喝茶。”

    苗阳虽瞧他不顺眼,但此刻的注意力全被照骨白瓷吸引而去,只摆手拒绝了茶杯,便挤过人群凑到近处。

    她当然心乱如麻——毕竟自己刚刚花高价从洪夫人那里收了满屋的玑瓷,结果照骨忽然出现,到时候玑瓷还能卖出原有的价格吗?答案谁也无法保证。

    热闹之间,白家下人已从老爷房中拿出个锦盒,将其放在花园正中央的桌子上,而后恭恭敬敬地退到后面。

    白冬青走到桌前朗声说:“这是我曾祖父烧制的照骨,算是他有生之年最得意的代表作,这么多年有无数瓷商登门想把它买走,我们都拒绝了。因为它是白家瓷艺水平的象征。但是今天,我烧制出了新一代照骨,材料更易得、时间更易掌握,而成品则与过去的照骨毫无差别,各位请看。”

    说着,她便把锦盒打开,拿出里面金贵的白瓷瓶,紧接着,又从另外一个盒子摸出今天的作品。

    两个瓶子紧紧的挨着,无论形制、颜色、透明度、乃至阴影的动感一模一样、不分伯仲,在明亮的光线下美丽得毫不真实,无愧于照骨的名望。

    瓷商们为此一拥而上,热烈地议论纷纷,开始追问购买方式和它的定价,显然打算借此物在明年大赚上一笔了。

    作品受到肯定和追捧,终于让总是冷着脸的白冬青不禁笑了,那笑容里参杂了许多情感,其中最明显的当然是得意,她朗声宣布:“今夜大家随意参观,放心,等到鬼市时,照骨也会如约上架,数量有限,价格优惠,先到先得,不过今日不便透露太多,还以观赏为主。”

    在所有的客人中,只有一人没有去看照骨,而是死死地盯住白冬青的笑容,目光里有三分震惊与七分嫉恨,竟然是本该沉沦于与俞卿不伦恋的洪昊。

    沈吉疑惑:难道自己想错了?洪昊对俞卿只是欲念,他真正无法到达又想成为的目标,竟然是白冬青?

    *

    「观察者数量:119871」

    「人类的情感实在是过于复杂。」

    「这复杂非常低效,阻碍了他们的进化!」

    「但人类的艺术成果却独一无二的。」

    「艺术有什么用?」

    「只有科学有用吗?」

    「是科学让我们成为了观察者,而他们只是卑微的试验品罢了。」

    「但强大的科学并没有让令使大大回家!」

    *

    这夜,白家的热闹持续到很晚,身为孕妇的俞卿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临睡前想到白浅釉的离奇失踪,不禁悲从中来,在床边拧着手绢哭得格外伤心。

    没想正难过时,洪昊又不怕死活地溜进门来幽会。

    俞卿立刻变了脸色,瞪着丹凤眼个责怪道:“疯子,你怎么又来了?今天白家如此受瞩目,会被发现的。”

    洪昊发现她流泪的憔悴模样,赶紧凑上去问:“怎么了?又在担心白浅釉的安危?”

    “废话!不然呢?”俞卿气着骂道,“我早让你好好答应那件婚事,那样对大家都好!你实在是太自私了!”

    洪昊无语:“让我娶谁都行,她怎么可以?她可是你亲女儿!那成什么事了?”

    俞卿又用手绢捂住脸哭:“我就不该随了你,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洪昊很心疼爱人,又不得不狠心说:“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白浅釉已然不知去向,至少要保护好你我的孩子,否则我们真就一无所有了。”

    俞卿捂住肚子,啜泣说:“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洪昊皱眉:“今天照骨现世,日后白老头势必要把一切都留给白冬青,哪还有你的容身之地?我虽然可让你衣食无忧,但那也不成体统,只会让孩子蒙羞。”

    这事当然也让俞卿非常心烦,她擦过眼角的泪:“但我有什么办法,白冬青确实有她的本事啊。”

    洪昊低下语气:“她若不在了,还谈什么本事?”

    俞卿被这话吓得脸色一变:“你乱说什么?”

