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蚕魂塔
忽然而起的声音沈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由侧过脸去,发现有位高挑俊美的男人正静静瞧着自己。
他身着考究的纯黑西装,皮肤白如深雪, 一张脸精致得男女莫辨, 可惜如此优越的外表,却因那一双冰冷恶毒的眼睛, 而让人自觉不寒而栗。
其实比起江之野,这家伙更不像个人类, 若是深更半夜狭路相逢,肯定会把沈吉吓到。
白尘子倒是天不怕地不怕, 立刻反应过来:“吴家大少爷竟然来华夏了?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
……还在输出!她这张嘴实在让沈吉叹为观止,但也从这话里马上明白过来:这个神秘的男人就是吴弥尔传说中的哥哥、吴家最有希望的继承者吴格予。
所以青铜鼎预言的另外一个来东花找自己的人, 原来就是他!
虽然被挑衅了,但吴格予并没有像弟弟那样喜怒形于色, 而是彬彬有礼地伸手:“白博士, 久仰大名, 看来你对我误会很深呢。要是有时间的话, 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其实我对白博士手里的资源很感兴趣。”
白尘子直说:“阿吉受伤之前聊什么都行, 但现在没可能了。你们做事实在不留余地。”
“这真是冤枉啊,沈先生受伤的事,跟我可没有任何关系。”说着他又重新“友好”地望向了沈吉,“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活生生的沈家人, 听说你血管里流的液体, 都和我们不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周遭的一切喧闹都消失了, 沈吉再度产生种被剧毒之蛇盯上的恶寒,不由暗自握紧了拳头。
“没想到这么可爱,相见恨晚啊。”吴格予眼神犀利,微笑也浮于表面,“别这么紧张,我这个人是很怜香惜玉的,绝不会伤害你,跟我那个脑残弟弟可不一样。”
沈吉并没看起来那么温和,终于失笑:“你把自己预设的也太了不起了,吴家人都这么善于幻想吗?”
吴格予挑眉不语。
被哥哥点名的吴弥尔翻了个大白眼,什么都没说,就忙不迭地躲开了这小小的是非之地。看来那小子很怕哥哥,恶人还是要有恶人去磨。
江之野显然无意与吴家在言语上产生任何纠纷,他忽揽住沈吉的肩膀道:“走吧。”
吴格予没敢继续搭话,白尘子哼了一声,忙跟上馆长的步伐。
*
夜华初上,宴会不知不觉间开始了,西洋乐队演奏了些曲目后,又有琵琶古筝登场,还真有些热闹非凡。
白尘子用手机了联络一番,无奈道:“我那线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准时,堵车在路上了,我们等一等吧。”
沈吉点头:“好啊。”
然后又眼巴巴地请示江之野,指了指丰盛的自助餐问:“我还没吃晚饭呢,这里的东西能吃吗?”
刚才还跟吴格予针锋相对的,现在又像小孩一样。
馆长轻笑应声,沈吉立刻走向他早就看中的芝士烤虾,拿起自助餐盘愉快地挑选了起来。
谁想到美味的食物刚咬到嘴里,原本灿烂的灯光便忽地消失无踪,以至于整个宴会厅彻底陷入黑暗。
沈吉根本没来得及生出惶恐,便被熟悉的大手揽住肩膀。他闻到了熟悉的草木清香,默默安心。
在宾客们不安的议论中,吴格予那阴冷的声音借着话筒扩散到了大厅的角角落落:“打扰各位了,今夜吴某借贵宝地,是有一事相求。”
说实话,这里认识吴家人的客人不少,但愿意跟吴氏兄弟搭话的却并算不多,毕竟一个甘愿把自己变为傀儡的组织是何等丧心病狂……这些毕生与心印打交道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故而此话一出,自然引来了满场关注。
吴格予有种我行我素的冷漠和淡定,他在追光下缓缓走到宴会厅的前台,用遥控器投影了张国画在幕布上,神色从容而自信:“这次我来华夏,是为了寻找这个心印。”
那国画中是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巨塔,因有强烈的藏传佛教元素,雕刻满凶神恶煞的罗汉而格外冲击人心,显然并非现实之物。
客人中间有人发笑:“什么?这么大的心印,不得用航空母舰给你运到日本去?”
吴格予不卑不亢:“这只是副本的场景。我说的心印藏在这座石塔里面,其名为蚕魂塔,至于心印器物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我知道,得到心印力量的人,会获得超越人体极限的巨大力量,所以只要谁能将这个心印带回给我,我愿意出这个价来收购。”
把获取心印之力这么邪恶的事说的如此理所当然,颇有些惊世骇俗了。但他讲述的同时,还在国画上投了串数字。数额之大,全场震撼。
这年代,有钱能使鬼推磨,所谓正义和立场在金钱面前往往一文不值,果然很快就有客人兴奋地议论了起来。
梦傀惊讶地扫描过去,然后尖叫:“笨主人!你可不要心动呀,金钱全都是身外之物!”
沈吉当然不会被吴格予的悬赏吸引,但他还是从那话中捕捉到了非常不祥的信息,刻意回避过人群,才小声发问:“超越人体极限的巨大力量,指的不会就是那几个随意杀人伤人的可恶傀儡吧?这个蚕魂塔……莫非就是我们要找的副本?”
白尘子表情凝重:“你猜对了。”
*
原本宴会只是扩大社交圈子的节庆活动,吴格予公布的悬赏,难免为今夜平添了几分谈资。
愿意花钱买心印的不少,但能给出那个数目的老板确实不多。更何况听说过所谓的蚕魂塔的人属实寥寥无几,去那里争夺心印,怎么想都不是简单的事。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沈吉已然心情沉重,他站在角落郁闷道:“这个吴家老大可比他弟弟歹毒多了,想阻挠我们拿心印,竟然使出这种招术。”
江之野予以肯定:“副本入口一旦暴露,必然会有无数猎人前去干扰,他们各具本事,防不胜防。”
闻言沈吉更头痛:“是不是就像上次的阿丹?他可以像我一样,假扮成剧中角色混在玩家里。”
江之野:“那只是其中一种干扰方式。”
“无论如何,我们加快动作准没错。”白尘子拿起手机,忽来了精神,“走,我的线人登船了。”
江之野自然而然地跟上沈吉。
没想到白尘子面露难色地阻止:“不行,他只愿意见阿吉一人。馆长不请自来的话,会让他觉得自己被威胁了。”
江之野反问:“你怎么确定对方不是另有居心?”
白尘子琢磨过两秒,笑得古怪:“应该不会吧。”
沈吉望向江之野,难免满头问号。
*
这次聚会的主办方很是大手笔,把整艘船都包了下来。沈吉跟着白尘子进入船舱包间的走廊后,时不时便迎面遇上些醉醺醺的怪人,男女老少各异,倒更像当初在拍卖会所见的群体。
白尘子低声道:“外面大堂以老板居多,这里反倒是猎人们活动的秘密场所,你别多理。”
沈吉的确感受到种被暗中观察的异样感,蹲在他肩上的白猫摇摇尾巴,照旧显得无比悠闲。
白尘子一路走到尽头,对了下房间号:“就在这里。”
话毕她便笑着示意沈吉开门。
事到临头,沈吉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立刻伸手推门,佯装淡定地独自进入。
在这种客船中,抬眼所见自然是间富丽的包厢,可端坐在沙发中央的线人却还是十分意外。
沈吉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想出去找白尘子确认。
线人不满开口,用萌萌的童音质问道:“喂,沈家人这么不讲礼貌吗?”
沈吉摸了摸短发,重新望向沙发上的小男孩:“请问,你就是白姨说的……告诉我心印位置的线人?”
这小孩看起来顶多六七岁,瞪眼问:“不行吗?”
沈吉:“……”
小男孩又问:“你有年龄歧视?”
非常懵的沈吉尴尬地笑了笑,靠近说道:“好吧,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副本到底在哪?以及……你为什么肯告诉我?”
小男孩哼说:“我叫王术。是我大伯伯让我来的,他酒驾被抓正拘留呢。而且嘛,你十天前救了我女朋友。”
他讲话煞有介事,眼神却忍不住往白猫身上飘,白猫索性跳下沈吉肩头,漫步到沙发旁跃了上去,平和地观察起小朋友来。
沈吉努力显出尊重的态度:“大伯伯?女朋友?”
王术嫌弃:“你怎么这么笨呢?我大伯伯是沈奈阿姨的粉丝,我女朋友是你班上的学生,她差点被坏人伤害,是你把坏人当场打晕了啊,不记得啦?”
沈吉这才听懂,原来是又遇上妈妈的故人了,而且这小男生的朋友还在自己补课班中学美术,他微笑:“原来如此。”
王术清了清喉咙:“总之地点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件事情,你考虑看看。”
沈吉点头:“洗耳恭听。”
王术得意:“等我大伯伯被放出拘留所以后,你得陪他吃顿饭,还有——让我摸摸小猫!”
第二个要求是现场临时加的吧……沈吉立刻出卖了江之野:“好啊。”
白猫蹭地望向他。
王术立刻满脸兴奋,朝白猫伸出了小胖手,在它头上反复揉了几下:“真可爱!”
白猫不悦地眯起金眼睛:“…………”
沈吉赶紧朝它双手合十。
王术玩到了心心念念地猫咪,终于一字一句地道出关键信息:“副本的入口在冰城白鸭山顶呢,最近被吸引过去的玩家不少,被我家的探子给发现了。只要你能遇到玩家,肯定可以成功混进去,至于抓不抓得到心印,就看你的本事了。”
冰城?那华夏最北部的省会,比西都还要远上几分,而吴格予在宴会厅展示的风景画,的确是雪山之景。
这么讲来,的确是有很大可能了,沈吉收起哄小孩的表情,眼神专注了起来。
王术抬头:“听说刚才有人在宴会厅悬赏八千万收这个心印,我若是你,就不在这瞎耽误功夫了。”
沈吉对他的聪明样很感兴趣:“那你怎么不去卖八千万呢?白姨肯定不会给你这么多钱吧?”
王术一脸理所当然:“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讲信用,你把我当成什么不入流的东西!”
好早熟的小孩子,沈吉瞬间受到震撼:“……”
*
“什么?你可刚从西都回来!而且又住了半个月的院,现在又要去冰城?身体还要不要了?”
宋丽娟被外孙子一茬接一茬的新消息搞得摇摇欲坠,无论她的脾气多么宽容,也很难接受这个安排了。
其实最初答应帮助博物馆找心印时,沈吉认为自己可以把这份“事业”和生活安排得很好,但现在却好似有只无形的大手在后面不停推搡着他不停前进,他无力拒绝,也不甘停下。
白尘子查看过日历,劝说道:“宋姨别担心,如果顺利的话,阿吉是来得及回东花过春节的。”
宋丽娟摘下老花镜,坐到沙发边陷入了沉默。
沈吉知道自己挑战了外婆的底线,也知道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很残酷,毕竟让一个老年人日日为唯一的晚辈苦苦担忧,已几乎可以算作不孝了。
他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认真表态:“外婆,就算你怪我,我也得去。这次我就是被这个心印害到受伤的,如果放任不管,像我这么倒霉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那样我会责怪我自己。”
宋丽娟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毕竟她该劝的早都已经都劝过了,人的秉性是改不了的。
沈吉抬手发誓:“这是我寒假里最后一次出远门!”
宋丽娟摇头:“你明知道我根本就阻止不了你。”
外婆真的老了,头发都花白了,以前沈吉在书中读到“忠孝两全”这个词的时候,只觉得是与己无关的老生常谈,如今切身体会到,却难免心酸。
好在少年并不优柔寡断,忍痛证道还是做得到的,他小声说:“定了半夜的飞机,我先去收拾下行李。”
说完,便转身溜回了卧室。
宋丽娟欲言又止。
白尘子扶住老太太的后背:“别难过,不是还有我陪您在家吗?下周得空了,咱俩去置办点年货。说起来,我也有七八年没体验过中国年了。”
身边有个晚辈总是种安慰,宋丽娟勉强点头,却掩不住满目担忧。
*
“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个王树的大伯王桥,确实因为酒驾被拘留了。他们家表面上做建材生意的,其实倒腾心印情报多了年,算是白尘子的同行与下线,这点倒没撒谎。”
“至于王桥和你妈妈的旧缘,那就只能问本人了。总之,我会安排冰城的特警在当地协助你们,保证本次行动的万无一失,一切还要以安全为上。”
秦凯接连发了这些消息过来,已抵达机场的沈吉默默读过,难免有些心神不宁。
没想李蜀又在群里传来噩耗:“那个吴格予就是这个人吧?我动了点小小的手段,发现在你们订机票后,他也订了晚一班的飞机去冰城,小心哟。”
沈吉望着屏幕上的护照扫描件,不禁愣住。
就连向来淡定的江之野也在旁叹说:“你这朋友的本事还真不小。”
沈吉担心特勤部会严查李蜀的不轨行为,忙按住江之野的胳膊辩解:“他没什么坏心的,全是为了帮我们才研究这些,平时肯定不会偷人隐私。”
江之野不置可否,却趁机拉住了沈吉的手。
可惜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沈吉郁闷地低下声音:“你就不担心吗?我觉得吴格予可比他弟弟难对付多了,万一……”
江之野倒是很自信,反问:“那又如何?只要你不离开我身边,他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再说秦凯也会帮忙拦截。吴家在日本的势力很大,华夏可不是他们撒野的地盘。”
这话不假。其实沈吉从晚宴氛围能感觉出来,那些心印圈子里的人对吴家并不友好,若有谁愿为吴家卖命,肯定是为了几个臭钱。
但,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的第六感向来准的可怕。
江之野揽住沈吉的肩膀:“别愁眉苦脸。我知道你不想让你外婆难过,等我们抓到心印,再给她买些礼物和特产,回去陪她好好过个春节。”
这话旁人说很正常,但他讲出来多少有些违和。
沈吉惊讶地看向江之野,而后浅笑不语。
江之野挑眉:“怎么?”
沈吉认真:“之前你愿意在医院陪房就挺让我意外的,现在还想着帮我孝顺外婆……其实不用勉强自己做这些你不想做的事情,我能接受真实的你。”
江之野英俊的脸庞波澜不惊:“如果连照顾你都做不到,那我就不应该接近你,你把我想象得太任性了。”
你本来就很任性,大猫猫……
沈吉在心里琢磨,却没敢说出口。
此时广播已传来了飞机要起飞的消息,由于是远到冰城的红眼航班,并没多少游客同行,声音回荡,颇显冷清。
江之野立刻帮沈吉把证件和没吃完的麦当劳整理好,稍微观察了下周围,才带路朝登机口走去。
如此仓促的出发,当然很不理智,但吴格予那样公然悬赏,实在让两人没得选择,此刻沈吉只能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迎接挑战。
事发关头,当然没有闲情逸致和馆长腻腻歪歪了,一路匆匆间,倒让沈吉觉得这寒夜飞奔三千公里,更像是种°属于大人的、共患难的浪漫。
*
东花市冬季温暖,常能在午间飙到二十几度。而冰城之所以叫冰城,是因为零下三四十度只是常态。
虽然沈吉在白尘子和外婆的帮助下,临时找了不少厚衣服用来御寒,但他落地后跟着江之野到了地下车库里,还是瞬间被冻懵了!
什么叫做万念寂灭?在这么低温的环境里,不要说进行什么缜密的思考,就连走路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没办法从容淡定的判断。
江之野对人类的抗寒能力判断失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特勤部临时调度来的轿车,进去后立刻调好空调,伸手揉揉揉沈吉冰凉的脸:“快上去。”
沈吉冷到上下牙开始打架,坐进副驾驶座也有种跌进冰窖里的僵硬,他动也不能动,颤着声音说:“我们去的白鸭山好像比这里还冷,是个四季都可以滑雪的高海拔地区,对不对?”
看他这幅可怜样子,江之野于心不忍,趁着握住他手背的功夫,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口:“其实你不必非要进副本的,我不阻止你,只是怕你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其实沈吉早就预想过江之野会说类似的话,只是没猜到会在此时说出来,他不由陷入了沉默。
等着车内温度逐渐升高,终于缓缓驶出了黑暗的地库,沈吉才轻声表态:“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你自己去了我也没办法。但我现在既然知道,就不可能让你独自冒险,即便你比我强大,比我聪明,那都不重要。”
其实在几次共同的副本经历中,江之野已经看得很明白:沈吉最难做到的事情就是抛弃,这种性格,或许与他早早便被父母丢下有关吧?
沈吉因为车内的安静而不安,郁闷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也该考虑好现实因素,毕竟我很可能到了白鸭山,连自己都照顾不来,更别提进那个塔了……”
没想江之野却否定:“不,你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甚至比大部分人类都坚强。只要你去了,就一定能坚持下来。我只是不想看你坚持罢了,因为那样回很辛苦。”
意外的肯定让沈吉很受用,他不由露出梨涡:“我才不怕辛苦。”
*
自吴格予在宴会上公布悬赏之刻,时间就已意味着一切。这次江之野和沈吉两人连到旅馆休息的空档都没有,便开着车直奔向遥远的目的地。
长夜极寒,沈吉只在稍显颠簸的路上稍微眯了会儿,再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浮着霜气的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如画的北国雪景了。
这下南方孩子彻底开了眼,然后又震惊,指向远处极高的山峰说:“所谓白鸭山的山顶,不会指那里吧?”
江之野看了眼导航:“你猜的没错。”
沈吉石化,然后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之前我在说大话呢,你还是把我变成小猫塞进兜里吧。”
这傻话让江之野不禁露出微笑。
梦傀却当了真,急道:“笨主人!你给我有出息一点!这个心印十分特别,必须拿下!”
沈吉忍不住揭穿它:“呵,我现在完全了解你的话术了,每个心印都特别,每个心印都强大,每个心印都不容错过,对不对?”
梦傀理直气壮:“准确无误。”
沈吉没办法地摇了摇头,抬手在车窗的霜雾上画了个微笑猫猫头,喃喃自语道:“可我还没有想清楚,该怎样做才能破解暴力呢。”
江之野侧头看过他一眼,显得有些疑惑。
沈吉道:“是白姨跟我讲的,她告诉我要想要收容心印,就得有自己的思想,不能去瞎耽误功夫。”
江之野的目光格外平静,淡笑了声,扶着方向盘将车拐到了通往白鸭山的支路上。
沈吉追问:“怎么了?我很幼稚吗?”
江之野:“不,我是在笑你当局者迷。”
沈吉眨眨眼。
江之野又道:“该用什么对抗暴力,你不是已经身体力行了吗?如果当时不是你冲过去,究竟会死几个孩子呢?”
之前沈吉完全没想到这答案,闻言,他不由静静地思索了起来。
*
此行虽然仓促,好在秦凯这个后勤十分给力,在抵达白鸭山脚的营地后,立刻有位年轻的女特警迎上了他们,热情地把两人带到早就准备好的房间内,提供了两套保暖性十足的登山套装,以及不少在雪地上需要的工具和吃喝。
此外,她还对登山路线以及这两日的天气状况进行了详细的说明,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的温暖天使。
沈吉自然连声道谢。
警察小姐姐脸冻得发红:“客气啥呀?有什么需要再找我,我最喜欢跟帅哥合作了。”
说着她便主动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此时天已彻底投亮,开始陆续有游客抵达营地,只不过他们是准备到滑雪场和温泉酒店的游玩的,登山的那条偏僻小路没有完全开发,应当少有人涉足。
江之野利落地嘱咐:“先把防寒服换上,我们马上进雪山,等着被引诱来的玩家已出现,就有机会混进去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竞争对手先出现,到时候若起冲突,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除非是我让你先走。”
沈吉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背对着他,脱下自己从东花穿来的羽绒服和羊毛衫,慢慢换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防雪套装,暖意渐起。
江之野无声靠近,忽从后面抱住他。
沈吉结巴:“别、别闹,要出发了。”
馆长失笑,把个温热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沈吉惊喜回头:“诶?”
他刚拿到的,竟然是恢复如初的白玉镯子。
只不过这次的镯子自带了些神秘的温度,就连分量也变重了不少。联想起江之野之前的话,他好奇确认:“这里面是不是储存了你更多的能量啊?”
江之野解释:“如果有心印傀儡想伤害你,它会立刻反噬他们,但……如此一来,又难免个缺点。”
沈吉不明白:“会发热?这难道不是个优点吗?”
江之野笑意神秘:“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便到旁边整理起登雪山的工具来。
沈吉眨眼:“你不换衣服?会冻到的。”
江之野头也不抬:“环境气温对我的影响很小,若不是怕你们看起来不适应,让我穿夏装也没问题。”
险些被冻成冰棍的沈吉顿时满眼羡慕。
江之野随身装备上登山镐和户外军刀,只把风衣换成防雪外套,然后扎起长发:“这样行动比较轻便。”
雪亮的刀刃让沈吉瞧得心里发毛:“就、就算是有人来跟我们争夺心印,你也不至于取他们性命的吧……”
江之野半真半假地微笑:“那当然了。出发。”
*
自从生活中出现了心印这种东西,沈吉真快把从前未体验过的事情体验遍了,他迎着朝阳和馆长攀登雪山,没走太久就开始气喘吁吁,小脸累得苍白,像个笨拙的包子似的在冰雪上苦苦移动:“……这熬到天黑也不可能登到山顶啊。”
江之野站得很稳,回头朝他伸手:“我背你?”
此时连露营地都还没脱离视线,刚开始就要人照顾实在是太挫了,沈吉忙摇头,拄着登山杖努力向前:“没事啦,你还是警惕周围吧。”
其实江之野对奔波倒没多少感觉,但想想沈吉几乎熬了个通宵,现在还要爬雪山,实在是过于辛苦了,他抱手:“要不是怕打草惊蛇,真该叫特勤部调架直升机来。”
沈吉边走边安慰:“你还记得我那个因为纹身刺青案被抓的美术老师吗?他跟我讲,如果一些目标只靠努力就能抵达,那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江之野跟在旁边嗤笑:“那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
而后又挑眉:“也许你的想法还真靠谱。”
沈吉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身体猛地缩小,狼狈地陷入到了雪地之中:竟然又被变成橘猫了!
他慌张:“光天化日,别人会看到的!”
江之野把小橘轻轻捡起来,放进防雪服帽子里:“这种地方正常人类谁愿意来?我倒认为没意义的努力,还是省省为妙,毕竟后面的副本有你受的。”
顿时获得轻松的沈吉哽了下,偷见馆长开始健步如飞地在大雪山上赶路,顿时没出息地缩下了猫猫头,蜷进温暖的羽绒里瞌睡了起来。
*
不得不承认,江之野平日里是把人类装得很像的,但今日他在陡峭的雪山上如履平地般的速度,却狠狠地露了馅:原本预计要三十多个小时才能赶到的山顶区,竟然在午饭时就已成功抵达,这人间奇迹简直让沈橘喵目瞪口呆:“你不是大猫猫,你是雪豹吧?”
江之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静坐下来,用手暖了暖冰凉凉的小橘猫,皱眉说:“不能生火,这山上有不少人。”
沈吉疑惑:“啊?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梦傀:“等你发现,那就真死到临头了。”
江之野解释:“是气味。王家能搞到的消息,有心人也能搞到,也许之前猎人们没动力来抢,但这回……”
沈吉:“为了八千万他们总得拼一拼!”
江之野笑了:“有时候真佩服人类对金钱的执着。”
说完,他便抬头望向纯白的雪树枝桠:“听到没?”
沈橘猫迷茫地摇了摇头。
江之野沉静垂眸:“直升机的声音,不止一架。”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带着猫咪走入了更加难辨方向的雪林。
*
早有预料地危险似乎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但沈吉只能紧紧抓着江之野的帽子,满眼茫然。
他担心地给出建议:“如果有谁来堵我们,你也变成猫就好啦。漫山都是大雪,他们怎么可能发现?”
江之野在处山石上停步张望:“有吴家在,不太好使。”
这话让沈吉更加担心,毕竟至今他也没见识过吴家傀儡在现实中的能耐。
江之野少有的严肃:“关键时刻你要听梦傀安排,这个心印落到吴格予手里,确实会发生你最不愿见到的情况,他会用它培养出无数杀手。”
梦傀:“哼!对!听我的!”
沈吉还没回答,平静的雪山便猛地震颤了起来,而原本明媚的冬日阳光,也转瞬昏暗下去。
梦傀立刻收敛起玩笑:“妈耶!空间扭曲啦!”
江之野脚下的巨石随着开裂的雪块滑落,幸而他反应迅速,立刻轻盈地跳到了更远的地方,并伴随着以身体为中心的一圈白光稳稳落地,瞬间结束了异相。
“早就听说馆长好身手,今天真开眼了。”
阴凉的声音自四周响起。
是吴家老大!沈吉警惕地露出半个脑袋,却找不到来者。
江之野面若平湖:“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但你的确不能轻易离开,否则白鸭山会出大事。”
吴格予语气带笑。
江之野抬眸:“不用躲躲藏藏,想让我抓你出来?”
“那便不劳您大驾了。”
吴格予这般说完,终于带着几个神色诡异的男人自雪林中走出,看他们那阵势,是想把馆长团团包围。
江之野笑了下:“看来你们都没少进副本。”
吴格予也笑,原本优美的双眸瞬间变得漆黑无比,像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快要流出来似的可怕。
与此同时,无数嚣张的暗影自那些人脚下腾起,诡笑、尖叫、哀嚎——无数刺耳的声音重重叠叠,简直像是来自十八层地狱,差点把沈吉脆弱的的耳膜刺穿!
梦傀震惊:“天啊,上百个副本的傀儡?这人类的身体怎么能承受那么多心印的力量?!”
谁也不知道吴格予经历过什么,但他此刻所带来的威胁不言自明。
那些暗影随即朝江之野疯狂涌去,却在距离他数米时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挡住,只能堆积在原地疯狂蠕动。
吴格予非常得意:“我知道你能吞噬掉这些能量,但吞噬能量带来的波动,足以让整个白鸭山度假区的人类陪葬,应该很有意思,我倒想看看那场景呢。”
梦傀震惊:“原来他的招数是道德绑架!”
江之野勾起嘴角,哦了声:“所以你是已经派人去了那副本,想拖延住我声东击西吗?”
吴格予坦然点头:“对啊。”
江之野:“可沈吉也去了,你拖延我又有什么用?”
沈吉震惊暗想:“我没去啊!”
梦傀:“你给我精神点!找机会逃!”
吴格予好像没有察觉到橘猫的存在,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不屑:“他去有什么用?他一个人能收容心印?”
江之野淡声说:“他可以。”
沈吉:“我不可以吧……”
梦傀:“你可以!混蛋!”
吴格予哈哈笑:“那不如我们就拭目以待,只能委屈江馆长陪我在这里多玩一会儿了!”
这话说完,那无穷无尽的暗影便加速奔涌而来,几秒之内,江之野周身竟已彻底漆黑。
然而神奇的是,在那漆黑之中,渐渐出现了个小小的裂缝,有钻石光般七彩的颜色从里面冒出来。
梦傀立刻吩咐:“快跑!馆长帮你打通空间了!”
沈吉头一次经历如此离奇的能量遭遇战,哪敢多问一句,立刻从帽子里窜出来,顺着江之野的大长腿爬到雪地上,直朝那璀璨的裂隙奔去!
*
穿越裂隙的瞬间,终于迎来了昏暗的日光与劈头盖脸的残酷暴风雪。沈吉以人类躯体狼狈地摔倒在地,又手忙脚乱地挣扎着爬起来追问:“现在去哪里?”
馆长和吴格予那些人都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暴虐的风雪,害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梦傀在他的登山包边被吹得打横,声嘶力竭道:“南边!副本快关了!赶紧给我跑起来!”
沈吉欲哭无泪:“哪边是南?!”
梦傀:“你个废物!”
说着,小机器人便在恐怖的天气中打出道追光,精准指引沈吉朝那边行进。
沈吉不敢再矫情一分,手脚并用地直朝追光奔去!
时间在这紧张的时刻好似变得不存在了,极冷的风像刀子似的狠刮着沈吉的脸,让他的力气流失得比想象中更快。
眼瞅着终于要抓住那抹追光了,沈吉却被地上横着的断树无情绊倒!膝盖生疼之间,仍旧不甘地往前快速爬动,终于赶在追光消失的那一刻扑进了迷雾。
成功……了吗?
梦傀:“啊哦。”
沈吉喘息:“?”
梦傀嘟囔:“好像有人在捣乱,出了点问题。”
沈吉:“?”
梦傀:“副本侵入不进不去了。”
此刻沈吉失力地跪在片没有尽头的迷雾之中,茫然发问:“我没赶上吗?那怎么办?”
