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 第 481 章

    ◎来自埃及的皇家御医?◎

    唐太妃的眼睛只是稍稍离开了会儿, 靖县翁主便拆了拼好的八阶魔方,甚至还是女史拿着的玩具也一并拆了。

    感觉到有零零碎碎的东西落于脚边,唐太妃也下意识地看向还在抠抠扒扒的靖县翁主:“你这孩子, 怎么跟个男孩子似的毛手毛脚。”

    “小孩子家的, 好奇心重点也没啥问题。”卫穆儿立刻为其打圆场:“孤瞧靖县翁主也是倦了,不如先送她回长乐?”

    薄太后也顺势去看殿外的天色:“是不早了, 咱们也都回去吧!”

    反正她来只是好奇大地那头的人们是什么样子,并不想问医学、数学、建筑学等专业问题——因为太后就没学过这种东西。

    以前不学,日后也不会恶补。

    唐太妃见太后要走, 也是决定立刻跟上。

    “大母, 我还想在叔母这儿多呆一会儿。”靖县翁主没有去拉起身后的唐太妃的手, 而是跑到卫穆儿的身边:“可以吗?叔母。”

    “靖县!”唐太妃小小地警告了声,担心孙女惹怒皇后。

    “无事。”看到靖县翁主玩魔方的又不只有好奇大汉机械水平的代达罗斯, 还有在那儿无所事事的皇后殿下:“今晚就留在这儿吧!明早我让大长秋送翁主上课。”

    “这多麻烦皇后。”唐太妃显得有些诚惶诚恐:“我派人来接她就是。”

    “奴婢明日也是要去长寿殿替皇后问安。”大长秋替准备开口的皇后回道:“不过是顺路的事,太妃的体贴倒是折煞我了。”

    唐太妃闻此言终于放下心来,冲着太后勉强笑笑便随她离开。

    没了两位长辈在旁, 卫穆儿也放松不少。

    “你们中有外科医生吗?”阆中长公主已开始折腾到处乱跑的卫去病,无事一身轻的卫穆儿自然是想回到边境。

    北方南方都可以。

    在场的希腊人面面相觑,不懂啥叫外科医生。

    卫穆儿意识到自己的描述可能有误,于是换了对方能懂的描述词:“有处理外伤的军医和角斗场医生吗?”

    在场的希腊人面面相觑了会儿,最后给半边脑袋剃光光的瘦削男人让出了道。

    “我。”除了别致的半秃发型, 对方的样子也十分醒目——从头皮到下巴都留下严重的烧伤痕迹。

    他或许曾风度翩翩, 精致俊美,但是烧伤毁了这尊阿波罗似的英俊面容。

    更别提对年过四十的医者而言,再好的保养也没法掩盖眼角的细纹。

    出列的医者朝卫穆儿的方向行了一礼, 丝毫不因自己的样貌而感到局促。

    接人进宫的典客府官吏也是担心这人的样子会吓到贵人, 所以将其安排到不易察觉的中后角落。

    刘瑞召见希腊学者时没有挑个职业问话, 加上对方非常清楚亚历山大医学派的名声不好,所以也就没有出头。

    现在听到皇后问话,他只觉得机会来了,自己可能凭此成为希罗菲路斯第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安德烈亚斯。

    他之前对卫穆儿没啥意见,但是看到亚历山大医学派的疯子得到对方的召见,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赛里斯的皇后,甚至带了刻板滤镜。

    嗯!

    无论是从赛里斯的审美还是希腊的审美来看,卫穆儿都不像是做皇后的人。

    至少在多配偶制的赛里斯下,卫穆儿这高个儿、麦肤,声若洪钟的女人和俊美温和的皇帝并列,真的不算一对佳偶。

    就是搁滤镜开到十级以上的小说笔下,都不会有天差地别到这种程度的配对。

    卫穆儿对来者的样子没啥意见,但是侍奉皇后殿下的宫婢则不会宽容到这种程度。

    无论是在汉朝还是现代,以貌取人都很普遍。

    尤其是在汉朝。

    样貌甚至可以作为晋升的资本。

    当然,资本也是有上限,要是厚到董贤的程度,那就不是晋升的资本,而是步入佞幸传的敲门砖。

    上前的人在短暂的兴奋后也是意识到亚历山大医学派的名声不好,琢磨着要如何表现才不会给人留下负面的深刻印象。

    “军医还是角斗场的医生?”

    “亚历山大城的皇室御医。”出列的人把自己说得十分可怜,听得下手的安德雷亚斯白眼不断:“因为某次急救不利,所以遭到法老的打压。”

    卡塔利亚是亚历山大城的学者出身,一听对方出身此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到已被克娄巴特拉二世流放国外的托勒密八世。

    既然是被法老打压,那么看对方的年纪,不像是与托勒密六世结仇。而托勒密七世是克娄巴特拉二世的好儿子,根本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去打压重要的皇室御医。如此推断,打压这名医生的法老就只能是不受欢迎的托勒密八世。而且对方面部烧伤的样子也很符合托勒密八世的残暴性格。

    同样来自亚历山大城的学者还有二十余人。

    果不其然,此人暗示自己是受托勒密八世的打压后,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温和了些,总算不是“亚历山大医学派的人都罪有应得”的鉴渣眼神。

    问:如何改善自己名声?

    答:找个比自己名声更差来做绿叶。

    卫穆儿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对方的伎俩搁在挺过刺杀案的皇后这儿跟小孩子过家家没啥区别:“你有居庙堂之心?”

    对方的笑容那叫一个谦卑恭顺:“我只想为陛下排忧解难。”

    “善。”卫穆儿也不想点破。反正只要本事在手,她有法子榨出人渣的所有价值:“会截肢?”

    对方的声音带了丝显而易见的骄傲:“埃及与塞琉古开战时,我处理了高级军官的截肢手术。”

    “死亡率高吗?”

    “无一人伤亡。”

    “有不做截肢手术就能处理的刀伤箭洞吗?”卫穆儿的身体前倾,显然是对此人有着更高兴趣:“孤的意思是,有没有别的医生说要进行截肢处理,而你不必截肢就将对方保下的情况。”

    “这得看对方的伤口是什么样子。”来自埃及的皇家御医很想试探卫穆儿的底线:“我很乐意为您演示。”

    他见对方笑而不语,以为这事儿非常有戏:“相信我,您不会对我的技术感到失望。”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因为我等会儿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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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2 第 482 章

    ◎有没有懂建筑的?◎

    “孤很期待你的技术。”卫穆儿的长相绝对称不上“温柔和善”, 但是当她做出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时,对方居然真的信了。

    是的,你没听错。

    这个被托勒密八世赶出王城, 最后沦为罗马奴隶的御医居然真的相信卫穆儿会重用他。

    “这在心理学上叫‘安慰剂效应’。”卫穆儿将此事说给刘瑞听后, 对方显得很有兴致:“这种人有有疑病与神经质的倾向,同时也因低谷期的影响而容易形成路径依赖或目标依赖。”

    “……您不会为控制群臣而特别去看心理学吧!”

    “怎么可能?”年轻的帝王是有几分学习天赋, 但不代表他愿意为皇帝一职努力变成神经病:“你知道《生活大爆炸》吗?里面的贝芙莉·霍夫斯塔特博士就是个精神病专家。”

    “……你看的是心理学书,又不是《如何变成神经病》。”

    “我知道。”年轻的皇帝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问题是我在读完系统提供的心理书后看谁都像神经病。”

    “……”

    “更糟糕的是,我在没有成为大汉的瑞皇子前, 一度爱用悬疑剧的解说下饭……”

    “好吧!我知道您经历了什么, 也明白您为何不用现代的心理知识操控群臣。”卫穆儿将贝芙莉·霍夫斯塔特博士的性格安在有点腹黑的刘瑞身上, 顿时感到冷汗淋漓。

    言归正传。

    受到肯定的埃及御医虽未爆出一连串的赞美之词,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堤喀保佑赛里斯的皇帝不会重用这个亚历山大医学派的疯子。”安德烈亚斯对上前的医生可没有因托勒密八世的打压而略略上升的好感。

    若是日后的恺撒当政, 出于扩张的医疗需求,亚历山大医学派的疯子都是一秒入职的优秀人才。

    “堤喀与厄运女神是孪生姐妹,她在洒出幸运之光时也会布下厄运之种。”

    卡塔利亚安慰他道:“倒也不必那么忧心。赛里斯的皇帝不是傻子, 更不会选傻子成为自己的皇后。”

    她也看向会对事实稍加润色的埃及御医,道出一个令人信服的事实:“他在埃及都没闯出一番天地,更何况是千里之外的赛里斯?”

    现在的埃及与其说是埃及人的埃及,不如说是埃及身的希腊化马其顿王朝……而且还是希腊不彻底,埃及学一半, 更不传承马其顿文化的马其顿王朝。

    十足的拼合怪。

    但也让外来的希腊人、罗马人、乃至关系一降再降的塞琉古人有上升的空间。

    虽然核心还是归于托勒密王室, 但内部的厮杀已经造成权力空缺,导致处于中上地位的祭司集团与希腊集团有了左右内部战争的能力。

    赛里斯则完全不同。

    它们的内部已经达到微妙的平衡。

    更重要的是,皇帝不缺平衡的棋子, 更不会让希腊人在权力的中心建造领地。

    “有没有懂建筑的和防御工程的学者来此?”卫穆儿在问过御医姓甚名甚后又看向底下的希腊学者。

    后者再次面面相觑了会儿, 随即走出两个男人——安德烈亚斯和代达罗斯。

    “殿下。”安德烈亚斯与亚历山大医学派的男人擦肩而过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凶光。

    对于这种想把他的骨头敲碎嚼烂的可怕眼神, 亚历山大医学派的男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心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这到处寄生的恶心玩意。

    如果不是眼下的环境不许他有非礼之举,他一定将这个人渣打倒在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罗德岛的代达罗斯。

    他的老家与希波克拉底的老家科斯岛挨得很近,但在对外的交往上却靠近盛产雇佣兵的克里特岛,因为后者非常需要战争用具与防守机关,是个愿为罗德岛的工匠开出天价报酬的优质客户。

    当然,军需上的交易并不妨碍克里特岛的雇佣兵将罗德岛的破产工匠卖去雅典。对于各地的“猎头”而言,罗德岛的工匠还是很吃香的,如果不是克利斯提尼和尼西阿斯、德梅特里奥都藏着一点小心思,刘瑞也不会拿到高级货里的金色传说。

    “你们两都建过哪些大型工程?”卫穆儿是知道刘瑞有意在西域建立军事堡垒的,但是西域……尤其是与长安的往来最为密切的楼兰缺乏森林资源,其环境也对木制房屋不甚友好,所以刘瑞必须找个会用石头建造堡垒的可靠专家。

    西域里也不乏这种能工巧匠,但是他们从未做过刘瑞想要的堡垒工程,而且还存在摇摆的政治风险。

    国内的建筑师虽然也有砌墙的经验,但对这种石砌的防御工程有且仅有秦长城的建造经验。

    PS,秦朝的长城都是就地取材,里头有不少都是夯土的长城,只有位于山地的部分是石砌的长城,而今位于北京等地的长城景点是明代建的,秦朝的长城有且只有陕西甘肃的石堆遗迹。

    “我曾参与过帕特农神庙的维修与马其顿、雅典等地的祭坛建造。”安德烈亚斯的语气一顿,似乎是想回头看眼卡塔利亚:“埃及的托勒密王室曾是我的客户。”

    “埃及?”卫穆儿的设定是赛里斯的皇后,所以不能表现得对埃及的情况了解太多:“埃及人和希腊人信仰同一宗教?”

    安德烈亚斯点点头又摇摇头:“埃及人信仰本地的神灵,托勒密王室信仰希腊的神明。只是为为达成宗教的一致性,防止宗教成为各族互相攻歼的政治武器,托勒密王室与埃及的祭司集团都有意模糊神明的形态,宣称宗教具有一定的流动性与共通性。”

    “他们将阿蒙神与宙斯混为一谈,然后说荷鲁斯是埃及的阿波罗,赫尔墨斯是希腊的托特。”

    末了,安德烈亚斯还补充道:“罗马也是这种情况,而且比埃及共通得更彻底,更为罗马人所接受。”

    至于被抄的希腊人接不接受自己的神明有个罗马名字,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对千年后的我们而言,《古希腊神话》的别名叫《古希腊罗马神话》。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早上快郁闷死了。我追了两年的冷坑太太居然销号退坑了?她不写了,不画了!她退坑了!!(爆哭)感谢在2024-04-16 21:55:26~2024-04-17 04:4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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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3 第 483 章

    ◎大汉的工匠过得这么好吗?◎

    “孤不想对别人的信仰做出恶评。”卫穆儿在安德烈亚斯停止介绍埃及、希腊、罗马的多神信仰是怎么变成纠纠绕绕的一团后用一盏茶的功夫理清它们的历史缘由, 然后给出自己的评价。

    如果这叫评价的话,那废话文学也能称之为有效答复。

    “但是你们共通的特性还挺难评的。”

    换位思考下,匈奴要是强行挤进大汉的神系, 或是大汉强行挤进周边的神系……

    【难怪会有吴承恩写西游记。】

    以及后世逐渐离谱的洪荒小说。

    安德烈亚斯并不知道卫穆儿的内心所想, 他只觉得对方能懂希腊人在自己的神明被异乡化后的无比憋屈。

    尤其是这憋屈的塑造者还有国外的希腊后裔:“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卫穆儿是不想点明罗马等国的混乱神系,而已经到了大汉之境的安德烈亚斯则无所顾虑, 吐槽应是马其顿裔的托勒密家带头搞臭希腊神系:“一想到这兄妹通婚,父亲□□的王朝要推广希腊的文明神系,我就觉得亚历山大死前应该勒死想带遗体逃跑的托勒密家。”

    当然, 希腊人在道德层面也不见得强于已经混乱不堪的托勒密家, 但是明里还是禁止这种行径。

    贵族国王也不可以。

    “至于罗马……”

    如果说埃及的神系共通后有希腊人在推波助澜, 那罗马……

    “罗马人是真的没啥文化。”安德烈亚斯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大众共识:“您去罗马晃上一圈,出名的学者要么是在雅典或亚历山大进修过的希腊混血, 要么是从叙利亚省逃难至此的犹太人。”

    总之能到学者级的罗马公民绝不会是罗马本地培养出的。

    卫穆儿对这些消息兴趣不大,若是刘瑞在此闲聊,可能会听对方吐槽一天一夜:“你为埃及设计的祭坛有多大?比得上宣室殿或椒房殿的规模吗?”

    “比不上。”安德烈亚斯承认的那叫一个爽快:“就算我有重现帕特农神庙的实力, 托勒密家也不敢在此建造一个希腊式的大型神庙。”

    把埃及的中心从底比斯迁到亚历山大就够讨厌了。

    要是在给埃及的中心建立一所帕特农神庙……

    估计已对托勒密家十分不满的祭司集团会联合罗马灭了还在底线的边缘大鹏展翅的托勒密家。

    “神庙的款式可以是希腊式的,但内部必须供奉埃及的本土神明。”安德烈亚斯只在埃及接过好似做贼般的建筑工作。

    说实话,亚历山大的希腊人和其它省份的埃及人没太多交流,甚至都不进行同场的宗教活动。

    上层喊了六七代的共通结果就是上层做出同化退步。

    现在还可以看到托勒密家偶尔祭祀希腊神明,但是到了埃及艳后的时代, 无论是艳后自己还是罗马人都将其视作埃及人, 并且她为自己建造的神殿也是化身埃及本土的伊西斯女神而非希腊神里的天后、美神、智慧之神。

    “这样啊!”卫穆儿的表情显得有点失望。

    或许该从埃及找个负责神庙的建筑大师。

    安德烈亚斯当然听出对方的不满,同时也知对方动了另找他人的不妙念头:“我虽没有负责大型的建筑工程,但却参与希腊本地的圆剧院或神庙维护。”

    石制的建筑肯定是比木制的建筑保存更长, 但不代表前者建成就无需维护。相反, 神庙的壁画, 圆剧院的舞台需要经常维修。

    安德烈亚斯在雅典呆了二十三年,早就摸清所有建筑的里外结构。

    卫穆儿对安德烈亚斯的实力还抱有疑虑,但是刘瑞近期要在洛阳修建第二学宫,所以她有足够的机会测试此人的建筑实力。

    “你呢?”问完小的问老的。卫穆儿对擅长机械的代达罗斯抱有期待:“你参与过罗马或希腊军团的防御设计?”