    洪昊用力握住她的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虽然属于铤而走险,但也值得一搏!你总不想日后被白冬青扫地出门吧?别忘了,她对她母亲的死,可是疑恨重重呢。”

    这话引得俞卿有些发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洪昊又趁机道:“我们的事,我娘知道了——但你放心,她会在背后保护我们的!我娘的本事,你还信不过吗?”

    这话显然打动了俞卿,她深吸了口气,轻声问:“你想让我怎么做?白冬青可不是个傻瓜。”

    早有想法的洪昊赶紧凑到她耳边轻声嘱咐起来,俞卿静静地听着,点头的神情格外凝重。

    两人正密谋时,窗外忽响起仆人的抱怨——

    “嗯?谁家的猫又跑过来了?快走快走!别打坏了我们的瓷器!哈什么,你还挺凶!”

    如惊弓之鸟的洪昊吓得连忙跑到屏风后面躲藏,而俞卿则无奈地擦擦眼角泪滴,努力恢复常态。

    本在窗台上听得津津有味的白猫在仆人的追打中无奈地敏捷逃跑——天知道这副本里的NPC怎么都对猫咪这么警惕,真是可恶至极。

    凉夜重回寂静,人人心怀鬼胎,那些欲谋一如天边乌云,吞噬掉了天空中仅有的几抹明光。

    第110章 因果巷

    一夜之间, 照骨的诞生让白冬青成了整个桃川关注的对象,如此沈吉自然更不会轻易离开她身边,就算到了深夜, 也要刻意守在附近, 生怕这位大小姐忽然遭遇不测,害整个副本的走向失了控。

    忽然实现了一直惦念的事, 白冬青多半是感受到了意外的空虚,宴会后她便在房内坐立不安地折腾, 一会儿翻书,一会儿燃香, 却又觉通通百无聊赖、不感兴趣。

    在外屋偷窥的沈吉欲言又止。

    没想白冬青却忽然主动发问:“你瞧什么?说起来,这两天你一直跟着我, 倒是很识时务。”

    沈吉面露带有善意的微笑:“虽然以前我是帮二小姐做事的,那天大小姐愿意给盘缠让我私奔, 我很感动, 所以, 反正二小姐不见了……能帮你一天是一天嘛, 并不是为了多大好处, 大小姐不必多虑。”

    “我睡不着。”白冬青竟这般说, “就好像始终燃在眼前的火,忽然炸成了烟花,之后就……”

    沈吉眨眼:“从前大小姐是怎么打算的呢?如果照骨重见天日,下一步应该是把它重新贩卖到大江南北吧?”

    白冬青愣过几秒,忽站起来:“确实如此, 我得去瓷厂看看, 照骨的名气还是有的,鬼市必然要收到大量订单, 有不少需要提前准备的工作得做。”

    “何必这么辛苦呢?明日再忙也不迟。”

    俞卿的声音响在沈吉身后。

    沈吉警惕回头,见这女人不知何时端了碗鸡汤进来,她满脸笑盈盈的样子,与平日那副充满敌意的神色截然不同,显得很是古怪。

    白冬青对她照旧如秋风扫落叶:“烧瓷的事你少管。”

    俞卿不气不恼,笑得更加亲切:“好好好,我不管。今天你可成了我们白家的大英雄,就连你爹的病都好转了!姨娘说啊,这回你可好好休息,后面的——”

    “后面的事交给你?你懂吗?”白冬青完全不听她的甜言蜜语,摆摆手说,“好了,我累了。”

    俞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这汤是你爹特意吩咐厨房给你炖的,记得喝啊,有什么事随时找姨娘。”

    白冬青答应过一声。

    俞卿微笑,转身出了门。

    这女人实在不对劲,白二小姐两天不见踪影,肯定是出大事了,现在能因为生意有起色就笑逐言开?

    沈吉这般想着,立刻夺走白冬青面前那冒着热气的可疑汤碗:“大小姐,现在你可是白家最关键的人物,吃喝或其他方面都要特别小心。你也说了,失踪的人可都没回来,你就不怕你成为下一个吗?”