梦傀:“赶上了,但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
而后它啧了声:“你所在的是副本入口打开时,高维空间与低维空间的交界处,存在不了太久的。若玩家到位、副本关闭,你可能会死。”
沈吉瞪大眼睛:“?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梦傀随之发出了一连串没出息的电流声。
真不知道被这个小系统坑过几次了,混乱之间,沈吉仍旧在疲惫中气喘吁吁,但此时他脸上的汗却已是冷汗了:大家都说沈家人的基因很特殊,但其实也挺无力的,譬如突然发生这种状况,当真……只能束手无策地等死!
正胡思乱想时,梦傀尖叫:“副本关闭了!关闭了!你有什么遗言可以告诉我!”
沈吉咬牙:“现在说是不是太迟了?!”
结果出乎意料,就在迷雾朝着他混乱奔涌之际,沈吉藏在防雪服里的镯子变得滚烫起来,他忙把那东西拿出开细瞧。
下一秒,镯子直接在沈吉手里炸成了无数雪白的光尘!那光尘伴随着巨大的力量直冲向沈吉面门,刹那之刻,少年就被冲撞得飞了出去,跌进黑暗之中!
*
好痛……
嘴巴里都是血气……
嗓子也要裂开似的,说不出话……
我真死了吗……
沈吉迷迷糊糊地这般琢磨。
“喂!”
忽有大力把他整个人翻了个面。
沈吉头晕到好像在海船上晃荡一般,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过了四五秒,才面前看清那俯身观察自己的人类重影,是个带着古怪鸟头面具、穿着残破古装的高挑男子。
他反复打量沈吉,姿态有点不怀好意。
梦傀:“快清醒点,你被馆长的能量送到副本里来了!”
第92章 蚕魂塔
原本是想照旧和馆长进入副本的, 眼前的状况完全不在计划之内。
沈吉当然也想赶快清醒,他猛咳了几声,只觉得满嘴血腥。
男人不禁往后躲了下:“喂, 你不会刚来就挂了吧?”
那声音瓮声瓮气, 显然并不是真音。
沈吉当然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吃力地坐起来, 摸到自己脸上也有鸟嘴面具,转而谨慎环顾四周。
这地方是处室外空间, 确切地说,是处被黑雾围绕的冰天雪地, 而伫立在面前的巨大建筑,正是那座画中巨塔!
塔由灰色的巨石砌成, 原本恢弘的金刚石雕已被风化,巨石上凝固着暗色的血迹, 四处漏风, 加之地上挂着冰霜的茅草与皑皑白骨交叠, 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犹如被时间所遗忘的鬼蜮。
梦傀飞速检测了番:“好像是臭猫的镯子救了你一命, 你以玩家的身份挤进副本里来了。”
惊魂未定的沈吉不敢动任何声色。
因为除他和那多嘴的男人之外, 还有几名衣衫褴褛的男人,或站或坐地等在角落,他们的姿态都很自信,彼此并没有交流的意愿。
虽然大家全带着面具,但只一眼, 便可知江之野不在其列。
梦傀叹息:“臭猫肯定被吴格予缠住了!”
沈吉有点恍惚:“嗯……”
梦傀:“这副本暴力, 玩家又全是男的,小心啊!”
沈吉终于慢慢接受了现实——
这一次, 自己必须在没有江之野的协助下,破坏掉副本里的故事,把那蛊惑人类杀戮的心印带回博物馆!
怔愣间,巨塔之门便在轰隆的巨响中裂开了缝隙,有抹冰冷的白光自缝隙内晃荡而出。
沈吉扶着生疼的腿艰难站起。
来者极为魁梧,足有两米高,它穿着铜片零落的破旧盔甲,裸露的皮肤没一处好肉,似摇摇欲坠,又似无坚不摧。
“各位,欢迎来到蚕魂塔。”
充满恶意的沙哑之声,让人泛不起半丝好感。
沈吉连头都不敢抬。
梦傀态度很乐观:“不用紧张,你既然能进来,就能继续蒙混,接下去按照副本的安排好好做!装玩家可比装NPC轻松多了。”
沈吉不敢太显露自己,只能在心里答应。
可刚才一直观察他的那个男人却不老实,走上前催促:“少啰嗦了,赶快分配角色吧!”
……好熟悉的不合时宜地嚣张感,沈吉对着他泛起种不详的预感。
盔甲怪物显然根本不吃任何威胁,他竟抽出把染血的刀来,直接将男人狠狠地砍倒在地,那手起刀落的可怕速度,堪比闪电般突兀利落。
男人胸前瞬间渗出大片血迹,伤口骇人,他显得有点气急败坏:“你他妈……”
沈吉轻轻踢了这家伙一下,示意别再往刀刃上撞,男人只好抽痛着闭嘴。
盔甲怪物继续说道:“想要进塔,便要用还没凉透的心脏来换,否则,你们就在这冰天雪地里冻着吧。”
有玩家询问:“去哪搞心脏?难道要我们自相残杀?”
盔甲怪物反问:“这么高的塔,不会自己去找?”
这显然便是进副本前的任务了。
沈吉十分忐忑——
没凉透的心脏,只能是从活人身上取下来的,心印的目的很明确:没能耐开杀的玩家,干脆别来碰瓷!
梦傀警告:“这回没臭猫给你兜底,你别犯圣母病啊。在副本里不忍心动手,就等着看现实血流成河吧。”
沈吉:“……知道了。”
犹豫的空档,其它玩家已经前前后后地顺着门缝进入了塔内,包括那个刚被砍了一刀的倒霉家伙。
如此皮糙肉厚,更让人觉得眼熟。
沈吉深知逃避不得,他只好扶正脸上的面具,在沉重的情绪中迈开了步子。
穿越塔门的瞬间,一股血腥的风迎面吹来。
盔甲怪物忽然抬刀:“慢着!”
沈吉顿时僵住。
盔甲怪物拦到他面前,冷冰冰地发出质问:“你没有杀戮之气,凭什么进入蚕魂塔?”
梦傀:“呀,它好聪明。”
沈吉:“现在是称赞对方的时候吗?”
在脑内吐槽的同时,他尽量泰然自若地反问:“难道所有情绪都得溢于言表才可以吗?我能进到副本里来,就是最好的资格证明,让开!”
盔甲怪物坚持:“我感受不到,就是不存在。”
……什么死心眼的主持人?
沈吉被逼无奈、眉头暗蹙,忽在刹那间夺过它手中的刀,朝那可笑的脑袋狠狠劈去!
没想到本不具备太大力气的攻击,竟让这看起来原本无坚不摧的怪物,顷刻间碎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块,在地上古怪而不甘地蠕动了起来。
沈吉握紧了刀退步提防。
梦傀分析:“杀戮的决心就是实力!”
沈吉顿时不安:“所以在现实中越喜欢杀人,在副本里的能耐越不可战胜?”
梦傀:“极有可能。”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丝毫不变态的沈吉开始缺乏自信。
走思的几秒内,盔甲怪人的尸块像血肉果冻般慢慢重新组合起来,嘟嘟囔囔:“奇怪,莫非是我看错了……”
梦傀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装模作样过关的沈吉回了神,立刻拎着大刀跑进了塔内昏暗潮湿的石道之中。
*
此刻蚕魂塔的环境类似于里世界废墟,四下皆是残破之景,哪怕那些巨石千足有百斤重,踩上去也会泛起种随时会倒塌的不安感,更别提随时会闯入视野的残肢白骨,透着十足的危机感。
梦傀:“你好像很冷啊。”
这鬼地方处处漏风,滴水成冰,加之沈吉衣衫单薄,体感温度只比冰城更加严酷,他全身都抖得厉害,能正常行走,全靠着来争夺心印的意志力苦苦支撑。
梦傀:“喂喂,冻傻啦?”
勉强专注的沈吉:“别吵,得快点找到心脏。”
梦傀的声音懒洋洋:“嘻嘻,我发现臭猫不在,你也不矫情了,看来以后还是不带他的好。”
提起被吴格予困住的馆长,沈吉难免担心,虽然江之野不可能被那些傀儡伤到,但若真没收住力量,害得白鸭山雪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梦傀:“安心啦,臭猫没那么蠢。”
也是,还是努努力让自己别掉链子吧。
沈吉在迷宫般的塔内发现了处虚掩的地道入口,立刻小心地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走了下去。
*
这处是厨房!竟有些余温!
地板上凝结的霜在靠近炉子的地方化成了脏水。几处若隐若现的脚印留在泥里,多半是其它玩家留下的。
沈吉警惕握拳:“有人来过了。”
梦傀警告:“小心哦,有吴家刻意搅局,这副本里很可能不止一个心印猎人在捣乱。你在明处,他们都认得你是谁,你却不认得他们。”
提到这个沈吉却不慌张:“我们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前后不足一天。除了吴家人,其它猎人未必有这个行动能力……但方才那个被主持人砍倒的家伙,你不觉得很眼熟吗?”
梦傀:“不知道哇,又没露脸。”
而后他感觉到沈吉所想:“你觉得那是小吴?”
沈吉还没来得及应声,竟然在熄火的炉灶拐角处找到个奄奄一息的年轻男人!
他面黄肌瘦,身上的破衣已冒出狼狈的棉絮,露在袖外的手如鸡爪般干枯,稍微听到脚步声,便哑着声音哀求道:“救、救命……”
梦傀不知同情为何物,立刻道破副本的目的:“快杀了他,把心脏掏出来!这是选剧本的方式,你杀了这小子,就肯定能在故事中继承他的身份!”
沈吉仍握着盔甲怪物的刀:“可是看地上的脚印……方才已经有玩家来过了,他们怎么没动手?”
梦傀:“看不上呗,玩家会选和自己有共鸣的角色。”
接着它又建议:“你也可以到别处挑挑。”
沈吉闪了下长睫毛,单膝蹲下问:“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似已受了很重的伤,被压在炉灶处的旧绵衣浸满暗赤色的鲜血,他讲述不了太多事情,嘴里只会含含糊糊地嘟囔:“救命,求你救救我……”
梦傀:“看来你得自己观察。”
沈吉劝说自己这只是副本的幻影,拿出玩剧本杀时检查NPC的架势,故意忽略男人的虚弱与惨烈伤口,把他身上搜了个遍,最终摸出个腰牌与钥匙。
“军牌,这蚕魂塔内有军队的存在,他应该只是其中一个小人物。还有钥匙……”
沈吉起身回去与地道入口的锁对比了下,继续分析说:“应该就是开厨房用的,这厨房并不像地羊斋那么血腥,只囤积着萝卜咸菜,连米都没几粒……肯定不是给将士们做饭的,而是服务于俘虏之类的?”
梦傀:“有道理。这样说来,也算是个可以接触势力双方的角色。只可惜身份卑微,容易成为炮灰。”
沈吉认真考虑:“没关系,我宁愿当炮灰,也不想像金银舫时那样,成为众矢之的了!”
他这般想完,持刀走回了男人面前。
梦傀督促:“既然如此就别犹豫,臭猫不在没人惯你那小圣母的毛病,你不杀他,是不可能进入副……本……的……”
小机器人啰嗦到最后,被沈吉一刀捅进男人腹部的利落动作惊到,不禁卡壳了起来。
毕竟之前几个副本里,沈吉但凡面对暴力就会犹犹豫豫的样子仍历历在目,真想不到竟然如此果决……
其实沈吉吓得发抖:“馆长相信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梦傀:“……猫奴的境界我真不懂。”
捅人一刀尚且可以咬牙完成,但挖心对个阳光少年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尽管沈吉已努力说服自己,拼尽全力不去关注NPC那与真实人类别无二致的□□了,可当他用刀剖开温热的胸膛,把仍在微动的红色器官抓出来时,发僵的胳膊仍旧发颤得厉害。
这就是争夺心印的代价吗……
鲜血溅在鸟嘴面具上,淌下道殷红的泪痕。
梦傀激动:“成、成啦!快去找主持人!”
*
时间飞逝,盔甲怪物仍坚守在蚕魂塔门口。
它只是个主持人,似乎忘记了自己曾砍伤过玩家,亦被沈吉砍成一堆尸块的事情,而今望着被递交上来的六颗新鲜心脏,忍不住发出兴奋的狂笑。
“很好,很好!蚕魂塔正是为你们而生的!接下来,你们需在副本内存活到最终……”
“成功者,可于现实世界获得翎羽的力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失败者,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在盔甲怪物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个染着血的纸本掉落在玩家面前,他们纷纷俯身捡起的同时,一个鸟嘴羊身的黄金雕像如有生命般冲破了坚厚的石墙,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尖唳,惹得巨塔震动,灰尘腾起!
梦傀提醒:“那是心印!先别管,把剧本读了!”
即已到这个份上,再犹豫就是傻瓜,沈吉匆匆翻开手中颇为单薄的纸本,从不停渗出血迹的细密小字中,吸取到了厨房里那倒霉男人和关于蚕魂塔的所有记忆……
出乎意料的事全在这天一起发生了。
正读得出神之际,众人头顶的石梁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这废墟。
巨大的石板猛地狂砸下来!
几乎只一瞬间,六名玩家和盔甲怪物,便被狠狠地压在了下面,碎成模糊稀烂的肉饼!
*
蚕魂塔,建在大周朝北疆深处的神秘建筑,已在冰天雪地中伫立了长达数百年之久。
唯独那些犯了极端重刑的犯人,才会被朝廷流放至这处塔内,忍受无止无休的苦寒,与毫无人性的矿工劳作,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对大部分安分守己的老百姓而言,它不过是个恐怖传说,而只有到达过这里的人,才能理解什么叫人间地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大部分被宣判流放蚕魂塔的犯罪者,哪怕自缢在路上,也不愿意到这里来承受没有尽头的折磨的……而真正能在蚕魂塔活下来的人,也变得与魔鬼无异了!
每个监狱都有典狱长,蚕魂塔也不例外。
有位名为唐忠的将军二十年前便被派来镇守此处,之后便再没离开过蚕魂塔半步,与其说他是大周朝的重臣与英雄,不如说是蚕魂塔内说一不二的帝王!
没有任何狱卒能够忤逆唐忠的意思,更没有犯人能反抗他的统治。
至于沈吉的角色,只不过是唐忠手下卑微的厨子罢了,他早年与家人在北疆挖参度日,后来战乱频起、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才想办法为几两饷银参了军。
结果因毫无背景,好差事从来轮不到,从战场上落下伤后,又被调到蚕魂塔内成为伙头兵,负责给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们做饭,算是狱卒中的最底层成员,过着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悲惨生活。
在这个角色身上,别提什么正义与风骨了,只要能活下去,是任何不公都可以视而不见的。
总而言之,极端懦弱、极端自私,全无男子汉的半分本心。
*
在被砸碎的恐慌中穿越进故事后,沈吉猛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处地下厨房里,正靠在石壁角落打着瞌睡,只不过此时炉火正旺,烤得他棉衣格外干爽,身上是久违的轻松与舒服。
梦傀:“喂喂,清醒点!不是让你来取暖的!”
沈吉忙扶着石壁站起身来,脑子里一时没想清楚该做点什么,却本能地到厨台上拿起把菜刀防身。
正在这时,有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阿吉!阿吉!快跟我去办好差事!”
伴随着这阵呼唤,有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很快出现在沈吉眼前,带着满眼贪婪笑意。
雷三,沈吉在伙房的厨子同事,也是穷苦人家长大的年轻人,他表面上热心开朗,实则非常精于算计,常把繁重无聊的工作丢给沈吉,而自己则在塔内四处八卦,赚些微不足道的好处。
更多副本设定随即涌入脑海。
雷三瞧见沈吉手持菜刀、横眉冷对的样子,不禁发愣:“你这是怎么了?怪吓人的。”
沈吉回过味来,放下了刀,在原本故事中他似乎在忙于给某层牢狱的囚犯煮菜。
“马上就做好了,你在喊什么?”
努力融入角色的沈吉这般搭话。
雷三热络地拉住他:“嗨,那些犯人一两顿不吃也饿不死,我找了个好差事,快跟我走。”
沈吉不解:“什么差事?”
雷三眉飞色舞:“隔壁甲字班的那几个火头兵都敢染了风寒,没人给狱长送饭了,正好我们去啊!”
狱长可是个驰骋过沙场的大人物,蚕魂塔内无谁敢惹。
沈吉的角色向来坚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得打听清楚:“那怎么能算好事啊?若是做的饭不合他胃口,你我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吗?”
雷三笑嘻嘻:“做饭交给我!你不知道吗?狱长最喜欢清秀美人,你没一直没机会见他,今天终于能去,没准能讨到赏钱,到时候不就有福了?”
这设定沈吉的角色从前真不知道,雷三多半是自己颜值堪忧,才必须拉上沈吉的献媚的。
但……唐狱长若真是个好色之徒,自己去了又怎么能全身而退?沈吉不由蹙眉。
【主线任务:给唐忠送饭】
【答应】
【拒绝】
副本机械声提示如期而至。
梦傀着急:“快去啊!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的确,每个副本里说一不二的核心角色,都能引出很多情报,本想低调行事的沈吉在心里嫌弃地啧了声,却还是选择冒个险,点头说:“那菜你来准备啊,我可不会做什么好吃的东西。”
*
「观察者数量:10987」
「终于见到我的沈吉吉啦!爪一个!」
「令使大大没来吗?分手了?」
「什么?这副本要考武力的,侵入者惨了!」
「赌一手令使大大还是会想办法闯入副本的。」
「求求给副本外也修个监控通道吧,我无心工作呜呜呜,每天只想磕吉吉直播……」
*
热气让厨房内少了很多寒冷与残酷,虽然这肯定只是一时假象。
沈吉守在门口无声观察:雷三当兵之前干过不少杂活,包括在酒楼当墩子,他头脑灵活,把厨艺偷学的八九不离十,炒起菜来果然利索,还要趁管事的不在频频偷吃,好不愉快。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些悲剧沈吉忽说:“最近病倒的人真多啊。”
这只是副本背景的一个小小细节——
近来无论是狱卒还是犯人,很多都被种奇怪的病症缠上了,发病时会高热咳嗽、神志模糊,即便退烧也要虚弱个十天半月,搞得塔内气氛无比阴沉。
雷三显得很不在意:“多死几个才好呢!让我们少干点活儿,你说是不是啊?”
真是自私的溢于言表,其实沈吉的角色并不喜欢他,但因需要同伴,不敢结仇,才始终卑微附和。
梦傀:“你现在是玩家身份,感觉这副本人设不算严格,行为不一定非得符合角色设定,上去给他个大耳贴也是可以的。”
沈吉:“那我去了。”
梦傀:“我无聊乱说的!你还是尽快收集情报吧!”
沈吉淡笑了下,又问:“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在塔里,雷三算是个消息顶灵通的人,哪里有八卦哪就有他,听闻此话,他来劲反问:“老刑你知道不?”
老刑?沈吉努力“回忆”起来。
副本背景里似乎有这么个角色的存在,好像是很多年前就被判了终身□□的重刑犯,他身手了得,颇具领导美丽,在犯人中地位最高,平时一呼百应,无谁敢惹但实际上又会配合唐忠,帮忙管理着犯人们不闹大事。总之亦黑亦白,很是神秘。
雷三把烫好的酒从锅里拿出来,笑嘻嘻说:“最近抓进来个模样颇俊的秀才,看着文文弱弱的,被好多犯人惦记过。结果那秀才是个狠货,惦记他的便宜没赚着,还被阉了!老刑一瞧,这是人才啊,就宣称以后秀才由他护着,两人整日混在一起有商有量,很让狱长提防呢。”
这话有多少可靠的成分,现在还没法准确推断,但总可看出来:唐忠和犯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博弈——毕竟在北疆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大周朝的律法,本就形同虚设了。
沈吉瞎琢磨的空档,雷三已把吃食准备齐全,嘱咐道:“走着把!记住,我带你接了这么好的差事,你若得到赏钱,可得分给我一半啊。”
……好什么好,逼人去潜规则,连老鸨都不如。
纵然沈吉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起来,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第93章 蚕魂塔
在可怕的旧世界, 阶级是最无情的存在。
恐怖的蚕魂塔内条件恶劣,少点柴火便能把人冻死,但狱长唐忠的房中却温暖如春, 甚至摆满了这不毛之地难于见到的实木家具和细腻瓷器, 实在可恶。
由于屋内屋外都有值班的狱卒,猥琐的雷三连脑袋都不敢多抬, 但沈吉却忍不住悄悄抬眸观察:只见个魁梧精壮的老男人坐在案前写着折子,他满脸正气, 身上官袍华丽,想必正是狱长唐忠了。
“唐大人!请用晚餐!”
雷三发现狱长似在走神, 鼓起勇气喊了句。
唐忠嗯了声,合上正书写的的奏折。
沈吉立刻上前摆盘倒酒。
由于角色经历过很多苦楚, 这双手自然不如现实中光滑,但白皙的皮肤在如此苦寒之地还是很少见的。
唐忠不经意地扫过沈吉的脸, 而后又多看过几眼, 腻人的色心, 顿时从眼神深处蔓了出来。
由于他的反应实在过于“经典”, 连梦傀都看不过去:“呀!果然是个老流氓!”
沈吉忍住心里的不屑:“唐大人请用餐。”
唐忠开始故作威严:“新来的?怎么没见过你?”
“小的一直在伙房丁字班当差。”沈吉敷衍着回答, “负责烹饪和发放犯人每日所食之物。”
唐忠竟然立刻安排道:“这么端正的美人, 与那些东西打交道可惜了,调去甲字班吧。”
所谓甲乙丙丁,是伺候不同阶层的伙房工作组,甲字班自然是给狱长其他几位大人备饭了,这好处顿时让雷三满脸羡慕。
但沈吉可不想失去接触囚犯的机会, 拱手道:“多谢唐大人抬爱, 不过这几日大家都感染了风寒,丁字班根本忙不开身, 我还是得多兼顾点才行。”
“也是,难得你小小年纪有此担当。”唐忠说话很是人模狗样,其肮脏心思却昭然若揭,“行,那你留下陪本官用餐,其他人都去忙吧!今夜风雪大,塔内各处要加紧巡逻,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来与我报告。”
“是!”众人应声。
雷三和狱卒们一起快步离开,临出门时还得意地瞧了沈吉一眼,显然是在炫耀自己的小聪明非常有效,暗示沈吉别忘了分好处给他。
狱长卧房内转而便只剩下微妙的安静。
唐忠道貌岸然,朗声一笑:“坐,陪本官喝两盅。”
沈吉垂眸:“小的不敢。”
唐忠立刻想去拉他的手,沈吉却瞬间钻了空子,又把手挪去倒酒,胡言道:“北疆荒地,酒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有唐大人这种国之栋梁才配享用。”
梦傀:“……你还真说的出口啊!”
这也不能怪沈吉谄媚,平心而论,他这杨清秀可爱的长相,在成长过程中也没少招来有心之人的惦记,但现代人么……就像这假正经的唐忠,多少都要点脸,所以沈吉的确会些周旋之术,能想办法保护自己周全,这总比对上那种暴力疯批要容易得多。
果不其然,唐大人因沈吉的话哈哈大笑,摸着唇上的胡须说:“既然在苦寒之地当差,大家就都是兄弟,不必分个高低——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沈吉退到一旁乖乖自我介绍。
唐大人脸上半点异样都没有,怎么看都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他应该不是位认得沈家家主的心印猎人了?沈吉不由暗暗地琢磨起来。
唐大人感慨:“正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啦。”
沈吉淡笑:“养活自己都困难。”
唐大人故作关心:“怎么,每月军饷不够花吗?”
沈吉沉默,不敢乱答。
唐大人虽然色心重,倒是不小气,立刻从桌上拿起个把玩玉件递给他:“拿去兑点银子吧。”
【主线任务:接受唐忠打赏】
【接下】
【拒绝】
无情的电子音公布了故事分支。
要拿么?拿了,必要付出代价,不拿,会不会惹怒对方?
沈吉纠结了几秒钟,还是伸出了手去。
梦傀:“这就对了,我不会告诉臭猫他绿了的!”
唐忠将玉件塞进沈吉手里,自然趁机相握,贪婪地摩挲着说:“瞧你这张漂亮脸蛋,若娶妻真是可惜了。”
沈吉恶心到想直接给他一拳,气得双手发抖。
唐忠只以为少年是生涩害怕,又试图拉扯他:“别紧张,本官啊,就是看你可人,想疼疼你。”
这条直线果然不是容易接受的,就在沈吉即将忍无可忍之际,已离开的狱卒冲回来禀告:“唐大人,外面有队人马,急着想要见您。”
唐忠脸色一怔:“什么人马?”
沈吉趁机躲到边上偷听。
狱卒回答:“是位姓李的大人,说是您的旧识,这是他的腰牌——小的瞅他带的那群人,像是灾民。”
这蚕魂塔与世隔绝,可能只有探子和狱长才稍微了解些外界的情况。
唐忠摸着胡子琢磨:“灾民?莫非打起仗来了?”
而后他才招手:“原来李腾飞李大人啊……我认识的,早年的兄弟了,快请他过来详聊便是。”
狱卒应声:“是!”
说完,他便拎着剑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
副本外,白鸭山。
仍旧肆虐的风雪,让雪山的能见度极地。
忽然之间,山崖上的某处凭空摔出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正是吴格予。
他狼狈地扑倒在地上,猛吐出口血来,殷红的液体溅射在白皑皑的血中格外令人心惊,幸好被下属用力地扶住,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吴格予艰难开口,声音都哑得变调了:“我没事。那江之野,比爷爷说得还难对付!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旁边的黑衣人禀告:“刚才已经检测到副本开启和关闭的震颤了!江之野没赶进去!”
吴格予抹掉嘴角的血渍:“所以就算沈吉真进了副本,也只有他自己而已?这便容易对付多了。”
黑衣人点头:“小少爷肯定会得手的!若重创沈吉,那博物馆必要因此一蹶不振!”
提起不争气的弟弟,吴格予倒没给出什么好脸色,只蹙眉吩咐:“先别乐观,加紧白鸭山的巡逻,那江之野跑到哪里去了,必须第一时间定位到!”
黑衣人齐齐应声。
吴格予再度望向白茫茫的风雪,眉宇间忧色轻浮。
*
唐忠房间的炉火烧得噼啪作响,由于要接待客人,这位大人又恢复了正义凛然的模样。
而沈吉则被支到稍远处静静等待——狱长似乎把蚕魂塔的一切都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并不会对小狱卒所有提防。
色|欲昏心的唐忠显然想在应付完闲事后,继续刚才令人作呕的揩油行为,甚至做些更过分事情,但按照副本惯有的节奏,恐怖的变化很快就要到来了,沈吉完全不慌。
没等多久,狱卒便带着人走了进来,拜访者是位身着武官盔甲的雄壮男人。
“见过唐将军。”
男人眉宇英气,说话声如洪钟。
在属于沈吉角色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方才听狱卒念叨了句:他叫李腾飞?估计不是唐忠曾经带兵打仗时的旧部,便是在朝中的交好了
这冰天雪地的,他带了一群灾民来监狱干什么?沈吉忍不住垂眸琢磨。
果然唐忠和那李腾飞的关系还算不错,见到人热情起身相迎:“腾飞啊,常州一别,你我也有二十年未见了,怎么今夜到了北疆?快叫我瞧瞧,还是当年的模样啊!英姿勃发!”
李腾飞显得有些激动,但那激动中夹杂着恐惧,以至于语出惊人:“唐将军!属下本不该如此叨扰,但是……出大事了!大周朝,怕是、怕是要亡了!”
话毕,他便满脸痛苦地扑通跪地。
沈吉诧异抬头。
唐忠也傻掉:“你说什、什么……”
梦傀:“若是这样的话,这里的犯人肯定要反了。”
连小机器人都想得到的问题,唐忠自然有所意识,他随即面色难看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腾飞眼神恍惚,神色逐渐崩溃而迷惘:“半月前,太子与丞相逼宫,被西楚所利用,搞得贼军趁虚而入挑起大战,只三日,京城便已失守,圣上……圣上全族,都被斩首于南门口……大周……没了啊!”
皇帝身死,臣子还算臣子吗?唐忠身形晃了晃,一时间不知该回答什么似的。
此刻李腾飞语气里竟带出几分哭腔:“唐将军驻守偏远地方,才没听到消息,但属下句句不假!将军可立刻派出探子调查……战火很快就会蔓延到北疆,还请将军早做打算啊。”
唐忠艰难回神,继续追问:“那你呢?晋西军呢?”