    “事实上,小亚细亚的很多军需都由罗德岛的工匠制造。”代达罗斯挺起胸膛,很为自己家乡骄傲:“罗德岛的工匠和普通的工匠是两种存在。罗德岛的工匠不仅是工匠,还是希腊的艺术家与发明家。市面上由罗德岛的工匠亲手打造的铠甲武器都能卖出惊人价格。”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少商家只在罗德岛的工匠手里打杂几月就拉着师父的名头开工。更有甚者将别地的铠甲拉到罗德岛去坑宰不懂铠甲优劣的愚蠢菜鸟,以及想去黑市贸易的新手行商。

    “你可以在上林苑的墨者工坊或阳陵县的太学府与墨家合作。”卫穆儿对军需升级抱有很大热情。不仅是她,还在宣室绝地求生的卫去病与一直想上前线拼杀的江都王都深爱此道。

    尤其是在上林苑的墨者工坊逛了圈就念念不忘的江都王。

    虽然在刘濞干了惊天动地的一票后让藩王失去招兵买马的权力,但是刘非神经够粗,当年为去边境过过将军的干瘾而把江都国的精锐交给长安调遣。

    面对这种过于“单纯”的兄弟,刘瑞也不好说啥,甚至允许刘非拿点墨者工坊里的纪念品在长安的宅里小试牛刀。

    当然,带出长安是不可能的。

    这个头是绝不能从这里撬开。

    “除了在军需和防御机关上略有造诣,你还精通什么机械?”

    “天文。”

    代达罗斯本就直挺的腰板又向前几分,整个人用一句形容就是“傲得不行”:“不满您说,赛里斯的计时工具真是太落后的。”

    只在一个大圆块上树根铁棍,或是采用滴水计时都无法展现工艺的精妙。

    “如能供应足够的青铜,我可为您展现希腊的精妙技艺。”

    “倘若我能供应铁块,甚至耐度高于铁块的百炼之刚,你又可否造出高于希腊技艺的新型机械?”卫穆儿对代达罗斯的水平感到满意,同时也为希腊的冶炼技术而感到无语:“罗德岛是没有铁器和百炼钢吗?为什么用青铜制造精密仪器?”

    除非是特别要求,否则墨家很少会用青铜制作精密仪器。尤其是在百炼钢的锻造成功后,如果不是卜式和内史许昌卡着墨家的研究经费,他们一定干啥都用耐性更好的百炼钢。

    来之前的希腊人因赛里斯的丝绸而体会到了土豪的魅力。来之后的希腊人因赛里斯的“何不用铁?”“何不用百炼钢”而再次体会土豪的魅力。

    饶是见过大订单的代达罗斯都震惊道了:“赛里斯竟……”

    “如此阔绰?”

    这里的工匠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居然拿优质铁来进行实验。

    还有……

    “百炼钢是什么?”还不习惯土豪手笔的代达罗斯继续问道:“百炼钢是什么?”

    卫穆儿被对方的问题震惊到了。

    “百炼钢是……”卫穆儿也一时语塞,只能让宫婢拿来她的配刀——一把由最上乘的百炼钢所打造环首刀,是刘瑞赠与卫穆儿的新婚礼物。

    PS,同样的刀也赠与夺回河套地的韩颓当与李氏父子,同时镇守边境一带的郅都李息也得过此刃。

    【作者有话说】

    希腊工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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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4 第 484 章

    代达罗斯从未见过这种材质。

    百炼钢的迷人光泽不是生铁和熟铁所能比拟的, 硬要形容的话就是360P的标清对720P的高清。尤其是在刘瑞的金手指辅助下所锻造的百炼钢比原时空的汉代品质高出一截,基本快到嘉靖时的中上水准。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卫穆儿的佩刀不是刘瑞所用的典礼配剑, 不会缀有大量的珠宝, 刀穗,或是干脆雕刻出个玉制刀环——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相反, 这是用于杀人的利器,所以墨家设计它时只考虑让砍杀的效率达到最高,并不在乎刀的外表与使用刀的男男女女是否有双麒麟臂。

    因为拿来环首刀的宫婢显得十分轻松, 所以包括安德烈亚斯在内的希腊人都以为这是皇后拿来随手把握的装饰武器。

    直到那个容貌秀美的宫婢拔|出漂亮的刀刃, 然后将其递给已被环首刀的反光刺得双目流泪的代达罗斯。

    “太美了, 实在是太美了。”

    代达罗斯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句话,因为看得太注意而差点砸了手里的刀刃。

    “孤劝你对自己的脚趾上几分心。”卫穆儿被代达罗斯的笨拙逗得以袖掩盖不礼貌的笑容。

    送刀的宫婢托着代达罗斯的手, 以免他再落了皇后的宝贝佩刀。

    “这就是百炼钢,由生铁或熟铁加工而成的新型材质,兼具二者的诸多优点且更为难得。”卫穆儿对大汉的工艺感到骄傲。尤其是在希腊人为环首刀的美丽赞不绝口时, 这种骄傲直接跳出她的胸膛,一路跃上她的眉梢。

    “喜欢吗?”

    虽是疑问句,但卫穆儿十分确定对方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新型材料。”如果不是卫穆儿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反应,加上这把武器属于大汉的皇后,代达罗斯可不只是上手去摸, 俯下去闻, 甚至想用粗糙的舌头感受上面的精致纹路。

    “……这刀可是难得的珍品。”眼看那位希腊工匠几乎要把鼻头抵着自己的配刃,卫穆儿的鸡皮疙瘩立刻竖起:“清理起来也分外费劲。”

    虽说血液可能脏过比口水恶心千万倍的排泄物,但是人们只能接受刀刃染血, 而不是把刀子戳进排泄物里反复搅动。

    代达罗斯在对方的警告下压紧舌头, 努力不让自己做出不当之举。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技艺。”代达罗斯恋恋不舍地把环首刀交给宫婢。

    同样感到万分遗憾的还有没机会碰环首刀的安德烈亚斯。

    他与那道银色光芒有且仅有半臂之距。

    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建筑师, 安德烈亚斯用石头、木头造过屋子,甚至还为埃及的法老打造了个1:50 的纯金神庙。但是在他二十年的工作生涯里从未用过熟铁制作建筑乃至大型摆件,因为希腊铁矿自愿不算丰富,所以才有“赛里斯的铁是最好的,安息次之”的相关记录。

    由于铁矿依赖进口,所以希腊不仅出现了淘铁热与倒卖热,更是缺乏足够的铁矿让工匠练手,其成品质量与锻造技术肯定落后其它国家。

    顺带一提,罗马人虽文化不如希腊人,但炼铁技术远远强过缺乏铁矿的希腊人。虽然罗马本地也没多少铁矿,但也好过更缺铁的希腊人。而且罗马处于扩张的上升期,可以靠殖民地的资源来补充本地的铁矿不足。

    顺带一提,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虽是铁矿的进口大户,但其拥有的铁矿储备位居第五,仅次于澳大利亚、加拿大、俄罗斯还有巴西。

    不幸的是,中国的铁矿质量低于全球的平均水平。铁储备排名前五的国家里有且仅有中国和加拿大的铁矿质量低于全球的平均水平,但全球最好的铁矿也非储备最多的澳大利亚而是南非,不过二者差距不大,其平均品位反应到柱状图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要是用百炼钢来建所房子一定会特别好看。】

    安德烈亚斯与千年后的古斯塔夫·埃菲尔有了相同念头,那就是建筑的材料何必拘泥于常见的土木石?为何不能采用金属制作房屋?没准有了金属的加入,屋子的结构会更加坚固。

    刘瑞要是知道他的内心所想,一定会大赞他的眼光卓越,然后打回申请建造“金属房屋”的不当请求。

    开玩笑!

    国内的铁矿本就不好,所以要花大量的财力进行除杂。

    眼下是大汉人多,靠外贸与先前的积累堆出军需的铁质用量。一旦刘瑞上了强度,迁走供应的人力需求或增加当下的生铁需求,关东与江淮一带肯定会重新念起刘濞的好。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赛……大汉每年可以锻造多少百炼钢?”安德烈亚斯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如果按能用的最低标准计算,可否匀出多余的钢铁用于实验?”

    “百炼钢的供应问题一直都是墨家乃至陛下的心结。”尤其是与普通的铜刀、过脆的铁剑进行上千次的对比后,手挑的将军根本不会选择以往的铜铁武器,这也让军工的开销直线上升。

    在此情况下,如何调节百炼钢的供需问题就成长安每年必吵的压轴节目。

    刘瑞为此不能说是心力交瘁,但也能算烦不胜烦。

    更烦的是墨家还没摸透提高钢铁产量的灌钢法,因为后者光是划定研究区,往里迁入大量的工匠、劳力以及调配灌钢区的建造物资就足够长安吵上一年。

    要是搁在过分考虑环境影响的现代,这事儿估计还要吵上七八年才得以落地。

    “如果能从外地找到优于本地的铁矿资源,或许用于技术革新的钢材可以阔绰些。”卫穆儿无师自通了画饼之术,冲着已对百炼钢有渴求之心的希腊人道:“罗马和希腊是如何解决优质铁矿的供应不足?”

    还能怎么解决?

    一靠黄金,二靠刀剑。

    也就是在这一刻,代达罗斯get到了上升之道:“我所出身的罗德岛靠海上贸易解决铁矿的供应不足。”

    他看着对自己露出满意之色的皇后说道:“罗德岛的工匠不但善于制作机械,同时也对船只的建造略懂一二。”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补上。我宣布,今年看得最爽的电影是《金刚大战哥斯拉2》和《哈尔的移动城堡》,一个是巨兽宇宙,一个是我的童年。

    PS:一群人演来演去还没两个怪兽演得好。一群人啃来啃去还没一个罗马死宅和云南空姐感天动地。感谢在2024-04-17 23:56:47~2024-04-19 12:5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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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5 第 485 章

    ◎希腊学者与本地学者的冲突。◎

    因为聊到城门落锁, 这群人便没有出宫,而是留在北宫的官吏屋里凑合一夜。

    “宙斯在上。”安德烈亚斯进屋的那刻就被震惊到了:“奴隶住的地方都没这么逼仄。”

    感觉膝盖中了枪的代达罗斯不咸不淡道:“那是雅典的高级奴隶才有的待遇。”

    代达罗斯说话的同时也不忘爬上狭窄的榻。

    安德烈亚斯在点燃油灯后才看清此地的布局之诡异——两张榻以对称的形式缩在屋子的两角,为中间的两案拼成的正方桌与高高的长凳腾出位子。

    毫无疑问, 这里的一切都是不舒服的。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 都会给人难以展开的委屈感。

    “这里还有一个箱子。”

    代达罗斯从榻下拉出长扁箱子:“宙斯在上。”

    这次轮到吃过苦的罗德岛人发出感叹:“他们这是上绞架前都要干活吗?”

    安德烈亚斯也抽|出塌下的长扁箱子,甚至探手比划了下深度如何, 以及能装多少东西。

    “他们的官吏过得比矿工里得奴隶还要辛苦。”因为是深夜,所以北宫十分贴心地送来宵夜——一碗兑了牛乳的米粥加烤过的面饼。

    因为怕宫里的贵人不爱牛乳的腥味儿,所以米粥煮得很黏, 几乎能与放了一夜的黄油并论。

    安德烈亚斯的喉结在沾了牛乳粥的面饼时恍若卡在生锈槽里的圆珠。

    他最后用放凉的茶把喉咙里的东西冲下, 但仍觉得嗓子被那泡得半软的面饼摁出流沙的沟壑。

    “这不是给正常人吃的。”安德烈亚斯用茶水泡软面饼后又就着奶粥吃了几口:“如果不是里头加了白糖, 估计会更难下咽。”

    “如果不是皇帝新鲜,你也吃不上热乎的一口。”代达罗斯冷不丁道:“去过罗马的角斗场吗?”

    “……去过。”

    “那你知道角斗场的新手吃的什么玩意?”代达罗斯吃的很快, 不一会儿让奶粥的漆碗见底,然后用干净的布把面饼包好:“打得出成绩的招牌叫角斗士,打不出成绩的试错品叫狮子的口粮, 吃的就是牲口的的饲料。”

    “可我们……”安德烈亚斯想说他们不是牲口,但又没法否认他们的社会地位与角斗场的“新货”无异,纯粹是靠皇帝的新鲜才有这番较好待遇。

    “与其在这儿怨妇式地抱怨,不如想想明日咋过。”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住过这儿的官吏知道奴隶住过他们曾经的落脚之处,会不会对我们动了杀心。”代达罗斯觉得此人真是虚长三十来岁, 单纯得跟送金苹果的帕里斯没任何区别:“真正处于权力中心的人对这儿显得十分大度, 反倒是不上不下的特别在意阶级掉落与名声下坠。”

    “不巧的是,住过这儿的官吏是皇帝还是储君时的顾问。”

    “那他们应该处于长安的权力中心。”

    “……你真幽默。”

    代达罗斯收回刚才的不当评价。

    跟安德烈亚斯相比,帕里斯还没那么蠢。

    “你在希腊见过几个年轻的官吏?罗马的元老院里有三十以下的年轻人吗?”代达罗斯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深深的错愕:“你可真能想的。”

    “谁会派七老八十的陪皇储念书?”

    虽然罗马还未迎来奥古斯都, 但是一些大家族里还是会挑年纪相仿的百夫长之子或平民之子陪自家的小孩读书习武。

    希腊亦然。

    神话里的帕特洛克罗斯就是阿基琉斯的玩伴与陪读。

    综上所述, 赛里斯的皇帝在北宫做储君时, 住这儿的官吏肯定不会大的离谱。

    至少他们现在不够权力中心的年龄标准。

    “他们不是富家子弟吗?”

    “富家子弟的父亲叔伯都还活着,哪里能让他们上位?”代达罗斯给了对方致命一击:“又不可能人人都是西庇阿父子。”

    他把被褥随便一铺,躺下的那刻差点没被梆硬的床板撞出幻觉。

    代达罗斯起身拍拍不知填了什么玩意的被褥,安慰自己这里至少干净整洁,舒服度比臭烘烘的船舱要高,这才忍着背部的不适勉强入睡。

    “呼……”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体倍好的安德烈亚斯。

    代达罗斯在一臂长的榻上辗转反侧时,对面的傻子已在梦里建了一座钢铁神庙。

    ………………

    宵禁后对灯火的管辖充分体现“刑不上大夫”的双标准则。

    尚冠里的蜡烛兴许不够,但油灯能把黑色的天空照成橘色。

    “五更尚冠灯火繁,十里延祚(汉代的贫民窟,一般挨着城墙角)月明稀。”

    巡逻的官吏已经习惯此地传来丝竹之乱耳,案牍之乱撞。

    今日的灯火似乎更甚,但好歹将闹声拦于围墙之内。

    “陛下召希腊人进宫了。”

    袁盎过了六十岁后就不爱熬夜,尤其是在太皇太后大势已去,他的人脉随之裁剪了六七成后,拜访他的就只剩下同门故交。

    往前推二十年,无人不知丝公大名。

    可人非昨日少年郎,物似梦里今两廊。

    “如今还能记得袁某,称袁某一句‘丝公’也是极为难得。”精巧的院里,哈欠连天的庖厨呈上热酒小菜。聊天的三人只是不断加酒,最后干脆撤下已凉的两碟小菜,腾出能让访客拍桌的地方。

    “颜异那小子!真不像是儒家人。”长须的访客将热酒一饮而尽:“把一佞宠送于陛下御前,而且还给皇后、太后观之一笑……”

    “实在不是君子所为。”长须的访客再次吞了一杯热酒,喘着气把儒家的新秀骂得狗血淋头:“倒像是小人之态。”

    “你这话也太过了些。”袁盎虽是儒家子弟,但是法家全靠懂得结交人脉。

    说句不太政治正确的话,比起孔丘,他更追捧四朝元老,滑不溜秋的曲逆侯陈平:“如你所言,鄙薄之人不上堂,何至于让傅说,胶鬲,百里奚有传世之名。贤者不因落魄而堕青云之志,能者不因隶臣而失向上之法。”

    “你看颜异是个小人。”

    “我只觉得颜子有后,必将是此得礼之人。”

    末了,他还提醒对方:“君莫忘,颜子生于陋巷,居于寒室,哀于薄墓。”

    “着华服而鄙褐衣,处庙堂而辱隶臣。”

    “这难道是值得晚生大力推崇的君子行径吗?”

    【作者有话说】

    我先去吃个饭,今晚还有一更。感谢在2024-04-19 12:50:09~2024-04-20 17:1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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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6 第 486 章

    ◎服从性测试与驯服之道。◎

    袁盎, 袁丝公是何许人也?介入两代的立储风波都能全身而退,即使刘瑞对他有着天大的意见,即使先帝明言丝公不适合在朝堂任职, 他也没有彻底离开权力的中心, 而是在边缘处维持着让落败者都瞠目结舌的影响力。

    不是,大佬, 致仕还能这么玩吗?