    白冬青愣了愣,而后笑:“多谢你的提醒。”

    沈吉是真的怕她忽然遭重,害自己和馆长失去行动目标,不由也跟着无奈地轻笑了起来。

    *

    此夜难以入眠的当然不止白冬青。

    云集客栈房间内,苗阳刚刚孕吐完,一张美脸颜色惨淡,忧心忡忡地坐在桌边走神。

    尽管江之野不拥有梦傀这种科技工具,但他已去过很多副本,仅靠察言观色也能知道:这女玩家入戏已深,怕是渐渐失去自我和关于现实生活的记忆了。

    果然,她深吸了口气,扶着腹部郁闷道:“照骨一出,玑瓷还能卖出那么高的价吗?之前我答应给洪夫人的价码,是不是太高了些?”

    “我早劝过你别冲动行事,做生意哪能真那么干脆?太天真了。”江之野随口回答的同时,默默地观察她的表情,“说起来,洪夫人怎么忽然就答应卖给你了?”

    苗阳抿住嘴角,只含糊道:“也许是觉得让马家落在我手中,我会比其它人更好拿捏吧?”

    江之野笑了:“看来你很清楚她是在利用你,你就不害怕吗?”

    苗阳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互相利用呢?”

    有些女人或许曾经好对付,可她们一旦成为母亲,便会横生出种不符合逻辑的倔强这个道理,江之野还是懂的,他没有继续招惹她,顺势换了个话题:“所以妹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不担心是洪夫人干的?”

    这话题相当微妙,苗阳给自己倒了杯茶,无声喝着拒绝回答。

    江之野伸手打开茶壶看了眼,明知故问:“这茶叶哪里来的,不会是洪家给你的吧?”

    苗阳顿时紧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江之野起身:“没什么,你慢慢喝。对了,虽然你把白家父女得罪个彻底,但也别跟钱过不去,那照骨该订购还是得订购,知道吗?实在不行,就先去道个歉。”

    话毕,他便拉开门轻步走了出去。

    被剩在原处的苗阳满脸疲惫,她捂住肚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声安抚:“别怕,娘会保护你的,就算只剩下娘也不要紧,你还是会过上最好的日子。”

    *

    大量烧制照骨显然成了白冬青最新的目标,她次日清晨便招呼着沈吉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打算带他去瓷厂短住。当然,临行前照例是要与父亲打个招呼的。

    没想到两人趁着晨光来到白老爷屋前,却被仆人支支吾吾地阻拦住。

    白冬青没什么耐心,不怒自威地瞪眼,吓得仆人赶忙退下,沈吉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生拉了进去。

    谁知俞卿正在里屋和白老爷哭唧唧地撒娇,如此被撞见自然格外尴尬,但最尴尬莫过于俞卿刚落地的话:“老爷,无论如何,您都必须在遗嘱里给我肚里的孩儿留下间瓷厂,不然我们娘俩以后要靠什么生活啊?”

    白老爷躺在床上猛咳,根本顾不得回答她。

    白冬青愣过两秒,自然愤怒:“什么遗嘱?你是在咒我爹要死了吗?滚出去!就算有瓷厂留给你,你也要把它败光!你学过一日烧瓷吗?”

    “老爷!您还在这呢,她就如此对我!”俞卿哭得更伤心,“可见我说的都是真的,以后她绝不会孝敬我!”

    白冬青冷淡一笑:“孝敬?你配吗?”

    俞卿不敢跟大小姐正面对抗,继续趴在白老爷身上痛哭:“老爷,您不能见了照骨,就不能不管我和孩子啊,孩子可是您的亲骨肉……”

    “别吵了!”白老爷终于咳出口气来,骂道,“我还活的好好呢,你们都给我安生点!”

    白冬青不耐烦地深吸口气:“爹,我去瓷厂烧照骨了,得为之后的订单提前准备,您多注意身体。”

    丢下这话,她便毫不留情地转身。

    【主线任务:跟随白冬青进瓷厂】

    【行动】

    【放弃】

    沈吉很担心俞卿要作妖,更担心自己不在白冬青身边,她会遭到更可恶的暗算,百般纠结中,还是只能匆匆跟在大小姐身后,轻声挽留:“老爷现在病的厉害,他需要你在身边伺候啊,白家有那么多烧瓷师傅,不一定非得事事都亲力亲为的。”

    “你懂什么?”