李腾飞满脸绝望:“被打得七零八落,早就散了。我、我是逃出来的,别看一身官服,其实已经……”
确实,连皇帝都死了,官的确不再成官。
李腾飞说到这里,想起了自己肩负的正经事,叩首说:“其实,我是带着一路难民艰难北上,逃到了此处的,实在、实在是没有半点吃的了。今夜进塔,是希望唐将军能够念在你我的旧情上收留他们,难民里不止老弱,更多的是可以当苦力的壮年,不比那些犯人们差,肯定能做事的。”
还真是来投靠的。唐忠的表情逐渐冷静下来,为难地沉默了几秒,才问:“多少难民?细细报来。”
李腾飞早已有所准备,拱了拱生满冻疮的手:“除我之外,还剩三百零七人,其中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一百五十三,女子七十七。十四岁以下四十一人,五十岁以上三十六人。”
……这么多角色,都是会发生冲突的吗?沈吉听了难免紧张起来。
虽然贪财好色,但唐忠脑子很是好使,他立刻做出最有利于自我的决定:“重伤者和老人就地处决,其余人可进塔听我调令,但……你们得保证一事。”
李腾飞对这残酷的“帮助”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有些如释重负:“有什么话,将军请讲!”
唐忠严肃警告:“关于大周朝的事,半个字都不准对蚕魂塔的人提起,否则被犯人们听到,那些薄粥就落不到难民的嘴里了,明白吗?我这里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李腾飞再度叩首:“是!将军请放心。”
“阿喜,陪他去把事办了,带人安顿吧。”唐忠吩咐守在旁边的狱卒心腹。
狱卒立刻答应,带着喜出望外的李腾飞离开此屋。
待到空气恢复安静,唐忠方才望向表情微妙的沈吉,此刻沈吉也顾不上什么现代人的尊严,立刻跪地保证:“属下绝对守口如瓶,死也不会乱说的!”
而后就装出可怜又老实的模样,眼巴巴地瞧着这老家伙,生怕他忽然决定杀人灭口。
此刻唐忠多半没心情琢磨什么美人了,他打量沈吉片刻,转而露出笑来:“乖,先去忙吧,待本官得空了再找你。”
……找个屁!
沈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忙不迭地起身开溜。
*
「观察者数量:29181」
「是错觉吗?感觉沈吉吉稳重多了?」
「可能是生活中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可能是令使不在,缺少撒娇对象~」
「这副本玩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我相信阿吉的主角光环!」
「……就没人想吐槽那个糟老头子吗?」
*
蚕魂塔内的氛围是一如即往的压抑,但很快……暴风雪就要把这表面上的平静彻底击碎了。
虽然沈吉很想窥视外面那些难民的情况,但这塔从建造当日起便被当作严酷的监狱所用,寻常地方就连半扇窗都没有,只剩年久失修的缝隙能透进来几缕月光。
他平白绕了两圈,无奈被守卫无情驱赶,只能再度讪讪地回到厨房打发时间。
等过半天的雷三立刻凑上来,挤眉弄眼地问:“怎么样,将军有没有好好疼你?他赏你什么好东西了?”
这人为何能如此无耻呢?沈吉不禁在心里一声长叹,表情却平静。
雷三又追问:“可都亏我才帮你找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咱俩之前都说好了,赏银对半分!”
【主线任务:答谢雷三】
【答应】
【拒绝】
按个人脾气来说,沈吉只想把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立刻赶走,但在这副本里,雷三又是个极好用的八卦收集器,而且奖赏的财物在这种要命的鬼地方,还不如个红薯有实际价值,着实不值得吝啬。
这般想着,他便掏出那个玉件:“只给了这个,你喜欢就拿着吧,不过……你还得帮我个忙。”
雷三见到值钱的东西,瞬间眉开眼笑:“可以!”
沈吉含糊道:“好像听说外面有群难民要进塔避避风雪,我好奇得紧,能不能找机会去瞧瞧?”
雷三疑惑:“难民?”
沈吉不敢将全部事情透露:“具体就不清楚了。”
好在雷三一直觉得沈吉木讷,并不在意他的含糊其辞,马上拍着胸脯答应说:“我这就去打听,没什么消息能逃过我的耳朵!你且安心等着吧——锅里还给你留了馒头。”
沈吉这才把玉件塞给他。
雷三笑容更加明显,边在嘴里叨念着“好兄弟”之类的虚伪说辞,边用棉衣用力擦拭那玩意,美滋滋地溜达出了厨房。
沈吉默默叹了口气,落坐在并不结实的小板凳上发起呆来:“直至现在见过的这几个人,都不太像玩家呢,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梦傀:“不慌,等起了冲突,必然有露馅的时候,我猜着么,能被这个副本吸引而来的玩家,肯定都是凶残的暴徒,他们和犯人角色有共鸣的几率更高一点,你还是得找机会去狱里观察。”
沈吉点头,又捧着脸郁闷:“不知道馆长怎么样了……”
梦傀笑嘻嘻:“臭猫九条命,管好你自己!”
*
副本外的白鸭山风雪不止,成了与世隔绝的世界,在这种遮天蔽日的恶劣天气里,让一切都显得模糊。
山顶的某处,倒着半截古老的石碑,碑上的刻字几乎已经看不清了,隐约能辨得“蚕魂”的痕迹。
此刻它仿佛仍被什么神秘力量所笼罩着,让路经的风雪,绕着自己打起了奇怪的气旋。
忽有个高挑的身影自风雪中走来,步履平稳,发丝乱舞,是毫发无伤的江之野。
他抬着分明的眸子环顾过这处久无人涉足的山崖,而后慢慢走到石碑处,伸出修长的大手用力扶住了那覆满冰晶的古老灰石。
江之野的手似乎自带热度,石碑瞬时褪了冰霜,甚至……被他直接拔了起来!
伴随着石块脱离雪地,仿佛有什么怪物被撕扯到了一般,周围肆虐的风中夹杂起了令人不安的诡叫,就像是……把无数冤魂碾碎前的绝响。
稍废了些力气的江之野猛地把石碑推倒在地,须臾之间,更庞大的幻影凭空出现,但也仅仅持续过一秒,便又消散于风了。
江之野啧了声,难得露出了郁闷的表情:“……真进不去吗?”
*
突如其来的震动发生在副本里,把沈吉吓了一跳。
梦傀:“好像是能量波动,没什么关系,可能是臭猫搞出来的。”
提起这个,馆长还好吗?他应该不至于被吴家人如何吧?
身在副本内的沈吉当然不知道白鸭山中发生了什么,他又缓缓坐回厨房的板凳上胡思乱想。
不得不承认,那个雷三虽然污秽猥琐,打探消息方面确实挺有能耐,没过多久他就小跑回厨房,惊讶道:“你怎么还没吃馒头啊,你不吃我吃了!”
以杀戮为名的副本,恶战迟早要到来,体力是非常重要的资源,沈吉忙回神,打开还冒着热气的锅盖说:“我吃!”
雷三哼了声,又喜滋滋道:“你听的没错,狱长确实收留了群家乡遭灾的难民,正给他们发放食水衣物呢!负责这事的是我一个老乡,他答应让咱俩去帮忙了,走?刚好可以趁机混点什么好处。”
【主线任务:和雷三一起安顿难民】
【答应】
【拒绝】
机会是沈吉主动讨要来的,他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闻言立刻朝门口迈步:“好啊。”
“你今天干活也太积极了些。”雷三稍有些狐疑,然后忽然拽住他说:“我又饿了,分我点馒头。”
沈吉愣了愣,扯碎半块杂粮馒头放到他手里。
雷三这才满足地笑说:“跟我来!”
*
根据唐忠的吩咐,难民队伍里那些重伤员和老年人是注定要死在风雪之中的,不如直接处理了省事,省得临死还要传播瘟疫。然还幸存的两百余号生员,听着数量不多,但在稍显狭窄的塔内石道上见了,还真挺让人叹为观止。
难民么,都是些快饿死的倒霉鬼,唐忠可不是什么善心人,收留他们唯一的目的,可能就是给塔里的脏活累活增加些劳动力,所以发放的东西也都是犯人标准,算不上体面。
但无论如何,那都已经是活下去的希望了。
沈吉赶到后,便负责起给难民们盛萝卜米汤。这种寡淡又不顶饿的食物,竟然点亮了他们无神的双眼。
看来这些外面来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蚕魂塔究竟是个怎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呢。
沈吉在心里默默叹气。
快忙完时,难民中忽挤出个飒爽的少女,令人眼前一亮。
她身上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脊背却挺得笔直,腰间还配了把朴素的剑,很潇洒地行礼道:“官爷,您行行好,能帮个忙吗?”
沈吉忙摆手:“我可算不上什么官爷,怎么啦?”
少女认真说:“这次要多谢唐将军大恩大德,收留了我们,否则很多人都熬不过这场暴雪的。能给些食物衣物,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但是……”
她说着,便回头望向走廊的角落:“有几个孩子高烧不退,不知道能不能再发他们些药来救命。”
最近患伤寒者甚多,由于储备不足,草药可比金子珍贵。
沈吉没权利去动用那么珍贵的东西,为难说:“这事麻烦……能让我先去瞧瞧吗?”
少女点头:“随我来——官爷怎么称呼?”
玩家里并无女子,沈吉稍许安心地自报姓名。
少女没有太多反应,只露出淡笑:“那我叫你阿吉好啦,我是杨茉,卖艺的,会些功夫,有什么体力活我都可以干。”
难得出现个看起来非常正派的角色,沈吉眨眼:“那些孩子也是随你卖艺的吗?”
杨茉摇头:“互不相识,只不过都没爹没娘的,看着可怜极了……和我一样。”
这话让沈吉心里微抖。
说话间,杨茉便已带路到了难民栖身房间的角落。
那里的确躲着群孩子,大一些的已能看出少年模样,最小的却连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幼娃,个个灰头土脸,看起来便是很难熬过这个冬天的状况。
【主线任务:帮小难民偷药】
【答应】
【拒绝】
就连系统提示都直接用了“偷”这个字,怕不是付出点辛苦,是很难完成这件事了。
其实直接走掉也行的,可惜沈吉做不到,他可以为了更重要的目的为恶,却着实没办法果决弃善。
愣过好久,沈吉才垂眸轻声说:“我来想办法,你别张扬这事,药是……稀罕物。”
杨茉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配合着压低嗓子,唤过孩子中最大的那个黑脸小子:“这是猫娃子,有什么他能配合的,你随便使唤。”
……什么贱名?这心印是馆长黑粉么?梦傀听到后忍不住笑喷出来。
第94章 蚕魂塔
由于猫娃子这名实在搞笑, 沈吉也情不自禁地乐了下,摇头说:“你们先取取暖,睡一觉吧。我也只能去尽力而为。”
杨茉很感激:“方才在队伍里看了半天, 只觉得你是这里唯一的好人, 幸好你真的愿意帮忙,不然我可要后悔带孩子们跟到蚕魂塔里来了。”
沈吉趁机跟她打听:“所以, 你们怎么会逃到北疆来呢,天寒地冻的……而且这蚕魂塔……”
“我知道, 这是个虎狼窝。要不是李大哥坚持说他和狱长有过命的交情,打死我也不敢进来的!”杨茉讲话很直爽, 也抓得住重点,“西楚是从南边打来的, 我们只能往北边逃,现在大周的军队全散了, 只有负责驻守北境长城的顾家军还没被击垮, 那是大周唯一的希望了。”
关于顾家军的设定, 故事背景中的信息比较模糊, 传闻是朝廷最精良的军队, 但因和沈吉这小伙夫毫无瓜葛, 也便没别的细节了。
沈吉追问:“顾家军愿意收留难民么?”
杨茉表情顿了下,而后含糊地小声道:“如果去恳求的话,未必没有机会。”
看来她也有所隐瞒,沈吉露出淡笑:“若是能走,建议还是不要在此久留。”
话毕他又安抚:“我去想办法了。”
*
说实话, 蚕魂塔的确不是什么避难的好地方。
大周朝之所以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搞个监狱, 当然不只是为了震慑那些重刑犯,更因这塔底有矿洞, 可以利用不怕死的囚犯们,去挖掘价值不菲的矿石罢了。
所有吃食、饮水等消耗物,在塔内都极珍贵,现在唐忠听说有了战乱,更会派人严加看守,怎么去仓库拿草药……真是个天大的难题。
沈吉回去睡觉的路上,显得忧心忡忡。
狱卒的卧房是冷冰冰的大通铺,刚才分发衣物时,雷三给自己混到个皮手套,正缩在墙角美滋滋地欣赏,他迟迟感觉到同伴的情绪,不由发问:“怎么了你?被难民吓到了?没事,看他们面黄肌瘦的,过两天就会被丢去干苦役,搞不出什么风浪。”
【主线任务:向雷三求助草药之事】
【打听】
【放弃】
无论表面关系如何,人都不能与虎谋皮、与狼共舞,这道理沈吉是很清楚的。他苦笑着摇摇头:“知道啦,我去烧点水洗洗脸,你先睡吧,累了一天了。”
能多用点柴火,是在厨房做事最大的好处,雷三对他占便宜的想法并不在意,反而坏笑:“也对,你顺便洗洗干净吧,狱长还会再找你的,到时候富贵了可别忘了我。”
这是什么老鸨投胎转世?梦傀难得受不了:“求你给他一拳。”
可惜沈吉却只能于忍耐中尬笑,他悄然出门和雷三分开,便直接去厨房里拿了把菜刀,然后直接朝角色记忆中库房的方向走迈开步子,决心必要把草药偷到手里不可。
*
蚕魂塔结构十分复杂,且因是监狱之故,巡逻及守卫极其严密,势必得耗费能量动用技能了。
梦傀:“这次可不是我引诱你的哦,消耗了替你会更冷的。”
沈吉没得选择,偷摸躲到阴暗的角落处,正欲闭眼时,却平白听到一声猫叫。
梦傀震惊:“副本关闭了,臭猫也能混进来?”
沈吉在惊喜中按声寻去,结果只在走廊尽头看到个白猫的幻影,不由轻叫了声:“馆长?”
半透明的白猫似乎不并不能回答他的呼唤,它闪身冲入了黑暗。
梦傀催促:“快跟上,臭猫好像建立了特殊的能量通路,正好可以帮帮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沈吉边跑边无语:“你能不能别那样称呼馆长了。”
梦傀:“那叫啥?猫娃子?”
沈吉:“……”
*
「观察者数量:37861」
「?」
「令使大大这是什么操作?」
「他不在副本里,怎么可以进行联络的?」
「难道副本早被破解了?」
「……感觉令使在下很大一盘棋啊」
「他真的忘了我们的存在吗?」
「还是说,他已经背叛我们了?」
*
沈吉在跟随时,一路小心观察,他确定白猫幻影定是江之野所为,因为那一举一动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可爱的幻影一路走走停停,竟然顺利地躲过了所有巡逻兵路线,最终将沈吉带到了角色之前从未涉足过的地下仓库区,若按空间距离来计算,这地方甚至应该已经不在蚕魂塔下了。
道路尽头是处沉重的铜门,铜门之外还有七八位手持长枪的狱卒把守。
白猫摇摇尾巴,走廊支路的尽头立即传来了奇异的爆炸声。
昏昏欲睡的狱卒们全被吸引过去瞧看,与此同时,紧闭的铜门无声地打开了个缝隙。
这属于喂饭喂到嘴边了!机不可失!沈吉没有丝毫犹豫,马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进去。
铜门顷刻间又被紧紧关闭。
*
如墨液般浓黑的空间,只被白猫幻影的微光照亮小小的角落。沈吉谨慎迈步靠近,挨个摸索起那些结着冰霜的物资箱,同时闻到了股非常呛鼻的味道。
……是火药!他难免惊疑,越摸越不对劲。
因为箱子里摆的全部都是刀枪和甲衣,以及火炮专用的圆弹,数量极为惊人,显然并非一朝一夕的积累。
梦傀:“嚯,这唐将军不会是个反贼吧?”
反不反贼不知道,但那家伙肯定有所图谋,沈吉深深吸了口气,跟着悠闲的白猫幻影走到最角落的竹筐旁边,果然找到了各式草药木盒。
他于黑暗中挨个细闻,很快便挑选出了几种有驱寒祛火之功效的药品,赶紧塞进怀里,暗想:“就是这些!”
白猫仿佛能感知到少年的想法,继续迈步带路。
梦傀:“这作弊方式可真舒服。”
沈吉:“嗯,馆长好像比你有用多啦,以后我带这只猫猫就好,你还是留在年画店里看家吧。”
梦傀:“……!”
*
有江之野方式神奇的协助,送药之旅格外顺利,只不过在这种环境下,也没办法大动干戈地煮熬。
见面后,沈吉蹲在角落嘱咐杨茉:“让孩子嚼烂咽下去,肯定也是有用的,千万别被人发现,不然……我们就全没命了。”
杨茉拼命点头:“大恩不言谢。”
沈吉露出个微笑,赶紧挥别她,因实在不想和雷三那些伙头兵去睡大通铺,他又重新躲回厨房里,无聊地用热水洗脸泡脚,然后才坐靠在角落的柴火堆边打起了瞌睡。
梦傀:“……你小子挺会养生啊。”
沈吉叹气:“能舒服会儿是一会儿,总觉得那些犯人们听到大周朝无了,马上就会开杀。”
梦傀琢磨:“也不知道犯人里有几个玩家。”
沈吉试图闭眸思索,却因倦意疯狂上涌,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始终跟着他的白猫幻影在锅灶旁闪了闪,迸出几个信号极差似的花火,转瞬也消散在了空气中。
黑暗石屋内,又充斥起能把人逼疯的压抑与宁静。
*
蚕魂塔共七层,越往上越严酷寒冷,所关押的囚犯之罪行也便更重。平日里在第七层活动的那些家伙,个个野兽心肠,几乎只能用“死有余辜”来形容。
此刻,吴弥尔正蹲在暗无天日的顶楼角落,他早见惯了各种残酷的环境,根本毫无畏惧,像只虎视眈眈的小狼一般,盯着那些于深夜间躁动不安的罪犯们。
被众星捧月的便是传说中的老刑。
由于入狱时间太久,已经没人能说清楚他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犯人们只知道:若想保住半条狗命,就千万不能招惹这家伙,更要听他的话!毕竟哪怕是狱长唐忠,也会对其理让几分,更别说命如草芥的罪犯了。
其实老刑并不是个五大三粗的怪物,平心而论,他外表年龄看起来只到中年,个子极高,小麦色的肌肉匀称而健美,论五官更是相当有侵略性的英俊长相,说起话来亦显得聪明健谈,很容易便讨来陌生人的喜欢。
但谁也不会对他泛起廉价的好感,因为只要稍加接触,便可知老刑究竟在把人当作多么卑贱的玩意儿去捉弄,就算是魔鬼,也不可能对杀戮那么兴趣昂然。他实在酷爱此道。
此刻老刑正坐在牢间唯一的床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其他犯人汇报今日趣事。而守在旁边半笑不笑的清秀男人,则是最近刚入狱便被老刑收编的秀才,姓孙。
孙秀才说话语调阴柔,总显得不怀好意:“所以说,狱长真收留了了那些难民?”
囚犯谨慎地回答:“货真价实,还把咱们过冬的东西都分给他们了。”
老刑哼说:“无非是多找点苦力去挖矿,是不是囚犯对唐忠无所谓。”
“也许吧。”孙秀才眼神狡黠地揣测,“难民里是不是没什么老弱病残吗?”
囚犯回忆:“听说伤的、老的已经死在塔外了。进来的大部分都是壮劳力,还有几个女人和孩子……”
听到这话,孙秀才不由嗤笑。
老刑终于抬眼:“你怎么看?”
孙秀才刚要回答,忽察觉到吴弥尔的目光,顿生提防之心,故意凶道:“瞅什么瞅?”
囚犯忙低声警告:“别招惹那疯子。”
孙秀才不屑抿嘴。
吴弥尔暂时没兴趣制造冲突,索性侧过身去,靠着石壁继续休息。
他参与过的副本实在是太多了,其实没必要追着剧情不放,只要关键时刻,比谁更恶就行了,反正人性是没有底线的。
只要那江之野和沈吉两个家伙别来捣乱,最后必万无一失。
这回是哥哥出马的话……一定可以拦住他们的吧?
吴弥尔默默盘算。
*
「吴弥尔直播间」
「观察者数量:3097」
「是这小伙子精神信号很混乱啊!」
「人类本来就承受不了多个心印的控制。」
「有点可怕,又有点可怜。」
「他很快就会遭到反噬的,除非……」
*
厨房里烧饭的余温缓慢消退,沈吉竟然于其中睡了无比珍贵的好觉。
清晨,他半醒未醒之际,楼梯忽被人踩得吱呀作响,发出刺耳的噪音。
由于没有馆长可依靠,少年变得格外警惕,他瞬间睁开了明亮的眼睛。
是雷三打着哈欠走下来:“猜你就是躲在这了。方才总管说伙房又病倒了几个,安排我们帮忙到七层送饭,人手不够用,得抓紧点。”
沈吉的角色很清楚七层是个什么炼狱,他正想去见见那些恐怖的囚犯,以便找到躲藏在其中的玩家,自然积极响应:“没问题,我来煮汤。”
雷三却很抵触:“真懒得去,脏兮兮的……你说那些狗娘养的,天天吃萝卜和米汤,为什么还能那么精壮啊?我偷吃多少油水都不长个。”
沈吉尴尬微笑:“天生的吧。”
雷三感觉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继续不干不净地咒骂囚犯:“真就该把他们斩了!还要让小爷来伺候,我呸!作奸犯科的杂|种们!”
梦傀:“这人是玩家吧?”
沈吉:“?”
梦傀:“和网上的喷子一模一样,你细品。”
哭笑不得的沈吉没回答,只勤劳地扇风生火,思考起该如何去把真正的玩家揪出来了。
*
蚕魂塔的年代里当然是没有电梯的,好在狱卒们为了省力,建造了些原始的重力升降装置,才让送饭这份工作才没那么沉重。
路上等得无聊,最八卦的雷三忽神神秘秘地开了口:“你们听说件事没?外面打仗了。”
一同前来的伙头兵哼说:“年年都打,有什么稀奇的?”
雷三压低声音:“这次不一样,据说,连皇帝和整个皇族都被——”
他说到这里,马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下子大家全聚到周围,七嘴八舌地追问了起来,毕竟王朝覆灭可是天大的事,关乎所有人的安危。
“不会吧?那朝廷还管我们这里吗?”
“唐将军压着不说,是怕我们懈怠?”
“要是被那些犯人听到……”
沈吉掩去眼神里的阴晴不定,其实昨日唐忠选择将难民放入,便很难避免眼前的状况了,毕竟世上最难被看住的就是人的嘴巴。
梦傀开始唱衰:“彻底完喽~连小狱卒都听说了,那岂不是已经人尽皆知啦?”
沈吉心里有点发愁,判断道:“还是得尽量拖延冲突的到来,不然打斗忽然爆发,我可不占什么优势。”
梦傀肯定:“没错,你得找到新的靠山!”
沈吉:“……”
*
闲谈间,沈吉和那几名伙房的小兵齐心协力,推着几桶沉甸甸的素汤抵达了七层。一路经过数道门的严密检查,才终于进到了刑房区。
能关在此处的都是重型犯,他们通常也是负责挖矿的劳动主力。一间间冰冷的牢房内蹲满了目光阴冷的男人,放眼望去,实在恐怖至极。
雷三有点怕,指挥:“一人一道,快分汤。”
话毕他便推起小车躲去犯人较少的区域,根本不打算跟大家再商量。
一起送饭的伙夫骂道:“心眼忒多。”
沈吉当然不介意做事,直接负责起最中间的一路,挨个给牢房盛汤和递送窝窝头。
可惜这里的囚犯实在是太多了,想要靠肉眼分辨谁是玩家,简直难如登天。
梦傀:“未必吧。”
沈吉:“?”
梦傀:“你往左看,瞧瞧那是谁?”
沈吉听话地侧过头去,瞬间对上了张混血帅脸,不由听从本能地后退半步。
吴弥尔本不欲领饭,是瞧见“熟人”才刻意靠近过来的,他一声不吭地朝沈吉露出坏笑。
果然,最开始那个被盔甲怪物砍倒的玩家就是小吴,只有他才会进了副本口无遮拦!
沈吉定了定神,盛了碗素汤,又拿过两个杂粮窝窝头,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吴弥尔嫌弃地看了眼:“哟,还多给我一个啊?现在就开始贿赂我了吗?我才不吃猪食,你不如赶紧说点好听的。”
沈吉立刻转手把食物拿给别的囚犯。
吴弥尔沉下表情,肆无忌惮地威胁道:“别让我出去,不然我第一个就弄死你!”
结果不用他动手,竟忽有个壮汉隔着栏杆狠狠抓住沈吉的胳膊,把他拽得直接嗑到铁栏上。
沈吉来不及抵抗,转瞬又被对方狠掐住脖子!袭击简直一气呵成。
吴弥尔愣在旁边。
拼命挣扎的同时,沈吉恍惚对视上个棕色皮肤的陌生男子,忙大声呼救:“放开我!你干吗?!”
附近巡逻的狱卒飞奔而来。
壮汉并无威胁,甚至惶恐地喊说:“我认得你!放我出去!放我回白鸭山!我不要再来了!”
认得我?白鸭山?玩家?短促的时间内,沈吉被掐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努力去掰男人铁钎般的粗壮手指,然徒劳无功。
谁想吴弥尔却莫名“善心大发”,一脚将男人踢飞到石墙上,鄙夷说道:“废物!”
沈吉扶着喉咙痛苦喘息,忙缩到旁边。
狱卒迟迟赶到,立刻端着长枪打开牢房门,将那男人当场一顿不顾死活的暴揍。
“泰达!你再不老实点,就按狱律处置了!”
“敢袭击伙头兵?先饿上三天!”
“胡言乱语的,怕不是疯了!”
沈吉趁他们吵吵嚷嚷之际,忙望向被教训的陌生男人,心中暗想:“梦傀,标记他!”
小机器人积极工作。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泰达,23岁,杀人犯。”
“去年入狱,曾逃亡失败,目前一心寻死。”
“当前同化指数:30%”
逃亡失败……
看来他身上有些特殊的故事。
沈吉不敢耽搁,对视上吴弥尔:“还有他!”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吴弥尔,19岁,反贼。”
“似是沉冤入狱,但上诉无门,不与任何犯人同流合污,武艺高强,行迹癫狂。”
“当前同化指数:8%”
梦傀哈哈笑:“行迹癫狂我信!”
然没时间多啰嗦,新的自动通知又至。
“新增标记玩家数量达到2名。”
“触发里世界探索,限时30分钟。”
光影轮转之间,群魔乱舞的牢房和那些令人作呕的残羹冷炙,便都化为冰冷的碎片消失掉了。
*
沈吉屏住呼吸穿越时空,转眼间,便回到了雪山中的残破塔址。
那些几乎完全倒塌并被时间风化的巨大灰石,已经难以辨认原本的模样,罗汉雕像断裂后扎在冰雪中,那厚实的雪已不知积了多久,让此地显得无暇而死寂。
梦傀:“快找找有没有那些疯子的包裹!”
沈吉顾不得寒冷,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周围搜查了起来,他心里疑惑:“刚才吴弥尔为什么要救我啊?他不是盼着我死吗?”
梦傀:“中二少年,想把你亲手击败?”
沈吉无言以对,边拼尽全力搬动那些积雪下的烂木头时,边忍不住一直默默环视周围。
梦傀:“别惦记了,臭猫来不了的。空间入口已经关闭了,要是强行打开,就不仅仅是白鸭山雪崩那么简单的后果啦,他能用幻影传讯,已经是个奇迹。”
听到这无比确定的判断,沈吉有点郁闷。他只能选择背负起江之野那份期望,继续于雪中摸索。
寒冷是很消磨意志的属性。皮肤几近失去知觉的沈吉,也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的速度了,当他终于翻出个朴素的登山包时,梦傀着急地发出提示:“喂喂,还有两分钟关闭里世界啦!”
沈吉手被冻得通红,不怎么听使唤地扯开包上的扣子与拉链,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便把东西全都倾倒而出。
再普通不过的日用品,普通到说它属于任何老实本分的游客都不过分。
沈吉扒拉开无用的杂物,终于在个密封袋里找到了关键线索:机票、大巴票、还有……教师资格证。最后望着上面意外的名字,他难免愣住:唐忠。
“限时已到,即将关闭里世界。”
“请尽快标记剩余玩家。”
伴随着系统的提示音,梦傀的能量逐渐收起,惨白的雪景碎成无数片璀璨的光斑,落在暗漆漆的牢房里,纷纷化作空气中的尘埃。
怔愣之间,牢房里的冲突已经平息了。
沈吉低下头继续发放完素汤,临走时发现雷三那家伙是从另外角落鬼鬼祟祟来的,不仅心中起疑:“他怕不是偷懒那么简单吧……”
梦傀:“哼,这种人没什么立场的。”
沈吉:“难道他那些八卦,不止想对狱卒说?”
忧心忽起,主线随之而至。
【主线任务:将消息走漏之事告知唐忠】
【前往】
【拒绝】
唐忠么……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如果他毫无防备,穷凶极恶的囚犯们闹起来事来,便会搞出一面倒的局势,那样整个蚕魂塔的环境只会变得更加危险,必须得让双方力量能够彼此制衡才行!