    以陈平为榜样的袁盎表示这还只是初级操作。

    长须的访客绝不承认自己是个尖酸刻薄的人,但又无法否认对方说得有理。

    袁盎拦住仆婢去摸酒壶的手,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三斤粮食一斤酒, 四壁醉来半顷渣。”

    “晚生。”袁盎的笑里藏着一箩筐的话:“现在不兴醉后仗剑, 如信陵君般行游侠之举。”

    长须的访客不欢而散, 直至出了丝公的小院都能听见对方的骂咧传入耳中。

    “丝公变了。”

    袁盎辨着寒风里残词断句,让人换上暖胃的姜茶。

    “陈石不可攻玉, 饶自高山景水,一如璕。”

    袁盎拦住为他不平的仆婢,调起嗓子回击道:“朝菌察秋毫, 避之以叶,难觉春晓,不见舆薪。”

    对方的脚步稍稍一顿,随即如结尾的鼓点般快速离去。

    “太年轻了。”袁盎直接九斤老太附体:“若者不知天高地厚,通体弱思虚者矣。”

    老仆挥下侍立的壮奴, 上前轻语:“若者无礼, 但那狂言妄语里也有几分粗浅的道理。”

    “粗浅的道理也是道理。”袁盎叹道:“只是这道理浅得足以见底,反倒衬得本人不是特别聪明。”

    “那受到召见的番邦之徒……”

    老仆的声音在袁盎的注视下渐渐消失。

    “还是那句话。”

    “闽中郡的越人二代一日不进权力上层,西域人、匈奴人, 乃至这群跋山涉水的外邦人都不会有个一官半职。”

    “大汉……终究是和先秦一样。”

    张仪为大秦呕心沥血都未得善终, 芈氏楚系在宣太后、华阳太后的支持下把咸阳的百官挤走一半也无法拿下相国之位。

    究其原因, 不过是身份政治大于个人能力。

    即使是到两千年后的美国,共和党对奥巴马的最大攻击也是他的父亲不是美国人,所以他的公民身份存在疑点。

    但……

    “谁又懂得陛下的想法。”一提皇帝,袁盎的脑袋就嗡嗡作响。

    今上也好,先帝也罢,亦或是把陈平在内的老臣玩得团团转的文帝都难猜其心。

    他是不任中央职了,但是处于挨着中央的权贵圈,自然是有大量的时间结交子生,见证阳陵的学派发展。

    ……

    等等!

    学派?

    袁盎的瞳孔微微放大,冥冥间已搞清皇帝要做什么。

    …………

    希腊人在北宫的官吏舍里应付了一宿便早在离开。

    北宫位于东市的西北角,正对满是达官贵人的尚冠里,所以朝臣入宫觐见肯定会与送人出宫的马车撞上。

    安德烈亚斯从北宫回到上林苑的用时是入宫的两倍,其中光是驶出长安就花了回程的一半功夫。

    【赛里斯的等级制度无处不在。】卡塔利亚在歇口气后写下她对这段经历的评价:【只要他们用心挑刺,你准备出大门的那刻就会受到科欧安勒莫斯(古希腊神话里的愚蠢之神)的诅咒。】

    【我愿称之为服从性测试。】

    卡塔利亚并不能在短暂的接触中看透一个帝国的皇帝,但是刘瑞长了一张聪明的脸,而且旁人也愿给出“深不可测”的超高评价,所以她对刘瑞戴了“善于操纵他人情绪”的恶趣味滤镜。

    【他是在间接地折辱我们。】

    卡塔利亚的人生阅历极为丰富,很快就将刘瑞的做法带入罗马的角斗场老板:【明星斗士是男版的赫塔拉。他们用敌人的哀鸣演奏歌曲,冲刺的步伐代替舞蹈。】

    【赫塔拉(高级妓|女)是达官贵人的装饰品、性玩|具。明星斗士亦是如此。】

    【他们与贵族觥筹交错,往来亲密。吃着从埃及进口的水果,穿着由丝绸点缀的华服。表面看,他们与贵族并无两样,可事实却是……】

    卡塔利亚不想写得过于赤|裸,所以在那儿停了好久才继续动笔:【不会有人记录失去赫柏(青春女神)宠爱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

    【宴会上的贵族可以变老,但宴会上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不能变老。】

    【凯旋的队伍里有公民和贵族,迎接的队伍里有良家妇女。但是最爱强调阶级,强调身份,强调荣誉高于一切的地方里没有参与贵族宴会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

    【我们正是赛里斯的决斗明星与赫塔拉。】

    卡塔利亚的思想变得十分黑暗,字里行间更是充斥着阴谋论调:【皇帝对我们的喜爱犹如角斗场的老板端详色雷斯的男奴。】

    【他用金碧辉煌的宫殿与宽和的态度让我们升起崇高的感激,然后通过贵族的等级打压提醒我们注意身份,务必保持足够的价值以维持这种虚幻的优待。】

    【由此可见,皇帝与奴隶主没啥两样。】

    回想起那擦肩而过的冰冷眼神,卡塔利亚只觉此刻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毫无疑问,他们已成赛里斯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刚才的打压估计只是苦难的开头,未来才是赫拉克勒斯的真正挑战。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害怕往后之艰的卡塔利亚收起记录,准备出门松口气时,安德烈亚斯敲响房门,兴奋到连胡子下咬肌都微微发红:“你想去阳陵县逛逛吗?”

    卡塔利亚侧身望去,只见一宫婢站在安德烈亚斯的身后,脸上挂着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

    出于练出的谨慎本能,她的视线微微向下,发现这个宫婢穿着未央的服饰。

    这一刻,卡塔利亚汗毛直竖,有一凉气从脚心冲向混沌的大脑。

    完了!

    该来的还是杀到眼前。

    沉浸在与大汉的博士一教高下的美好幻想里的安德烈亚斯丝毫未觉卡塔利亚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瞳孔放大致表情变得惊悚起来,而是在那儿滔滔不绝道:“我一定让大汉见识希腊的厉害。”

    【作者有话说】

    服从性测试在有等级划分的社会里无处不在。

    讲个笑话,国外没有服从性测试。

    萝莉岛:?

    兄弟会:?

    姐妹会:?

    袁盎和卡塔利亚:皇帝这么做一定有深意。

    刘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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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7 第 487 章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这次的朝会开得异常之长, 从食时(9:00)拖到西中(13:30)。

    依照周礼,朝会应该日出(6:00)开始,但是刘瑞觉得这对住得远的官员不好, 更是会让看门的官吏三点就为朝会张罗, 所以改到食时开始,好歹让人睡个饱觉。

    除了朝会的时间一改, 上书的格式也是逐年精简,力求是为实事而非马屁上书。

    “江淮的官窑就划在庐江的鄱阳县那儿。除此外,豫章郡与会稽郡、闽中郡延长江的分流建立原料工厂。”

    既是官窑, 那么除了最基本的粘土, 也需石英、长石, 瓷石等辅料进行质感的提升。

    国内有这些资源的地区不少,但无法像江西这样自己就是原料大省的同时, 周围全是辅料大省。

    江淮多水,走河运比走陆运省力。

    难怪除了倒霉的两广,清政府的赔款里属江浙、江西的负担最重。

    “彭蠡湖与浙江间可否修条运河将二者连上?还有流进闽中地的湖汉水。”刘瑞让宫婢展开两人长的地图, 指着条从治县流向内地的小河问道:“可否将其与湖汉水相连?”

    宫婢用顶端穿了红线的钉子标出皇帝提到的四条河流。

    “彭蠡湖与浙江的运河倒好处理,问题是湖汉水与治县而出的那条河。”少府令的大拇指与食指在地图的上方一张一缩。乍眼看是几厘之差,反应到地形上能随机吓死一个墨者。更别提那彭蠡湖与浙江,湖汉水与治县河的施工条件截然不同。庐江郡的平原不多,但彭蠡湖的东部分流处于平原较多的会稽郡, 施起工来比较轻松。反观位于庐江郡和闽中郡的湖汉水与治县河……

    “八山一水一分田。”少府令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在为难我胖虎”:“您不会想凿穿闽中的西部群山, 或是把仅剩的好地挖个七零八落吧!”

    朝上没有闽中出身的千石大官,所以对少府令的“直接”感到一丝不满:“您这话也……”

    “太直接了?”少府令是何许人也?搞工程的,尤其是搞军事工程的可不会来弯弯绕。

    不服?

    不服你去边境打灰!

    你去应付一三五罢工, 二四六去乡间支教的墨家子弟。

    “老臣的嘴没上茶舍的台上练练, 不懂小人的油腔滑调。”少府令的态度并未软化, 甚至让鸣不平的下不了台:“陛下的安危涉及国本,自不能以双目丈量大好河山,所以才需臣子提醒不足之处。”

    少府令的眼睛盯着鸣不平的人,后者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子:“阁下觉得老身说的,可有几分粗浅的道理。”

    上座的刘瑞适时出面打圆场道:“朕有地方思虑不周,何至于让爱卿为此结仇结怨。”

    少府令也不能不给皇帝面子:“庐江郡和闽中郡的运河一事,还请陛下不要想了。”

    居然连比较委婉的“三思”都不屑用上。

    “您也不想闽中之西的黔首出行都要跋山涉水吧!”

    刘瑞要是福建出身,或是上过福建的大学、公司,就该明白开店开到亚马逊丛林,敢用泡面去换黄金的福建人若在家能有发财之道,也不会以四千万的基数跑出的上百万人的。

    但……

    “闽中郡那儿……总得留人看住一片山川之景。“

    想想长安的虹吸效应,刘瑞真怕闽中郡的人口跑光,不然他从长安迁出的诸多努力都打了水漂。

    或许可以考虑闽中的地缘优势。

    “秦时有渔民探得东部之岛……”上座的皇帝向举着地图的宫婢招手,后者立刻回到御前,等着皇帝插|上代表的岛屿的方块:“夷州位于温暖之处,想必适合甘蔗生长。”

    “闽中……”

    刘瑞的声音微微一顿:“闽中多山,不乏造船的优质材料。”

    “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量会逐渐加大,所需的糖引也会疯狂上涨。”

    刘瑞没有玩过股票,但也明白挤兑的风险有多可怕:“朕不希望大汉的声誉因糖引的兑换不足产生污点。”

    所以大汉必须保证用于兑现的糖块储量高于市面的糖引兑量。

    如此为了多赚点钱,开拓新的甘蔗园是必要之事。

    但……

    “设计新的运输船要很长时间。”少府令朝皇帝投去不解的眼神,好似在说“您是否对项羽的‘伟绩’一无所知”。

    “关于这点,朕也有条破局之策。”刘瑞露出让人恐惧的标准笑容——因为皇帝每每提出破局之策,就意味着有人要被重拳出击:“安息送来的希腊人里恰好有人善于造船,而且还是运输军队的超大型船。”

    他扫过有惊讶之色的臣子,突然感到有点失望:“朕很好奇千里之外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以及……”

    “你们能不能胜过他们。”

    “朕是否比他们的皇帝做的更好。”

    ………………

    上林苑的希腊人里有且仅有卡塔利亚、代达罗斯,以及那个半张脸被严重烧伤的医生愿意前往阳陵。

    看到来自同行三人的不善目光,医生居然友好一笑:“我是希俄斯的阿纳斯塔斯,亚历山大医学派的成员。”

    阿纳斯塔斯,希腊意为重生者,而希俄斯岛正是亚历山大医学派的代表人之一——埃拉西斯特拉图斯的故乡。

    好家伙,这是把学医的隐藏BUFF都叠满了。

    卡塔利亚刚想说话就被安德烈亚斯生生拦住。

    阿纳斯塔斯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想从最好说话的卡塔利亚入手:“我们都是亚历山大的学者。”

    他企图用出身打破对方的心房:“身处异乡,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好好相处。”

    “你……”

    这次轮到安德烈亚斯刚想回话就被旁人截了。

    代达罗斯可不只是白白长了他人几岁。身处地理十分敏|感的罗德岛,又是常与三教九流频繁接触的高级工匠,自然是与短暂进过权力中心的阿纳斯塔斯一样懂得语言艺术:“希望这个机会多到我在此地迎接死神。”

    阿纳斯塔斯的眉毛一挑,委婉而又真诚地提醒道:“我不会对同乡下手。”

    “难说。”

    安德烈亚斯见过雅典的官吏钉死夜半偷尸的亚历山大医学派的成员,所以对那“不下手”的保障嗤之以鼻:“你们连亲友的平静都敢打破,何况是对你们抱有入骨偏见的陌生人。”

    “关于这点,我想纠正你的偏见。”阿纳斯塔斯觉得这群希腊老乡不可理喻:“人的终点无非是在冥界接受诸神的审判。既然人的躯体终将渐渐腐烂,何不在被时间吃掉白骨上的所有皮肉前满足他人的一点好奇?”

    末了,他还补充道:“死人是没有知觉的。死人若是还有知觉,那么用火焰托举战士的遗体并不比剖开人的胸膛更为高尚。”

    阿纳斯塔斯的右手盖在心脏的位子,语气变得更加真诚:“我对提供进步阶梯的牺牲者都抱有敬意,解剖时会努力保证遗体的完整,事成后为他们举行符合身份的隆重葬礼。”

    他再次向卡塔利亚寻求突破:“我想你是了解我的。”

    “埃及人的医疗技术能领先希腊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们了解身体的精密构造。”

    “我不是为低俗的感官刺激寻求牺牲,而是在崇高的奉献下将无畏的牺牲降到最少。”

    阿纳斯塔斯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整个人也陷入一种令人胆寒的狂热:“为此就算牺牲剖开奉献者的同僚也不值一提。”

    “所以你愿为此奉献?”安德烈亚斯知道这群疯子不是一般人,但没料到他们疯到自己都能成为同僚的解剖素材:“我是说……你能接受死后成为其他医生的解剖素材?”

    “有何不可?”阿纳斯塔斯用好笑的语气点名一个惊悚的事实:“你以为在得到解剖重刑犯的许可前,我们靠什么了解人体构造?”

    阿纳斯塔斯的眼睛依旧盯着卡塔利亚:“埃及的祭司可不允许外人观看木乃伊的制作过程。”

    代达罗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阳陵,不再颠得乘客难受,他才挤出一句评价:“我是真没见过比亚历山大医学派更疯的的学派。”

    卡塔利亚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于是撩起车帘去看传说中的学术中心。

    阳陵县的规模肯定远远不及她最爱的亚历山大,毕竟后者同时兼具学术的中心与政治、经济的中心,加上埃及沙漠较多,适宜的地域少之又少,所以人口五六百万的国家里有八成的居民集中在以亚历山大为首的大城市里。

    可即便是规模小于西方公认的文化之都,阳陵县的体量搁在罗马希腊的诸城邦里也依旧能打。历史上的阳陵徙入关东的大户后就是一个人口十万的商业城市,而在刘瑞将其划作文化之城,建立已成西汉稷下的太学府后,阳陵县的常驻人口翻了一倍,加上没有记录在册的隐户能有二十来万。

    “往前的路得劳烦你们动动双腿。”马夫搁着门板喊道:“前方禁行,我可不想为此进了阳陵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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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8 第 488 章

    ◎希腊人的阳陵游记(一)。◎

    安德烈亚斯他们只好下车, 结果看到最左侧有明显是给马车同行的青石小道。

    “这不是有道路可走吗?”

    “这是官道。”车夫的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无奈:“意如其名,就是给官员的马车提供便利的道路。阳陵县的官道只供藩王、公主以上的宗室,三公九卿, 各家的博士驱车行驶。在这儿, 你大父是萧何都不好使。”

    咋一看是没事找事的安排,但是和普林斯顿的诺贝尔停车位, 京都大学的专属司机有异曲同工之妙。

    车夫向其解释后还貌似无意道:“你们哪日成了博士,也可获得这种待遇。”

    卡塔利亚听出对方的话里有话:“外族可以成为博士。”

    车夫闻言感紧撇开自己的关系:“这可不是为人驱车的鄙人可以下定调的。”

    话虽如此,但他既要挑起话题, 也不会将对方的动力悉数浇灭:“谁又能料陛下所想?谁又能知未来之事?”

    代达罗斯已经听出对方的意思——当官是不可能让你们当官的, 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外族当官的限制, 但是你们努力一下,还是可以混进学术的上流圈。

    但……

    “博士不是大汉官职?”

    “是, 但也不全是。”

    车夫见对方懂了自己的暗示,也不含糊地道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大汉的官职分实职和虚职,而博士介于实虚之间。”

    “能力强的如少府令敫仲姬, 广川王太傅张恢,肩上都有博士之职。”

    “若不是在先帝治期,御史大夫借着儒皮登堂入室,今日的高官博士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倒不如说,晁错差点创造历史。

    亏得张苍去世较早, 否则能在生前达成彻侯、丞相、大汉博士的三连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 同时也是不少人的奋斗目标。

    代达罗斯倒是没这宏图伟志。因为皇帝都已明牌不会任命外族为官,所以他们撑死也就混个虚职。

    高官博士?