    白冬青冷漠反问,不予理睬。

    *

    照骨的问世,无疑是给了洪家当头一击。

    这次苗阳硬着头皮拜访时,进门便感受到了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感,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洪夫人房外,打过声招呼,才迈进高高的门槛:“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以往马老板活着时,苗阳不可能对任何瓷商低头,现在无依无靠,莫名便很害怕和眼前的女人单独接触。

    但这次若没带回瓷器,只带回丈夫的死讯,马家是不可能让她进门的。

    这般想着,苗阳讨好的笑意就更明显了些。

    洪夫人挥挥手:“关门。”

    苗阳立刻照做,走到她身边问:“是关于玑瓷吗?”

    洪夫人笑:“是,照骨出现了,如果玑瓷的销量跟不上,对我也很麻烦,我不能让白家把生意都抢了去。”

    玑瓷美虽美,更是物以稀为贵。

    苗阳本来就觉得自己收那些婚礼所用的玑瓷收贵了,听到这话,立刻着急:“那怎么行?玑瓷不能再多了!不然价格肯定会掉下来的。”

    “给你降价。”洪夫人很懂行,也很痛快。

    苗阳这才松驰了神情:“降多少?”

    洪夫人垂眸欣赏起自己刚刚涂红的指甲:“与其聊这个,不如聊聊马福答应了我却还没办完的事吧?”

    其实苗阳一直对所谓“效忠”的要求忧心忡忡,之前她只是偶尔听马老板提过,他和洪夫人的关系比旁人想象得要紧密,是绝不会背叛彼此的,但究竟如何……

    洪夫人抬眸浅笑:“怕什么?事情很简单。”

    苗阳回神:“需要我做什么?您但说无妨。”

    洪夫人说:“今年马福也带了不少人来桃川吧,其中是不是有几个从邻国新买的黑户?”

    苗阳微怔:这年头买卖家仆都要在官府登记,还要交税,着实令富户不堪重负,所以有钱人常会买些自邻国逃窜而来的无名氏,虽然没有正式户口,却价格便宜。

    洪夫人对她愣神的样子很不满,直说,“那是马福答应给我的,你按我的法子把他们送过来,便两清了。”

    苗阳难免追问:“你要他们干什么?洪家并不像缺仆人的样子啊,可别是要做什么触犯律令的事吧?”

    “知道的越少对你越轻松。”洪夫人并没有为她解惑,表情严肃,“你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就好,只需记得,明年若还想买玑瓷,就再要带够黑户来与我换。”

    【主线任务:将黑户家仆送给洪夫人】

    【答应】

    【拒绝】

    洪夫人越这么说,苗阳越觉得她要害命。响在耳畔那机械的系统提示声,就像是不详的钟鸣,催着苗阳赶紧做出选择,最后她默默地点下头:“好,我该怎么做?”

    *

    在剧情中,江之野是随马氏夫妇一起来到桃川的,当他发现洪夫人和苗阳之间产生联系后,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盯着贪心的“表妹”,完全放心把白家的事交给沈吉处理。

    这天馆长趁着苗阳出门,毫不留情地把她和马福的行李翻个底朝天,结果刚收拾好,就在走廊撞上表妹白着脸匆匆而归,故作关心地说:“怎么,没和洪夫人谈拢吗?”

    苗阳勉强弯起嘴角:“谈得很好,但我身子不适。”

    江之野:“这种时候你的确该多休息,到处乱跑,小心惹祸上身。”

    苗阳点点头,挤出更多笑来:“表哥,我想吃梅子和枣泥糕,你出去给我买点好不好?”