沈吉这般考虑完,便有了自己的答案。
第95章 蚕魂塔
“请问, 唐大人在吗?”
不知是不是昨日被“青睐”的关系,沈吉一路晃到狱长卧房外,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他说完这句请求后, 便极懂事地掏出点碎银递了上去。
守卫自然当这小子又是来“卖身求荣”的, 留下个稍显鄙夷的微笑,便钻进去禀告。
几秒后, 应允如期而至:“进去吧。”
沈吉忙低头走进了温暖的房间。
*
大周朝既然已经不复存在,唐忠也便不再研究那些奏折了, 他桌上半开半合的,已是北疆的军事地形图。
想必是认为沈吉没读过书的关系, 唐忠并没多加提防,反而笑得相当“慈爱”, 他见面问:“是小吉啊,本官还想着晚上再找你, 怎么一大早便过来了?”
考虑到这玩家的教师身份和油腻恶心的询问沈吉有点不寒而栗:姓唐的如此道貌岸然又如此恬不知耻, 到底残害过多少孩子啊?
梦傀:“拿掉他的脑袋!取代狱长之位!登上蚕魂塔巅峰!夺回你应有的一切!”
沈吉:“……你最近又在网上看了些什么?”
唐忠笑容不减:“发什么呆呢?”
说着, 竟然走过来握住了沈吉的手。
沈吉吓得赶紧抽回胳膊, 在唐忠变脸之前赶紧找借口:“小的刚去狱里送完饭, 手、手脏。”
唐忠在副本里仍是□□薰心的状态, 马上又摸向沈吉白净的面庞与脖颈:“这么可爱的小人儿,本官怎么会嫌呢?快来本官怀里,让本官好好疼疼——”
沈吉立刻躲过,故作慌张说:“唐大人,是有大事不好啦!我方才在送饭的时候, 听到那些囚犯们说、说大周亡了!这事他们怎么会知情的?如果传开了, 犯人们还会服管么?我害怕,他们不会造反吧?”
唐忠色眯眯的样子凝固住:“什么?”
沈吉并不想直接出卖雷三让矛盾升级, 低头解释道:“狱里黑灯瞎火的,是哪个犯人所言,小的也看不清楚,但此事非同小可,所以马上就来找您禀告了。”
唐忠面色变了几遍,哼道:“你倒是机灵。”
说着他便失去了寻欢作乐的心情,重新看向桌上的军事地图,摆手吩咐道:“本官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此事莫要再声张,待稍晚时,本官再传唤你。”
传唤你自己的冤魂吧!老狗贼!
沈吉又在心里骂了句,抓住机会无声溜了。
*
风寒愈裂,生病的伙夫不减反增,加之要给难民们准备吃食,本日的工作比往日还要繁重许多。
本想探听消息的沈吉很快又被伙房抓来干活。
谁知他正切着堆积如山的冻红薯时,雷三那家伙忽然火急火燎地跑回了厨房,在气急败坏中当众质问:“沈吉!是不是你小子和狱长嚼舌根了?”
这么快就被查到了?沈吉装出纯良的表情:“什么?”
雷三是伙房的消息通,总习惯把沈吉当跟班使唤,今天忽被摆了一道,因刚刚遭到了严刑拷问,连本就单薄的棉衣都被打破了,心里自然恼火得紧。
他跳着脚骂说:“别以为狱长看上你,你就真是个什么人物了!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敢背叛兄弟伙们,以后有你小子好瞧的!贱货!”
其实沈吉根本没想害到他头上,看雷三已经挨了顿鞭子狠抽的狼狈样子,更加不能承认,只得故作委屈地小声说:“你到底在喊什么啊……我都没听明白……”
“雷三!干活!吵吵什么呢?”
总管在厨房门口怒道。
而今是谁都都不能乱讲大周朝的八卦了,雷三忍气吞声地撇了撇嘴,拿菜刀把案板子剁的震天响,仿佛恨不得自己刀下是沈吉的脑袋一般。
梦傀:“啊哦,白给他玉件了,线人减一。”
沈吉倒没在意这个,反而担忧:“雷三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他肯定知道狱长的统治很快就要出问题。这样看起来,消息走漏的比想象中快很多啊……副本的剧情向来是不拖延的,那些犯人恐怕……”
梦傀:“虽然你弱鸡!还是得所有准备!”
此时留在这切红薯已无任何意义了,沈吉忽捂住肚子,跑去门口哼哼唧唧:“总管,我想去趟茅房……”
*
事实的确如沈吉担心的那般,在蚕魂塔的顶层,那些犯人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然而最终动与不动,都还得凭老邢一句话才能决定。
孙秀才在旁蛊惑:“老大,机不可失啊!如今就算砍了唐忠的脑袋,也没人管他死活了,这蚕魂塔里有吃有喝,凭什么让我们遭罪?”
老邢眼皮子懒懒地耷拉着:“了不得,你刚来几天,就惦记起官兵们的吃喝了?”
“那倒也不是,这辈子我什么没享受过?谁在乎那两口吃的。”孙秀才阴气的脸笑得邪恶,“就是这坐牢的日子着实无聊,想找点乐子呗。”
老邢切了声:“我知道,你可是奸|污了不少女子才被发配到这儿来的。蚕魂塔里没什么女人给你提供乐子,还是别惦记了。”
孙秀才扶住老邢的肌肉结实的手臂:“老大,您还不够了解我,男的我也行。”
“滚他么一边去!”老邢不耐烦地把他一拳怼开,“老子找人泻火也不找你这种脏东西!”
被喷了的孙秀才丝毫不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那是那是,我今天瞧着狱卒里也有个眉清目秀的,反正我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老邢摸着下巴开始琢磨。
缩在角落的吴弥尔目光阴凉,却并没有生出和这些疯狂的角色同流合污的动力。
坏事他是做多了的,但做坏事有快|感么?灵魂被复杂的心印之力不停拉扯,根本没有快|感,只有痛苦!
仍旧年轻的他深吸了口气,紧接着又默默地攥起拳头,压抑住想把身边这群恶人赶尽杀绝的冲动。
*
在伙房工作,别的东西不好偷,武器还是不难找的。沈吉到小库房里,把能拿的厨刀通通拿上,便选择去间那带了群孤儿的杨茉递送消息。
可能是之前的草药非常管用,杨茉对他的态度很感激:“阿吉,我正想找机会谢谢你呢。”
此刻大部分难民都被指使着干活去了,为数不多的孩子和女眷被留在这里,简直是狼群中肥肉般的诱人存在,恐怕出了事首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沈吉小声道:“谢就不必了,我只能说你不该听那个李腾飞的,来这里真的是来错了。”
杨茉比想象中聪明:“怎么?难道大周的状况……那些犯人也知道了?他们肯定要不安分吧?”
她不仅想得到,而且丝毫不怕。
这女人真是个卖艺的?
沈吉来不及多琢磨,把用棉布包着的厨刀给她:“发给稍大点的孩子用来防身,如果有机会,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去投奔你说的那个长城军吧!”
杨茉蹙眉:“来不及了。今天狱卒宣布,我们以后就是蚕魂塔的奴仆,这辈子都不准出塔半步。”
这唐忠,做事比想象中还绝!沈吉心里微沉,开始琢磨若是馆长身在这个副本里,又会如何安排一切……
梦傀:“臭猫会带大家杀出去,你行不?”
沈吉:“……”
*
因副本的能量在山顶隐隐作祟,风雪已然恐怖到了成灾的地步,数十里危路难见半个人影。
一只白猫守在断碑处,不知趴了多久,小小的身体似被冻成了冰壳子,被大雪掩埋得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吴格予带着黑衣人自风雪中吃力经过,表情不善。
他身后的黑衣人报告说:“大少爷,这整个白鸭山上都是江馆长的能量,他肯定是没走,但实在定位不到身在何处啊,我们继续留下会有危险的……”
吴格予扶着防雪镜骂道:“诡异多端,继续搜!”
黑衣人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能跟着渐行渐远了。
白猫忽睁开金色的眼睛,圆脑袋微动,雪花顺势簌簌落下。它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等待是这么漫长又难熬的过程。
*
一切都如顺水推舟,反叛果然还是爆发了,它来得比想象中更加迅猛,很难说其中没有玩家的推波助澜。
当时沈吉刚刚挥别杨茉,本打算找个还算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观望事态,便听得原本静寂的蚕魂塔内回荡起妖鬼巡街般的尖厉嘶吼,震耳不绝。
那是从高处传下来的压抑已久的怒吼。
梦傀:“犯人动手了!”
沈吉淡定地嗯了声:“在完全混乱无序的环境中,人类会臣服于杀戮所带来的刺激和满足感,这就是副本所笃信的事情。前面的故事,都只是铺垫罢了。”
梦傀立刻道:“你得想办法结束它!”
【主线任务:寻找同盟】
【狱长】
【囚犯】
【难民】
仅有的三条路被副本播报了出来。沈吉早有预料,摸着下巴琢磨:“于情我该帮助难民,但现在唐忠还没有提防之心,我去他那里可以得到第一手信息。”
这边想着,他就在已稍显混乱的走廊里奔跑起来,躲过慌乱集结的狱卒们,重新直奔狱长卧房。
唐忠果然没有拒绝沈吉的求见。
考虑到他现实生活中的老师身份,应当对心印圈子和沈家的存在并不了解,只把沈吉当成个颜值上佳,可以揩油的附属品罢了。
沈吉装得小心翼翼:“唐大人,那些囚犯真的开始闹事了,万一杀下来,您可得保护我啊。”
并非全无防备的唐忠刚部署完镇压的计划,正在自信心膨胀之时,他得意说道:“那是自然,跟着本官万无一失,塔上的狗东西们也不是头一回妄想逃出监狱,但那是不可能的,这里可是蚕魂塔。”
提起这事,沈吉不禁回想起那个袭击自己的奇怪玩家,趁机打听:“我今天送饭时遇到个叫泰达的,又凶又疯,听说他曾经逃出去过,真的吗?”
唐忠哼了声,努力回忆了下才道:“确实逃过。其实最开始是他弟弟入狱了,泰达故意在外面犯下命案,来蚕魂塔跟弟弟会合,真是不知死活。”
沈吉惊讶:“做哥哥做到这个份上……”
唐忠不屑:“两人谋划了很久,试图从矿井中挖出暗道离开蚕魂塔,最后也的确做成了。可外面天寒地冻的,又全是我们的追兵。最后他弟被冻死在路上,他又被捕了,再抓回来就是那副疯样。”
矿井,暗道,会是逃出升天的路吗……
“原来如此。”沈吉喃喃自语,“那还真是可怜人。”
“可怜?”唐忠不为所动,“只怪他们没能耐。”
若不是亲眼所见,沈吉着实不敢相信此人竟是个老师,如此歹毒狭隘的心肠,会怎么教导学生呢?
梦傀嘟囔:“我看他学生能活着就是命大。”
沈洁缓缓地呼了口气:现在唐忠只表现出了色|欲和贪婪,还未展现潜藏在内心的杀意,真不知等下和囚犯们打起来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走神的片刻,唐忠竟然一把搂过沈吉,强行把他按在自己的大腿上:“来,小乖乖,陪本官喝一杯,等着那些家伙落网的好消息!”
乖个屁啊……
沈吉几乎能想象出他是怎么折磨学生的。
虽内心极度厌恶,但也深知自己此时必须得沉住气,才有机会等着偷听一手消息,正天人交战之时,他的好运气忽然到来,是曾来求助的大周朝将士李腾飞。
瞧见男人匆匆进屋,沈吉忙假装害羞地躲在一边,完全不去对视他鄙夷的眼神。
匆匆一瞥的李腾飞显得有些气愤:“唐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搞这些?”
唐忠对李腾飞是客气的,但那客气也有限,听到此番批评,不悦道:“本官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指点吗?”
李腾飞哼笑:“本官?望大人清醒一点,大周已经没了,你我都不是官了,别把以前的地位记得太牢。”
唐忠不耐烦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李腾飞握拳:“上面三层塔都沦陷了,那个叫老刑的召集了所有犯人,处处牢房大开,情况十分危急!”
唐忠皱眉:“这我当然知道,老刑那人是有点脑子的,但他并不见得有多少复杂的目的,对他来说,搞出这乱子唯一的乐趣,就是可以多杀些人来玩玩。”
李腾飞显然不相信世间有如此变态的存在,厌恶地皱起眉头:“无论如何,都请唐大人您多派些人手,去把他们捉拿回去,平息这场动乱。”
唐忠立刻表态:“人手我已经派出去了,但你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啊,蚕魂塔没有义务保护你们。”
李腾飞郁闷:“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首先,那些难民根本就不归我管,其次。他们已经逃亡多天,连站都站不稳,怎么能拿起兵器去作战呢?你这不是逼他们去死吗?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收留他们!”
什么?竟然派了难民当先锋……
沈吉十分无语。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唐忠说得理所当,“死到临头了,他们才能爆发出更强大的战斗力,李大人有空来与本官说教,不如去帮帮他们有用。”
李腾飞彻底生气了,显然生出后悔来这蚕魂塔的意思,但事已至此,也没其他办法,只能无奈转身。
眼瞧着李大人要走,沈吉也不想独留在此处继续和唐忠周旋了,更盼着能接近事件中心,便主动表态:“不如我去助李大人一臂之力吧?我也学过些武艺,又熟悉那些犯人的伎俩,肯定能帮上忙。”
唐忠本想阻止,但他们头顶忽发出声闷闷的巨大震动,好似有什么爆炸了似的持续了好几秒。
李腾飞脸色一变:“是炸药!”
唐忠倒还算淡定,摸着下巴说:“蚕魂塔下的矿洞里挖出来的东西能造火药,这也不是秘密了,看来那些犯人早就趁挖坑偷了一些的,真是可恶。”
李腾飞顿时更加无语:“有火药,那他们反叛的胜算岂不是更高了?罢了,我去瞅瞅,难道我大周将士,还斗不过这些人渣吗?”
这家伙还真是说一不二,话毕他便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去,沈吉赶忙尾随其后,全然不顾唐忠阻止。
*
然而事实比沈吉这年轻人想的还要戏剧性。
李腾飞跑了老远,待到无人的石道,忽然停步改口道:“小兄弟,一开始我瞧不上你以色侍人,但刚才你主动帮我,看来还是有些血性在的。”
沈吉疑惑:“你想说什么?”
李腾飞很直接:“这地方不宜久留。我刚才已经打算跟杨茉走了,特意来这里试探了下老唐的口风,他果然不值得信任,凭他是镇压不住叛乱的。”
沈吉不禁怔愣:原来李腾飞刚刚一番义正言辞的说辞,也不过就是眉飞色舞的表演罢了。
【主线任务:与李腾飞合作】
【示好】
【揭发】
其实从理性分析,李腾飞的决定倒也没错,而且若能帮难民们逃出蚕魂塔,副本剧情必要出现大问题,只不过……这目的绝不会那么简单就实现罢了。
已有些侵入经验的沈吉微笑:“能逃出去自然好,但我觉得,常年在这塔里生活的囚犯和狱卒们更有经验,恐怕早已切断了退路,李大人不妨先去探探。杨茉姑娘我认识的,我去找她,顺便看看孩子该怎么办。”
李腾飞愣了下,好在脾气还算爽快,答应道:“行,我先去试探一番,一会见。”
说着他便匆匆跑离了此处。
沈吉不禁揉了揉鼻子,朝杨茉藏身处走去。
梦傀:“瞧你兜转这么一圈,我怎么觉得所有人都不太值得信任啊,他们最终肯定要彼此赶尽杀绝的。”
沈吉思考:“没有法律和强力制约,本就是人性最经不起考验的状况,你去过那么多副本,应当明白。”
梦傀:“我明不明白不重要。劝你要赶快想出破坏掉这副本的办法,不然等那些犯人攻下来,吴弥尔第一个就要把你杀掉,到时候你拿什么脸面去见馆长呀?”
沈吉边走边回应:“未必。”
梦傀不解:“怎么,你觉得自己还能打过他吗?”
沈吉摇头:“因为他之前分明救了我啊。而且我觉得,吴弥尔有种装出来的歇斯底里,而副本内的玩家和NPC几乎都是货真价实的坏种,他未必能占到便宜。”
*
蚕魂塔六层。
鲜血浸满了冰冷的石路,冻成了赤红色的冰壳,走在上面,便有些不由自主地狼狈打滑。
吴弥尔手里握着从死去的狱卒手里夺下来的长枪,见人便杀,已不记得自己究竟结束了多少条生命,更不知道那生命里是否有玩家的存在。
但这条逃亡的路却像噩梦一样,怎么也见不到头,无论他遇到谁,无论是狱卒还是犯人,只要对视上吴弥尔的眼睛,对方便会不管不顾地砍过来,要拼尽一切夺走他的性命……简直是疯了!
从前经历过的副本里,吴弥尔才是最疯的那个,他常常不讲剧情、不讲逻辑,只选择用别人无法抵抗的暴力来扭转和结束一切。
但此时此刻,事实的确如沈吉所说,周围所有能够呼吸的人都变成了他的同类。
他的力气还在,但就像走入了注满鲜血的混沌迷宫一般,没有办法找到属于清晰的出路。
杀……好像根本就杀不到尽头。
沈吉呢?
吴弥尔开始在敌人中寻找那张永远无害的脸,他心中因着念头冒出怒气,反而稍微清醒了点。
管他们到底谁要杀谁?
先把沈家那个小子宰了再说!
*
「吴弥尔直播间」
「观察者数量:5097」
「看小吴切人是一种专属于强迫症的享受。」
「系统通知:前用户已被禁言。」
「这是着了副本的道了,光靠杀人是赢不了的。」
「盲猜沈吉吉会来一波救赎文学。」
「有点嗑阿吉和小吴咯!」
「@沈家大老婆江之野」
*
混乱像毒素似的在塔中疯狂蔓延。
万幸,躲在蚕魂塔一层的孩子们还算安全,但这状况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与他们非亲非故的杨茉实属女英雄,竟肩负起了守护者的责任,她正拎着剑守在门口,身后还站着几个手持菜刀的半大的少年,其中一位便是那猫娃子。
见沈吉一出现,杨茉不禁兴奋地招呼:“阿吉!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和我一起逃吧!”
沈吉这才把状况交流了一番,然后说:“逃不逃得出去还未必,而且不能贸然带着孩子四处奔走,万一被那些家伙们撞到,便怕是——”
他没有办法当着群小孩子的面,把恐怖的话说出来,只道:“先看看情况再说,别着急,总之,这塔内的状况我还算熟悉,会找到活路的。”
杨茉态度很好:“全听你的,只不过……”
她朝周围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李腾飞那个人,我不置可否,万不能全信。”
虽然相识不久,但杨茉并不像是会讲别人坏话的性格,她的心直口快怕是出于自然?
沈吉开始回忆遭遇这姑娘的前前后,因为她的表现实在过于恰到好处,反觉出几分异样。
但目前看来,至少无害,没必要现在便胡思乱想。
第96章 蚕魂塔
说回李腾飞这个人, 其实方才沈吉也见过他在唐忠前后的变脸,知道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自然失笑:“嗯, 所以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
杨茉虽已请求过合作, 但仍有些惊讶:“我们?”
接触的短时间内,沈吉已经决定抓紧杨茉这条线, 他看向她身后那些小朋友:“能相识就算有缘,我会帮你保护他们的, 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杨茉愣了好几秒,然后才露出笑容:“希望你不要在恐惧到来的时候, 又幡然选择食言。”
沈吉挠挠头:“看来你已经见过很多食言的人了。”
杨茉笑意不减。
那李腾飞行动还算迅速,在两人交流的片刻功夫, 已持剑飞奔而来,报告道:“塔外的雪极大, 几乎看不出是白天还是晚上了。而且唐忠命人把所有出入口全部堵死, 刚才我试探了几句, 他们是决会不让我们过去的。”
果然如此……
沈吉想起唐忠桌上的军事图, 以及那个馆长带路让他发现的放满火药的仓库, 小声道:“也许唐将军早就按另有打算。我们没有资格跟他硬碰硬。”
杨茉望向孩子们:“那怎么办?”
沈吉决定:“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的地方, 让大家先躲起来,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另寻打算。”
此时的李腾飞和杨茉似乎都很仰仗沈吉,毕竟他是蚕魂塔的人,最了解此地状况。
沈吉被两人眼巴巴的瞧着压力山大, 琢磨过后才说:“犯人是从楼上攻下来的。不如我们先往地下逃, 这塔下还有两层,多用于储放杂物。如果连那里都失守, 也就说明狱卒全军覆没了。”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坦白秘密仓库的存在,但目前能避开锋芒准是没错。
杨茉当机立断行:“行!我们走,孩子们跟上!”
*
没想杨茉正组织时,本该躲在卧房里逍遥的唐忠却带了两队狱卒忽然出现,不怀好意地拦住了石廊中的去路,冷冷地问:“你们这是要走哪儿去?”
沈吉眨了眨眼睛,上前解释:“唐大人,当然是带孩子避难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乱战里吧?”
唐忠瞪向李腾飞:“我让你做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忘了吗?还在这里磨蹭时间?”
并不情愿出战的李滕飞面色铁青。
唐忠说:“那些难民已经到楼上去了,但他们更听你的话,你若不去指挥,那些人岂不是死得冤枉?”
李腾飞看向杨茉和孩子们:“那他们怎么办?”
也不知这男人是不是真心想要保护弱者,亦或是只想找个借口避灾。
唐忠哼笑了声:“我觉得杨姑娘比你本事大,并不需要你的保护,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杨茉冷淡地移开眼神,不与唐忠对视。
沈吉好生好奇:“这唐忠应当没有和杨茉姑娘交锋过才对,他怎么会认得她?而且一路看来……杨茉的确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卖艺女,这人到底是谁?”
这么考虑着,沈吉便拱手道:“唐大人,不管杨姑娘武艺再怎么高强,这些孩子都不是一个人能顾得上来的,不如我们也派一些人马保护他们吧。”
多半是事态发展过于令人头痛,唐忠多少失去了怜香惜玉的心情,竟然说道:“看你这么积极的份上,那不如就让伙房的诸位协助你吧,去,把文总管和他的人调来,保护孩子们,千万别受伤害了。”
他最后几个字故意拖长了声音,说得并不真诚,身边的狱卒却听话答应:“是!”
话毕马上离开前往通知。
所谓文大人就是伙房的主管,他手下的人都是平时负责做饭的残兵,战斗力自然最弱。让这种力量来负责守护,无疑是叫人去送死。
看来战斗还没开始,这狡猾的家伙便已经打算断尾,牺牲掉那些看起来最没有用的弱者了。
但唐忠显然觉得自己仁至义尽,马上招呼着众人朝通往楼上的走廊迈步,李腾飞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脸色始终难看得紧,仿佛恨不得一剑捅死唐忠。
【主线任务:躲避战祸】
【独自行动】
【带队逃亡】
被丢在原地的沈吉和杨茉面面相觑,愣过几秒,沈吉才无奈地表态说:“还是我来带路吧,我们先去厨房拿些食物,再到地下找地方躲藏。”
杨茉显得有些愧疚:“阿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沈吉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等下孩子们安全了,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聊。”
杨茉坚定地点了点头。
*
虽然还不知道蚕魂塔剧情后续的发展,但目前看来,沈吉认为自己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他能守下这难民队伍里最纯净的一些部分,便是抓住了撬开这副本黑暗氛围的一把利器。至于能不能坚持到最后,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唐忠的命令向来是说一不二,无人敢拒绝的。
哪怕是在这大周朝已然覆灭、囚犯揭竿而起的混乱局面中,伙房的文总管仍旧选择乖乖听命,带着那些笨拙的厨子们前来与沈吉会合了。
厨子们一人抗了两包粮食蔬菜,根本不像能战斗的样子,反倒更似逃荒般朴实无华。
见这可笑的一幕,沈吉也来不及啰嗦,只道:“我们去地下先躲起来再说。”
雷三也躲在厨子的队伍中,依然是一副衣衫褴褛,满脸怒气的样子,他故意瞪过沈洁,什么都没说,便退到了队伍的最角落,显然身在曹营心在汉。
以沈吉对这人的了解,让雷三守护孩子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肯定会找机会独自开溜。但要他本无大用,根本无所谓是去是留,故而并不在意。
*
事实果然如预料般的发展。
待到沈吉和杨茉领着这个队伍,进到地下黑暗的石路上时,便已经不见了雷三的影子。
杨茉讽刺:“你的伙伴可并不像你啊。”
沈吉只回答:“人各有志呗。”
队伍缓慢行进。
蚕魂塔本就封闭,地下空气更是稀薄,少有人来,但在那种极度安静之中,忽回荡起了奇怪的细小动静。
杨茉非常机警,立刻持剑上前,嘘了声:“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你们赶紧退后!”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前方的拐角处就冲过来一群如恶鬼般满身是血的人,竟然是本该在楼上混战的罪犯!
沈吉难免震惊,而后便明白了秘密:囚犯最是熟悉矿井,这地下绝对有连通矿山的密道!自己误打误撞,竟然来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借着厨子们手里微弱的烛光,他已看清那群犯人中还有思绪癫狂的泰达,不由大声阻止道:“手下留情,这些孩子们是从外面来的,和唐忠无关,和我们无关,你先放他们走!”
玩家都是现代人。
现代人,总不会轻易伤害儿童的。
可惜沈吉估计错了。
泰达手里拿着一把断刀,眼睛都已泛红,只喊道:“蚕魂塔里没有无辜的人!蚕魂塔就应该被杀光!杀净!给我上!”
梦傀同时开启扫描。
“玩家泰达同化指数上升为45%”
嘶吼的同时,泰达已带领那些人猛冲了过来。
厨子们都也只想苟活,当然并不愿意为了保护孩子拼上性命。但现在不战斗就真的只能等死,所以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拿起厨刀拼命抵抗。
可惜伙夫们长期缺乏军事训练,并不是犯人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好在杨茉一手剑法如游龙般的惊艳,身形矫健地杀在最前面,把那些犯人毫无招架之力!一时间,双方竟有来有回,势均力敌。
有孩子们在身后呼救,沈吉当然不会像从前一样躲起来,他慌张地拿着把厨刀拼命挥砍,没想在击倒犯人的同时,自己也被长枪捅穿了胳膊,瞬时血流如注!
杨茉一个剑花挑翻对手,回头喊道:“阿吉小心!”
那长枪无情地把沈吉钉在墙上,眼前完全陌生的犯人毫无犹豫之意,作势就要砍断他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竟有一道黑影带着熟悉而又危险的雾气从角落冲出,一拳就把那人砸在墙上,由于过度暴力,当场便血花四溅。竟然是吴弥尔?
沈吉毫不犹豫,吃痛地拔下长枪,又忍着痛将它从胳膊上拽了出来,难受得表情扭曲。
吴弥尔此时也受了重伤,满身是血。
两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尽管沈吉应当立即与他开战,却因吴弥尔摇摇晃晃、肚子还被开了个血洞,而忍不住确认:“你没事吧?”
身体残败的吴弥尔站在原地喘息了几声,他周身的黑雾逐渐褪去,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轰然倒地。
*
「吴弥尔直播间」
「观察者数量:12097」
「嗯?我说什么来着?」
「小吴刚才有机会偷袭沈吉吉的!」
「这副本里的敌人数量是无限,他已经累懵了。」
「这次没杀,以后也不会杀了。」
「呜呜我喜欢看,请一起行动!」
*
与此同时,杨茉已把剩下几个犯人全部处决,拎着淌血的长剑靠过来说:“你认识这犯人?”
沈吉迟疑回答:“……算是认识吧。”
杨茉又问:“那他是好是坏?”
梦傀着急:“你还等什么?杀了吴弥尔!”
与此同时,沈吉听到了系统提示。
【主线任务:了结吴弥尔】
【动手】
【放弃】
杀反抗不了的仇人,算杀戮吗?
沈吉眯起眼睛,在心里思考说:“不能杀,他方才本可以任那人杀了我,但还是出手相救。”
梦傀:“那是他想亲手杀了你!”