    呵!

    就算皇帝愿意捧人,利益集团也能让其上任一周就暴毙而亡。

    搞不好这博士的虚职都是虚中之虚, 只是给个博士的“尊称”, 待遇名册一概不谈。

    “你们带了五铢钱没?”车夫走前丢去一个不大的包袱。

    安德烈亚斯解开一看, 只见里头放着三块铜制的传验。

    “阳陵县的物价不低,可别被人套了脑袋乱棍暴打。”京中虽已没有游侠,但是当过游侠的家丁、卫士,少说也有一两千人。他们中的老手都有功夫在身,三十板子下去只是外皮微红,内里如同碎肉一般。”

    车夫知道这群人的依仗在那儿,好心提醒他们别飘:“往来的人里有去过西域的行商,有没出关中的粗人。”

    安德烈亚斯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代达罗斯却心底一沉。

    “人不怕眼拙嘴笨,就怕英才难得糊涂。”

    言下之意是他们若是在此惹事,被人捉着打了一顿,刘瑞不会为其出头。

    “谢谢提醒。”卡塔利亚塞给车夫二十余钱,足够他去路边切盘羊肉下酒。

    阳陵的路边与街道都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何为拥挤,何为民工的建筑上限。

    在此前,安德烈亚斯从未料到木制的房子在毫无规划的前提下能歪歪扭扭地冲到三层。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低配的哈尔城堡——无魔法的超级精简版被照进现实。

    热气团在扭曲狭窄的屋子里,过道上让没走一会儿的安德烈亚斯鼻尖冒汗,忍不住用袖子去擦睑上的水珠。

    无独有偶。

    巡逻的官吏敲着铜制的圆钟,扯着嗓子在那儿叫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店不许内设厨房。”

    “小店不许内设厨房。”

    卡塔利亚注意到这叫唤的官吏穿着后背绣有“火”字的五口马甲。而在每条商业街的两端,中部,都有一个储水的高楼观察附近是否有人知法犯法。

    “这叫望火楼。”他们刚进阳陵县时,就有专做游客生意的人摸着口袋找上门来:“一日专导三十钱。”

    他挥舞着有点年头的地图,指着朱笔描重的地名说道:“这些都是另外的价钱。”

    代达罗斯对主动搭话的半大小子很感兴趣,因为他的老家就有做游客生意的人,不过以介绍工匠的老人居多。

    安德烈亚斯毫不迟疑地付了三十,后者接过随手一拨,眉开眼笑地把地图交给付钱的人:“跟我来。”

    出发前还不忘提醒对方别把地图弄坏:“一张五十。找人重绘是很费钱的。”

    黑户在关东给人务工一日都没有五十,这张转了不知几手的地图居然要价五十。

    安德烈亚斯被气笑道:“早知大汉的绘图家如此赚钱,我就该过去试试。”

    带路的小子被安德烈亚斯的“豪言壮志”逗得哈哈大笑:“您可别来吹牛皮啊!绘图师若真的好当,也不至于一图要卖七八十钱。”

    “七八十钱?”卡塔利亚瞳孔一震:“上好的麻鞋不过三十余钱,一张图竟可以买来两双麻鞋。”

    这次轮到带路的小子面有讶色:“你这外族竟然了解关中的物价。”

    或许是看他们不像普通的外族,带路的小子也是打开自己的话匣:“七八十是雇人画图的钱,笔墨纸砚得由东家一手操办。”

    “那要是由画图的自备笔墨纸砚又是何价?”

    “何价?”领路的小子摇摇头道:“我哪知道画图的笔墨要价几许?”

    他伸出两细指回道:“穷三家的行当里一是练武,二是学画。送人读书也不过是扯布腌肉,哪里比的练武学画能扒掉祖宗的一层好肉。”

    “啊对对对,练武学画是最费钱的。”安德烈亚斯深有体会:“有些颜料贵到把我全家卖了也买不起。”

    尤其是像紫色、蓝色这种高级颜料。即使是用石砌鱼缸对骨螺进行人工养殖,用硅、黄铜、碱、青柠来来替代昂贵的青金石,这两颜色的价格依然居高不下。

    在罗马,唯一能与穿丝绸的一教高下的炫富者莫过于穿紫袍蓝袍的当权者。

    中国还未引进西方的埃及蓝和米诺斯紫,但是本土已能合成中国紫和中国蓝。

    PS,秦兵马俑上就大量运用了本土合成的中国紫与中国蓝。迄今为止只有埃及蓝、中国紫,玛雅蓝被确认是在工业化前的人造蓝紫,而且都无一例外的贵出天际。

    “颜料那是学成归来的行家才敢提的事儿。”领路的小子摆摆手道:“前期的炭笔麻纸就够学画的普通人家喝上一壶。”

    “对对对。”安德烈亚斯点头如捣蒜:“学字能用沙土凑合,但绘画是真的不能凑合一点。”

    同样对此感同身受的还有要画人体结构的阿纳斯塔斯:“埃及的莎草纸也不便宜。”

    灯芯草笔倒是易得,但是要经常修剪,使用起来非常麻烦。

    “唉……”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不同国家,不同流派的学者能放下成见,还算友好地聊上几句。

    “这是阳陵最大的茶舍。”领路的小子将其带到信乡长公主的私人产业:“太学府未拔地而起时,信乡居就屹立于此。”

    “不过那时它还不叫信乡居,而是阳陵的唯一茶舍。”

    领路的小子站在门口为其介绍:“太学府和武学院的博士、教练可凭传验进去,然后就是参考科举的的考生可以凭条入内。”

    “外人不能进去瞧瞧?”

    卡塔利亚打量门口超大告示,只见上面钉着写有当日菜单的超薄麻纸,估计是墨者工坊或印刷坊的残次品,薄得可以透过麻纸看到告栏的木制纹理。

    “可以,但要缴纳十五钱的入场费。”领路的小子解释道:“我就不随你们去了。里头的座位、茶点,都不是一白身可以消费得起的。”

    “听起来和希腊的私人剧院没啥两样。”安德烈亚斯被领路的小子勾起好奇,拿出钱要进去瞧瞧:“里头可有特别节目?”

    “运气好能碰上学者上台辩论,运气差有乐府退下的歌舞伎唱新的小曲儿。”

    领路的小子为四人买了入场的凭证,瞅着进场的学生笑道:“峨峨燕中台,悠悠阳陵居。怀哉燕昭王,今见汉室皇。士贵知相许,登台不为金。酬居现圣意,提龙自为君。”

    安德烈亚斯一头雾水:“……不懂你在念些什么。”

    “这是民间赞赏此居的拙作之一。”领路的小子示意他们看向入场的各派学子:“来此的学生不仅是为增长见识,更是做着一朝进入天子门的美梦。”

    “……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以理解。”

    “……简单说是皇亲国戚也会光临这家茶舍。毕竟是公主开的,所以皇帝偶有观战。”

    “那有没有引起皇帝注意的例子?”

    “有,阴阳家的倪宽。他原本是不受重视的欧阳生的弟子,因为在此连胜七局而被陛下召见。”领路的小子年年都要介绍这位的丰功伟绩:“迄今为止,也只有他不经科举就授予官职。”

    毕竟阳陵不是什么旮旯角落,在此赢下七局的含金量等同于在常春藤的辩论上杀到最后。无论你的出身是啥,受过哪位高人指点,都能凭此扶摇直上。

    “四位若想试试信乡的辩论赛,还得先去太学府前的杂摊争得入场之券。”

    “怎么,外族不能参与辩论?”

    “这倒不是出生的问题,而是此地也有辩论的基本门槛。”领路的小子对得起那三十钱道:“关中光是登记在册的学生就有一两万人,若是不测深浅地放杂兵进去,信乡居拿什么挽留达官显贵?”

    “……”

    “那也太堕信乡长公主之名了。”

    卡塔利亚虽没有见过这位公主,但也知道她是大汉的中心人物,甚至能在女权贵里排行第四。

    “杂摊的考试也要费用?”

    “要。但是只用十文钱。”

    “会有人给外族学者……多设门槛吗?”卡塔利亚在亚历山大时没少见到埃及学者与希腊学者发生冲突。

    “难说。”领路的小子从未参与这种考试:“不过大汉学派甚多,东边不亮西边亮,没准就有小学派的博士愿给各位推荐。”

    “还有推荐?”

    “嗯!”领路的小子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比划了下:“在杂摊上被博士看中的概率可比信乡居里遇贵人的概率要高的多。尤其是对冷门的学派和墨农医等不好入门的学派而言,只要你比旁人出色一丢丢,就有可能得到赏识。”

    “墨农医又为何不同?为何得到他们赏识的概率和小众学派一样较高?”

    “较高?我可没说得到他们赏识的概率较高,只是说和大热的学派相比,参与此道的学生较少,竞争没那么激烈。”领路的小子摆摆手道:“墨农医可不好学,但学成的吃穿不愁,无论是去军队任职还是下地方都十分吃香。”

    “尤其是墨者与医者。”

    “大汉有两套升迁制度——一是靠军功封爵,二是靠科举出吏。不过前者有一样比后者强,那就是高祖定了无功不爵,无爵不地,所以科举上限就是御史大夫,而不是像故安侯般位至丞相,死后有宫卫送行,入庙后能摆在无爵的官吏前享次批供奉。”

    “战场上一缺修理弓弩的墨者,二缺救人的医者。所以他们只要练好君子六艺之骑射,就有机会混个军功。”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墨家医家在权贵圈里非常吃香。

    但……

    “学医学墨还是太辛苦了,也太考验个人天赋。”

    “至于农家……”

    领路的小子语气一顿:“驻扎军队很爱农家,但不会带他们出兵。不过对黔首出身的官吏而言,农家是出人头地的最佳选择。”尤其是在刘瑞拿下闽中地和河套地后,治沙治水,开耕育物都要农家冲锋。

    要是给大汉的百家排个最不会被炮灰的名次,农家一定位列第一……连墨家医家都干不过它。

    而人数最多又最好替代的儒法两家自是炮灰的最佳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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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9 第 489 章

    ◎希腊人的阳陵游记(二)。◎

    “虽然隔着能走半生的路, 但是很多东西真能跨越地域,达成令人难以想象的共识。”代达罗斯很为自己的工匠身份感到骄傲:“宙斯若要重新组建奥林匹斯,赫菲斯托斯一定会在宙斯必选的金名单上。”

    “无论何时, 工匠都是最讨喜的。”阿纳斯塔斯想讨好代达罗斯, 但又真的羡慕这种哪哪儿吃香的职业。

    领路的小子点了点头:“也是沾了陛下的光。“

    代达罗斯笑容一僵,眼神也随之变得古怪起来:“还有人会不爱工匠?”

    他几乎是咄咄逼人道:“蛮族都懂工匠的价值。”

    领路的小子不懂这人为何生气, 只能冲他讪讪摆手:“以前是怕大家奇淫巧计而耽误芒种,现在不会一棒子打死。”

    安德烈亚斯听后只觉匪夷所思:“经济也能作为武器。”

    “当然。”这次轮到卡塔利亚代为解释:“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官不够, 吏无能, 皇权不下里保间, 可不由得乡贤祸祸。”

    “夫人您的汉语真好。”领路的小子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看长相,没人料到您是外族。搁在没有预备吏来填补漏缺的文景治下, 能替里正解决问题的大户都是当地富商。武将短命,文官不来,可不得由富商治乡。”

    “咱们大汉有句老话叫外边难打, 里头易烂。先前的王朝瞧的那是固若金汤,把周围的国家都打了一顿,结果始皇前脚驾崩,后脚就有暴君玩完七代祖业。”

    领路的小子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所以大汉如此限制商人活动。”

    “这我清楚。”卡塔利亚貌似懂了工匠提升的底层原因——因为大汉忙着压着商人勋贵,所以没空理会只是不务正业的工匠。

    不过要论真正的心腹大患, 工匠也好、富商也罢, 都不过是待宰的黄鸡。

    无权无势的你凭啥卖国?

    凭无耻吗?

    搁在千万的大基数下比你无耻的多如牛毛,真以为靠舌头就能争得一个荣华富贵?

    “我还有个问题一直待人解惑。”阿纳斯塔斯终于抢到说话的机会:“附近的地名提起来有熟悉之感。”

    阿纳斯塔斯怕对方不懂,特意举例说明:“阳陵县, 霸陵县, 延陵县……”

    “哦!名里带‘陵’的县乡意如其名, 是为皇陵修建的落脚之处。”领路的小子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如阳陵就是先帝之陵的附属县,里头住着修过皇陵的劳工和迁徙而来的关东大户。”

    安德烈亚斯的身体一僵:“没想到墓葬方面,大汉与希腊也有相似之处。”

    卡塔利亚补充道:“我们的公民墓在陶工区,也算是和死人共处。”

    “我们这儿仅皇陵能在关中地,余者若非配享太庙的当代功臣,就只能托家族买个好地儿为安。”说到墓葬,领路的小子又是一叹:“哪有那么多风水宝地啊!我们这类穷人有个地方入土就烧高香了,哪里敢提‘讲究’二字。”

    “大汉也有墓葬习俗?”

    “这话说的,我们又非不通礼数的蛮族,肯定会在往生的事上计较一二。”因为太学最靠皇陵,所以看到人工造起小山丘时,领路的小子特意提到:“诺,那就是先帝的皇陵,造了十年才宣布封陵。”

    “十年?”卡塔利亚有些震惊:“作为皇陵,未免也太节省了。”

    “节省?你是没瞧为了皇陵动工多少?”领路的小子摇摇头道:“也就是先帝在位不长,所以才修了十年。若是碰到在位长的,修个二三十年也未尝不可。”

    “那有修了二三十年的皇陵吗?”

    “本朝没有,但前朝有。”领路的小子声音一顿:“前朝的始皇帝修陵修了三十八年,几乎是把大秦的山河,军队都复刻于此,死后也要称王称霸,永享荣华。”

    “听起来和埃及的法老一样。”卡塔利亚真心觉得天下皇帝皆一家:“一边说着死了就死了,一面还要祈祷复生。”

    “是啊!何必做那无望的美梦。”阿纳斯塔斯也随之叹道:“活着的人都顾不上,更何况是死人。”

    “不过这赛里斯的前任皇帝还是有福气的。”安德烈亚斯突然掀了低迷的氛围:“坟前就是学术辩论,死后还能听着解闷。”

    “赛里斯得皇帝真是独生子吗?”如果不是理智发来惜命的警报,安德烈亚斯更想询问“赛里斯的皇帝真是先帝的亲生子吗”。

    “不是。”领路的小子可不清楚对方心里的小九九:“先帝有十二子,今上排行老十。”

    “哦!”众人露出了然的表情。

    “阳陵这儿还不算热闹,真正热闹的是霸陵。”

    “霸陵是……”

    “文帝的墓。也就是先帝之父,今上之大父。”领路的小子不介意给霸陵的同行招点外快:“科举后有武官提议用相同的方式挑选将领,所以设了武举武院。”

    “学武的场子可比学文大了三倍不止,所以武院设计在有灞水相依的霸陵旁,陛下亲笔‘武学院’。”末了,领路的小子还提起一则不热的笑话:“先帝好武却未上战场,太宗谥文却挨着武院。”

    “赛里斯的皇帝真是幽默。”卡塔利亚十分怀疑先前的皇帝和前前任皇帝是不是对现任皇帝做了什么,否则对方干嘛要在前者的坟头疯狂搞事。

    太学院前的杂摊与其说是“摊”,不如说是超大型的体验区,周边还有官吏巡逻,用木栏围出活动范围。

    “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安德烈亚斯没有进的去瞧瞧深浅,而是蹲下研究只有一米高的栅栏:“做成这样,还有用于调节的滑轨,应该是可折叠的。”

    说是栅栏,但却不是平日常见的格子款,而是由“X”字形的木头与勾在上头的细网组成。或许是为节省用料,所以细网用的都是揉过的藤条,上面铸着金属的倒刺,想要掐出、砍出入口也非轻易之事。

    安德烈亚斯说的滑轨位于X形的木头中央,也是借此调整栅栏的高矮疏密。

    巡逻的官吏见状,以为他们动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太学私产,损坏者进县狱小住。”

    领路的小子赶紧解释:“官爷,他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也没见过新奇玩意。”

    “哦!不是长安的。”阳陵县的游客量异常之大,所以官吏没少见到啧啧称奇的外乡人。之前是安德烈亚斯抵着头,加上余者背对着往这边走的官吏,所以后者没看清那引人注目的地中海长相。

    “外地的也别蹲在这儿。”官吏示意他们让开,还算好心地提醒道:“小心栽在藤条网上破了相,哭都没地方哭。”

    “是是是,官爷您请。”

    卡塔利亚目送着巡逻的官吏离去:“他们还挺好心的。”

    “好心?”领路的小子当场展示后世才有的川剧变脸:“不过是在太学府前收敛个性。故安侯为丞相时,长安的官吏也没人耍大爷脾气。”

    说罢他还轻哼一声:“博士的头衔贵就贵在上达天听,偶遇圣颜。学习学到博士位上,总有几人追求不在高官厚禄,而是想留美名在世。”

    “美名?”