    这客栈里住着不少可以跑腿的家仆,非要江之野去买,表面上是撒娇,实际上肯定是想把他支开——女人怀孕前后的突兀成长,还真令馆长心生敬佩。

    他故意上钩:“好,你歇着,我去去就回。”

    苗阳颔首,目送他下楼,而后才和贴身婢女吩咐了句:“你叫齐老马上月买来那几人,随我去镇外搜搜他的行踪,没准有的地方被官府漏掉了。”

    婢女非常懂事,半句都不多问:“是。”

    *

    尽管天还亮着,密林内外却透着股昏暗阴冷的感觉,苗阳强忍住怀孕早期的不适,惨白着脸带路走了两圈,而后才装出丧气的模样,扶着腰往回走。

    “夫人,该搜的地方早就搜过了,您还是注意身子吧。”家仆在旁好心劝慰,“要是马老板还在这里,肯定不愿看您这么劳累的。”

    天气寒凉,苗阳却冒出冷汗,汗珠凝在她的尖下巴处,更显出几分古怪。这女人干笑了声:“是,我们喝杯茶就回去休息吧,为什么大夏天却凉飕飕的。”

    说着她便带路朝凉亭走去。

    这处地方是给过路人建造的,来桃川之前马家的车队就在这里休息过。只不过今日多了位穿红衣的煮茶女,那热气腾腾的炉子,在这寒凉的林间着实治愈。

    几名家仆陪着苗阳进入亭内,他们身后又刮起了更凛冽的风。炉上腾起的白烟,让一切风景都扭曲了起来。

    *

    此生们来来往往,云集客栈照旧热热闹闹。待苗阳归来时,她的面色已经差到离谱的地步,颇显得与众不同。

    等在走廊的江之野迎上去,拎起手里的蜜饯和糕点晃了晃:“候你半天了,你怎么又跑出去了?”

    苗阳笑得勉强:“吐的厉害,透透气而已。”

    江之野跟着她进到客栈房间,故意挥手把婢女赶在外面,关上门才说:“透气透到郊外,体力这么好啊?”

    原本苗阳的眼神还算平静,听到这话,立刻变了脸色:“什么意思?你跟踪我?”

    江之野微笑:“我也是无意间看到你带了几名家仆往桃川外走去,因为好奇才跟在后面瞧瞧。再说,整个桃川不止我一个人看到,表妹可是带人出去、独自归来的。”

    在嫁给马福之前,苗阳的角色和表哥很是情深意切,如今两人依然存在着超越了亲情与爱情的羁绊感,理应不该隐瞒什么。但不知为何,苗阳就是很怕和江之野对视,总觉得他的眼睛里有非常恐怖的冷漠,故而赶紧低头道:“这些与你无关,我劝你别去多管。”

    江之野走到桌边,微微俯下身说:“怎么就没关系,这不是现成的失踪案吗?难道表妹你就不怕马福也是这么失踪的?你就不怕……你是在为仇人做嫁衣?”

    听到这话,苗阳脸色剧变。

    江之野笑了笑:“虽然不知道洪夫人搞丢了那么多人是做什么,但我相信,案子真凶一定就是她了,你可知道,她给你的茶叶,和镇外凉亭的茶一模一样呢,每年在那附近失踪的过路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闭嘴!是与不是,我又能如何呢?”苗阳忽然发了脾气,“你若不服,就自己去找她对峙,非逼我有什么用?我也是受害者!”

    江之野直起身子:“那倒也是,罢了,你好好休息吧,瞧你那副样子,以后就别再逞能了。”

    苗阳没想到江之野如此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自己,但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半分,反而更加烦乱了起来。

    *

    黑夜又一次笼罩桃川,浅睡的苗阳被婴儿的啼哭声惊醒,擦着汗从床上坐起,才发现并没有什么孩子,是自己做了噩梦。她心事重重地走了神,正对着空气发呆时,客栈的门忽被人敲响。

    苗阳不耐烦:“谁啊?”

    “夫人,有大消息!”

    婢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苗阳忙走过去打开门,蹙眉:“怎么了?”

    “我们在白家安插的眼线说,方才……白老爷没了。”婢女的神色有点慌张,“具体死因还不清楚,俞卿不让人随便靠近。”

    苗阳的身子不由晃了晃,这桃川此起彼伏的意外真叫她心神不宁极了。

    婢女又不安道:“而且您不是让我盯着江少爷嘛……他刚刚好像……去官府了……”

    苗阳脸色一变:“去干什么?”

    婢女摇头。

    回忆最近两人的相处过程,苗阳想不出江之野非要举报自己的理由,而且白日的事他究竟看到多少,谁也不清楚,若自己再继续侥幸,恐怕只会更加被动……

    她蹙眉:“备车,去洪家,快!”