沈吉:“这是你给他找的中二借口。”
如此想着,他便朝杨茉认真道:“不确定,但刚才是他救了我的命,良心未泯也说不定。”
按道理说,以杨茉的智慧和谨慎,她应多问几句才对。但这姑娘反而表现得干脆利落:“那绑起来带上吧,我们得先找个能停下来治疗整顿的地方,走。”
*
气氛紧张的白鸭山中,任何能量变化都十分明显。
吴格予正于直升机外的帐篷前喝着热水,忽有黑衣人上前禀告:“大少爷,有玩家被杀出来了。”
“应该是那个从东南亚来的拳手。”
“他本来就是想赚钱罢了,斗不过很正常。”
“还没有小少爷的消息。”
吴格予默默听完,放下杯子:“知道了。”
他的目光依然冰冷,未见半点担忧。
半晌之后,他淡声吩咐:“继续盯着,若发现沈吉出现,立刻带来给我,先要活的。”
嗯?白猫听到心心念念的名字,立即从雪白的松树上冒出头来,又因金眸过度耀眼,而重新躲藏了起来。
*
求生艰难,经过一番躲避,难民小队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摆放着腐烂旧衣的仓库落脚。
那些孩子们很听话,即便怕到流泪也没发出声音。
杨茉很有大局观,主动帮助幸存的厨子包扎上药,赢得了些感激之语,也让支离破碎的队伍团结了些。
但浮于表面的平静,随时会被下次袭击打碎。这是个崩坏的世界,所有角色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戮。
沈吉扶住被仓促扎紧的胳膊,苍白着脸思考:不能用常理去推断角色的所作所为,逻辑在蚕魂塔不重要。
梦傀只惦记心印:“你打算怎么做?”
沈吉脑海里刚冒出个隐隐的念头,躺在他旁边的吴弥尔却在本能的挣扎中睁开了眼睛。
那家伙好像恢复常态了,周身并无黑气涌现,但论能力和心疼,仍旧是非常危险的。
沈吉立刻举起刀来:“喂,你别乱动。”
吴弥尔看清此刻的状况,嘲弄地露齿而笑:“省省吧,小东西,想弄死你只需一秒钟。”
沈吉瞪着对方的眼睛:“我要是像你失手过那么多次,就不会随便说大话了,丢人。”
他嘴上虽不谦让,心里却打鼓,因为这小子身上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包括原本一团血肉模糊的肚子。
吴弥尔切了声:“之前有几分是江之野的功劳,你自己心里明白的很——你就应该趁方才杀了我。”
说着,他便费力坐起。
沈吉沉默地回视,眼睛眨都不眨。
吴弥尔呵呵:“用不着勾引我,我对男的没兴趣。”
沈吉无语:“……你想太多。”
吴弥尔笑得不怀好意。
沈吉又问:“……你为什么没趁乱杀了我?”
吴弥尔:“方才身体里能量混乱,记不清了。”
一个普通的人类,因为被太多心印变成傀儡,而获得无数种彼此冲撞、却又能勉强共存的力量,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生存状态,沈吉想不明白。
金银坊时,他的确烦吴弥尔烦得要命,但时过境迁,现在却又感觉不同了。
沈吉小声道:“你哥也在白鸭山。”
吴弥尔不由拧眉:“废话,我跟他一起来的。”
沈吉重新看他的眼睛:“之前遇到你哥,我才感觉到,其实你身上还有不少人性,你们两个不太一样,他……他好像只剩下人类的皮囊了。”
吴弥尔回看沈吉,神色冰冷,过后他又举起被捆着的双手道:“你现在不杀我,等我恢复了,马上就会要你的小命,到时候你会后悔吗?”
说完,竟投来有些期待的眼神。
沈吉决心已定:“杀戮在这副本里没用,杀得越多,就越容易沦为副本的玩物。”
说着,他便垂下菜刀:“我们打算逃走,你若也想逃,就跟我们一起,不想的话,也随便你。”
吴弥尔不吭声。
杨茉忙完所有的事,拎着剑走过来说:“这人是你朋友?看你们聊很久了。”
朋友?吴弥尔满脸讥讽。
沈吉瞥他:“别没事就挤眉弄眼,不好看。”
吴弥尔:“……”
沈吉随之起身,淡声说:“算是旧识。杨姑娘,先不提他,你还有些事没告诉我呢。”
经方才一战,杨茉似乎更确认了沈吉品性,抱手说:“我爹是杨守诚,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梦傀立刻钻研起数据库:“有的有的!杨守诚,大周朝的英雄,数次平定北疆的蛮夷侵略,还创立了长城军,为守护大周而战死沙场,死前以一敌万,死守城门,为大周军民赢得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难怪唐忠那家伙认得她,李腾飞也颇听她的话。
虽然长城军已由顾家掌管,但杨守诚对他们意义非凡。如想好好活命,杨茉真应该直接去投靠那里的,而不该为了让这些孩子们暂且活命而进入蚕魂塔。
无论如何,她都是英雄之女,肯定继承了父亲的精神,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必有机会破局!
沈吉颇有些惊喜,马上认真道:“失敬!”
杨茉很平淡:“不过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死后我们杨家逐年没落,长城军也由顾家统领了。我的确是在江湖中谋生计的可怜人,也不算完全骗你。”
沈吉点头:“明白了。”
“说回正话,现在该怎么办?”杨茉头疼地望向那些孩童和明显已失去战斗力的厨子们,“不能继续漫无目的地瞎走了,再遇到犯人,很难全身而退。”
沈吉自告奋勇:“局势不会一成不变,大门也不见得一直严防死守,这地方偏僻,又没什么物资值得觊觎,还算是安全。不如你带他们守住此处,我去外面刺探,若得到机会,马上回来通知你们。”
始终偷听他们聊天的吴弥尔意外地说:“我陪你去,你这种废物,遇到任何人都打不过。”
沈吉:“……”
这小子,肯定是找机会想去继续杀人!
杨茉思考了番:“也好,不过我有传递消息的好办法,其实不需要跑来跑去那么麻烦。”
说着,她便从包里拿出个小竹圈,里面黑乎乎的动物……竟然是只小老鼠?
杨茉解释:“你把它带着情报放掉,它自然能找到我。这是我爹教我的,逃难时我也常用这法子。”
沈吉接到手里:“好。”
吴弥尔斜视呵呵:“小心鼠疫套餐。”
忍了许久的杨茉抬剑:“这家伙实在聒噪,不如了结了吧!蚕魂塔里那些的犯人,个个作奸犯科,阿吉你年纪尚轻,还是少结交人渣为妙。”
她这话意思明确,显然和吴弥尔不是同路人。
吴弥尔毫无惧色,明亮的眼珠子映着剑刃的寒光,像只随时都会反扑的冷静野兽。
沈吉劝阻:“……他是被冤枉的,杨姑娘冷静。”
杨茉再度飞快地变了态度,她把剑插回剑鞘:“既然你信任他,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你们小心。”
*
一日之前,沈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和吴家人在副本里共同行动。
但这次重遇吴弥尔,不愿再动干戈的心情非常强烈,向来尊重直觉的他,终究还是如此选择。
吴弥尔倒能随遇而安。
他虽仍被缚着双手,步履却非常自得,跟在沈吉后面追问:“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要因为我一次没杀你,就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只是意外。”
沈吉失血过多,连唇色都有些泛白,他拿着菜刀凶回头说:“别吵了!讲废话不用体力的吗?”
吴弥尔完全不怕他:“我有的是力气,不像你,弱的像只小猫咪,一掐就死。”
他干嘛提起猫?他是知道什么,还是随便口嗨?沈吉眼神动了下,顿时变得更加提防。
吴弥尔趁机靠近了些,低头几乎蹭到了沈吉的鼻尖:“我说,你是不是跟那个江馆长睡了呀?”
沈吉更生气:“你胡说什么?”
吴弥尔坏笑:“总觉得你们两个不一般呢,是不是偷偷在一起了,你喜欢年纪大的啊?”
“为什么要偷偷?”沈吉有些不耐烦:“再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脑子里装点有用的吧?”
吴弥尔乐的非常嚣张:“看来是真的,他没睡你?是不敢动沈家人,还是年纪太大硬不起来了?”
沈吉恼火:“闭嘴,再废话就别跟着我。”
话毕他态度不爽地扭头就走。吴弥尔偏迈着长腿两步拦住沈吉,继续挑逗他的神经:“我忽然想,我在这把你杀了也没什么意思,你说,我要是把你给上了,江之野知道后是什么表情?好想看看呢。”
沈吉彻底对他失去耐心了,抬着眼睛嘲讽:“你幼稚不幼稚,刚刚不是还说对男的没兴趣么,就这么想激怒我?你见不得别人不受你影响是不是?”
“我说过吗?”吴弥尔眨眨眼,又把脸凑过去:“不过看着你的脸应该还是可以的,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挺漂亮,就是不适合姓沈,还是别为难自己了。你会把副本里发生的事当真吗?在副本里做|爱对你来说很难忘记吧?这样想象还挺让我兴奋的。”
沈吉并没有他想象中气急败坏:“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变态幼稚,和不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情,不就是被狗咬吗?你兴奋的阈值还真低呢。”
吴弥尔聊的乐不可支:“你会想象我啊?你还想什么了?我没一刀杀了你,是不是让你自我感觉良好?”
沈吉从来不跟人动粗,此刻却烦他烦的不行,忽然揪住吴弥尔的衣领说:“我在想你就像个拼命扮演坏蛋的幼稚鬼!你再废话一句,那我们就拼个你死我活,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杀不了我吗?”
吴弥尔笑着不回答。
沈吉推开他:“我要进行副本了,你想发疯就趁早滚开,别再浪费我的时间。”
吴弥尔终于恢复如常:“好好好,那说说你的计划,不把他们杀干净,怎么把心印搞到手?”
沈吉不愿多讲,只道:“让唐忠和那个叫老刑的彼此消耗就可以了,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吴弥尔正要再招惹招惹他,却感应到危险的靠近,不由马上往前一步拦在前面:“有人。”
沈吉很快也听到了脚步声,此时吴弥尔慢慢簇起眉头,手腕处暗自使力,眼瞧着那束手的麻绳子开始变形发裂,沈吉却朝前方打起了招呼:“雷三?”
来着的确是伙头兵雷三,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囚服的犯人,也不晓得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雷三显然没忘记自己对沈吉的“恨意”,立刻下令:“快!这有活的!抓住他们!”
吴弥尔自然不愿意束手就擒,但沈吉偏瞪来个警示的眼神,逼得他没有立即反抗。
瞧着犯人把他们无情按住,雷三立刻得意起来:“说!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呢?那些小崽子呢?”
沈吉非常了解此人的性格,讨好说:“方才遇到伙不要命的,跑散了。我俩当然是在逃命呢,你之前也瞧见了,唐大人根本就不顾旁人死活的。”
雷三呸道:“他自来如此,畜生!”
态度变得真快啊,沈吉打量:“所以你这是……弃暗投明了?真有本事啊。”
唯利是图是雷三性格最好的写照,以他的个人能力,是不足以使身边的犯人们听话的,而今有一幅小头目的嘴脸,定然是在囚犯阵营中得到了好处和重用。
不出所料,雷三得意道:“正是。”
沈吉忍不住微笑:“老刑看上你什么能耐了?”
这话让雷三立刻变脸:“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别以为你干的好事我全忘了!我可不是唐忠,少来迷惑我!”
只是简单嘲讽了句的沈吉:“……”
第97章 蚕魂塔
雷三这家伙心思很好猜, 拍马屁又不是什么难事。
沈吉顺势称赞:“还是你有本事,不跟着你混,我半点出息都没有。不过有件事我得解释清楚, 我真没跟唐大人告你的状, 他们怎么调查到的,我也不清楚。”
瞧见他故意讨好的样子, 吴弥尔忍不住在旁撇嘴,雷三倒是半信不信, 倒没杀他,只招招手道:“带走。”
此人唯利是图, 不可能动什么恻隐之心,留着自己肯定是有所图谋——沈吉心里考虑得很清楚, 又默默地瞧向满脸不耐烦的吴弥尔,示意他稍安勿躁。
*
虽然早就料到, 蚕魂塔关押着的凶徒会在冲突中占据上风, 但没想他们胜利的速度竟如此之快。
沈吉和吴弥尔被押送到了位于一层正中央的石殿。
这是唐忠每逢节日才会使用的议会场所, 空间宽敞, 石柱高大, 不仅四周全是凶神恶煞的罗汉神像, 最中央还立着座纯金兽雕,正是那个鸟嘴羊身的心印。
沈吉瞥见大厅内云集着不少狱卒打扮的人,已然和囚犯们混在一起,便晓得唐忠的确是遭到了背叛。
也难怪,他平日作威作福, 仗着狱长身份对大家极尽严酷。而今朝廷已丧失权威, 所谓狱长也名不正言不顺,肯定有不少蚕魂塔的士兵会选择倒戈。
只是如此一来, 局势便更要失去均衡了。
沉思间,雷三已得意洋洋地带路到正殿石座前:“老大,在密道里抓到了厨子和犯人,瞧着模样不错,就给您带回来了。”
又是这套……
梦傀吐槽:“他上辈子真是老鸨吧?”
坐在石座上面的,正是传说中的老刑,而孙秀才则笑容阴森地站在旁边,搭腔道:“呀,这不是小吴吗?原来是熟人啊。”
而后他又凑到沈吉面前,扶起他的下巴观察:“你是那个负责给我们送饭的小厨子,是不是?模样确实可爱,每次轮到你来送饭,我都会特别兴奋呢。”
……这又什么变态东西?
沈吉尽量不动声色。
吴弥尔却忍不住开骂,毫不客气:“恶心不恶心?你们这是做什么?想占山为王吗?”
不是你自己刚才污言秽语的时候了?真会双标。
沈吉忍不住欲言又止地看向吴弥尔。
孙秀才反问:“怎样?大周都没了,还要继续坐牢?”
说着他便转身请求:“老大,我想要这个小厨子。”
老刑一直默默地在观察他们,听到此话也没立刻答应,只看向吴弥尔:“你之前油盐不进的,谁也不理,怎么忽然和蚕魂塔的人混在一起了?”
吴弥尔:“他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弟。”
梦傀:“好敷衍的语气和台词……”
老刑显然不信,眯着眼睛思索几秒,又问:“现在蚕魂塔变天了,你们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沈吉生怕吴弥尔再乱讲话,忙低头道:“唐忠道貌岸然,我们当然是想跟着老大您寻条生路!”
“跟着我,得证明自己有用。”老刑并不容易被忽悠,直言道:“雷三可是告诉了我唐忠兵器库的位置,你呢?”
沈吉瞥向表情毫不尴尬的雷三,而后道:“想必蚕魂塔的人早就对老大掏心掏肺了,老大还想知道什么、想得到什么,直接明示我便好。”
老刑眯起眼睛:“听说,杨守诚的女儿也在塔内,你还跟她走在一起来着?那就把她得人交出来吧。”
他一个人怎么什都么清楚?
肯定又是雷三那家伙说的!
沈吉撒谎道:“就是她把我和吴……吴哥哥伤成这样的,那女人武功格外高强,已经带着几个难民逃了。”
听到这话,老刑并未直接质疑,只笑:“行吧,那你们先留下来,等我想到什么,再找你们不迟——孙茗,擦擦你的口水,给我滚回来!”
孙秀才没能得到沈吉,很是不情不愿。
老刑摆摆手:“雷三,你带他们安顿一下。今晚,我们围剿唐忠,彻底占领蚕魂塔!”
雷三喜上眉梢:“全听老大指挥!”
*
什么叫两面三刀?雷三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原本还对沈吉横眉冷对,眼瞅着彼此又要开始共事,很快变了个笑脸,领路到了处还算暖和的石室:“我知道你爱干净,这边的血都擦干净了,对你不错吧?”
沈吉蹙眉:“今天到底死了多少人?”
雷三笑嘻嘻:“刑老大可是个厉害角色,逆他者当然全部亡啦!今晚一过,这蚕魂塔可就不同往昔了。”
沈吉打听:“老邢真能一举拿下唐忠吗……可是狱长的手下也不少啊,还有李腾飞和那些难民……”
“问那么多干嘛?”雷三很狡猾,掏出匕首朝吴弥尔勾勾手指,“过来,绑着手不难受吗?”
吴弥尔切了声,竟一用力,便彻底崩断了那些麻绳。
沈吉:“……”
雷三:“……”
面对这种怪力囚犯雷三难免有点害怕,退后半步说:“那你们在这里歇着,我还有事要忙。”
话毕他赶紧溜之大吉。
被丢在原地的沈吉很是提防地望向吴弥尔,毕竟他现在有点猜不透这人到底什么心态。
以吴格予那种变态气质而言,是必须要求弟弟把心印带回去吧?如果失败了……
可吴弥尔却似什么都没琢磨,哼了声便倒头躺到冰冷的床铺上,打了个哈欠说:“我要想杀你,早就动手了。看在你叫我一声哥哥的份上,再留你多活儿一会。”
沈吉眨眼:“哥哥这词对你很重要吗?”
吴弥尔仿佛变了个人,凶巴巴地骂道:“关你什么事?不想被我强|奸就他妈把嘴闭上。”
说着,他便真如打起瞌睡般没了动静。
……有病。
沈吉失去语言。
梦傀:“我都分析不出这家伙到底与多少种能量共存着,你只需记住,他肯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吉无奈地摇摇头,在这石室内勉强找到个碳笔,便扯下处被角写起了密信。
吴弥尔困倦地说:“作死。”
其实沈吉也觉得危险,但无论如何,现在都必须告诉杨茉最新消息,否则错过后再想找机会便更困难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小老鼠放了出来,用布条绑住它的尾巴,顺手丢到墙角。
那小东西还真有点灵性,立刻窜没了影子。
*
塔外的暴风雪像极了天然的屏障,让巨石建筑内的危机四伏变得与世隔绝。
小小的老鼠以人类难以察觉的速度冲过无数黑暗的角落,直至忽闻到什么香气四溢的味道,才放缓脚步。
犹豫之后,它拐弯冲向了一坨温热的土豆。
没有什么动物能在饥饿中抵挡甜美的诱饵,哪怕其内藏着□□。
小老鼠稍微吃过两口,便无力地倒在了土豆边上,嘴角泛起白沫的同时,停止了呼吸的起伏。
白猫的幻影从门口飘过。
两秒后,又悄然退了回来。
*
唐忠曾说:老刑造反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只是想多杀些人找找乐子罢了。
这份来自对手的认知,可以说是相当准确。
吴弥尔和沈吉根本没休息上五分钟,便又被送来武器和铠甲的囚犯耳提面命,吩咐起集合进攻的事宜。
那计划虽残暴,力量分路倒很合理,听着更像是孙秀才的智慧,绝非老邢能琢磨出来的。
被迫套上件盔甲的沈吉面色凝重,反倒是吴弥尔没心没肺,倒在床边哈哈大笑个不停。
沈吉:“……你这又是什么病症?”
吴弥尔笑得流眼泪:“没什么,你的样子有点诙谐。”
身上半点杀气都没有,却要被逼着卷入杀戮。
当然诙谐。
沈吉失语,好奇问:“你在现实中,也……”
吴弥尔的态度是满不在乎:“当然,七岁就杀过了。怎么样,想去报警吗?可惜你没证据。”
沈吉的眉心一跳,好不容易才伸手抚平。
他想不出吴家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打算了解那么多,只要能在这副本里提防住吴弥尔发疯,而后成功取走心印,本次出行目标便算是达成了。
吴弥尔仍懒洋洋地躺在床边,侧了个身朝沈吉笑:“我知道你在妄想什么,不过你已经错过除掉我的好机会了,我要是你,就会抓紧时间滚出白鸭山。”
沈吉平静地哦了声。
吴弥尔无声地瞧着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是昭然若揭、而又情绪诡秘的恶意。
*
「吴弥尔直播间」
「观察者数量:18121」
「小吴是真不想杀了吧?」
「毕竟这事对他没有太多挑战性。」
「他想取得精神上的胜利。」
「他想娶得沈吉吉。」
「?」
*
蚕魂塔内,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
孙秀才背着手巡视过走廊,忽发现墙角的土豆边倒着具小老鼠的尸体,它尾巴上还系着布条,不由停步:“这就是你说的,杨家军传递信息的手法?”
跟在他身后的,竟是看似正直的李腾飞。
李腾飞认真答道:“对,这老鼠品种特殊,不管从什么地方被放掉,都能找到杨茉。”
孙秀才并不嫌脏,俯身把老鼠捡起来道:“看来我们的确收留了些三心二意的人,让我瞧瞧传了什——”
他的话在打开布条的瞬间戛然而止,因为里面是用炭笔歪七扭八地写的三个字:好冷呀。
原本还有期待的孙秀才顿时变了脸:“你是在逗我吗?故意编故事跟我浪费时间?”
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李腾飞着急:“怎么可能?老鼠真是杨茉的,说、说不定这是密文……”
“好啊,密文。”孙秀才猛地掐住李腾飞的下巴,把老鼠尸体用力塞进他的嘴里,“那你就给我好好破解一番!”
也不晓得这读书人长相的人哪来的怪力,李腾飞拼命挣扎,却完全挣脱不开,简直要被捅穿了嗓子眼,才终于被孙秀才放开,旁爬到墙角呕吐去了。
孙秀才恶劣地笑出白牙,而后捏捏食指上的老鼠血,嘟囔道:“没意思,折磨你这种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得去找点乐子才行,那个小狱卒呢?”
*
蚕魂塔密透不光,想要确认时间很困难,但当走廊里回荡起犯人们的吵闹和喧嚣,沈吉便知道,是老刑安排的决战时间终于到了。
吴弥尔揉着后颈往外迈步,照旧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要不想被大卸八块,就别擅自行动,跟紧点。”
眼瞧着恐怖的大战在即,沈吉难免害怕。
但他嘴上气势却不输:“你要是不想突然犯病昏倒被人宰了,才要好好跟着我呢。”
吴弥尔呵了声,尾随着那些群魔乱舞般的囚犯来到了石殿门口,便听老刑站在那金色雕像前面极有气势的宣布:“兄弟们!随我杀掉唐忠!拿下蚕魂塔!以后,它再也不是我们的囚笼,而是我们在北疆的欢乐场了!”
囚犯们声声震撼:“杀!杀!杀!”
梦傀:“好一群疯批……”
*
单个人掩藏在群体里,是很难被注意到的,所以这杀意沸腾的队伍里,到底藏了多少居心叵测的家伙,恐怕只有老天爷才清楚了。
沈吉当然不愿意去攻打唐忠,他只想赶在事态无法收拾之前,赶快送走夏茉和那群孩子们。
然而被人流所裹挟着前进,想逃走比想象中更艰难。吴弥尔察觉到沈吉的不安分,嗤笑说:“这么急着要去投胎啊?别乱跑,听我……
沈吉低声:“跟着剧情互杀毫无意义。”
吴弥尔哼笑:“众人皆醉我独醒是吧?我听说,沈家人在副本里是破坏者,心印只是你们不听话的家奴。”
回忆起收容室内那些令人头痛的器物,沈吉小声道:“用不着故意抬举我,心印有它们自己的想法。”
两人说话间,队伍已经涌到二层。
负责带队的囚犯头子开始指挥包抄,据说唐忠那些精英人马,正盘踞此处准备反扑。
吴弥尔忽用力拉住他的手腕:“过来。”
说着他就持刀跑向队伍边缘,顺着指挥冲进已灭了油灯的漆黑石道,故作出身先士卒的姿态。
好冰冷而有力的手。
沈吉蹙眉。
他感觉不到善意,也感觉不到杀意。
此刻的吴弥尔成了个迷。
火把照得石道内诡影重重,前方忽出现了一队长枪狱卒,气氛顿时变得无比紧绷。
不知是谁大喊了声:“杀啊!”
身后那些早已红眼的囚犯立刻蜂拥而上。
吴弥尔训练有素,手气刀落的几秒钟便让面前数位敌人身首异处,同时还能顾及着揪住沈吉。
混乱之中,沈吉只觉得眼前鲜血飞溅。然手中的剑根本还没用武之地,人便被丢进了扇虚掩的暗门内!吴弥尔转瞬也跟进来,稍微喘息地垂下武器。
梦傀:“你啥时候也能有这身手?”
这屋子是间刑房,还残留着浓重的血气。
沈吉警惕地打量:“你想怎样?”
吴弥尔哼笑:“又害怕了?乖宝宝?”
沈吉默默握紧长剑。
然而吴弥尔却转身偷窥向外面:“没完没了的,有点烦,等他们杀远了,我们再办自己的事去。”
沈吉:“我以为你会想把他们都杀光。”
吴弥尔回过头:“的确这么想过,但我发现不管我杀掉多少,都还有新的狱卒和囚犯冒出来,杀戮这件事,在蚕魂塔是没有尽头的,只有把那几个玩家全宰掉,才能获得心印的认同。”
认同……
这就是傀儡的目标吗?
沈吉眨眼:“你知道谁是玩家吗?”
“想从我这里打听消息啊?”吴弥尔坏笑,“凭什么白告诉你?等我处理掉他们,最后一个就是你!”
沈吉哦了声:“明牌是老刑和秀才吧?还有呢?”
谁晓得吴弥尔忽然变脸,伸手便掐住沈吉的脖子,另一手直接握住他妄图抬起的剑刃,根本不顾自己鲜血横流,眯起深邃的眼睛说:“得意什么?别以为我给你点好脸色,就真会听你的摆布了!”
说着他便把腿别进沈吉的两条腿中间,腾出手来撕扯他的裤子:“我今天可没跟你开玩笑!”
沈吉发现这家伙总能曲解别人的意思,他呼吸困难痛苦地松开剑,扶住吴弥尔的手:“松……松开……”
少年未经人事的身体又软又滑,吴弥尔本想吓唬下他,可摸到他的后腰,一股邪火便从下腹涌了上来,情不自禁地向下捏去,把沈吉整个身体都顺势抱了起来。
可与此同时,一种更加疯狂的恶念开始灼烧他的心脏,逼着他加重了掐住沈吉脖子的力道:好想杀了他,现在就杀,让他把那张理直气壮的嘴彻底闭上。
沈吉连气都上不来了,眼泪被窒息逼出来的同时,伸手就给了他一拳,反手又给了他一耳光。
吴弥尔被打愣了,走神的刹那,下身的命根子又被重重顶了一下,他顷刻间被痛醒了,后退半步骂道:“你他妈——硬的时候会被弄断的!”
沈吉本来气急败坏,正在提自己的裤子,闻声不禁气极反笑:“那正好,你会把副本里的事当真吗?最好现实里也变成个太监,省得动不动就发疯!”
属于傀儡的黑气从吴弥尔周身褪去。
他以为沈吉会哭哭啼啼,或者不依不饶,但都没有,那少年只是捂着沾了血迹的喉咙拼命咳嗽,而后又愤愤地抹掉嘴角的口水,一副算了的样子。
吴弥尔的小兄弟也很疼,脑子却清楚了几分,抽着气嗤笑:“怎么不继续闹?这么快就接受了?”
沈吉停住动作,定定地看向他:“其实你控制不了自己吧?你身体属于自己的时间,是不是寥寥无几?”
吴弥尔陷入沉默。
沈吉当然还是很烦:“走了,别一直捂着那种地方,像个心理变态。”
吴弥尔恼火:“你让我踢一脚试试?”
沈吉举起剑指着他:“谁让你摸我?你再摸一下试试?我知道你有病,但我可没义务惯着你。”
“好啊。”吴弥尔眼神凶恶,“那你过来,操不死你。”
*
「观察者数量:56317」
「打起来!打起来!」
「还是令使大大好,小吴简直疯批。」
「疯批有疯批的趣味~」
「但我总感觉沈吉吉能摆平他呢。」
「侵入者终极技能:呼唤妈妈!」
*
眼看着冲突再度升级,原本安静了片刻的门口却忽投下到阴影,竟是本该去带队杀人的老刑。
老刑英俊的脸不怀好意:“两兄弟在这里干吗呢?有力气决斗,不如陪我去处理掉唐忠。”
沈吉仍旧禁握着剑,死死地瞪向吴弥尔。
吴弥尔倒是瞬间换上了轻松且不怀好意的笑脸:“我逗逗你而已,怎么还生气了呢?”
然后他又朝老刑挑眉:“走啊,一个一个来。”
*
蚕魂塔三层的演武场,是整个塔中层高最为夸张的一处地方,平日外面天气恶劣时,狱卒都会于此练兵,而唐忠最后的精锐力量,便集结于此。
发狂的犯人们很快便将于外部防守的狱卒赶尽杀绝,可练兵场入口,却始终攻不进去。
老邢手持一把阔刀冲过来时,立即引发了阵热烈的欢呼,只见他竟如战神般,直接突刺到狱卒用长枪层层防御的大门口,抬手一卷,便用蛮力连枪带人拽出来好几个,而后又像处理什么垃圾似的,把狱卒的身体直接怼在枪阵上,砸着盾牌冲入其内!
早就杀疯了的囚犯们追随其后,呐喊着逼着狱卒们频频后退,原本坚如磐石的防守顷刻发生逆转。
这阵势让沈吉完全看傻掉了。
梦傀也惊:“那真是玩家吗?什么武力值啊!”
吴弥尔却哼了声:“是他杀心太重!”