    “你们那儿有拦路诉怨的黔首吗?”

    “黔首?”

    “就是公民的意思。”

    “哦!怎么可能没有。”安德烈亚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少官员都以此为谈资,演讲时大吹特吹的。”

    “这就对了。”领路的小子压低声道:“太学府的博士就是可以诉怨的青天大老爷。”至少跟高官相比,他们还没那么难见,也比有着诸多把柄的高官要顾在外的虚名。

    交了十钱进去一瞧,只见各派虽不至于泾渭分明,但也可称爱憎分明。

    卡塔利亚的汉语最好,出发前也特意认了各大学派的字,所以暂替导游一职(领路的小子在外等着):“这是儒家,长安城里门徒最多的学派。”

    不仅人多,而且分支多的椅子快出边界,惹得与其比邻的百家十分不满:“你们能不能注意一点?仲尼难道会教子孙夺人田地?”

    “这是法家。是除儒家外的第二学派。”与儒家搁着两块的地的法家没有那么拥挤,但却显得有些压抑。

    “据说是诸子百家里最爱刑法的学派。”安德烈亚斯多少带了艺术家的浪漫气息,所以不喜这种学派:“他们好似束棒侍从(即独|裁官的十二侍从,会从束棒里抽|出斧子砍死对独|裁官不敬的人)的培训地。”

    “但却是当下最有权势的学派之一。”代达罗斯与安德烈亚斯相反。这种讲究高效性和法律的学派是工匠们的最爱:“据说深受先帝喜爱的御史大夫就是这个学派的代表人。”

    “那赛里斯的皇帝喜欢这个学派吗?还是说,他很重视这个学派的人。”

    别说是来此不到半年的希腊人,就连朝上的潜邸之官都没法摸准皇帝的喜好。

    “别看,这不是咱可以选择的合作对象。”阿纳斯塔斯适时开口,不过是向对此抱有较好印象的代达罗斯开口:“他们要是真的可靠,也不至于周边没有百家过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把墨家带入工匠联盟,法家带入律师联盟,二者若是友好相处,也不会在代表门面的太学府前如此生疏。

    无独有偶。

    儒家虽因门庭热闹而被邻居投诉,但没有人真的搬离儒家身旁。

    反观法家……

    默……

    虽不会像灾星般让往来的百家避之不及,但也确实没有几个交好的对象。

    “再看看吧!”最后还是阿纳斯塔斯提醒他们换地瞧瞧。

    也是这么转身的一瞧,他们看见热闹的反面——

    门可罗雀。

    和把嗓子喊哑的儒家不同,右手的几家冷清到让轻风卷起细小沙尘——因为没有访客踩实门前的泥土,所以趴在桌上打盹儿的博士会睡不安稳,时不时被卷起的尘埃逗得打嚏儿。

    “嗯?”听到有人走上前来,墨家的博士不睁眼地指指一旁的木告板,然后又指指桌上的细碎零件:“选一个完成就可拿茶舍的登场券。”

    “这么简单?”

    “简单?”墨家的博士终于睁眼,也看清了来者的与众不同:“我们不是死读书,读死书的无聊学派。要真是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也不至于半天都没狂徒过来挑战一二。”

    一旁的计然家听了,忍不住笑墨家的出题被人轻:“赵石子,你也有被小瞧的这天。”

    “呱噪。”被称作赵石子的男人坐直身来,冲着起哄的博士念道:“你要不也分个人去试试深浅?”

    “有何不可?”计然家的也来了兴致:“天气渐凉,搁这儿不仅无趣得紧,也不能睡个好觉。”

    他指着被加大加粗在木告板上算术题,摸出沙漏发出邀请:“我这儿无需掰扯手指,只用按时解出题可。”

    “我比较会这种测试。”卡塔利亚毫不迟疑地选了做题。

    阿纳斯塔斯则扫了一圈,毫不迟疑地走向同样冷冷静静的医家。

    “这券你是非要不可吗?”医家比墨家还冷清,一边叹气,一面拿出做工精巧的木制人偶:“最近没有老鼠兔子供你实践,所以拿这委屈一下。”

    阿纳斯塔斯还头次见到可以开胸,内有洞天的人偶。

    但……

    “里头没有十二指肠。”解剖过上百具尸体的阿纳斯塔斯只是好奇了一两秒钟,便被人偶的结构粗糙扫没兴致:“太简陋了,好歹把上体里的器官做全。”

    “还有……

    阿纳斯塔斯指着里头的心脏说道:“谁会把心脏做成吃了一半的豆子样?”

    他曾见过刚学医的菜鸟把心脏画成波斯草果(桃子)的模样,现在看来,希腊的医学徒是太保守,真正的“行家”远在大汉。

    “还有这里,这里,以及这里。”阿纳斯塔斯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胃与胰腺应该分开,大肠小肠也不是这乱糟糟的一团。”

    原本是由医家子弟给他出题,现在倒成阿纳斯塔斯问责对方:“有解剖图吗?”

    “啥?”

    “我是说,你有画出人体内部的器官图吗?”

    阿纳斯塔斯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会儿才得到医家的解剖图。

    然后……

    “这画得是什么玩意?”

    腓尼基的儿童涂鸦都比这精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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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0 第 490 章

    ◎南下抢劫都没这么赚。◎

    阿纳斯塔斯迷惑了。

    阿纳斯塔斯无语了。

    阿纳斯塔斯开始怀疑赛里斯人的体质是否藏着奥秘, 否则没法解释这种医疗水平能保证千万的人口发展。

    “有纸吗?”

    “有。”

    医家的博士鬼使神差地听对方使唤。

    阿纳斯塔斯还不太习惯赛里斯的书画工具,但好歹用大纸张来解决难题:“磨墨。”

    “哦!”医家的博士老老实实地打起下手,看着对方手腕僵硬却轻车熟路地画出人体的结构图。

    虽然碍于时间的不足和书写工具的不熟而有意省略诸多细节, 但是比医家拿出的解剖图已胜出太多, 足以作为教学的素材。

    “挺不错的。”阿纳斯塔斯只画完上身的大致结构,医家便爽快给出信乡居的登台券。

    “小……这位医者可有教学之心?”拿到图的医家博士发来邀请:“不才在医家还有三分薄面, 可做您的引荐者。”

    “这要问问带我来的汉使此事是否可行。” 阿纳斯塔斯的内心升起被承认的满足感,但又不能做主答应对方的邀请。

    医家的博士以为他是西域人,所以需要引路者的担保才能过来上课, 所以也没进一步地强求对方:“这是自然。”

    他从怀里摸出印章, 给阿纳斯塔斯写了推荐:“随时欢迎你过来交流医学知识。”

    没想到有意外收获的阿纳斯塔斯心下一喜, 琢磨着等宫里来人便与其说说今日之事。

    阿纳斯塔斯的开门红也影响到了其余三人。

    第二个把信乡居的登台券拿到手的是卡塔利亚,毕竟她的考试无需手指打结, 算得出就算,算不出就重头再来,没有那些个弯弯绕来夺人经历。

    代达罗斯和安德烈亚斯比其余两人费些功夫。

    墨家提供的零件又小又密, 拼错一个得拆掉大半。而木告板上的题又图文并茂,读起来比做起来更考验水平,更是考验安德烈亚斯的心理素质。

    “合格。”赵石子在阿纳斯塔斯和卡塔利亚通过考试时就猜出他们的真实来历:“你们是被安息送来的外邦工匠?”

    卡塔利亚心下一惊,对墨家博士的态度变得更为小心:“您是……”

    “墨家的无名之辈。”赵石子朝紧张的卡塔利亚摆摆手,示意她别把他想得那么可怕:“女史赵子鸢是家妹。”

    难怪对方知道这事儿, 合着是有亲戚在宫里。

    因为听过妹妹聊起希腊工匠的事儿, 所以他对四人的好奇未止于此:“希腊也有皇帝吗?也有堪比未央宫的宏伟建筑。”

    “当然。”上一秒还头疼不已的安德烈亚斯下一秒就挺胸抬头,无比骄傲道:“你要是能亲眼见到帕特农神庙与雅典歌剧院就不会觉得赛里斯是文明的福地。希腊亦是文明发展,延续的风水宝地。”

    “那可真是值得期待。”赵石子的态度出人意料的友善:“你们若想去信乡居那儿试试深浅, 不如等到三日以后。”

    “三日后是特殊日子?”

    “嗯!”赵石子从桌案的空格里摸出一把纯铜镀金的传验:“信乡长公主的生辰。每逢此时, 信乡居有特殊节目。若是你们运气够好, 没准碰到陛下亲临。”

    “谢谢。”既然对方给了消息,他们也不急于一会儿。

    “你们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秦咸阳城的遗址瞧瞧。”赵石子比他们见过的大部分官吏都精于交际,是个可以深入交往的人:“那是属于上个朝代的残缺荣光。自打项羽烧了秦朝的百年之都,那里就成无人问津的废墟。”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纠正自己的发言:“也不算是无人问津吧!至少回来探亲扫墓的秦人还会拜访旧都,也算是给遗迹上的冤魂一丝安慰。”

    “听起来像赛里斯的特洛伊。”代达罗斯再次吐槽文明的通性:“所有的美好都毁于火焰。”

    “无论是文明还是知识,都会被那暴虐的火焰,愚昧的暴行摧毁殆尽。”

    …………

    西域,莎车国。

    “这天真是没法过了。”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从东边来的匈奴人包得比埃及的木乃伊还严实,共享着已所剩无几的马奶酒道:“夏日图让咱们来这儿做个贼人真是堕了右贤王部的名声。”

    “不是做贼,是向西域购买粗盐。”他的同伴比他矮了半个头,露出的胡须微微发白,应该是匈奴里的罕见长者:“伊稚斜那混账羔子真是不留活路。还有兰氏……”

    一提到随前.左谷蠡王叛出匈奴的兰氏部,包括右贤王部在内的匈奴诸部都咬碎牙龈:“也是拖了他们的福,单于有足够的借口大开杀戒。”凡是和兰氏有关的人和畜都死了一半。

    别说是王庭,就连匈奴的右贤王部都死了七个相关人士。

    罗姑比这单于的叔叔原本是坐山观虎斗,但伊稚斜把匈奴的临海点都悉数吞掉,加上内部的盐湖盐海都靠近曾经的兰氏部,所以匈奴陷入了让各部头疼的盐恐慌。

    汉匈签订停战条约时,一只肥羊能换一罐粗盐,但是到了今日,两只肥羊加一只羔子都难换粗盐。

    大汉的那个杀千刀的皇帝似乎和远在扶余的伊稚斜达成默契,务必要把匈奴的黄金彻底榨干才善罢甘休。

    当然,大汉的那个杀千刀的皇帝还没把事做绝(他们倒是希望刘瑞把事做绝,这样就有理南下),因为对靠近大汉的诸部而言,盐价的上涨同时也是捞黑金的绝佳机会——因为那个杀千刀的皇帝有意借着匈奴的盐荒挑起各部的生存矛盾。

    比起被汉人敲骨吸髓,这群直到内部大乱还疯狂压榨匈奴同胞的二鬼子是最可恨的。

    “真怀念能南下抢劫的日子。”个高的匈奴人拉下头罩,仰头把空荡荡的水壶抖了又抖,结果只有咸腥的汗水流入口里:“楼兰那个墙头草姑且不谈,怎么连莎车都能给咱脸色。”

    “给咱脸色的是莎车吗?而是……”年老的匈奴人舌头一顿,烦躁地从头顶拨下一堆沙子:“你在这儿像娘们一样的抱怨也管不着事儿,还是想想怎么完成夏日图的任务。”

    “话虽如此,但是耆贤只给咱这三瓜两枣,怎么用这三瓜两枣买来冬日的三月用量?”匈奴的冬日可不是开玩笑的。同理,西域的冬日也不好过。尤其是对西域的盐商来说,冬日涨价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因为日照更少,晒盐的难度上升,出盐率更低,不涨价都对不起冬日制盐的辛苦。

    哪怕是有火井出盐的巴蜀,冬日给员工的取暖费和上工费也折在上涨的盐价里,所以在冬日的前两月里就有人因囤货推动盐价上涨。

    西域最大的盐湖在乌孙手里,剩下的盐湖位于东南角,有一大半处于南羌的活动区。

    这一刻的匈奴人无比希望祁连山能原地消失,好让他们直接去抢南羌的盐。

    “总之莎车不能动。”年老的匈奴人在西域走了大半辈子,交往过的西域贵族不计其数,自然明白此时的莎车并非以往的莎车,而是由大汉、安息、大月氏与乌孙划定的贸易免战区。

    仗要打,生意要做。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尔虞我诈和人情世故。

    “能买多少买多少,买不了的就扯些人在乌孙的门口抢上几袋。”反正军臣回过神后又让折兰部去看着有点不听话的乌孙,后者就算被抢东西也会以为军臣发疯,故意在他门前挑事。

    “不过话又说来,莎车人的日子还真是好的令人艳羡。”因为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他们进程时就交了所谓的入城费,进市场前又要买个入场的凭证。合着他们一袋盐没买就花了七十钱。

    特么南下抢劫也没这么能赚。

    难怪右贤王天天嚷嚷着西域人富,西域里的莎车更是出油大户。

    “是啊!看得我都想给他们几刀。”一提到动手,个高的匈奴人来了惊人:“不如咱们……”

    他话未落,就被同伴打了嘴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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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1 第 491 章

    ◎一惯就敢漫天要价。◎

    “打打打, 两嘴一张的就知道打。”年长的匈奴人战术性地回头,发现没人理会他们才继续说道:“你当你是匈奴单于啊!还扯几人在乌孙的门口抢人食盐。”

    这要是搁猎骄靡的时代,抢就抢了, 多半是由王庭或右贤王部的出面安抚, 给点黄金也就算了。

    可现在不是匈奴能胡作非为的时候。

    别说是乌孙这种庞然大物,西域小国里都有人敢墙头观望, 尝试性地给自己找个新的后台。

    当你无法靠武力获取别人的认同时,就得考虑其它方面的利益交换。

    “莎车只是跳板,而且还是紧随龟兹的小跳板。没了莎车, 肯定会有其它的国家顶上莎车的跳板空缺。”年老的匈奴人摇摇头道:“最怕莎车因此亡了, 大汉与安息转头找了西域以外的跳板进行货物交易。”

    “这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年老的匈奴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对方, 真想撬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水:“光长个头不长脑,就是神仙也枉然。”

    个高的匈奴人莫名其妙地挨了顿骂, 但还是把脑子凑上等个解释:“不是聊莎车是两国的跳板吗?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年老的匈奴人:“……有你这样的蠢货,何愁匈奴不被玩死。”

    气归气,但还是要挽救匈奴岌岌可危的平均认知:“咱们要是南下砸了莎车的场子, 莎车恨谁?”

    “恨咱。”

    “汉朝与安息要是换了场子,谁会少赚?”

    “莎车。”个高的匈奴人挠挠剃光的后脑勺,瞥见同伴再次抬起蠢蠢欲动的右手而绞着脑汁添上几句:“楼兰?龟兹?总不会是乌孙吧!”

    年长的匈奴人不断地张开手掌又握拳,张开手掌又握拳,如此重复了七八次才吐浊气:“是整个西域。”

    他瞅着似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愚蠢小子, 认命般地继续点化已经快成千年古董的榆木脑袋:“人一有钱做事就会瞻前顾后。单于如此, 右贤王如此,西域里的诸多小国也是如此。”

    “眼下他们日子较好,明明是一没啥本事的放羊娃, 但是仗着天时地利争得通商的绝佳卖场。”

    年长的匈奴人语气一顿, 随即带着挫败感道:“无儿无女又无羊的滚刀肉们自然可以喊打喊杀, 可坐拥着千万牛羊、百万子民的撑犁孤涂是滚刀肉吗?赚了钱且还有大把的过路费可躺着赚的西域人是滚刀肉吗?”