    *

    鬼市在即,瓷厂是一年中最热火朝天的时候。

    白冬青自到来后便显得运筹帷幄,先把工人们教了个明白,忙到天黑了也不愿躺下休息,还一直在计算着材料的价格个数量,谁晓得正干劲十足时,却听到家仆带来的噩耗。

    沈吉比她还要震惊:“你说什么?老爷死了?”

    家仆吓得浑身哆嗦:“就在刚刚,小的可一刻都没敢耽误。大小姐,你快回去看看吧!”

    白冬青放下毛笔,脸色严肃道:“牵马过来。”

    *

    “老爷,您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就走了啊,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还能依靠谁……”

    白家本来风情雅致的院子里,回荡着俞卿声嘶力竭的哭喊,气氛变得格外荒诞。

    匆匆而归的白冬青冲上前去,一把揪开她,蹲下身去喊说:“爹!爹!”

    当然得不到回应,她伸出手探到白老爷鼻下,果然没了呼吸。

    俞卿继续哭天抢地,几乎哭昏过去。

    全无防备的白冬青愣愣地站起,并没有跟着掉眼泪,甚至没有缓过神来,显然是头脑完全空洞的模样。

    正在这时,管家拿着个木盒从屋里走出来:“俞夫人,大小姐,我找到了老爷的遗书。看来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子状况,提早做了准备。”

    白冬青终于回神:“什么遗书?早晨爹刚因为这事把我们骂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写了?”

    管家认真道:“确实是老爷手笔。”

    说着,他便把里面的宣纸认真抖开,只自己拿着,却不肯交到大小姐手里。

    白冬青狐疑。

    管家见白家人都围了过来,不由抬高了声音:“老爷在遗书里说,要将白家的产业,全部交由俞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打理,在孩子成年前,由俞夫人代之。”

    “一派胡言!”白冬青信都不信,蹲下身扶住白老爷的尸体,气道,“早晨爹明明还好好的,现在死于非命,必有问题,立刻去报官!安排仵作尸检!”

    俞卿用手绢擦掉泪水,直起腰身说:“好啊。”

    沈吉在旁瞧得皱起眉头,只觉得终究还是着了这女人的道,不由暗自拉了拉白冬青衣袖:“稍安勿躁。”

    谁想这时,一众官兵已如入无人之境般硬闯了进来,推开那些挡路的奴奴,大声道:“这里有人报官?”

    俞卿早有准备,率忍住哭腔,先走上前去:“我家老爷死得蹊跷,还请官爷们明察,还老爷以公道。”

    官兵中有人上前查看,正是衙门的仵作。

    就算白冬青再怎么耿直,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默默地望向沈吉的眼睛,神情中绝望里透出疲惫。

    仵作很快便拿出银针:“是中毒而死。”

    官兵中的捕快挥手:“搜!先看看这白府上有没有可疑的毒药,还有,今日白老爷吃喝过什么,全部如实招来,相关人士自己给我站出来,别等着我挨个严查。”

    他话音落下,便有个丫鬟哭哭啼啼地下跪:“老爷是喝了我送的药,没三刻就死了,可那药是大小姐让我煮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捕快大哥明鉴啊!”

    白冬青冷声说:“一派胡言,我从不管我爹吃饭治病,全部都是俞卿负责安排的。”

    丫鬟更加害怕:“大小姐,您不能不认账啊!”

    白冬青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吉阻止,沈吉知道她绝没本事在这里和这些家伙继续纠缠,只低声道:“大小姐,多说多错,清者自清,要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在场的所有人都似有备而来。那些负责搜查的官兵很快就跑了回来,其中一人拿着个小药瓶说:“捕头,这是在白冬青房里发现的,喂给老鼠,老鼠很快就断了气了。”

    白冬青嗤笑:“这东西不是我的,我见都没见过。”

    “这话你还是留着在公堂上好好解释吧。”捕头挥挥手,“少听她啰嗦,带走!”

    俞卿依然默默擦泪,瞧见镣铐重新上了白冬青的手,这才露出满意的微妙浅笑。至于白老爷躺在地上尸骨未寒,仿佛早已无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