说着他故技重施,揪着沈吉横杀入人群,又巧妙地且战且退到练兵场的边缘,藏入阴影中伺机而动。
同样砍了几下人的沈吉气喘吁吁。
吴弥尔叹道:“真是废物。”
方才与他翻脸打架,已经错失了去找杨茉的机会,沈吉悔不当初,早决定不管这人说什么都不再理睬。更何况此刻情况危急,还是关注战况比较重要。
只见那老刑冲进演武场后,照旧如天降战神般横冲直撞,把被一群狱卒紧密保护的唐忠逼得节节后退。
原本的决斗之地严肃尽失。
简直变成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现场。
沈吉暗想:“要不要标记老刑?”
梦傀:“目前的状况是,就算你找到他和孙秀才的真实档案,也很难拿捏这两个人,要去里世界吗?”
沈吉苦笑:“先省省力气,这些个疯子无法沟通,不像之前副本的玩家,还在乎些爱恨情仇。”
梦傀:“干脆利用吴弥尔,他有能力跟他们对抗。”
沈吉走神的功夫,吴弥尔已经击杀了好几个冲过来的狱卒,他没好气道:“喂,你真当我是保镖吗?”
“我……”沈吉从墙边露出另外半边身子,那边不仅被扎出血窟窿的胳膊不成样子,腰背处又添了几处新伤,着实狼狈不堪,看样子实在是没法去战斗了。
吴弥尔连废物都懒得骂,白眼翻上天。
这么短暂的功夫,老刑已经带人把唐忠的精锐宰了个七七八八,他全身沐血,眼里有狱火在烧,拿着卷刃的大刀步步紧逼:“唐大人,你躲什么啊?”
唐忠的外强终于变成了中干,他手里的宝剑乃御赐之物,而今皇帝都死了,宝剑也成了笑话。
老邢笑得狂妄:“拿出气势来啊,你这样,会让我很没有成就感——之前把我们当牛马的劲头呢?”
唐忠气得胡子乱抖:“刑晋,我可待你不薄!”
老邢哈哈笑:“你只不过把我当条狗,盼着我帮你看家护院罢了!不过啊,咱今天想做个人啦,来吧,我们比试比试,让我瞧瞧唐将军的威风!”
不知何时杀进来的孙秀才也在挤眉弄眼地笑:“怕是大周朝的利刃,在这冰天雪地中也锈了呢。”
而远远躲在两人后面的李腾飞,则面色难堪,沉默不语,显然已在尴尬中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唐忠怒吼:“腾飞!你竟与这等下作之徒——”
“唐忠!你够了!我本想着你念在旧日同僚的份上,收留我们些时日,可你逼着我把没用的难民都杀了,其他的呢?现在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李腾飞怨气十足地反驳。
唐忠吹胡子瞪眼:“我没给你们一口热饭吗?”
这话显然彻底激怒了李腾飞,他怒吼一声,持剑就朝唐忠冲去!两个大周朝旧日的将领,竟为了根本说不清原因的怒意杀作一团!
兵器相碰,火花四溅。他们彼此连斗数十回合,争斗无比激烈,终因李腾飞还算年富力强而占了上风,一剑捅穿了唐忠的喉咙!
沈吉于震惊中回神:“梦傀,标记!”
梦傀吐槽:“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说着,它便听话地工作了起来。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唐忠,52岁,蚕魂塔狱长。”
“大周朝将军,驻守北疆,一手遮天。”
“当前同化指数:65%”
没想这老头子还挺入戏,竟然这么高的同化指数了,等能出去,一定要让秦凯严查他到底在哪教书!
沈吉皱眉之时,唐忠已经被捅杀在地,囚犯们举着火把和刀剑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而那些最后仍效力唐忠的狱卒们则纷纷跪地求饶。
好现实的一幕
蚕魂塔,真的变天了。
老邢满脸笑意地拍了拍仍愣着的李腾飞,而后大步走向演武场边的将军坐榻,撩开自己血迹斑斑的囚衣,姿态从容得仿佛自始至终都是此地的主人。
沈吉见所有人都已下跪,忙拉住吴弥尔也跪在地上,低声说:“别在这种时候惹麻烦。”
吴弥尔没好气:“你打算怎么做?”
沈吉反问:“你呢?”
吴弥尔瞪向老邢的方向:“杀光他们。”
沈吉却道:“救孩子。”
“这就是沈家人的坚持?在恶心的副本里也要散播正义与爱?”吴弥尔很是不屑,就像他感觉不到作恶的快乐一样,他更不知做善事的满足感在何处。
沈吉并不多语,默默抿住嘴角。
幸好演武场的喧闹掩藏住了他们的交谈声,此时老邢已经和孙秀才密语过几句,抬手示意大家肃静。此番造反让老邢的声望达到了顶峰,众人自然听话,演武场内很快变得鸦雀无声。
老邢笑道:“我们今日重获自由,靠的是大家的浴血奋战,但蚕魂塔今后怎么办?现该也要有一个说法了。”
大周亡了,战火很快北上,在这节骨眼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事情,更何况今天血洗巨塔的杀戮,已让所有幸存者都陷入了臣服,没谁敢多问一个字,全等着老邢发落。
老刑的言谈举止富有独特的魅力,他的语气非常自得,亦非常笃定:“我当然想和大家伙一起在蚕魂塔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但你我来自五湖四海,亦都有过去,该怎么证明能够一条心呢?”
有个勇敢的囚犯大喊道:“老大,你说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全听你安排!”
此刻唐忠的尸体仍横在地上,双眼冰冷不甘。
老刑自然早有打算:“我们是靠杀出一条血路,才博得现在的自由的。那以后的富足,也要用杀戮来证明。从现在起。我给你们十二个个时辰,只要能在这十二个时辰里,上交一颗仍有余温的心脏,我便视你们为手足。至于交不上的人嘛……那便不好意思,你即出不了蚕魂塔,也没有办法与大家共同奋斗了!”
又要挖心?
这个疯子!
他分明就是没杀过瘾!
沈吉与吴弥尔默默对视。
这条件听起来非常野蛮滑稽,但演武场的人们却已经陷入了种集体无意识的残酷,他们各自用冷冰冰的表情互相打量,悄然移动阵型,似在无声的拉帮结派,又似在给自己物色袭击对象。
“还等什么?等死吗?”
吴弥尔这般说了句,拉住沈吉便往外走。
他方才明显想动手的,多半是掂量了下此地的敌人数量,才忽然改变了态度。
谁知雷三那家伙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嬉皮笑脸地跟上他说:“沈吉,带上我一起啊,我们互相搭把手?”
完全出乎意料,他话音落下,换来的却是吴弥尔无情一刀,冰冷的兵器直接穿透了肠胃。
雷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死期已至,目瞪口呆地望着插在肚子上的凶器,甚至被那刀拔出瞬间溅起的热血下的浑身一抖,而后才如摊烂泥般摔倒在地。
吴弥尔冷冰冰地说:“你把谁当傻子呢?”
说着他又拉住沈吉继续往外走,沈吉怔愣回神,不满地抽回胳膊。
吴弥尔骂道:“他对你黑心黑肺,何必惯着?”
沈吉仗着自己是玩家身份,不用扮演什么NPC,脱口而出:“他只是故事里的人物,你何必认真?”
吴弥尔:“我没认真啊,我只是宰了他。”
沈吉:“……”
两人争执离去时,其他人早一拥而上,抢夺起雷三尚且温热的心脏来,场面又陷入了灾难般的混乱。
老刑仍坐在将军榻上,带笑望着这一切,孙秀才也揣着手笑:“有趣,我再去找点新的乐子。”
*
上交心脏的新规矩,立刻让蚕魂塔蒙上了更深重的血色。沈吉和吴弥尔先到各个出口试探一番,发现那里早就换好全副武装的囚犯,便知老刑早有准备。
两人兜绕了圈,才除掉几个碍事的家伙,重新潜回了冰冷的地下石道。
这段时间,杨茉倒是如约带着孩子等在原处,她显得心神不宁,直至看到沈吉,才微微松了口气。
那个叫猫娃子的少年也很开心:“沈哥哥!”
沈吉面前露出笑脸,轻声把前因后果讲述了番,皱眉道:“老刑根本就没有长远的打算,他就是想彻底搞乱蚕魂塔,让大家在互相杀戮中死光!”
杨茉显得颇受震动:“真是个疯子……”
接着她又气愤道:“李腾飞当真愚蠢!就算想活命,也该选颗靠得住的大树!为什么非与他们为伍呢?”
吴弥尔懒懒地靠在墙边:“别废话了,直接说想怎么办吧?你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杨茉握紧手中宝剑:“既然如此,杀出去。”
吴弥尔哼说:“除掉老刑,否则所有人都会过来围攻你,信不信?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主线任务:确定求生计划】
【与杨茉杀出重围】
【与吴弥尔擒贼先擒王】
【另寻它法】
沈吉听到久违的系统提示,心念微动。
进了这么多次副本了,他不能再被梦傀教的各种技能和其他人的想法牵着走,就像白尘子所言,必须有自己的思想才能收回属于自己的心印——
“炸了蚕魂塔,直接断后,再逃!”
这话显然让杨茉很是惊讶:“如何炸?”
沈吉认真:“塔下矿山挖出来的东西,能做成炮弹的,我知道唐忠把东西都藏在哪里。”
杨茉还算见多识广:“那种东西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要搭上性命,以前军中最有经验的炮兵才会摆弄。”
沈吉坚持:“只要导火索设置得当,可以成功!”
杨茉认真看看他,打量过陷入沉默的吴弥尔,之后再度瞧向沈吉的眼睛:“好,那你教给我方法,我们和你一起行动,不能把所有责任都丢给你。”
她好特别,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学习?
沈吉眨了眨眼睛。
吴弥尔立刻从墙边直起腰身:“‘我们’这个词可不包括我,既然如此,那就分道扬镳。”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杀掉几个疑似玩家。
杨茉阻止:“喂,你打不过那么多囚犯的,别傻了。”
吴弥尔眉头拧得死紧。
梦傀:“你怎么不劝劝这混小子?”
“他不是想亲手杀死我,他是想赢过我。”沈吉在心里解释道,“我越跟他意见不合,他越要坚持己见。”
人各有志,由他去吧,沈吉刚这般想着,吴弥尔却又奇迹般地改口:“算了,我走掉你们只剩下死路一条。”
……有问题,沈吉藏住眼底的狐疑。
然而这时候真没空多纠缠问题青年的心理,他转而催促杨茉:“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叫孩子们收拾上东西,我们抓紧时间出发。”
杨茉扭头喊道:“猫娃子,快!”
*
一颗还有温度的心脏,就能换来活下去的希望,这对于囚犯们而言是再合适不过的买卖,所以石道里到处都是逢人便砍的狂徒。
只是不知道他们杀到最后,还能不能记得最开始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银光在黑暗中如电般闪过,再次得手的吴弥尔把面前的囚犯踹开:“走。”
沈吉带着那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跟上他的步伐,而杨茉则守护在队伍的最后面,以防遭到突然袭击。
吴弥尔虽跟了过来,但对这个计划并不热衷,态度也颇显散漫,继续自说自话:“老刑的确有两下子,但他的心思全在杀人上,做事真正有脑子的是孙秀才。那人武艺并不如何,使得都是下三滥手段,很容易——”
他叨念的话都没错,只是回去与他们厮杀,便不可能破坏副本,杀到最后活下来的玩家,还会变成傀儡。
这可是沈吉最不想见到的结局。
“行了,你用不着说这些,我知道你想报复那些囚犯,但那不关我的事情。”杨茉竟先冷淡地开口阻止,“没有人阻止你去完成心愿,就别在孩子面前没完没了了。”
吴弥尔垂眼冷笑了下,罕见地没有争吵。
沈吉心中的狐疑更甚。
正在此时,石道后竟然传来一阵颇为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杨茉反应极快,意识到危险的同时,立刻抽出剑来大喊道,“后退!猫娃子,保护弟弟妹妹!”
说着她便摸黑迎战上去!
来者竟然是李腾飞,他可是位久经沙场的将士,加之带了整队颇为精壮的囚犯和狱卒,一时间与杨茉战得不可开交,场面十分激烈。
杨茉气急喊道:“姓李的!我们好歹同路过,就算你非要和那群人渣同流合污,就不能别为难孩子们吗?”
李腾飞丝毫不觉得羞愧:“老刑找的是你!”
杨茉更怒:“我跟他互不相识!”
说着便猛踹李腾飞一脚,横剑划花了他的脸。
用拇指慢慢擦掉滑落下来的血迹,李腾飞也带着怨气眯起眼睛:“这就是杨家剑法吗?可惜你一届女流,终是白费了,可惜啊。”
“什么恶臭男权发言?”
本在看戏的吴弥尔忽冲上前去,持刀发动攻击的时候,周身散发出神秘而扭曲的黑色雾气,那是属于心印的力量。每每他认真开打时,便会变得如此。
梦傀对能量变化很敏感:“别靠近!危险!”
约只花了几秒功夫,和杨茉恶战不休的囚犯们就碎成了满地尸块,包括刚刚还在嚣张的李腾飞。
并看不到心印之气的NPC们全部目瞪口呆。
吴弥尔像是被鲜血淋过,收敛起喧腾的黑雾,慢慢回头笑着说道:“人家要赶尽杀绝,你们还不反抗?”
沈吉并不感激:“是你留下记号把他们引来的吧?”
吴弥尔沉默。
沈吉:“我看到了。”
吴弥尔哼说:“那又怎样?”
沈吉气愤:“我诈你的,你还真这么卑鄙?”
吴弥尔:“…………”
杨茉表情阴晴不定,她可能是无法理解来自故事之外的吴弥尔,竟恼怒质问:“你想干什么?我是不可能带着一群小朋友去找那个囚犯头子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杨将军之女,英烈之后,我们可是仰慕得紧呢!”
孙秀才阴柔的声音自石道内传来,他身后带了更多帮手,即便瞧见了李腾飞死亡的惨状,也显得毫不在意,仍旧挂着怪笑,而且一直盯着沈吉。
吴弥尔一门心思想找机会去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竟然直接便把刀丢在地上,举起手来表明态度。
这任性的样子真是可恶至极!
沈吉意识到不能让杨茉被捕,如果让老刑得到这姑娘,还说不准剧情会扭曲成什么样子,而且目前有能力和决心独立炸塔行为的,也只有她而已!
思及此处,沈吉立刻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杨茉还真不是会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性格,她竟然眉头一皱,潇洒施展轻功,冲进完全没有光线的石巷里不见了踪影,没再管身后种种。
虽然这的确是沈吉所希望的,但不得不说,杨茉这NPC实在太给力了些。
孙秀才瞬间变脸:“给我追!”
一队囚犯们立刻听话地飞奔而去。
瞧见最熟悉的大姐姐离开了,有几个稍小的孩子终于害怕地哭出声来,那悲伤似会传染,一时间拥挤的石巷中激荡起惨烈的童音,让人头痛欲裂。
不知这幕怎么就触怒了吴弥尔,他口不择言地骂道:“哭有屁用!谁哭的最大声谁先死!”
孩子们:“……”
第98章 蚕魂塔
由于吴弥尔言行实在荒唐, 孙秀才被逗得大笑起来,过了半晌,他才色眯眯地靠近扶住沈吉:“宝贝, 原来你也在啊, 先跟我走吧,别在这跟他们胡闹了。”
吴弥尔无差别攻击:“别他么碰他, 一会儿先弄死的就是你!像个太监一样阴阳怪气的,恶心!”
孙秀才叹气:“我以为我是最疯的, 看来我错了。”
话毕他便抬抬手吩咐:“全都带走。”
*
位于一楼的石殿像遭过惨烈的洗劫,乱七八糟而又冷冷清清。此刻大部分人都去死斗挖心了, 周围只游荡着为数不多的囚犯,犹如失去灵魂的孤魂野鬼。
好机会!
吴弥尔不由露出微微笑意。
老刑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张大椅子上, 那鸟嘴羊神的金雕像下堆满了暗红色的心脏,大小不一, 触目惊心, 看来他还真把这蚕魂塔当成自己的精神故乡了。
由于场面实在过于血腥, 沈吉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孩子们不去多看, 全身提防之意。
吴弥尔倒是自得, 他大步走在最前面, 满脸不服不屑,到老刑面前便抱手站定,照旧是那副不屑的模样。
孙秀才慢条斯理地禀告:“杨茉身手实在不凡,逃掉了。其他人都在这里。不过她看护了孩子们一路,应该不会选择抛弃, 过会儿肯定要偷袭回来的。”
老刑伸了个懒腰, 坐起来说:“她是不是当我们傻啊?在这乖乖等她来逞英雄?”
“就是,老套, 没意思。”
孙秀才抬袖而笑,饶有兴致地打量沈吉。
老刑对他这毛病很厌烦:“滚一边去,你们过来。”
被瞪住的孩子们动也不敢动,唯独猫娃子胆大些,握拳骂道:“坏蛋,你想干嘛?”
“坏蛋?”老刑哈哈笑说,“叔叔我确实是坏蛋,我实在无聊,想看你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猫娃子紧张地瞧瞧沈吉。
沈吉被这事态发展搞得进退两难,只能尽力展露保护之意:“你有什么不满,冲我……和我哥来就好了,为什么要跟小孩子过不去?”
吴弥尔哼道:“就是,废话连篇。”
“你们两个也逃不掉。”老刑向周围负责守卫的犯人们招手,“都过来,玩个捉迷藏。给孩子们一柱香的时间,藏的不好的,当场杀掉,藏的好的,就饶一命,如何?”
此话令沈吉忍无可忍:“你不要欺人太甚!”
没想吴弥尔更先发了飚:“够了!我看谁敢过来?”
没想到小朋友还是真是这家伙的软肋啊,沈吉疑惑眨眼,猜想肯定和这家伙的童年经历有关。
那些犯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不服这两个年轻人,为首的率先一步撸着袖子靠近小孩:“我偏——”
吴弥尔面色微沉,立即扯断了捆着自己的铁链,用它当武器直冲上去狠狠勒住那人脖子,把他的头像西瓜一样砸在石板上,瞬间红白乱溅,场面骇人。
沈吉被这突然恐怖的袭击惊住,看来吴弥尔的确很容易被小孩的事惹怒,而之前也并非全心全意想杀了自己,多少有点手下留情了。
老刑眼睛微微睁大,在童稚的哭泣声中缓缓地站起身来:“精彩,所以这才是你的实力?”
吴弥尔在喘息中踩着血污起身,呸道:“一群垃圾,你们想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老刑起了兴致,摆手:“一大群人打作一团什么好看的?既然你这么有信心,不如挨个挑战下这里的高手?”
这要求简直正中吴弥尔的心意,他早就想平推副本了,对所谓高手不感兴趣,只想赶紧捏爆玩家的脑袋,闻言立刻指向孙秀才:“那你就吧!”
孙秀才笑意一僵:“在下可不如少侠好身手。”
老刑是个十足的疯子,当然没真把自己狗腿的性命放在心上,竟然拍了拍孙秀才的后背:“谦虚什么?你可是奸污了十几个花黄闺女,把她们片片割解,才被从江南送到北疆的,能耐肯定不简单啊。”
哪怕在监狱,这也是最令人不齿的罪恶,众人望向孙秀才的眼神立刻浮满鄙视之色。
孙秀才眯着眼睛慢慢迈步,而吴弥尔的身上,则又缓缓散发出了不详的诡雾,那是极危险的信号。
在进到蚕魂塔之前,沈吉很担心吴家人和那些心印猎人装成玩家阻碍自己。可故事发展到现在,他已经很清楚了:其实明面上几个玩家,全都是货真价值的傀儡候选,那生于人类心灵的恶念,被放大到了极致,绝不是能够假装出来的。
如真有猎人,当还藏在暗处。
孙秀才走向吴弥尔的时候,全场死寂,就连梦傀也紧张:“总觉得他不会束手就擒,要用技能帮小吴吗?或者标记个玩家去里世界缓缓?不行不行,也不能让吴弥尔得手,否则你就真没戏了。”
沈吉心情也烦乱,但他感觉得出来,吴弥尔因小孩而腾起的愤怒不是假装,那那肯定跟他个人经历有关……说起来,做吴家的小孩,应该很艰难吧?
“少磨磨蹭蹭的,废物!”
吴弥尔又开始不耐烦。
谁知孙秀才忽从袖子里扔出个东西,诡异的香味顿时与石殿内弥漫开来,他同时露出狞笑,抬腿便跑!
“别呼吸!”
吴弥尔警惕地掩住鼻子喊道。
这家伙竟然全是下三滥的手段,沈吉只觉得自己脚下一软,狼狈趔趄的当下,那些身体更虚弱的孩子们已经昏倒了。
此举突然,就连老刑也被逼得连连后退,他气骂说:“还不躲开?拿清水来!”
*
孙秀才搞出来的麻烦十分恼人,拖延了大家不短的工夫。他下手很黑,那迷药的药效颇强,就连中毒最浅的人,也足足缓了半个时辰才恢复如常。
待沈吉被迫重新跪在老刑面前时,舌根还有点发麻,但他还是尽力为杨茉争取时间,哀求道:“真的不要再拿孩子们开玩笑了,他们误入蚕魂塔,根本没做错任何事情,甚至不明白自己在经历什么。”
事到如今,即便不标记,老刑是个玩家的真相也彰明较著,他显得有些不管不顾:“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在对别人的错误施以惩罚?”
沈吉语塞。
老刑笑得非常开心:“你不觉得,杀戮本身就很有趣吗?不仅能剥掉人身上那张皮,还能剥掉心里那张皮!”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杀人。
一开始被盔甲怪人要求交出心脏才能进副本时,老刑应当感觉很兴奋吧?所以后面才要求大家也都去挖来温热的心脏交差?这是否让他感觉自己更有掌控力了呢?
沈吉只能用理性揣测,根本没法共情,在他眼里,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危险的精神病患者。
好在如此折腾一番,老刑终于有些倦了,改口大声宣布道:“打了整整一日,颇有些乏味,现在谁能把孙秀才的脑袋拎回来,挖心的事情便到此结束。此后,我们好好在蚕魂塔度日。”
好好度日没谁信,但打打杀杀是真的太耗心神了,若能就此停止,实在再好不过。
此言一出,立刻有不少囚犯和狱卒拎着刀剑出去,展开了对孙秀才的围猎,当然,也有可能完成任务只是他们继续杀戮发泄的借口。
吴弥尔哼道:“不就是个强|奸犯,何必兴师动众?”
见他也要去追人,老刑却托着下巴猖笑:“别走,我瞧着你可不仅那点本事,孙茗跑了,你可以和我打。”
吴弥尔本就想拧断他的脖子:“好啊!”
这变故让跪坐在地上的沈吉微愣:吴弥尔输了倒还好,他若赢了……下一个出事的必是自己。
他思索的时候抬眼,立刻对上不怀好意的笑脸,吴弥尔无声地动了动嘴:“你等着。”
万没想到在这个刹那,整个蚕魂塔猛地震了下,灰土和冰霜随即簌簌而落。
是爆炸!
杨茉终于成功了!
众人惊愕抬头,清晰地望见裂缝自天花板上的巨石上缓缓而出——这塔,好像要出大问题!
机不可失。
沈吉起身朝孩子们惊叫一声:“快跑!”
说着他便用伤臂抱起最小的那个,艰难带路开冲。
猫娃子几个稍大点的机警殿后,也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厨刀,不管不顾地朝着试图包围过来的犯人乱砍。
奔逃中第二次爆炸很快又起,一块巨石猛地砸到地上,砸碎了所有人的信念。
蚕魂塔真的要完蛋了!塔塌掉,老刑也不过就是冰雪中的一具枯骨!
这想法于无声中开始蔓延。再没有谁愿意执行命令,以至于刚刚建立起的薄弱秩序,终于回归原点。
囚犯们开始四下逃窜,吴弥尔却按响了拳头,拦住老刑的去路:“不是要决斗吗?怎么想走了?”
老刑眨眼,而后笑:“好,我倒要瞧瞧你究竟如何。”
*
终于要靠自己保护孩子们了,沈吉被迫体会到了杨茉的艰难:那些脆弱的小生命在蚕魂塔的洪流中不堪一击,任何角落窜出来的凶徒,都有可能给他们致命一击。
敌人太多,手中的剑被砍断了,便用断剑继续防身,身体好像被割破了无数伤口,却来不及体会疼痛。
若非猫娃子那几个少年帮到些忙,沈吉很可能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便要惨死在乱战之中了。
好在杨茉这姑娘极为可靠,她在众人逃亡的过程中匆匆赶到支援,仗着剑法如神,很快便解决了周围那些残寇,一把扶住沈吉:“你还好吗?”
沈吉仓皇摇头:“我没事,快走!”
杨茉匆匆数过在场的孩子,指了条路后快步向前,急着说道:“你的情报很准确,我找到了那些炮弹,按你的法子留下了引线,现在已经爆炸两次了,等到第三次,蚕魂塔多半要禁受不住冲击,彻底倒塌!”
“还有多久?”沈吉忍不住回头望向石殿,观察吴弥尔那家伙的动向。
梦傀骂道:“别想了,他能跟来你才要急呢。”
杨茉显然也注意到吴弥尔不在,迟疑道:“还有两柱香的时间,我们必须得逃到户外——你哥哥呢?”
沈吉终是狠下心:“和老刑在纠缠,我们先走!”
*
普通玩家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释放出心印之力的吴弥尔并没有占到便宜,他显得有些意外,心中充满疑惑。
短短时间内,吴弥尔和老刑打得可谓是两败俱伤,整个石殿内的人都跑没了,只剩下彼此通体是血,筋肉青肿,像两个十足的疯子。
老刑猛然被击倒在地,一个打挺又站起来,他用力吐出口碎牙,笑说:“我从来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可惜,待久了也乏味,这里的杀戮和现实中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还要更儿戏些。”
吴弥尔早知道这家伙是玩家,闻言不为所动。
老刑又握住拳头:“不过你倒挺特别的,明明不想杀人,却杀得毫不留情,是精神分裂吗?”
不管眼前的男人于现实中是什么身份,他都不可能理解吴家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吴弥尔当然没心情沟通。
他凝聚心神,再次调动起心印的能量,拼尽全力朝老刑冲去!老刑灵巧躲闪,一把抓住了吴弥尔的后颈,把他猛砸到地上,喷血的吴弥尔跟没知觉似的,转手拉住老刑的脚踝,用力将他拽倒的同时,再度扭打上去。
此时,又两处巨石轰然砸下,原本坚固的塔身也产生了微微的摇晃。
吴弥尔一把推开老刑,朝着漏了大洞的天花板皱眉。
没想这个瞬间,原要决一死战的老刑却狂奔了出去,终是在强者面前做了逃兵。
吴弥尔回神:“喂!给我站住!”
*
却说沈吉与杨茉带着孩子们朝大门飞奔,终于抵达时,自然受到了意料之中的阻拦。
然而令人称奇的是,那阻拦者的队伍中,竟然还有伙房厨子们的身影,原总管文大人亦在其列。
杨茉低骂:“我只当他们逃了,怎么又混到这里?”
这些家伙当真是可恶的墙头草,简直和雷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吉急着挑拨道:“喂,老刑死了!蚕魂塔要塌了,你们还不快跑?守什么守?”
文总管平日是个懦弱的人,但正是懦弱逼着他继续无脑履行职责,持剑怒道:“少胡说八道!没有谁可以踏出蚕魂塔半步,再不退回去,我就不客气了!”
话毕他竟挥刀砍了上来,杨茉一脚将其踹开,横眉冷对:“滚蛋!”
万没想到,此时老刑的声音竟真响在不远处:“哟,这么盼着我死啊,可惜让你们失望了。”
他怎么会追来?吴弥尔呢?
沈吉心下一沉。
文总管喜形于色,来了劲头:“老大!他们想逃跑!”
杨茉当机立断:“你带孩子们冲出去!”
说着她便勇敢地袭向老刑!
猫娃子几个少年也涌起血性,再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持刀怒喊着迎战上门口守卫。
此时的沈吉讲不了仁慈,他知道自己也没资格去讲。
正如世间之爱有各种名头,暴力亦千面百相。
就像当时补习班出现报复社会的狂徒,他若不去阻拦,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亦然!
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杀不是在杀,而是救!
尽管不像那些高手般厉害,甚至已经废了条胳膊,沈吉却没有任何退缩,他拿着剑猛砍文总管,剑被打掉,便凭着本能扑上去掐住对方的脖子,拼了命的挥拳。
明明战斗过程于真实只是短促的刹那,在生死一线间竟显得那么漫长。
当沈吉终于搞死了文总管,摇摇晃晃站起来时,这蚕魂塔入口已成为新的乱战之地——
因为不止他们,又出现了更多想要逃出升天的囚犯!
白猫的幻影飞速踩过石梁,柔和地停在沈吉不远处,微光闪闪亮。
武力值最高的老刑完全被杨茉缠斗住。
他们高手过招,沈吉实在插不上手,眼瞧着囚犯们已将门口攻出道缝隙,他赶紧抱起在地上哭喊的小娃,怒喊道:“快跑!这里真要塌了!”