    “可怕的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到一切后又突然失去。”

    “眼下的西域之所以没明着反对匈奴的统治,就是因为匈奴虽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于和右贤王虽奈何不了南边的汉朝和西北边的乌孙,但把西域的场子砸烂还是绰绰有余的。”

    “怀揣玉石……谁还敢举大刀拼命。”要是大汉再阴狠得点,转了场子又拿下东南的羌人盐湖。同样陷入盐恐慌的西域人会亲自证明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玩命的不怕光脚的。”

    这么看,大汉的小皇帝还挺厚道的。

    倒不如说,他是为了谋票大的被迫厚道。

    “先买盐吧!”教育完那榆木脑袋的匈奴人拉拉头上的挡沙麻布。匈奴一败,贸易到的东西都次了许多,甚至还有黑心肠的故意掺着次货去卖正常货色。以往的大汉麻布多少还能挡点风沙,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每次都能抖出半筐建筑材料。

    莎车国的贵族们打仗不行,但做生意是真的很有两把刷子。

    时隔五年再来莎车,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又变,往来的莎车人们不仅操着更多元的口音,衣服首饰也随之变得精致不少。与其相比,匈奴的当户都成了穷鬼,上档次的四贵种在闲钱不少的莎车国这儿也不过是肚子大点的乡下土财主……说是朴素也不为过。

    “那么大的宝石吊在没点肉的耳朵上,也不怕把耳朵扯成细条的两半。”个高的匈奴人绝不承认他是羡慕莎车国的财大气粗,以及不必抄刀上马就能过得十分体面。

    “你有糖引吗?”

    “没有。正在走老亲家的路看能不能从安归亚那儿借出一张。”

    “安归亚的手里有糖引?”

    “有,但不多,先到先得。”

    交流的人里手上戴着十几个戒指的狂爆粗口:“【哔哔哔】……,那趁火打劫的混蛋羔子要价多少?”

    对方比了个数字七。

    戴戒指的男人立刻跳脚:“这么贵?他怎么不去抢。”

    “就这,还是我用六只肥羊,一打茶叶换到的内部价,没关系的连被抢都轮不上。”听了这话,比数字的男人立刻不干了,甚至比戴戒指的男人还像甲方:“干不干?不干我就另找他人。天底下的聪明人又不止你康阿芬一个,尤其是搞两边倒卖的,没有一个不想法子弄到糖引。”

    比数字的男人挺起胸膛,愣是以矮小的个头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你知道把大汉的丝绸卖到安息,然后把安息的宝石、葡萄酒卖到大汉有多赚吗?这么简单的生意,是个有刀有马敢玩命的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说罢他还拍拍对方的胸膛,下巴抬得能指太阳:“常在沙漠走,谁刃不沾血。谁会带着砸死人的黄金交易?还是说用牛皮包着糖块交易?”

    虽然后者也能交易,但是沾上沙子、汗水、皮革味与血水侵染的糖块肯定贬值一半。

    不,应该说是贬值一半都算对方保存得当。

    戴戒指的男人活似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原地仗着红脸抖动钢丝球的胡须。

    比数字的男人可不理会成年人的窘境,还是在那儿咄咄逼人道:“干不干?不干我就找下家了。”

    “干!我干。”戴戒指的男人牙一咬,心一横地答应下来,握手的力道几乎要把对方干碎。

    “轻一点。”比数字的男人眉头一松,但很快便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二人虽是达成合作,但不会在这种地方进行交易,而是切了羊肉下酒,也算是为不愉快的口头交易庆祝一下。

    听完全场的匈奴人也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糖引是啥?”

    个高的匈奴人瞪着眼向同伴问道:“糖引是啥?”

    年老的匈奴人无语回道:“你问我,我问谁?”

    莎车国里想做生意的多如牛毛。尤其是在海量的资产,大量的人往这里涌后,即使是个话都不清的放羊娃也想着挣钱。

    而且就这龙卷风口的火热现状,即使是给行商牵马,擦个小桌,也能赚得以往一月的吃饭之资。

    “滚犊子的,以前来这儿也不是要这个价儿。”年老的匈奴人从眼睛滴溜的瘦小孩那儿搞清旁人疯狂议论的“糖引”是啥,以及糖引为何值得一眼显贵的富商哄抢。

    不过想起洒出去的消息费与瘦小孩的不满眼神,他还是为自己被一莎车人……而且是不满十六的莎车孩子偷偷鄙视而感到破防,转头就对同伴骂道:“真是不能惯着他们,一惯就敢漫天要价。”

    【作者有话说】

    昨天在吃多益网络的老板瓜。网上说他是封建老皇帝,土财主的做派,我觉得这是侮辱封建社会了。封建社会里的老皇帝和土财主好歹不会蜜汁自信或离谱到这个份上。最搞笑的是他说哈尔滨的法官击破了美国的法律,真是吃瓜一天笑死我了。感谢在2024-04-24 23:57:24~2024-04-27 07:5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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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2 第 492 章

    ◎钱庄里50:1,出了钱庄70:1。◎

    个高的匈奴人可不管同伴的唧唧歪歪, 而是吹着陶碗上的奶皮以倒入谷物。

    “西域的羊奶也变差了。”个高的匈奴人吞着被羊奶浸热的细碎谷物,给出作为饕餮者的中肯评价:“果然是一有钱了就变坏。”

    他应和着低头数钱的同伙道:“无论是人还是物,保持原样都是最合适的。”

    当然, 没有大汉时匈奴的普通牧民吃着次一等的粗盐, 上层别说绫罗绸缎,连好铁好布都难寻一块是一点不谈。

    匈奴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零下二三十度的就算是有牛粪取暖,也要考虑大雪后的干燥牛粪还剩多少,以及需要多少口水软化皮袄。

    个高的匈奴人与其说是埋怨莎车的羊奶不好, 不如说是惋惜现在的日子不好, 怀念以前的风光无限。

    当然, 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这话真是话里有话。

    年老的匈奴人用羊肉块挑着碗里的奶皮。匈奴缺盐,拿盐水漱口的基础护理是想都没想, 加上日常喜奶喜油,所以不到三四十就牙齿松动。

    在匈奴,牙齿松动是很危险的。这意味着下头有人准备出头, 狼王可以退位让贤。

    以前的匈奴是不管这种优胜劣汰的,因为人都没法活到寿终正寝,所以管了也等于媚眼抛给瞎子看。

    现在不同。

    两代的霸主地位和生活质量的提高让老单于、老都尉、老当户们开始思考未来咋办。

    “鞭子在手,羊才听话。”

    “金币在手,人才懂事。”

    年老的匈奴人没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一大片的羊肉嗝得他喉头犯恶, 但也让他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

    “你有糖引不?”

    “没。”

    “你有搞到糖引的路子吗?”

    “呵!我要是有搞到糖引的路子, 何至于在这里受气。”

    “安归亚那混蛋羔子又涨价了?”

    “涨了。连带着兑糖引的金券都翻了一倍。”

    年老的匈奴人偷偷望去,只见坐在细脚马扎上的西域人从兜里掏出金色铁纸,将其递给伸头去瞅的接应人士。

    “看什么看?想强抢啊!”说是要给对方验证, 但行动上还是像防贼一样防着对方, 只露出个边边角角让对方确信自己又能换糖引的西域金券。

    “没骗你吧!”拿金券的西域人洋洋得意道:“这可是我废了牛劲才搞到的货。”

    对方的眼睛依旧盯着只露出一角的金券, 声音里竟听出一丝谄媚之意:“真能交换一张糖引?”

    拿金券的西域人表情一僵,默了许久才小声说道:“能换糖引不直接换了,何必用金券替代。”

    “……什么意思?”上一秒还搓手谄媚的接应人士下一秒就彻底翻脸:“这玩意是安归亚发的还是大汉发的?”

    能在这里混出头的都有两颗心脏,自然明白东西得有专人背书。

    如果为金券背书的是大汉,那么这张金券就是毫无疑问的“金券”,反之则会降价销售。哪怕是有安归亚的名声加持,只要大汉不认金券,这张就是圈钱的废纸,刨除成本等于狗屎。

    除非……

    “有人保证这能兑换大汉糖引。”拿金券的西域人见对方已有退却之意,赶紧上前解释一波:“真能。楼兰的国主说了,持金券的九十日后可换糖引。”

    接应的人还没有说话,偷听的匈奴人先嗤之以鼻:“九十日?三十日后人都跑了还九十日后给你消息。”

    “你谁啊你!我们谈生意关你这穷鬼什么事。”西域人的耳朵很尖,眼神更是锐利无比:“瞧你这样,估计是从北边来的。”

    瞧着那断线外露的麻布,西域人的声音越发的不屑:“丁零的吧!难怪一副没见识的样儿。”

    “你……”个高的匈奴人刚想过来给西域人些颜色瞧瞧,就被同伴伸臂一拦。

    年老的匈奴人起身坐到他们那桌。

    就当西域人以为这是来找茬时,年老的匈奴人从兜里掏出一些银币,冲着两人咧嘴一笑:“这顿,我请。”

    他将银币推到有些摸不着头的西域人前,态度显得十分谦虚:“我和这爱动手的傻大个儿已许久未来莎车之地,所以不懂莎车当下的贸易规矩。”

    说罢他也扯下头巾,露出一张略带困惑的粗狂脸庞:“我只听说汉……大汉发行了在西域乃至其它国家都很需要的糖引,就是不知从何拿到大汉糖引,以及糖引的价值几许?能兑糖引的金券又价值几许?从何可得。”

    年老的匈奴人怕对方误会,说话时还故意带了西域口音。反正在过半都有西域血统的右贤王部那儿,西域口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学起来和呼吸一样没啥难度。

    西域人见对方出手还算阔绰,做掮客的都懂冤家宜解不宜结,有朋友的总比没朋友的强,所以在年老的匈奴人给台阶下后笑着推回对方的银币:“您这可是看轻我了。”

    他让店家上了壶酒,配合着与面饼无异的奶块聊起金券的事儿。

    当然,在聊金券前,他们得聊糖引为何供不应求。

    前文已述,刘瑞是个体面人,至少在大是大非上非常体面,所以糖引参考的是荒年里的白糖价值。准确说是大汉在荒年里可提供的糖块总价。

    当然,这个总价是刨除内部的外流糖价。

    虽然糖引的发行不足让怒骂的人从楼兰排到泰西封,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汉的信誉非常可靠,且糖引的兑现速度远超当下的所有神殿。

    最关键的是在西域的大汉钱庄里兑糖引是没额度上限与手续费的。

    凡是在银行进行过大额转账的都很清楚不设额度与手续费的诱惑有多可怕。

    而这也从流通的角度加剧了对糖引的追捧,以及它在黑市里的价值提升。

    “楼兰本土的大汉钱庄是一糖引兑10公斤的糖,50金币兑换一糖引。”西域人解释了一通终于聊到最要命的价格问题,以及糖引有多难求:“但你知道,大汉钱庄的价格是给咱们这种没门道的看个新鲜。就好比是安息把德拉克马的含银量调低后,表面上的安息银币与希腊、塞琉古的银币是一兑一的,可在各国的交易里,安息银币与希腊、塞琉古的银币兑率是三比二甚至二比一。”

    “大汉的糖引也是如此。”

    “它在钱庄里是50金币换一糖引,但在离开大汉钱庄后,就升值为55甚至60、70金币兑一糖引。”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发现前面的罗马货币有误,现在改一下。前面说的第纳尔金币有误。第纳尔在目前的时代是罗马帝国的银币称呼,后来的第纳尔金币是贵霜后的新体系,目前罗马的金币叫奥雷。按含银量看,罗马的第纳尔与希腊的德拉克马的兑换率是1:1。没找到公元前的糖价,所以我用中世纪的欧洲和奥斯曼的糖价算上通货膨胀给的一个公元前的猜测值,大家不要细究。感谢在2024-04-27 07:55:45~2024-04-29 09:2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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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3 第 493 章

    ◎倒卖一个糖引赚一个的年薪。◎

    “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年老的匈奴人还未开口, 个高的匈奴人便跳了起来,然后又坐了回去:“70金币……是多少金?”

    莎车国的地理特殊,所以对安息传来的德拉马克比较熟悉(因为它的隐藏金主大月氏也跟紧安息, 换上安息的货币体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东边的匈奴。

    史上没匈奴使用货币的记载,但是参考以左为贵, 政治定中心的原则,匈奴的货币认知还是基于汉匈贸易。

    中行说也尝试劝说老上军臣制定货币,形成内部的经济体系, 但在说出“集天下之铜, 聚天下之金铸匈奴币”后, 他差点被手痒痒的大当户们趁机抹了。

    什么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集天下之铜……集的是谁的铜?

    聚天下之金,用得是谁的金?

    松散的部落制、联邦制的弊端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可靠的货币就意味着在国际贸易里处于绝对的被动状态, 而且缺乏内部自查的定量标准与进化助燃——因为简单的以物易物无法保证高效率的金钱流转,从而产生时间价值以供养庞大的第三产业,所以在天灾人祸之余, 这也是让匈奴的人口没较大突破的主要原因。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元代就是开国即膨胀的魔幻现状让金融体系的最大根基——国家信用一开始就等于没有。

    亦或是说,元代的金融信用根本不在蒙古朝廷内,而是南方的士大夫与地主手里。因为元代和前期的老朱般压根不懂纸钞这玩意是兑不来钱的,能兑钱的纸钞背后是黄金储备的安全感与大家族的百年信用。

    当然,聊着这些都太虚太远, 只是借案例强调货币的重要性与建立体系的相关益处。

    而在当下的国际贸易里, 货币的强势与否和现代没啥区别,主要是看所属国家的综合势力。

    实力强且脑子好的能用造价不高的糖引兑来海量黄金……而且人家只进不出,只需别人用金币兑换糖引, 然后用兑来的糖引兑糖块。

    实力强且有手腕的能用含金量低的货币获取含金量高的等价货币, 如现在的罗马与战国时的强秦, 本质上与美元霸权没啥两样,就是靠汇率差来吸取他国的主要财富。不过和现代的美元霸权相比,罗马的“第纳尔霸权”还不算恐怖,顶多是用含银量4.37克的第纳尔换含银量4.5克的的德拉克马,跟有资本加持的美元霸权相比,就好比是一两平米的还钱所跟榨干泰铢的索罗斯,借一万亿赚700亿的巴菲特打正面擂台。

    小作坊干两辈子的量也比不过次大危机里的操盘收益。

    不用等到千年以后的美元霸权,现场的匈奴人在听到倒卖一张糖引赚20金币后就彻底破防了。

    20金币是什么概念?

    一奥雷金币兑二十五第纳尔银币。而一个希腊雇佣兵的月薪就是五十德拉马克银币,与第纳尔的兑换率是一比一。

    也就是说,一个希腊雇佣兵拼死拼活地干八个月才赚得一张糖引的倒卖钱。

    即使市价不可能按70金币换一糖引的最高价算,但只要从每张糖引上收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就足够买希腊雇佣兵为你卖命75天。

    这简直是……

    是……

    “抢钱哪!”解释中的西域人也愤愤不平道:“20金币……我累死累活一年也赚不到这转卖的差价。”

    “……这话纯属无的放矢。”接应的人对表演式的矿长姿态嗤之以鼻:“你要是一年没20金币的收入也不会在这儿谈论糖引。”

    这好比是兜里没钱的问张雪峰要不要去海外读个成|人本科,后者一定十分无语的表示比起读书,你还是先打工攒钱比较实在。

    “20金币是普通人的收入。”年老的匈奴人对莎车的现状感到陌生,但也不会因此抛弃基本常识:“这么说可太谦虚了。”

    “何止是谦虚啊!简直是把自己贬到泥地里了。”接应的人也趁机附和:“没钱敢来做生意的也只有蠢货。”

    这话似乎打开某种奇特的机关,让接应的人虎躯一震,随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提供稀有金券的西域人:“你不会是装腔来骗钱的吧!”

    “怎么可能!”西域人的脸色一变,再次拿出金券作为佐证:“一个装腔来骗钱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西域人像受了大辱,叫嚷着要对方给个合理说法。

    年老的匈奴人斜眼瞟去,只见桌下抖着一双不厚的大腿。

    “有吗?有吗?”西域人只盯着质疑的接应人士,声音大的引来其他的食客瞩目。

    “你吼辣么大声干嘛?”

    不知是谁嘴里含着羊奶吼道。

    西域人为增强底气而伸出的脖子立刻一缩,整个人在视觉效果上小了一圈。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来拼桌的匈奴人居然成了和事佬:“糖引出了大汉钱庄就涨了十币。”

    年老的匈奴人伸出双手,终于把谈话扯回事情的重点:“即使是到这个地步,糖引依旧供不应求,所以才有别的东西替代糖引……我说的没错吧!”