说着,就彻底抛弃杨茉,率先带路闯了出去。
久违的严寒冰风迎面而来,瞬间就将热血冻凉了。
此时蚕魂塔外时茫茫黑夜,六神无主的沈吉恍然看到白猫的幻影朝前冲去,立刻指挥着猫娃子他们:“带上弟弟妹妹,跟我来!”
少年不依:“杨茉姐还在里面!”
沈吉已作出取舍:“要相信她!你们必须得活下去!”
话毕,他便推搡着少年尾随白猫朝风雪中开始狂奔。
天真的孩子们是最好鼓动的,大家果然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跑了起来。
*
混战仍未停止。
这边杨茉已竭尽全力,更在剑术上居于上风,然而老刑那怪物却怎么也不能被打倒。
他被捅穿肚子后,竟然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奇迹般的复原,真不知是第几次了。
转瞬间,老刑不知哪来的气力,猛扑过来扯住杨茉,立即便将她的头砸到石壁之上!
巨力带来了天旋地转地轰然,杨茉的左眼立刻被血污住,她感觉自己死定了。
出乎意料,一枚冷箭竟自角落射出!
猝不及防的老刑猛被射中膝盖,轰然跪倒在地。
偷袭成功的孙秀才发出得意大笑:“疼不疼呀?劝你别乱动,这箭上有毒,动的越多,死得越——”
他话都没说完,便被人一脚横踹出去!
眼瞧着孙秀才在地上连滚几圈,老刑亦狂笑。
袭击者是追奔而来的吴弥尔。
这简直是连环狗咬狗的现场了。
杨茉才不想跟着几个疯子继续缠斗,她的目标非常明确,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副本里最明确的,以至于这姑娘扭头便提气运功,窜出了蚕魂塔大门!
几乎同一时刻,更加震耳的爆炸声自地下传来,像是蛰伏多年的猛兽所发出的怒吼。
*
被冻了千百年的大地冷得随时能粘下块皮肉。
沈吉却不得不与个囚犯在地上死斗,他已不知心慈手软为何物,猛地抓住块寒冷的石头,毫不犹豫地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囚犯浑身瘫软,再无反应,沈吉这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很可惜,此时此刻,跟着他的孩子只剩下九个,大部分还是惨死了。
猫娃子抱着最小的妹妹,忍不住啜泣:“沈哥哥……现在我们该往哪里去啊……你会不会也死掉……”
也不怪他们害怕,经历这番战斗,沈吉格外狼狈,已很难被看出原本的模样了,好在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勉强笑了下:“我没事,他们还会追过来的……我们快走!”
猫娃子哽咽:“没有杨茉姐,没人知道怎么走。”
沈吉望向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白猫幻影,白猫也静静地回视,尾巴轻摇。
他打起精神:“我知道。”
梦傀对这种状况很是不安:“吴弥尔有心印的力量加持,他要是把那几个人杀了,又来杀你,就完了。”
沈吉被血污住的手十分僵硬,可他扔用力握着短剑,暗想:“没事。”
说着,便主动抱起个受伤的孩子,继续埋头走入风雪。白猫步履轻盈地带路在前,是雪地上唯一的明光。
*
「观察者数量:71652」
「沈吉吉真的变了……」
「数了数,他总共杀掉七个。」
「对人类来说这是很冲击的事吧?」
「他看起来精神状况也还好。」
「这点就是人类的神奇之处,明明是相同的行为,但只要被冠以不同的理由,便有不同的意义。」
「缺乏理性。」
「不,这就是理性。」
*
风雪夜色中,沈吉才没心思琢磨文明的意义。
他在这个副本内,几乎没怎么使用过侵入者的技能,至今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既回不了头,便只想坚持更多。
正麻木地往前走时,身后传来了隐约的呼唤。
此时回首,仍能看到燃着烈火的蚕魂塔,沈吉十分紧张。
幸好拼了命飞速赶来的人是杨茉。
见这姑娘受了重伤,沈吉犹豫两秒,而后上前相扶。
杨茉艰难喘息,努力笑出:“我没事。”
抛弃个异性在危险中,并不是沈吉愿意接受的选择,他脸上的愧疚不是装的:“对不起,但当时不走,孩子们就都得死在那,虽然现在……”
也只活了九个。
杨茉笑着摇头,白牙上全是血,她表现得非常坚强:“你本来就不该帮我们,若是让你独自求生,还要容易些呢。”
沈吉一手抱着昏睡的小娃,将另外那个几乎快要废掉的胳膊递给她,任她吃力地牵着,麻木迈步的同时,才轻声笑说:“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杨茉勾起嘴角:“没事,我们能赢。”
沈吉一脸纯良地点了点头。
*
夜色同样笼罩住了白鸭山,但那肆虐了整日的风雪却逐渐式微。
吴格予在露营椅上盖着厚毯子,毫无睡意,也不知对着模糊的天空发呆多久了。
虽然他没下令,手下们也没停止工作,但此时吴格予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雪变小,是因为副本已经遭到破坏,维持不了原有的强调。而江之野又藏得很好,是不可能找到并偷袭他的了。
说起来,吴家和沈家的矛盾……已经持续过非常久远的岁月。
吴家一直很富有,很积极,甚至有点不顾一切,但始终没有在这场纷争中占得任何上风。
说到底,是因为沈家人有他们的天命,而吴家皆是凡人,却总想争一争,这多少有点可悲了。
胡思乱想时,又有黑衣人来报告:“白鸭山复现两名玩家,应该是被杀出副本的,已经查到些简单的信息。”
吴格予打起精神,接过他手里的平板电脑。
唐忠。金牌物理老师,专门培训奥赛,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但近年来陆续有学生报出,当年唐老师打着让他们考出好成绩的幌子,对他们各种虐待,行径令人发指。此事双方各执一词,至今没什么定论。
孙茗,小有名气的漫画家,有过四段婚姻。照片上的男人清瘦阴柔,说是文艺气质,更有些变态。他历任婚姻中都有家暴传闻,但又每每能遮掩过去,或是求得妻子的原来,真相有些扑朔迷离。
全是人渣啊……
吴格予嗤笑,不在意地把电脑还回去。
黑衣人讨好道:“这回小少爷肯定能成。”
吴格予却不在意:“无所谓,反正指望的也不是他。”
*
逃亡之路实在艰险,而且追兵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当沈吉和杨茉的小队伍被老刑带着人、骑着马团团围住时,刚刚泛起的希望,便又如泡沫般破灭了。
老刑笑说:“没想到你们还真厉害呢。”
沈吉蹙眉:“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其实谁死谁活,与你本毫不相干!”
老刑理直气壮:“谁越想活,我便越想让他死!”
“疯子!”杨茉咬牙切齿,一个飞刀便将老刑的马匹惊起,“少跟他们废话,要打便打!”
老刑在骏马狂奔之际矫健跳下,可惜他的腿被血浸透,走路竟然几分瘸拐。
杨茉讥讽:“怎么?真中毒了?”
老刑往雪地是唾了口血,下令:“杀了他们!”
他带来的囚犯们全是疯子,早就迫不及待,立即与这个几乎支离破碎的逃亡小队战成一团!
沈吉已经看懂了副本的力量体系,大喊:“不要屈服,我们不会输的!死的肯定是他们!”
猫娃子那几个少年早已战成血人,但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完全顾不得任何安危,只拼着性命护住更小的弟弟妹妹,谁靠近便向疯狗一样砍谁!
而沈吉和杨茉则一前一后地冲向老刑!
老刑直接便将沈吉揍飞在雪地上,同时却被杨茉刺中小腹,他怒吼一声,用拳头狂砸向杨茉本就受了伤的脑袋,似乎妄图用蛮力把对方砸烂!
此时,再没有什么男人和女人,也不剩什么强者和弱者,谁能更胜一筹,谁就能杀死对方!
沈吉根本不再想去思考疼痛,和副本里这具越发不好使的身体,他于摔倒的瞬间,便像疯了一样爬起来,捡住地上的剑,怒吼着从后面捅穿了老刑的心脏!
而令人意外的是,那剑入骨后并没有停下来,一同被捅穿的,还有杨茉的胸膛。
几乎快被老刑砸死的杨茉眼珠子全是血污,她满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沈吉,似乎想问这到底是什么。
沈吉连抖都不会抖了,他瞬间湿掉眼眶,一字一句地清晰表态:“你帮孩子们,我当然要帮你……但你想帮吴家,我便……对不起,我不能让这心印流失出去。”
杨茉当然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看出来的,她在老刑发狂的嘲笑中渐渐断了呼吸,而后渐微的,还有老刑狂笑。
*
「观察者数量:80999」
「啊?怎么看出来的啊?」
「这女人全程说话做事都没问题。」
「也许就是太没问题了?」
「答案只有沈吉吉知道……」
「牛的,但我想说,小吴还活着。」
「开盘吧,谁赢?」
*
随着杨茉和老刑阵亡,剩下的囚犯也都不堪一击,很快便被沈吉和猫娃子解决掉了。
为了打消孩子们的疑虑,沈吉只能哭哭啼啼,边搜出杨茉身上的信物边说:“刚才太过混乱,是我害死了杨姑娘,等送你们到了长城军营,我自会以死谢罪……”
孩子们当然也哭,却是因绝望和他哭成一团,沈吉难免生出种欺骗天真者的罪恶感。
可惜现实没有让他得意多久,吴弥尔的嘲弄忽而响在雪原上:“呀,好感人呢,看来好人终于得救了,又是个充满希望的结局。”
真不知这家伙偷窥多久了。
沈吉立刻停止哭泣,把九个孩子挡在身后,他抬袖抹过肮脏的脸,悄然握紧短剑。
也许在蚕魂塔内,吴弥尔也受了重伤,但这么会儿功夫他又痊愈了,心印之力的确可怕。
如若没有江之野在场,可能真的很难制服这个家伙,沈吉在极端的紧张中,竟又显得非常沉静,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白猫依然立在雪坡上静静瞧着,半透明的幻影,偶尔冒起信号不良的火花。
吴弥尔笑意和当初一样恶劣:“瞧你那副可怜样子,连唯一的优势都没了,不会指望我同情你吧?”
沈吉呵了声:“干吗总这么在乎我的外表?怎么,很吸引你吗?还是你太羡慕我了?”
吴弥尔多少吃软不吃硬,立刻生气:“你说什么?”
沈吉的眼神就像头顶暗蓝的天幕一样,没有任何波澜,他轻声说:“为了获得现在的力量,你吃了很多苦吧?也许像他们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受到残酷训练……不像我,天生如此,是不是?”
吴弥尔愤怒,立刻冲过来像疯了一样把沈吉扑倒在雪地上,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住他试图反抗的双手:“你得意什么?你以为自己很有本事?!”
沈吉勇敢地等着吴弥尔:“我没多大本事,至少不如你。我也明白,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但你该清醒点,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你救赎不了过去的自己,你能改变的只有现在,只有此时此刻!”
方才那群还在哭泣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正相互依偎地在紧张中望着他们。稍大点的,怒气横生,更小的,则是恐惧与迷茫……
无论是哪种表情,对吴弥尔来说都太熟悉了,因为那些,就是过去某个时间段的……他自己啊。
愣过半晌,吴弥尔终于还是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耍耍嘴皮子我就会感动吗?你当我是白痴?”
沈吉轻笑了下,忽然放松力气。
“那你杀了我。”
吴弥尔一愣,眼里满是怀疑。
沈吉微笑:“干吗不杀?又不会真的死,而且如果我真死了,不是很符合吴家的愿望吗?派人半夜在路上堵我,还有去补习班行凶的傀儡,都是你安排的吧?”
被戳穿了的吴弥尔再露凶相,可他还没来得及多废话,却被沈吉突然袭击,猛遭掐住脖子,立刻与其扭打在雪地之上。
吴弥尔不知道这柔弱少年哪来的力气,混乱中只能全力反击!毕竟这副本由不得自己了,哥哥正在白鸭山上等着!
万没想到,沈吉还真就铁了心和他拼死一战,无论吴弥尔使出多大的力量,把他揍得多么狼狈,那本该柔软无比的少年偏就不肯松手。
缺氧的痛苦让吴弥尔阵阵晕眩,他竟然,轻敌了?
沈吉感觉自己骨头都被打碎了,支离破碎地骂道:“这副本……杀心越强,能力越强……你真以为我不想杀你吗……”
其实吴弥尔从老刑那里早已感知到这点,他之所以不畏惧和沈吉争锋,是因为笃定沈吉向来心慈手软,吓一吓便眼泪汪汪。
可现在……很明显,他错了。
沈吉纤细的手指几乎扣进吴弥尔的脖颈,他明显也有些崩溃,但就是不肯退让:“我知道故事都是假的……孩子也都是假的……我没那么爱入戏……但心印若回不了博物馆……外面死掉的人就都是真的!”
他提气大喊,忽然翻身压住了吴弥尔,几乎把体重全部怼到连知觉都没有的双臂上:“我跟你不一样,我外婆教会了我……要爱很多很多人!”
一切都是极端混乱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吴弥尔没有再抵抗,他的脸色几乎憋得像个死人了,眼神却依然充满了嘲弄,仿佛在说:是吗?那你哭个屁啊?
沈吉的确在掉眼泪,这回并不是假装。
或许因为吴弥尔本就是他生活中熟识的人,或许是几番接触,他终于有些理解这个疯子了,导致自己最后根本就不真的想杀掉他——
可惜,手里的青年,终究是没了呼吸。
沈吉愣愣地松开了沾满鲜血的手指。
吴弥尔仍睁着眼睛,俊美的混血面庞狼狈不堪,像个被弄坏的假人。
真实的杀人过程,多半就像如此。
“对不起,对不起……”
沈吉缓缓地趴在吴弥尔脖颈处啜泣个不停,他实在太需要发泄了,这样失态,反而让崩溃的心情所有寄托。
“沈哥哥……我们走吧……”
猫娃子小心翼翼地呼唤道。
哭泣的沈吉艰难地抬起头来,支撑起虚弱的身体。
等在旁边的孩子们都哭着围了上来,同时靠近的,还有那只小小的白猫光团。
*
「观察者数量:12876」
「呜呜我哭了。」
「早就知道小吴会放沈吉一马。」
「他没放,他本来就没那么坚定的杀意。」
「已能想象小吴出去被大吴暴打。」
「沈吉吉长大了,可我不想看他这样诶。」
「我愿出资把沈吉吉接来疗养身心。」
「前面说的是星际绑架吗?带我一个!」
*
蚕魂塔倒塌,恶人们覆灭,孩子被交到正义的长城军手中。
这美好到有几分虚假的结局,是副本最不愿接受的,可那处高维空间别无选择,终在稀烂的故事里彻底粉碎。
待沈吉再穿越回蚕魂塔的废墟时,此地已空寂无人,连尸体都不剩半个。
一切都像场只有苦涩的噩梦。
少年红肿着眼睛,努力扶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往石殿走去,尽管身后根本再无追兵,他却不敢懈怠半分,那是极度紧张所导致的惯性。
梦傀超级兴奋:“终于!我期盼已久的!”
有这家伙插科打诨,沈吉快要破碎的精神世界终于冒出半抹阳光,他哑着嗓子问:“至于么,这心印很稀有?”
梦傀美滋滋:“不,我说的是你!你终于有点侵入者的觉悟了,而且事实证明,没有臭猫你一样可以。不如出去就把他踹出博物馆,我们另起炉灶——”
沈吉:“直接把馆长给的提示略过不提是吧?”
梦傀:“他是你老公!那是他应该做的!”
沈吉顿时脸红:“你别乱编。”
梦傀嘻嘻哈哈笑起来,然后又问:“不哭啦?”
“没必要哭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回去现实请小吴喝杯奶茶啦!”
“他肯定气的把杯子捏爆。”
小机器人一直吵闹,其实沈吉摸不清楚系统到底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但这样的热闹,总比孤独一人要好的多。
瞎聊的功夫,他已经来到久违的石殿,那只鸟嘴羊身的金质雕像,正静静地伫立等待。
冰冷、巨大、沉重、恐怖。
“特勤部又要花点力气了。”
沈吉停步到雕像面前,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触上冰冷的黄金,殷红的液体在阵明光中变成了粘稠的纯金,它似乎为雕像注入了生命一般,惹得这怪物立刻振翅尖鸣。
瞬时间,整个蚕魂塔的废墟都为之震颤。
但而后……
几欲腾飞的雕像竟在大作的光芒中越缩越小,最终它变成了个鹌鹑尺寸,咣当一声掉在石板路上。
沈吉:“……”
梦傀:“…………”
原来所谓杀戮之心。
不过如此。
<蚕魂塔 完>
第99章 东花市
狂风渐渐息了, 雪花却更如羽毛般厚大,如此恐怖的降雪量,不出几分钟, 便能将一处山头彻底覆盖成纯白。
“快醒醒, 你会冻死的!”
梦傀的呼唤让沈吉的意识缓慢地回归现实。
副本内的重伤导致他变得相当虚弱,但和前几次的痛苦不太一样, 此刻的身体好似毫无知觉,甚至有些……根本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朦胧的意识全浮在晦暗的虚空中, 努力凝神很久,才稍微嗅到些冰雪的凉气。
怎么会连五感都变的微弱呢?
梦傀开始唱衰:“是副本里受伤太重啦, 没想到拿下了心印,却要在副本门外冻死,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你苦什么……
沈吉当真想憋出些话来数落它,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昏昏沉沉间, 竟有些想睡了。
*
直升机的轰鸣远远回荡在白鸭山上空。
当江之野匆匆登过无人涉足的雪坡, 抬眼便看到个稍微隆起的小小轮廓, 他急忙冲过去, 直接扑倒在雪地里, 用力挖过几下,终于将昏在其中的少年抱了起来。
此时沈吉的短发间全是雪,睫毛覆着冰晶,浮在和雪一样苍白的面庞上,像是美丽玩偶的虚假装饰。
呼吸好虚弱……
江之野忙伸手揉搓过他全无知觉的脸, 又握住那紧攥着心印的细手, 竟显得有些慌张无措。
幸好沈吉在折腾中微动了下眉头,稍稍展露出了些生机, 江之野终于放心,低头吻过他冰冷的额角。
那与冰雪全然无关的清香让沈吉彻底苏醒了过来。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几番重影聚合,才看清江之野那熟悉的帅脸。此时白鸭山顶已有熙光隐隐,映得冰雪流光溢彩,更让雪中的重逢显出些久违的温暖。
“……我做到了。”
“对不起。”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江之野微怔,不由苦笑,让沈吉换了个更轻松的姿势躺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才说:“我答应过你外婆不离开你身边的,但还是太轻视吴格予那些人的决心了。而且这种副本……实在是有些为难你。”
如果有馆长在,估计不用厮杀那么长时间吧?偏偏最适合馆长手起刀落的副本他却去不了,这大概也是命运的安排。
沈吉的嗓子有些低哑:“没事,不要告诉外婆。”
说话时,他终感知到了自己被江之野握住的手,却又立刻泛起阵阵难于形容的痒痛,多半是之前被冻得太厉害了。
小巧的金雕心印正被攥在手中,沈吉艰难地把那东西塞给江之野,而后又困倦地靠住他的防雪服:“好累……副本里的事,你都看见了吗……”
江之野回答:“没进去,当然看不见。”
沈吉长睫微抖:“可是有只白猫,一直为我引路。”
“程序员可以通过代码去查看游戏的逻辑,并随意修改些关键数据,但这过程中,他们并不能看到玩家眼里的画面。”江之野打了个比方,把那小金雕丢进口袋,又捧住了沈吉的脸,“你完全是靠你自己挺过来的,你像沈聿青一样厉害。”
沈吉浅笑:“之前我以为你说相信我,是在安慰我。后来真愿意让我单独去,我还是挺高兴的,幸好没让你失望。”
江之野欲言又止。
转瞬间,沈吉脸上的笑又消散了,他沮丧地轻声说:“我……杀掉好多人……我感到很抱歉……”
这个结局,江之野早就有设想过,此时当然可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表示安慰,但又却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抱紧了怀里的人:“不会再有下次了,你不高兴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做。”
“嗯……”
沈吉非常想睡,但又想多看他几眼,眼睫毛的雪因着馆长传递过来的温度而融化,显出几分湿润的柔软。
恍惚中,直升飞机运转的声音越来越近,它们像是扑进风雪的巨鹰。
感受到少年身体因此而紧绷,江之野解释:“是特勤部过来了,吴家察觉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沈吉这才松下肩膀。
那些飞机声很快便近到了震耳欲聋的境地,它们乘着第一缕晨曦依次出现,终于带来久违的光明。
可惜秦凯欠欠的声音通过扩音器随之响了起来:“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当电灯泡不太好啊,要不一会儿再来?”
沈吉被气得想笑,却又狼狈地咳嗽起来。
*
在距离白鸭山不远的另一架直升机中,气压却低得可怕。飞机内的吴弥尔并不像沈吉那么狼狈,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但他始终靠在角落的座位边上,不管身边人讲什么,都半字不肯回答。
而和他同样沉默的,还有一身劲装的杨茉,她显然怎么也没明白,事事都做到完美的自己,是怎么被沈吉那小子看出来,还趁乱中剑死掉的。
真是见了鬼了。
无奈现在再怎么后悔没提前找借口杀掉沈吉,也只能显得于事无补。
吴格予的表情同样不悦,他在沉重的氛围中给东京本宅打完汇报电话,这才蹙眉道:“算了,就当没来过,你下周回东京去。”
被点名的吴弥尔终于投来目光,吴格予感受到弟弟的反对之意,立刻蹙眉。
兄友弟恭在吴家是不存在的,无数黑暗的往事立刻涌现在吴弥尔的脑海,他半个字都没申辩,便又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眼皮。
杨茉察觉到两人间的波涛暗涌,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我没拿到心印,这次约定的酬劳一笔勾销。但输给那种小朋友我不甘心,下次我再安排——”
“不必。”吴格予打断,“我会亲自处理。”
*
港岛,喜福会。
正在愉快寒假的骆离继续沉迷剑道,整天在大庄园的剑馆里跟各位老师练得不亦乐乎。
他是个骄傲任性的孩子,好赖不爱惹是生非,沈聿白路过时这般悄然感慨。
察觉到外公的出现,骆离忙气喘吁吁地摘了防护头盔:“您有什么事吗?”
沈聿白背着手挥退剑馆的闲杂人等,淡声说:“吴家连夜追到冰城去,但是失败了,是沈吉拿到了心印。”
“肯定是依靠江馆长吧?您不知道那个江之野有多厉害!”骆离马上嘴硬,然后又愤愤不平,“上周我也带回来个能量很强的心印啊。”
沈聿白批评外孙:“不要事事与人比较。”
骆离抿着嘴唇陷入沉默。
“起初我以为吴家是想杀了沈吉,他们也的确动了几次手,但都是小打小闹。”沈聿白一脸老谋深算的沉稳,“但这次争夺心印,就连吴格予那小子都来了,目的不简单,那些心印有那么重要吗?”
骆离立刻保证:“我去查查!”
沈聿白摆手:“过完年赶紧回东花去,你要看好你表弟,如果沈家血脉就此绝了……后果不堪设想!”
若说骆离真那么把这句话当真,倒也不尽然,但他还是非常服从外公的,故而点着头说大话:“放心,不会少他一根头发丝。”
*
艰苦的雪山行让沈吉累到精疲力竭,好在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需好好休息就能恢复体力。
他一被馆长抱回到酒店就睡得天昏地暗,梦里不知几度春秋,等到再从大床上醒来时,落地窗外已是璀璨的冰城夜景了。
参与的副本越多,分清幻境和现实就越难。
意识恢复清醒的同时,之前的经历也一点点挤入脑海,无数死亡的惨状和杀人的真实手感,鲜活得不成样子。
明明周身都是轻盈的香气,沈吉却心情低落,总觉得自己带了股血腥味,想拿过手机查看时间。
结果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人从身后温柔按住,稍显迟钝的沈吉这才发现:江之野竟正躺在旁边陪自己休息。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但沈吉还是心跳渐快,小声问:“你没去忙啊?”
江之野收紧手臂,直接把沈吉清瘦的身体按入自己怀里,声音带了几分性感的睡意:“你都把心印带回来了,我又有什么可忙的?还是看着你比较重要。”
确实已经确定过关系了,可这个环境,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于亲密了些。
沈吉害羞地瞧着落地窗上隐约的倒影,脑袋里像有什么彩光在混乱流淌。
江之野轻笑了声:“你紧张什么?怕我?”
沈吉回神:“哪里紧张?”
江之野依然把他搂在怀里:“小猫身子都绷紧了。”
“你才是小猫。”沈吉尽量放松自己,小声嘟囔,“你是大猫。”
江之野不反驳:“嗯。”
难得有如此亲密而温暖的时刻,沈吉追问:“你是真的放心我去,还是一直都特别担心我啊。”
江之野反问:“你希望我是哪种?”
沈吉过了会儿才回答:“虽然你讲的很好听,但应该还是担心我的。”
“是啊。”馆长坦率承认,“真想把他们都杀了,答应沈聿青的每件事都好麻烦。”
那个字眼一下子刺痛了沈吉,他又僵住肩,用力按住江之野的手:“不许杀人!”
江之野沉默过几秒钟,耐下性子回答:“嗯。”
沈吉知道他算是遵守诺言的性格,这才平复下心态,努力不再去想那些残酷恐怖的画面。
他拉起馆长的手认真观察起来,发现好像比记忆中还要好看,骨节分明,又修长,皮肤细腻得一点都不真实,指甲干净整齐,就好像漫画家画出来的一般。
江之野轻笑:“有什么好看的?”
沈吉问:“就是很好看,很完美,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缺点啊?”
“按你们人类的标准看,很多。”江之野淡声道,“不过都藏在皮囊里,不会轻易被发现罢了。”
确实,沈吉隐隐地知道,其实馆长没太多共情能力,耐性不足,甚至有点暴力。只不过在人间生活过几十年,已经能掩藏得很好了。
他又问:“那我呢,你讨厌我什么呀?”
江之野难得愿意回应那么多话:“不讨厌你。”
“肯定有不符合你心意的地方吧?”沈吉笑,“你说出来我可以改,你不说就算了。”
江之野立刻回答:“别对谁都好,保持距离,对我好就可以了。”
……没想到还真是理直气壮,沈吉忽然想像梦傀那样叫他一声臭猫猫,鬼使神差地咬住了江之野的食指尖。
背后平缓的呼吸隐隐急促了点,江之野收紧了按在他小腹上的手:“不想睡了?”
沈吉不摇了,只轻轻含着指尖,其实他知道猫猫也会这样,故意逗逗馆长。
谁知道江之野忽然用了力气,顺势捏住沈吉的下巴,在他舌头上勾了下,又在温热的嘴巴里轻搅。
莫名奇妙的色|情感,沈吉瞬间脸红着把手指吐出来:“你干吗啊?”
江之野失笑:“我发现你是有点叶公好龙的。”
不知该回答什么的沈吉哼了声,索性翻身望向他的眼睛,而后又望着那眼眸中倒映的自己失了神。
江之野不再欺负他,让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很温柔地轻撩过他眉间发丝,问说:“副本里都遇到什么了?刚才……你好像做噩梦了。”
这话让沈吉面上的绯红渐渐褪色成憔悴的模样,他小声道:“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说。”
江之野道:“不需要说,只要你愿意向我坦白。”
沈吉毫不犹豫地嗯了声。
见状,馆长便稍微支起身子,接着便缓缓地垂下俊脸,用额头抵上了沈吉的额头。
对它沈吉当然没想有所隐瞒。一刹那间,蚕魂塔的林林总总竟像幻灯片似的,在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当初在博物馆里,江之野便是用这种方式传递回忆的。
几秒过后,馆长平静的眉宇间便浮出些明显的厌恶,看来他接受信息的速度同样非常高效。
逼着善良可爱的沈吉去杀死他认识的人,哪怕是假的,在心里也都是真的。
江之野对心印从来没什么感觉,此刻却想吧这回带回来的可恶东西生生嚼碎,但他最终并未开口评价,只捏了捏沈吉的脸蛋:“其实你做得很好,不过,那些全都过去了,不用再想可。”
沈吉点头,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在副本里的时候我想你了。”
江之野微微停住目光。
沈吉又抱得更用力了些:“超级想,之前每次见到你就不害怕了,这次却找不到你,紧张的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其实这次进出副本比的速度以往都要快些,现实中甚至只过了一日,但就是……像分别过很久似的让人不安。
“傻不傻?”江之野忽而淡笑,轻轻吻了下他的唇,又一下,接着吻过鼻尖,像逗弄一只张牙舞爪小猫。
沈吉耳朵都红透了,依然搂着他哼哼:“亲亲我。”
江之野笑:“不是亲了吗?”
沈吉眯起眼睛:“不要这种。”
江之野:“那要哪种?”
被逗得快要崩溃的沈吉眼角都湿了,终于在下一刻被深吻住,目眩神迷间情不自禁地抓住馆长的宽背,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旖旎而急促的呼吸。
毕竟正处于最冲动的年纪,沈吉晕眩间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他难耐地弯起修长的腿,声音越发甜软无力:“……我热……”
“别撒娇了,你自己答应他们明天回东花的。”
江之野的呼吸也比平时低促,颇有些无奈。
沈吉红着眼角可怜巴巴地说:“不管,我好难受。”
江之野捏住他的下巴:“用手好不好?”
“不知道,别问我……”沈吉咬着快被亲肿的嘴唇侧过头去,忽而身子一颤,扶着他肩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而后小声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江之野手里没停,笑得格外暧昧。
他问:“这时候知道甜言蜜语了?”
沈吉一想到他那么好看的大手在服务自己,就忍不住特别激动,胸前起伏急促地表白:“清醒的时候也可以说。”
“现在不清醒?”
沈吉混乱地摇头,又去搂他的脖子:“你快抱抱我。”
馆长被他闹得无奈,忍不住将少年整个拥进怀里,头昏无度地倒在旁边:“……都是谁教你的啊?别折磨我了。”
沈吉迷迷糊糊地笑:“有人教你不害怕吗?”
可那笑容还没来得及扩大,转瞬又被温柔地吻上。
落地窗外的迷金让大床之上的瑰色很不真实,沈吉感觉自己跌进了悸动而离幻的梦里,他真的快要……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冰城就是冰城,室外果然还是冷到彻骨,打算去机场前给外婆买年货的沈吉又被冻个结实,他紧紧地拉着围巾,打着颤坐在暖气十的商场里,说什么也不肯到大街上去感受大自然的严酷了。
梦傀切道:“副本里也没见你闹,现在又开始装。”
沈吉:“我就冷,我会冻死。”
梦傀十分狐疑:“说,昨天干什么了?为什么我被臭猫关机了?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倒卖心印?”
沈吉:“……少儿不宜。”
梦傀:“哦?细聊。”
被迫去买奶茶的江之野已迎着路人的打量走了回来,沈吉赶快把小机器人装进兜里。
温热的饮料杯握在手中,终于带来了治愈的暖意。
江之野关心道:“好点没?”
沈吉点点头,手指却仍不自觉地发着抖。
见状江馆长难免疑惑,伸手摸向他的额头:“你怎么发烧了?三十七度八。”
……着什么猫体量温计啊?
沈吉惊讶过后,摇头说:“没事,买好东西就去机场。”
江之野的表情明显是不同意。
沈吉赶紧拉拉他的胳膊:“想到我离开时外婆那个表情,我都伤心死了,必须赶快回去。”
听到这话,江之野才看过眼时间。
“我去买,你在这等着。”
说着他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此处。
*
人类对于幸福生活的琐碎追求,是江之野始终无法共情的细节,但他早在多年前便在沈家看习惯了,而今帮沈吉购置点老人家需要的东西,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花掉半小时,馆长便拎着大包小包走了回来,谁晓得长椅边并不见沈吉的影子。
不详的预感立刻自心底生出,江之野又开始紧张,猛地环顾周围。
幸好少年很快从前面的店铺探出身来:“我在这里!”
江之野无奈,走近才发现那是间猫舍。
酷爱毛绒绒的沈吉正在玻璃柜前星星眼,小脸微红,也不晓得是病的还是过度兴奋。
柜内的猫咪幼崽个个憨态可掬。
江之野挑眉:“喜欢?”
“好可爱!等我大学毕业以后,就买一只真正的猫!”沈吉脱口而出,接着因馆长冷淡的眼神改口,“不买也行。”
江之野显然不接受这里的小动物:“走,要迟到了。”
……还有四个小时才起飞啊!
沈吉不甘心地隔着玻璃柜挠了挠,这才听话迈步。
*
真是病来如山倒。
明明在飞机上还能有说有笑地聊学校趣事,等到了年画店内,沈吉竟然直接滑跪,体温飙到四十度后彻底神智不清,被放到床上之前便已陷入了呼呼大睡。
宋丽娟急坏了:“这是怎么闹的啊?”
……在零下三十十度的雪山上闯个了副本。
江之野在心里回答完,却只能说:“……抱歉。”
老太太也顾不上批评他,匆匆地穿外套:“走走走,这样不得烧傻了?赶紧去医院输液。”
江之野:“我叫医生来了,您别急。”
宋丽娟一愣:“哦,你们单位福利还挺好的。”
不置可否的江之野挨个房间绕了圈,检查到没有异状,才稍微放下心来,又走回沈吉房间默默探望。
端来热茶的白尘子笑说:“阿吉不愧是小奈的儿子,这下吴家要气坏了,口出狂言、竹篮打水,哈。”
江之野却道:“其实我最近我在想,为什么是这几个心印?”
白尘子放下杯子:“嗯?”
“如果我是吴家,想趁博物馆失守捞一笔,是绝不会去争抢已经被特勤部盯上的目标的。”江之野边说边观察白尘子的表情,“除非这几个心印很特别。”
“这我也不清楚。”白尘子耸肩,而后凑到沈吉床边安慰,“呀,宝贝,吵到你了?快好好睡吧。”
沈吉疲倦地眯着眼睛:“画册……”
白尘子:“嗯?”
但沈吉没能解释,便又继续昏睡了起来,江之野则始终垂着眼睫,颇为不动声色。
*
金雕翎羽被抓,导致特勤部彻底起飞。
当然,是忙飞的。
江之野抽空来了一趟,被拉着东开会西审问,待到终于能喘上口气来,夜色已经很深了。
秦凯在天台抽着烟,疲惫叹气:“沈吉还真有能耐,当时听说你没进去,我还以为这回凉了呢。”
江之野平静:“我告诉过你过他可以。”
秦凯嘿嘿:“看来可以派他独立完成任务了。”
此话一出,立刻换来馆长的死亡凝视。
“开玩笑的。”秦凯哼说,“没想到你还挺护犊子。”
江之野无语:“……我走了。”
秦凯坏笑:“呀呵,这么急着过二人世界啊?每天吃得太好也不行,小心肾虚。”
江之野:“……他住他外婆那里,太小了,没法开口说要接出来。”
“呀,你们不会还没……”秦凯非常八卦,而后目光不礼貌地往下望去:“江哥,你不会身体上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江之野眉头虽紧,语气到认真:“以前沈聿青总跟我说,不结婚就别乱来。”
这话逗得秦凯哈哈大笑,眼泪差点飙出来:“那他有没有说过离他外孙子远一点!”
江之野:“……”
“好了好了,知道你想做个好男人。”秦凯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那就照顾好他呗,俩男的又不可能领证。”
江之野:“怎么照顾?我似乎每次都搞砸。”
秦凯狐疑:“……你是不是脑子有难言之隐?”
*
经过医生的仔细检查,确认沈吉确实只是被冻得太厉害才陷入虚弱的。他在年画店输了两天退烧药,又吃了好几顿宋丽娟的爱心补汤,病也便好得差不多了。
除夕前一天的清晨,沈吉难得精神早起。他本想良心发现帮外婆干点活,结果花还没浇完,便迎来黑着眼圈的李蜀。
沈吉颇有点紧张:“怎、怎么了?”
李蜀疑惑:“听说你不舒服,特意来慰问慰问啊。”
“最近你一联系我就是心印出事,还以为又有新消息了呢。”沈吉松了口气,盯着他脸庞打量,“你中邪了?怎么憔悴成这副样子?”
李蜀放下零食大礼包:“比中邪还恐怖!”
沈吉又紧张。
李蜀:“懂不懂997的含金量?”
“……”沈吉失笑,“就算创业也得循序渐进啊,小心过劳嘎,怎么样?除夕来年画店一起过不?”
“那当然,快给我讲讲冰城心印!”
李蜀勾肩搭臂地与沈吉进屋,欢声笑语隐隐传出。
神秘的白猫从屋檐上探下头来,无声打量。
*
好朋友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沈吉把最近的经历给李蜀讲完,郁闷地叹息:“以前我很讨厌吴弥尔的,可这回……反而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而且他昨晚还给我打电话来着。”
李蜀惊讶:“啊?约你三次元决斗?”
白猫立刻从玻璃窗边露出半张圆脸。
沈吉全无察觉:“那倒不是,他说要请我吃个饭,跟我说点心印和沈家的事……你说我去不去啊?”
李蜀:“当然不去啊!他家跟□□有啥区别?”
沈吉陷入沉默。
其实他一直都忘不了自己亲手掐死吴弥尔的感觉,但又不敢跟任何人多讲,包括对馆长。“不要让关心自己的人太担心”简直是沈吉的人生信条。
李蜀琢磨过味来,又说:“不然你还是去吧,有什么话直接说开,也算是放下心病,你还怕我陪你!”
“那倒不用,你公司的小伙伴还等着你呢。”沈吉得到朋友鼓励,立刻下定决心,给吴弥尔传去短信。
现在刚刚七点,没想吴弥尔却立刻回复:“那我六点去接你,我知道你住哪里。”
而后他又解释了句:“吃饭的地方你自己进不去,没别的意思。”
虽然彼此的关系发生微妙的变化,但沈吉仍不想跟这人走得太近。而且这么一接触,肯定会被特勤部注意到的。
他琢磨了几秒钟,打字回复道:“不用,星乐城麦当劳,你不愿意就算了,别的地方我不去!”
第100章 东花市
自副本出来后, 吴弥尔确实想约沈吉见个面。
与外人博弈对吴家的年轻人来说不陌生,但此刻沈吉的谨慎多少带了点傻傻的孩子气。
吴弥尔的短信显得无奈:“……好吧。”
沈吉安心地放下手机,朝李蜀得意:“万无一失!”
窗外的白猫立刻缩回了头, 三两下便窜上房檐, 迎着朝阳不耐烦地砸了砸尾巴。
买早饭的宋丽娟进门疑惑:“咪咪,爬那么高干吗?”
听到这句呼唤, 沈吉只花掉一秒就从客厅急跑出来,而后心虚地朝白猫露出梨涡:“哎呀, 你怎么来了?不会早就到了吧?哈哈。”
白猫眯起金瞳,明显态度不满。
*
一片死寂的高层公寓内, 由于拉着厚厚的窗帘,半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而显得格外阴冷恐怖。
吴弥尔抱手瞥过佣人熨烫好的高订西装,两秒后才啧了声:“给我换套便服, 晚上用。”
黑衣人小心提醒:“大少爷让您尽快离开东花。”
吴弥尔烦闷:“知道, 明天就走。”
黑衣人勉强站到角落。
从冰城回来后, 吴弥尔便一直被如此监视着,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状况。
看来在有心印猎人的配合下, 仍旧没在副本里除掉稚嫩的沈吉, 已经让吴格予对他非常失望了,他不准弟弟再参与自己的行动。
但……事后回想起来,吴弥尔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几分不忍心,又有几分做不到,所以他半句没多解释。
反正吴家未来如何, 既不仰仗他的努力, 也不会受损于他的失败。这事实虽然令人无比沮丧,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
处于华夏最南方的东花虽比冰城暖和了几十度, 但大晚上坐在户外吃汉堡,仍旧是很凄冷萧条的待遇。
吴弥尔打扮得人模狗样,表情却十分不满:“为什么又换到了这里?你就这么怕我对你动手?你以为在街上你就逃得掉?”
沈吉一脸无辜地地指了指在旁品尝红茶的白猫:“刚刚商场不让我进……”
好像除了白尘子,谁都不晓得白猫身份,吴弥尔只觉得嫌弃:“所以你带着这玩意干什么?”
白猫冷眼斜视。
沈吉头上滴汗,转移话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反正你也不是兜圈子的人。”
这态度不禁让吴弥尔陷入沉默。
“是想买那个心印吗?还是真有什么沈家消息?”沈吉继续追问。就算今晚赴约总显得鲁莽,但他心里总有种预感:吴弥尔绝不是胡说的性格。
晚风拂过,少年的脸格外清新无害,那柔软的短发在风中微微发颤,比小猫尾巴还要柔软。
吴弥尔看过半晌,淡淡地收回目光:“无论如何,之前约你,你是绝不会愿意来的,为什么改变态度?”
沈吉低下了头,认真思考过几秒,很清晰地表明态度:“副本里对你的所作所为,我很抱歉。”
“很多人都喜欢用副本是假的来安慰自己。”吴弥尔眼神中浮现出熟悉的戾气,“但生活中遇到和故事里同样的状况,人的选择也往往相同——哪怕是此刻,我若是被你定义为恶人,你还是会不假思索地对我下手,你已经暴露你的本心了。”
沈吉并不否认:“嗯。”
吴弥尔嗤笑了声:“算了,反正我也要走了。”
“走去哪?”沈吉反应过来,“回日本?”
吴弥尔即没表现出肯定,也不愿细聊:“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哥看中了博物馆几个特定的心印,我不知道他的甄选标准,也不晓得那些心印力量有多重要,但……好像有很重大的原因,跟你妈妈的失踪不无关系——不过我是偷听到的,不知详情。”
白猫停止喝茶。
沈吉完全没猜到吴弥尔会选择背刺吴家一刀,这消息货真价实?还是他在信口胡编?
“说这些是不想你死得太难看。”吴弥尔哼说,“总之,我哥可不像我这么心慈手软,你要想跟他争,就做好要死的代价,祝你好运。”
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着长街的璀璨灯火,神色显得变幻莫测。
沈吉在这人脸上看不出半分良善,但又感觉……吴弥尔说的全是真的。
*
从雪山下来后拖延了几日,这夜沈吉终于得空把那个金色雕像放入收容室内。
被关在此处的心印可不是什么害羞的纯良宝宝,当它们习惯沈吉的存在后,本性便开始暴露无疑。所以原本安静的收容室内也变得越发吵闹。
梦傀非常满意:“多么欣欣向荣的声音!”
沈吉:“……不觉得很像菜市场吗?”
说着他便找了个看起来结实的柜子,把名叫翎羽的金色雕像轻轻地摆放进去。
因着最近生病的原因,心印一直在江之野手里。始终与馆长相伴的翎羽惶惶不可终日,此刻终于摆脱绝对的力量压制,它嚣张而庞大的幻影立刻腾空而起,在收容室内发出带有回音的尖唳。
骰子珀琅极为不满:“狗东西,撒什么野?”
头骨灵纹:“可能在幻想自己很厉害吧?”
“真可怜呀,我要说么,杀人不如诛心。”嫣然哼笑了声,“不过这种傻子是不会明白的。”
翎羽气急败坏:“你们说什么,在找死吗?”
“别吵了!”沈吉忍无可忍,而后严肃道:“你们几个,之前互相认识吗?”
珀琅:“认识啊。”
嫣然:“倒也不是全认识。”
始终懒洋洋的青铜鼎哼哼:“闻所未闻,一群菜鸡。”
其实沈吉是想打探下吴弥尔讲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这些回答沈吉难免疑惑——如果心印不再能蛊惑人类,便失去了自己的目标,它们是没可能联合起来撒谎的。
所谓认识,也不过就是有几个一起在博物馆待过。这应该和吴家的计划没有太多逻辑联系才对。
所以,收集这几个心印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剩下没收集到的,又都是些什么呢?
沈吉抱手深思。
*
尽管来过博物馆很多次了,但江之野的书房沈吉还是头一次进。这房间比卧室还要宽敞上数倍,跨越了两层楼的顶天书架和宽敞的书桌沙发,都是非常古典雅致的设计,深夜在这里点着琉璃灯喝杯热茶,实在美妙。
沈吉观察得开心不已:“哇,这是我外公装修的吗?还是你自己设计的?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书屋。”
“是吗?那你住过来。”
江之野随口回答。
他脱下风衣,随手把长发简单束上,转而在书桌前支着胳膊翻看起叠厚厚的文件,显然在琢磨别的事情。
沈吉凑到旁边问:“今晚吴弥尔说的话很重要,吴家对这些事是非常谨慎的,对吗?”
“嗯,而且刚好我最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江之野淡笑,点了点面前的纸张,“不过你接触过的心印们,的确没什么共同之处,也许是大家太疑神疑鬼了。”
榕骨镇的首骨。
金银坊的骰子。
赤花盈的香炉。
地羊斋的铜鼎。
蚕魂塔的金鸟。
……
这几个心印的照片、资料和前因后果都被整理得非常详细,后面还夹着些颇为高深难懂的能量监测报告。看来馆长已经认真研究过很长时间了。
沈吉对此颇感意外,又不小心发现桌上还摆着些关于沈奈和沈聿青的档案,更不知该如何表达。
江之野解释:“之前答应过你的,陪你一起找他们的消息,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其实所有的事都和困扰住沈家的那个心印有关,只可惜心印到底是什么东西,除了星宇,谁也没近身接触过……抱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啊,干嘛总和我道歉?”沈吉表情挺认真,“是我自己没用,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摸不到头脑,全靠别人告诉我支言片语才稍有了解。”
江之野轻笑:“能让人愿意坦白也是魅力所在。”
沈吉有点不好意思:“搞不懂吴弥尔在想什么,我以为他会恨死我了,没想到反而了揭他哥哥的底。”
“他有点喜欢你。”江之野呵道,“但更多的是嫉妒。”
沈吉自动略过前半句话,更加无法感同身受:“嫉妒我?他句句都瞧不起我……再说吴家不是很有本事吗?”
江之野整理好那堆文件,通通丢进碎纸机:“人类总是更容易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句话倒也没错,沈吉无奈:“算了,我也管不了他的事情。”
“吴格予有特勤部盯着,你别太有压力。”江之野揉揉他的头,“虽然没资格去期望你度过怎样的一生,但至少……不应该因为心印的事累死累活。”
“你怎么没资格呀?”沈吉立刻抱住他的胳膊,“只有你有资格,你是我男朋友!”
“是吗?”江之野不愿回应他的甜言蜜语,反而翻起早晨的旧账来,“所以你有任何秘密,都宁愿跟别人讲?”
沈吉尬笑:“我以为你不会让我去见吴弥尔的。”
江之野轻捏住他的脸:“你还以为什么了?”
“真就瞒你这一件事。”沈吉眨眼:“我发誓!”
江之野这才把动作换成轻抚,伸手便把沈吉抱到桌边坐下,只对视两秒,又不禁低头深吻上去。
空气不知不觉便被浸上了甜腻的味道。
太年轻的沈吉总是轻而易举便被撩得神魂颠倒,他轻拽着江之野的衬衫,指尖微微发颤,有些情不自禁地抚摸起那薄衣下的肌肉,像欠欠的小猫轻踩。
江之野呼吸微沉,握着他的手腕:“好了,别闹。”
沈吉贴上他的唇浅笑,小声质问:“你到底是在忍,还是没有我们人类一样的感觉呀?”
“你说呢?”江之野颇为无可奈何。
“我怎么会知道?”沈吉眨着明亮的眼睛故意哼了一声:“别人不给好脸色还要贴上来呢,你却每次都要把我推开。”
“是吗?别人是谁?”江之野也笑,“我能知道吗?”
沈吉立刻怂怂,试图开溜:“我顺口乱说的。”
江之野捏住他的脸:“给你个机会好好坦白。”
“真的没什么啊,我又没假装过自己喜欢女孩子,总有几个男的会喜欢我吧。”沈吉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随口道,“正常点的拒绝几句也就停止献殷勤了,偶尔也有脑袋不正常的,总是搞出离谱的事来。”
江之野表情莫测:“哦,多离谱?”
沈吉回想起高中的事情,忽然笑了起来:“之前泳裤被偷了好几次,害我游泳课总是上不成,最后还是李蜀用监控——”
眼见馆长面色越来越差,沈吉赶紧闭嘴,改口道:“没什么。”
江之野深吸了口气:“离变态远一点。”
沈吉又弯起眼睛:“再也不理其他男的了,但你能不能稍微主动点?”
江之野微怔:“主动?”
沈吉早就发现了:“你总是在关键时刻把我推开,你都不想拥有我。”
“关键时刻。”江之野被他的用词逗笑了,低声问:“那么想做到最后啊?”
果然是叶公好龙的沈吉立刻红了脸:“那倒也……但是如果感觉你对我很主动,我会很开心的。”
“傻不傻?”江之野被这小孩说的无语,又不知如何回答。
对他来说,沈吉是真的太稚嫩了,说话还带着点奶音呢,就像一个人刚刚得到只小奶猫,正处于捧在手里都小心翼翼的状态,哪敢使劲蹂躏?
不过这种话讲出来,变态的就是他了。
馆长无奈,最后拦腰抱住他:“有些答案你要自己找。”
沈吉愣了愣,忽然用力扑住他,在两人相拥着趔趄之间又抬头亲了他几下,然后抬头笑得可爱:“明天是除夕,晚上记得来我家跨年!”
*
华夏最美好的节日永远是留给家庭的。哪怕这个家庭,只是群支离破碎的人聚了在一起。
沈吉很早就被宋丽娟叫醒,帮忙准备起那顿丰盛的年夜饭。而李蜀和白尘子两个E人则始终在旁边叽叽喳喳,让原本冷清的年画店徒生出种喧哗的错觉。
切菜时,他隔三差五就要往门口偷看。
白尘子偷笑:“馆长会来的,他懂人情世故。”
……虽然他不是人。
沈吉随之讪讪一笑:“不来也没关系的。”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敲响。
半秒都不等,沈吉忙不迭便跑去迎接。
李蜀嗤笑:“口嫌体正。”
来者果然是江之野,他不仅拎了大包小包的礼盒,手里还意外地抓着一团白色毛绒绒。
眼神极好的沈吉立刻惊喜:“诶?是给我的吗!”
那竟然是只看起来约有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咪。虽然它也有双金眼睛,却显得懵懵懂懂,简直一不小心对视到就能被融化心灵!
江之野淡笑:“你不是想养吗?”
“外婆外婆!我有猫猫啦!”沈吉一把接过小猫,立刻朝厨房跑去,连个拥抱都没留下。
江之野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默默关门。
白尘子很八卦地跟着他:“听说你们最近在抓捕那个副本的玩家?是不是有个连环杀人犯?叫刑什么?”
江之野道:“特勤部并非与我事事有关。”
见他口风很严,白尘子又提议道:“这两天我还有些心印的消息,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江之野停步:“沈吉是你找线索的工具吗?”
这话让白尘子愣了下。
全然没察觉的沈吉探身出来:“馆长,这只猫猫叫什么名字呀?……你们在说什么?”
他最近接连受伤生病,当真瘦到不盈一握了,江之野迎过去,重新露出浅淡的笑意:“随你喜欢。”
*
在江之野的记忆里,博物馆的春节曾是门庭若市的代名词,那时有沈聿青坐镇,各个相关部门都会早早前来拜年,还有那些尚未失联的远房亲戚突然串门,虽然奇奇怪怪,但也热热闹闹。
自沈聿青走后,江之野便闭门谢客。久而久之,逢年过节,便只剩下他自己了。
当然,还有之后失去灵魂的花林晚。
沈吉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疑惑地望向馆长:“花先生怎么不来?他应该没有家人了吧?”
江之野言简意赅:“看门。”
“那……回去时给他带些饺子吧!”沈吉搀扶着宋丽娟落座,笑说,“开吃,谢谢大厨外婆!”
老人家多少是喜欢这种氛围的,宋丽娟满脸乐呵呵的模样,边张罗道,“动筷子,都别客气。”
面前杯盘叮当。窗外偶尔几声烟花回响。这氛围又让江之野忆起沈聿青那一家的生活片段。原来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十多年,真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由于身边都是自己的亲友,沈吉反而是最自在的,谁知他刚夹了只最期盼的芥末虾,便收到意外的视频电话。
“是骆离?”
沈吉不得不接通。
屏幕上很快便出现骆少爷那张半死不活又傲娇的脸:“外公逼我给你打电话拜年,呵呵。”
沈吉起码比他懂事:“代我问舅爷过年好哇。”
骆离:“哼,你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旁边顿时投来数道狐疑的目光。
沈吉:“……”
虽然骆离这人虽不怎么靠谱,但他感兴趣的事通常都和心印有关,沈吉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躲回卧室里:“好啦,有什么事你快讲,我们在吃年夜饭呢。”
“听说你把小吴揍回东京了?”骆离这般问完,得到确认的答案后立刻发出嚣张的笑声,幸灾乐祸了半晌,才轻轻喉咙,“是这样的,我们一直在关注吴家的小动作,吴格予这个时候出现并非一时意气,他有很明确的目标。”
沈吉小声:“他在找几个特殊的心印,对不对?”
“你已经知道了啊?”骆离眨眨眼,又得意,“那你知道他这两天的目标是什么吗?”
沈吉摇头。
骆离倒痛快:“瓷器,在到处搜罗消息呢。”
沈吉:“然后呢?”
骆离怒:“知道这个还不行啊?你当我住他床底下!”
其实沈吉能感觉得出来,自从上个心印害自己反复生病受伤后,江之野便更不怎么提这些新消息了。此刻正在大年夜的,他也不方便刨根问底,就只能点头:“好吧,让我想想。”
“那……你注意安全。”骆离嘱咐,“虽然喜福会会派人跟着你的,但吴家人有点防不胜防,你还是离姓江的近一些保险。”
沈吉瞬间美滋滋:“馆长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哦。”骆离什么都没再说,毫无预兆地挂了电话。
沈吉没讲完的话梗在喉口,满脸莫名其妙。
*
吃过大餐,又看过尴尬而喧哗的晚会,还放了花里胡哨的烟花,好不容易熬到半夜,宋丽娟第一个宣布告辞:“不行了,我得睡觉去,你们玩啊。”
白尘子打了个哈欠:“我也……”
李蜀倒是精神:“我回公司加班!”
白尘子震惊:“啊?今天是大年三十,你不成功谁成功啊?”
“……好啦,我来打扫卫生。”沈吉听懂了大家的言外之意,又热情道,“辛老板为了感谢我见义勇为,送了我度假山庄的招待券,我们一起去玩吧。”
宋丽娟:“我要去花会展示年画,答应主办方了。”
李蜀:“我加班啊。”
白尘子:“我有生意局,你俩去吧。”
……好一群懂事的亲友!电灯泡绝缘体!
沈吉愣住。
*
等到大家各自休息散去,再把年画店的客厅和厨房打扫干净,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江之野话不多,又不会干活,但还是来来回回帮忙丢了几次垃圾,而后便在院子里耐下心来,研究起他顺便带到这里的猫屋怎么搭建。
琐碎无聊的生活,在种种危险后显得弥足珍贵。
沈吉给屋里点上外婆的熏香驱除饭菜味,而后抱着小猫咪出来问:“它是一只真正的猫吗?”
梦傀:“它是个萝卜。”
江之野淡笑:“不然呢?”
沈吉举起小猫对视起它的金眼睛,有些许不信:“怎么看起来那么像你儿子啊……”
“……你生的?”
江之野反问。
小猫无辜地叫了声,挣扎着要去玩耍。
沈吉只好松手。
江之野这才承认:“是真的猫,不过帮它开发了下大脑,应该比普通的猫更聪明吧。”
沈吉:“能考大学那种?”
江之野:“……”
沈吉笑嘻嘻地蹲到旁边,陪他一起把那个木头猫屋安插好,忽然道:“今天真的好开心,我爱的人都在我身边,要是每年都能这样就好了。”
见惯了人世离聚的江之野淡笑。
沈吉小声道:“骆离说吴格予在找什么瓷器,我妈妈的画册里也画过个白瓷瓶子,不过那东西没被博物馆收容过,所以还不清楚能力是什么……说起来,最近这几个心印,全在我妈妈的画册里,在你看来……”
“休息几天吧。”江之野只这样回答。
沈吉哼哼:“我就知道。”
江之野抬眼:“知道什么?知道我心疼你?”
沈吉:“……”
江之野勾了下他的下巴:“物极必反,无论是谁,能承受的压力都是有限的。如果你珍惜现在的生活,就不要轻易改变它,否则……”
就会像沈聿青他们那般消失掉一样,这个小院子里所有的温暖,也将碎成灰尘消失无踪。
沈吉算是内心相当敏感的人,他趁机问:“其实感觉你今晚倒不算太开心呢,是不是想起我外公他们了?”
江之野并没有否认。
沈吉不戳破他常表现在外的淡定和冷静,抬头望向难得透彻的星空:“我最近越发相信,我妈还活着。”
“……也许吧。”
江之野起身,把装好的猫屋放在花丛边,又仔细铺上软软的垫子和毛绒靠枕。
小白猫瞧见,仿佛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一般,立刻跳了进去,靠着垫子舒舒服服地喵喵叫。
沈吉立刻笑起来:“好聪明好可爱!我决定了,以后它就叫呆呆吧!呆呆,你喜欢自己的小房子吗?”
被这脑回路惊住的江之野和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