    “非常正确。”西域人的肩膀一松,向拉偏架的匈奴人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金券就是为此出的。”

    说罢他又想到什么,语气里竟带了丝对西域现状的恨铁不成钢:“但一开始可不是拿金券补充糖引的空缺,而是想学大汉搞个各地都认的凭证……”

    西域人也知道这话多么离谱,所以声音逐渐变小,以至于要侧身去听才明白后边说了什么。

    匈奴人的种族DEBUFF在那儿,只是明白对方说得的不是好事,但不清楚不好的地方究竟在哪儿。

    懂一点的接应人被这话雷得外焦里嫩,在那儿张着嘴巴消化新的消息。

    “就……”

    就难很评啊!

    接应的人在回过神后提出质疑:“你也清楚大家为何承认糖引的兑换价值。”

    SO……

    “发明金券的人是什么来头?他凭什么让众人相信金券的价值等于糖引?”

    就是让现代人给古人点曲梁静茹的《勇气》也不能离谱到这个地步。

    【作者有话说】

    五一亲友四人结婚,随礼加参加婚礼得搞掉我半条命。怎么都挤在今年结婚?感谢在2024-04-29 09:27:39~2024-04-30 11: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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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4 第 494 章

    ◎在西域埋个次贷危机的大雷。◎

    勉强算是走南闯北的西域人生平第一次为自家……啊不!是楼兰国的行径感到羞耻。

    是啊!

    到底是多自恋的西域君主才会把自己带入大汉皇帝, 觉得包括安息在内的外地商人都会承认金券的流通价值。

    “楼兰的国君……是不是在匈奴呆过?”

    年老的匈奴人:“……”不是,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匈奴头上。

    西域人的脸色一僵, 随即又舒展开来。

    是啊!不然也没法解释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的魔幻操作。

    眼看二人又要讨论“匈奴人没经济头脑”的经典课题, 年老的匈奴人赶紧问道:“金券不能填补糖引的需求空缺,更不能如糖引般在钱庄里是一个价, 在钱庄外是另一个价……”

    年长的匈奴人压低脑袋,血液也随这一举动充盈大脑:“楼兰王的想法很美,但是楼兰没有糖块, 多的又是皮袄这类西域不缺的寻常货物。”

    别说是脑子正常的商人, 就连不懂经济为何的匈奴人都可以搞懂背后的逻辑。

    一没国力, 二没信用,三没可以增强信心的锚定物。

    除非众人被下降头, 否则金券就是废纸。

    “楼兰王的脑子糊涂并不代表楼兰国的其他人也跟着糊涂。”好歹都是西域的一员,总不能让一颗狗屎坏了西域的普遍风评。

    最重要的是别让楼兰的坑货君主代表西域的权贵水平,否则谁还愿意过来共商大事。

    “所以楼兰的正常人用金券兑换糖引以补充糖引的需求空缺?”接应的人在略略思索后眉头一皱,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么做也……”

    “没差吧!”

    结果都是补上糖引的需求空缺。

    SO……

    “折腾了一通还是以大汉的拳头为准。”年老的匈奴人不懂经济,但他懂得万事都以强者为尊。

    现代的民主社会讲政治正确与保护弱者……应该说是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出现偏向弱者的社会制度。

    但是匈奴很显然没发展到有条例保护的那刻,所以用最简单的逻辑推理反而能正中眉心。

    “亏得楼兰的贵族还没跟着一起不自量力,否则楼兰……唉!”西域人的嘴上埋怨着楼兰王的胸大无脑, 实际却为西域的名声……尤其是其它国的名声松了口气。

    但……

    “金券真能替代糖引吗?”就在气氛逐渐转好之际, 接应的人将西域人的心脏再次揪起:“说到底是糖引的伴生物,一旦大汉撤离西域,或是不在西域兑换大汉糖引, 那西域的金券还不只是废纸一张?”

    “那时买了金券的人又找谁兑现?”

    “总不能……”

    接应的人眼睛微眯, 似逼迫又似调侃地道出金券的持有者们最不想听的话:“总不会用55个金币买金券做压箱石后还得想着用30金币将破烂清空。”

    “那样……”

    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喽!

    …………

    自打成为西域外交的第一人后, 安归亚已许久未如今日这般走路带风,面色阴沉的好似要把屋顶掀翻。

    王宫里的仆婢因这可怕的脸色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装出一副“我没看到,我不清楚”的保命姿态,后者的衣角就卷着风沙从眼前闪过,一路冲到笑不拢嘴的楼兰王那儿。

    “啪!”进门后的安归亚二话不说地往主君面前拍上一堆搜集而来的金券,声音比脸色还要低沉:“我想您该给我个解释。”

    “解释?”楼兰王的笑容从脸上褪去,之后更是起身做出退位让贤的举动:“要不你来当这国君?你来当这楼兰之王。”

    “……我没有想取代您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明明是被问责的那方,但楼兰王就是有底气倒打一耙:“反正是给大汉当牛做马,怎么?当牛马的还不许借主家的势捞上一笔?”

    说到这儿,楼兰王的表情越发的不屑,干脆冲着怒气冲冲的安归亚指桑骂槐:“当娼|妓的还立牌坊?呵!世上就没强国还有好名声的例子。即使是有,那也是对一部分的国家较好,然后踩着其它国家的尸骨而上。”

    楼兰王的右掌在雕花的桌上砍了三下,目光也随这一举动逼了上去:“想要好名声又舍不得买名声的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事。”

    他很清楚楼兰已非从前的楼兰。

    最重要的是,楼兰已非王族的楼兰,更不是他苦心追求的一言堂。

    安归亚的心不在楼兰的王族那儿,更不会做普通的贵族,单纯的臣子。

    而以这个心脏向汉的叛徒为中心,楼兰的贵族、子民,都发生了倾向的偏移。

    这对一个国君而言,无疑是相当恐怖的事。

    但这不是恐怖的终点。

    真正的终点是楼兰的宗主国是大汉,而楼兰王是其父送给匈奴的质子,他还有个入汉为质的同母弟弟。

    “射勿盘陀真是好福气。如果不是汉匈的关系急转直下,楼兰又是大汉进入西域的第一道卡,他一奴婢的儿子也不可能入汉为质,留的性命在那儿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之前就说了,历史上入大汉为质的楼兰王子在其兄被物理解决后是有机会成为楼兰的新任国君,但不知道大汉的日子太舒服了,还是在楼兰有他避之不及的事物,总之那位楼兰王子死活不愿离汉就任。无奈之下,汉武帝允楼兰内部自推新王。

    有一说一,前任的楼兰王还是挺能生的,不然也没儿子到处批发人质。

    “……”安归亚也清楚这位楼兰王的色厉内荏——眼看大汉掌控西域,面前有个与汉交好的权臣到处乱晃,千里之外还有个在大汉做人质的异母弟弟逐渐懂事。任谁看了不都得说“哥们,你就是个占位的炮灰,随时都会一死让贤”。

    翻烂《汉书》,估计只有还未出生的乌孙狂王能理解他的痛苦处境。后者是老爹死得早,老妈和老爹的另一个老婆——解忧公主一起嫁给自己的堂叔。

    堂叔是个亲汉的肥王,和解忧公主有了亲生子女后把答应堂兄的事儿(也有自己的私心)忘得一干二净,在老婆的劝说下决定让便宜侄子退位让贤。

    得亏肥王翁归靡死得早,不然以解忧敢设宴会杀夫的大胆性子,元贵靡当岑陬(乌孙太子)的第二天,狂王就得去见亲爹。

    西域人的史料记载仅比匈奴强上一点,但是见过匈奴斗争的楼兰王对西域的墙头草性格非常清楚,更清楚在其父的布局下,楼兰人……亦或是说西域人早就做好了换国君的准备。

    反正在大汉介入西域局势前,乌孙、大月氏、匈奴已在此地斗法了一百年。匈奴内部都还有几个派系要求西域站队。

    为此,原本给一个质子的楼兰王得向匈奴上交两个亲生儿子。

    同在匈奴为质,但却是在右贤王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二王子无比庆幸自己没当楼兰国君,不然眼下如鲠在喉,如芒刺背的倒霉蛋就是他。

    “……因为对我不满,对大汉的皇帝不满,所以您就借我的名义捞钱?发行这种等于废纸的骗人玩意?”同情归同情,但在关乎楼兰未来的大是大非,安归亚的脑子还算清醒。

    至少在这一刻是清醒的。

    “你有想过楼兰的金券兑不出大汉的糖引会发生?你有想过楼兰占着兑糖钱庄有多惹眼吗?”安归亚在极度的愤怒下头重脚轻,但还是以强大的意志稳住心神,满满劝着走入歧途的楼兰国王:“听我的,趁着眼下还没造成无法收拾的残局,赶紧让人买回市面的所有金券,不然……”

    “不然怎样?”事已至此,楼兰王竟没有一丝胆怯:“不然大汉放弃楼兰?还是你会束手旁观。”

    “你……”本就头疼的安归亚在此刻气得踉跄了下。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不会顾全大局。

    亦或是说,他要有点为王的资质就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他敢这么做就是笃定了自己不会看着楼兰越陷越深,最后被亏钱的商人联合商人们的后台一起灭掉。

    还有大汉!

    大汉……

    安归亚的视线开始模糊,冥冥中已嗅到属于阴谋的气息,但却无法做出判断。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正常的商人看到市面上充斥着自家产品的仿制品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除非……

    安归亚的瞳孔骤然发冷,后背更因自己的猜测泛出冷汗。

    除非大汉知道楼兰的所作所为,甚至还愿推波助澜。

    而这里头一定藏着未知的好处。

    …………

    “你做的很好。”安归亚前脚刚进楼兰王宫,后脚就有仆人将此事告知郑谨安插在楼兰国的西域密探:“陛下会记得你的忠心与付出。”

    对方从衣服袖子里掏出几张楼兰金券,后者见了眉开眼笑:“应该的,应该的。”

    他将东西收好后便匆匆离去。

    不出一月,此事就以书面的形式呈给刘瑞。

    “人心不足蛇吞象。”刘瑞看后冷笑道:“也就是安归亚那傻子还想着劝一疯魔的人。”

    刘瑞之所以留着在匈奴为质的楼兰王子一是因为楼兰送给大汉的质子太年幼,回去定会莫名其妙的死掉,二是因为匈奴里头不尽是蠢人。他们崇尚武力为王,但也清楚没有好处是无法招揽可靠的人才。尤其是在军臣与罗姑比的权势之争进入到白热化后,撒给西域的招降费也绝不是个小数目。几十年如一日的售卖下来,西域内虽不尽全是匈奴的马仔,但也肯定留着心向匈奴的贵族。

    “内部的事情还是内部解决。”

    “如果不是……”

    “哼!”

    郑谨打量着皇帝的脸色,明白他是生气有个死脑筋在护着西域。

    “楼兰王没三两骨气与为王之心,但安归亚大使是个好的。”郑谨劝道:“若是没有这份固执,您也看不上他。”

    刘瑞没有立刻回应郑谨的安抚,过了许久才脸色阴沉地点点头:“是的,这也是他最可气又最可敬的地方。”

    其实在楼兰投放臣服的善意时,刘瑞的打算是挑起楼兰的内部斗争,趁机扶持安归亚这有点王血的贵族上位。毕竟楼兰送给大汉为质的小王子过于年幼,说得好听点是年纪小还养的熟,说得难听点是楼兰王他爹老奸巨猾,摸不准这新大腿能风光多久,所以送个小不点来磨洋功。

    刘瑞是等不了入汉为质的王子长大,所以看中懂汉语又脑子不错的安归亚。

    但……

    人家在王位的诱惑下只接一半的橄榄枝,气得刘瑞连夜启动PLAN B的同时也更加欣赏爱国为国的安归亚。

    不过从郑谨的角度看,安归亚没接下为王的橄榄枝恰恰是他后半生的荣华所在。

    正常人对忘恩负义的人无比轻蔑的。

    现任的楼兰王对安归亚的态度绝不算好,但前任的楼兰王是边打压,边重用,至少在表面做的尽善尽美。

    匈奴和西域虽经常上演以下克上,但还是没脱离人爱贞烈者的本性,所以这位西域的大红人若选了条成傀儡的路,一定会在西域诸国的排斥下被刘瑞玩弄于股掌之上——因为有这弑君而上的不当名分,西域的诸王肯定会睁着眼睛睡觉,也不敢让属下替其进京面圣。而安归亚在备受歧视的环境下肯定会对扶持他的刘瑞言听计从,更别提在刘瑞的手里还有一位楼兰王子,想换掉有弑君名分的安归亚也易如反掌。

    只可惜……

    只可惜安归亚没按着他的计划选择一条不归路。

    “金券的事儿……怕是好话说给聋子听——都白劝了。”回忆结束的刘瑞聊正事道:“楼兰王的脑子上称一打也就二两,他也不想想大汉只是鞭长莫及而非死了,怎么会让蕞尔小国来抢大汉的生意。”

    刘瑞对死脑筋的安归亚还有一份欣赏,但对那个没有脑子,空有野心的楼兰王就只剩鄙夷:“就是老黑鸦在水里扑腾成天鹅也没这么离谱。朕把糖引定在西域的普通家庭咬牙找旁人凑凑能买上一张的价格,就是为了让其吃到国际贸易的好处,从而将糖引的知名度与流通度给快速打开。”

    “谁料这个楼兰王能贪婪至此。”一想到由探子汇来的楼兰情报,刘瑞便同情起被国主拖累的楼兰人,以及被楼兰王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的西域商人:“找人倒卖大汉的糖引不够,居然还出金券与糖引正面交锋。”

    “不自量力。”郑谨在一旁应和道:“他也不看看西域的商人认的是谁。”

    “认的当然是大汉的信用。”刘瑞的心情因此变好,甚至期待金券埋下的地雷炸开:“托他的福,糖引的黑市价格迅速上涨,买不到糖引的商人也记得他的大缺大德。”

    “最重要的是……”

    “金券兑的是日后的糖引。”说白了是借时间差在市场里卖不存在的股票,且这个股票与原始股票不仅在时间的维度上略有不同,甚至还是依附关系。

    也就是说……

    楼兰国在裸卖空的同时还搞次贷危机。

    应要说的话,这种借未来物赚新钱的做法也是逆向版的庞氏骗局。

    更搞笑的是……

    “有楼兰的金券打底,之后会有银券去兑未来的金券,铜券去兑未来的银券。”刘瑞将哄孩子的积木高高摞起,指着这个摇摇欲坠“高楼”重心缓缓说道:“只需一场危机,烟花就会彻底爆炸。”

    “哗!”

    刘瑞的手指朝重心处狠狠怼去,高楼也随之崩塌,在桌上撞出难听的声音。

    呵!

    能让08年的老美都脱层皮的危机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如果楼兰……亦或是整个西域要硬赖账,那只能说西域有种,老美佩服。

    郑谨瞧着散落一桌的积木,示意宫婢上前收拾的同时也提出担忧:“西域虽小,但也有数十万人。”

    他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数十万里总有几个聪明人能窥得陛下的阳谋。即使不懂陛下的深谋远虑,他们也都清楚陛下不是泛泛之辈。”

    “清楚是一回事,去做是另一回事,能否承担最终责任又是可商量的。”郑谨不说倒好,一说倒令刘瑞再次想到那场席卷全球的次贷危机。

    华尔街里聚集了全球各地的精英,包括从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顿的物理系和数学系转行到金融业的理工人才。难道这群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里没人看出房美贷的大雷随时会爆?不见得吧!

    只是贪婪遮住了在房地产上继续加码的众人视线,再者是其有恃无恐,打赌中央会拿人民的积蓄收拾投行闯下的烂摊子。

    而这拍成金融电影也印证了其无可比拟的社会地位——《大而不倒》。

    西域里的聪明人亦是如此。只是跟华尔街的精英相比,他们赌的不是国家大而不倒,而是自己离了祖国还能混得如鱼得水。

    “终究是……太贪心了。”

    刘瑞垂下眼帘,无悲无喜地评价道。

    宣室殿里的烛光因灯油的下降而摇曳生姿。

    过了约有三四分钟,郑谨才缓缓问道:“需要在楼兰的背后推一把吗?”

    “……去做吧!”

    刘瑞将报上的消息引火烧掉:“不出数月,安归亚便再次访汉。”或是冒着弑君的风险将金券的大雷就此按住。

    …………

    因为要参加三日后的信乡擂台,所以四人决心在此找个住处。

    但……

    “阳陵县的谒舍怎么如此之贵?”找了三家都不合意的安德烈亚斯暴跳如雷:“这跟抢钱有啥区别?足以被判扰乱市场。”

    “欸!你可别乱说。我们涨价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而且是在汉律的规定内合法涨价。”店里的伙计抠抠鼻子,慢条斯理的样子看得四人火大:“谁不知道你们是为三日后的信乡擂台找地儿落脚。也就是没撞上科举,否则能叫你们知道啥是讲价。”

    伙计将鼻屎弹掉,冲着四人不耐烦道:“住不住?不住的话别挡在门口。”

    安德烈亚斯的脸蛋由红变紫再到黑,最后还是下班回去的赵石子出面解围:“怎么,你们还没找地儿落脚?”

    因为对四人的本事略知一二,加上其是陛下“聘请”的高端人才,所以这位曾任校尉的墨家子弟不介意向窘迫的四人伸出援手:“不如去我家住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安德烈亚斯见赵石子的褐衣麻巾,下意识地拒绝道:“阳陵地贵,你家……”

    想到其说亲妹是写《切韵》的高级女史,而且其在博士位上免租皇帝的阳陵房产,所以前脚拒绝他的安德烈亚斯后脚回道:“那叫有劳你了。”

    “走。”

    门口的伙计见了,刚想讽刺,但又瞧见赵石子的腰上别着博士的传验,于是咽下嘴边的讽刺,继续招揽谒舍的生意。

    阳陵县的房价年年上涨,如今只剩刘瑞手里的库存还在太学府的二里内。余者若想继续呆在阳陵圈里,就只能去边边角角的荒地上建立新居。久而久之,阳陵的规模已经介于县和州城之间。

    但就是在房源紧俏,不少人要天不亮地往县中心的茶舍、学堂出发的情况下,赵石子的住宅竟位于太学的二里内,说是在中心地的住宅区也不算夸大。

    “赛里斯的皇帝是真的大方。”安德烈亚斯瞧着能住四户人家的精巧宅子,声音里满是羡慕:“这么好的屋子说给就给。”

    “不是给,是让博士免费居住。”赵石子请他们去宴厅一聚,将手里的烤鹅交给妻子:“切半盘与诸位下酒。”

    末了还向妻子问道:“昨日的羊肺吃完了吗?”

    “没有。”

    “全切了一部呈上。”

    “欸!”

    卡塔利亚见屋里没有仆婢忙活,于是向赵石子问道:“您不请佣工?”

    “不请。”赵石子从缸里舀了自酿的米酒,送与四人品鉴一番:“如果不是阳陵县的宅子都一个样,我会请求陛下换个好收拾的住下。”

    墨家与农家好简朴,即便是在为官做吏有“奢侈”之行,但也不过穿了草鞋,住的没以往破烂,离铺张浪费、骄奢淫逸有十万八千里之距。

    “客房不精,胜在干净。”赵石子举杯说道:“与上林苑的住处是没法比的,还请四位见谅。”

    “这怎么好意思呢!”安德烈亚斯赶紧回道:“能有一地免费居住就很知足了。”

    不过对方提到他们暂时居住上林苑,安德烈亚斯也不免多问:“您去过上林苑?”

    “怎么没去过?”赵石子的表情有些好笑:“我是墨者,而上林苑的墨者工坊是在陛下做太子时就建立。”

    他没说的是墨家里的第一批出仕的墨者就有他。不过看赵子鸢在宫里的地位,她的兄长能做墨者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你们没去过墨者工坊吗?”

    按理说以皇帝的收集癖和无穷无尽的尝试欲,是不可能放着两个外族墨者(安德烈亚斯和代达罗斯)在那儿看着不干活的。更别提从安息买来外族工匠的目的就是查探外国的科技发展,补充本国的科技漏洞。

    “没有。”安德烈亚斯老老实实道:“照顾我们的官吏让我们老实呆着,所以我们从未去过墨者工坊。”

    “…………”

    “连听都没听过。”

    “哦!那就是陛下对你们另有安排吧!”赵石子仅困惑了一秒便不想这事儿:“喝酒,喝酒。”

    卡塔利亚对此感到一丝不解,但又不好直说他们过于相信皇帝的安排,所以借着酒过三巡对眼睛耷拉的赵石子旁敲侧击:“陛下的威信与他的年龄不符,是个有深层智慧的英明君主。”

    “嗯!”赵石子的脑袋在那儿有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点着,声音也随之变得模糊不清:“陛下他呀!总有主意,但又不会告诉你有什么主意。”

    “他让你去猜!”

    “去猜!”

    赵石子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四人,半醉半醒地痴笑道:“聪明的做法是不要去猜陛下的主意,而是按照他的吩咐老实去做。”

    “这跟工具有啥区别?”安德烈亚斯不喜这种盲目的做法:“即使……”

    他还没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就被一旁的代达罗斯捂了嘴,然后灌上一杯烈酒。

    “少说话,多喝酒。”代达罗斯转头瞪着脑子发昏的安德烈亚斯,不等对方大舌头地吐气缓解口中的辛辣,便用羊肺占满他那兜不住话的口腔:“吃菜,吃菜。”

    赵石子见安德烈亚斯被同伴整的不能开口,沉默间也回忆起没入仕的过往。

    等到酒菜干了一半,他才冷着清晰的语调缓缓说道:“如果是昏君,自然不能盲从盲听,但陛下不是一般人……”

    “他是那种……”

    “那种你从未见过的君主类型。”

    赵石子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比较,只能冲着放筷倾听的四人不好意思道:“你们与陛下相处久了就清楚。”

    “……”

    “这还不是等于没说吗?”好不容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的安德烈亚斯当即回道:“咱们连那皇帝如何安排咱们都无从得知,何以知道日后还有机会相处。”

    “别的我不清楚,但你们三儿……”赵石头的指尖点向安德烈亚斯、代达罗斯与卡塔利亚:“是肯定会留在关中,留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

    “那我呢?”没被点到的阿纳斯塔斯指着自己虚心求教:“陛下不需要我吗?”

    赵石子的目光看向努力做出温和姿态的丑陋医生,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需要。但是比起久在长安的陛下,不日便会返回边境的皇后殿下更需要你。”

    “不过……”

    想起那位高个儿的卫皇后,赵石子因墨医的友好关系而给阿纳斯塔斯个友善提醒:“宁可陛下,勿惹皇后之怒。”

    他知道卫皇后是如何说服朝臣让其镇守闽中,但不知道闽中的军官、士兵为何会服女儿身的卫后。

    先天不足,后天补齐。

    凡是能领兵打仗的,多少有些御下的工夫。

    而像卫后这般一入闽中就全权做足,甚至连久居此地的乌伤翁主都马首是瞻的,肯定不是一般的有手腕。

    “不出意外的话,你会被皇后要去。”

    即使没有赵子鸢向兄长透露希腊人在宫里的表现,他也能根据四人的特长推出他们的走向:“在皇后那儿不一定比在关中舒服。”

    “你……”

    “多注意吧!”

    阿纳斯塔斯若有所思了会儿,随即向赵石子露出个感激的笑容:“多谢!”

    …………

    虽说县官不如现管。先帝去后,其下的皇子与皇女辈分一升,地位下降,但是除了继承皇位的刘瑞,有且仅有留在关中,自幼就受兄长信任的信乡长公主未体会那种人走茶凉的滋味,反而过得越来越好。甚至在不少人的眼里,信乡就是作死前的馆陶,因此有“小馆陶,大信乡”的说法在民间广为流传。

    信乡居是信乡长公主最引以为傲的产业,同时也是阳陵县的茶舍一霸,自是在东家的诞辰挂上一片喜庆之火。

    因为要照顾宫中的节俭牌坊,所以用的不是新扯的红布红绸,而是翻陈年的料子用红水一泡,翻得一副娇艳的新色挂了上去,也算不堕信乡长公主的排场。

    “又不是过整寿,何必整的那么隆重。”信乡长公主对仆婢的讨巧做法十分满意,当日换了红色的宫装并红宝石的首饰去了二楼的专座。

    “施粥的棚子和喜钱都安排好了?”信乡长公主品了口新茶问道:“敲打过那鸡毛都要扯作扇子的吝啬鬼吗?”

    优雅美丽的信乡长公主用轻柔的语气说出恐怖的话:“哪家的大族要是敢派仆婢过来捡钱,孤日后定活撕了他。”

    “已经敲打了,并且同阳陵县令打了招呼,派人看着捡钱的群众。”一旁的婢女压低声道:“悬赏也都发下去了,谁要是从人群中发现来自大家的奴婢,赏钱两百。要是发现大族子弟,赏钱五百。”

    信乡长公主脸色稍缓地点了点头。

    候在一旁的伙计见状,赶紧递上今日的节目菜单:“您瞧可有遗漏的地方。”

    除了要唱皇帝写的小说所改编的曲目,还有两个大众爱的和一条信乡爱的。

    “不过是些伴奏的俗音,真正的好戏莫过于看学子们在台上斗智。

    信乡长公主还未开口,便有一道熟悉的男音扰了平静。

    “皇兄。”在场的众人纷纷见礼。

    微服的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别都站着。

    “朕的耳目来报,说是今日会有好戏。”打扮得像个世家公子的刘瑞没了以往的高贵温和,显得比帝王常服时要活泼一些:“如若没有好戏上演,朕可不会一大早地赶来阳陵。”

    信乡长公主的眼珠一转,立刻了了皇帝的意思:“皇兄还是如此爱测良将成色。”

    “不是爱测,是市面上的假玉太多,有人不仅手巧更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所以才需这般测测最终成色。”刘瑞摇着扇子回道:“信乡居的名气都到长沙国了,但能胜过千万之才的有且仅有倪宽一个。”

    信乡长公主的脸色一变,刚想请罪就被刘瑞按住:“朕也不是凭此怪你,只是感叹招贤纳士如此之难,辨贤真假更是难上加难。”

    “皇兄英明,定能辨出真贤假贤。”信乡长公主随即问道:“只是有真贤在此,何必于臣妹的茶舍……”

    “好刀需测,好人需磨。”刘瑞盯着台下的众人无比冷酷道:“仅朕一人知道他的本事又有何用?重要的是让别人知道他的本事。”否则刘瑞喊破喉咙也只有个德不配位的评价。

    一如史上的卫霍冠以佞幸之名。

    “文人不比武将,最在乎这弯弯绕绕的名声。”一提到那之乎者也的臭脾气,刘瑞的脑子就嗡嗡作响:“武将嘛!随便找个人堆往里头一扔,他们自会打出个名次。”

    “文人不同。”

    “武斗能靠一盘定的东西文斗要搞九盘十盘。”

    “所以才要信乡居这打名气的擂台以供真贤出头。”

    即使胜者不到能令刘瑞满意的真贤标准,那也是能淘汰精英的半贤之人,调|教一下还是能委以重任。

    “来了。”

    刘瑞的话让信乡长公主向下看去,只见一群黑头发的汉人里混进四个发色各异,头发委曲的异乡人。

    因为近期吃的好加睡的好,所以四人胖了许多,也不似到长安时般黑黢黢的,让人以为焦糖成精或咖啡成精。

    “……这几人是西域人?”汉匈一战后,关中的西域人也多了起来,只是多在阳陵县或昌陵附近的贸场出没,但对坐拥无数仆婢且经常入宫的信乡长公主而言,早就过了好奇外族长啥样的阶段,所以见突兀的四人也不吃惊:“只是普通的西域人的话也不会让您特意过来,估计是从安息买来的外族能人。”

    刘瑞收拾摇摆的扇子,冲着妹妹比了个佩服的手势:“你这眼睛,毒得堪比过世的太婆。”

    “是您今日太高兴了,所以不似宣室的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信乡长公主也好奇外国的人才如何,但是想到今日的比拼不仅有墨家、医家、计然家和阴阳家的学说,更是包括最大头的儒法黄老,所以未免底下的希腊人因不懂经学被早早淘汰,信乡长公主招来仆婢在耳边一语,让其将新规带到下头的主持那儿。

    信乡长公主的举动自然没有避着兄长,后者打开扇子轻摇:“看来是有额外的彩头等着朕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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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5 第 495 章

    ◎义妁,医家,先义父为许氏善友公。◎

    信乡长公主的生日一到, 信乡居的内部就如临界点的气球,随时准备冲破限制,吐出一堆衣衫不整, 满身都是芳草味与汗臭味的学者。

    “别挤, 别挤。”

    主持在高台上喊了又喊。

    传令的公主仆婢被人潮压在边角的楼梯里,冲着主持喊破喉咙也没有引得对方注目。

    因为怕心思不正的伸手去揩卡塔利亚的便宜, 所以安德烈亚斯和代达罗斯将卡塔利亚圈在中间,导致四人形成一个古怪的圆圈。

    楼上的刘瑞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于是让郑谨下去帮衬一二。

    “以往也是这么热闹?”刘瑞瞧着信乡长公主纠结着想起身告罪的动作, 开口止了对方的不安:“看来有人猜到朕会来凑热闹。”

    末了, 他竟被自己的判断逗笑:“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信乡长公主原是疑惑, 但很快便理解刘瑞的笑从何来。

    四个不似西域人的外族在阳陵逗留,只要有点眼力见的都会明白他们的身份, 以及他们来此干嘛,会不会有皇帝过来凑这热闹。

    “皇兄的一时兴起令臣妹的佣工昏头转向。”知道自己没犯错的信乡长公主随即笑道:“若是因此踩烂臣妹的信乡居,皇兄可要补偿一二。”

    “朕的内帑可没少被泼猴光顾。”刘瑞摇着扇子笑道:“你可别学馆陶姑母的吃公攒私, 否则皇后迟早会找朕的麻烦。”

    “您这话可太吓人。”信乡长公主的心肝儿一跳,脸上却还挂着亲近的讨巧笑容:“臣妹哪敢效仿长辈。”

    纵观历史,能与那位馆陶大长公主相提并论的跋扈皇女能有几个?若没扯进刘濞的刺杀案里,馆陶大长公主真能傲到阿母去世。

    郑谨出手,万事不愁。

    拥挤的人流在有力的指挥下渐渐散开。一部分的看客拿着三倍的赔偿老实离去, 一部分的选手知道自己没戏, 所以在“御前出丑”与“老实离开”前选了后者。

    经此一遭,一楼总算可以走动,信乡长公主的仆婢也能找上主持, 向其传达公主的意思。

    以往的担任擂台在博君一笑的目的下被改为罕见的团体作战。

    被郑谨劝退的参赛者们又少一截, 看得仅有八|九桌的观众躁动不已:“还没好吗?”

    先前因为人挤人而浪费时间, 现在又要看着一群自命不凡的年轻人为合作的事情到处吵架。

    “犹如儿戏。”

    “犹如儿戏!!”看不下去的观众喝道:“我们是来长见识的,不是来看聪明人学小儿骂街。”

    一旁的观众咳嗽一声,示意对方不要激动。

    “陛下在此,陛下在此。”

    同桌的观众赶紧拉下这个愣头青:“魔魇吧!”居然敢在陛下面前大吼大叫。

    反应过来的抱怨者以光速缩回自己的脑袋。

    楼上的刘瑞也不想因自由分组浪费时间,所以补了一炷香的上限让他们加速。

    义妁在郑谨下场清理人时挤了进来,瞪着大眼寻找可以合作的人。

    “我……”她一开口便遭到拒绝:“此非淑女之道。”

    参赛的男子瞧她穿着还算体面,误把义妁认作初来信乡居的女客,所以对她还算客气:“在下可为淑女寻婢。”

    “非也,非也。”义妁见状赶紧拿出登台的凭证:“我是来寻同伴者的。”

    “……淑女可是说笑?”

    “天子脚下,太学府前,何人敢作痴态献丑?”义妁知道自己这个年轻女性在此显得很打眼,但是她想出头就得抓住机遇。

    “阿姐就是太老实了。”已经入赘昌平大长公主府的义纵愤愤不平道:“咱们这种出身的若是顾着脸面,那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他阿父和养父就是太老实了,所以才备受欺辱,不仅丢了卿卿性命与谋生的范围,更是让长不了他三四岁的义姐为养活全家而去公主府为奴。

    如果没有前太医令崔志府的加害,他们一家何至于用闾左之日。

    “你这是钻死牛角尖啦!”义妁与义纵不同。因为有医学天赋,所以她的养父母在她身上花了更多经历,导致她的三观没有弟弟那么偏激:“若非咱们皆是不屑小人之举的良善之人,昌平大长公主也不会择你来入赘。”

    周家虽败,但在从父的法统下唯一的特例就是母系皇族。周翁主的条件只是在尚冠里内不太出挑,但是对于小吏乃至黔首之家完全是降维打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也是有对良善的亲生父母、养父母,以及一位良善的义姐,人品过硬的亲姐,昌平大长公主才同意女儿选了一介闾左之徒。

    不然……

    “医品即人品,人品即医品。”不管弟弟如何抱怨,义妁都想试试深浅:“我有医术。虽不如义父在老家的名气,但也能在长安谋得一月千钱,还不至于要走引荐的姻亲路。”

    说到姻亲,义妁的语气微微一顿,提醒弟弟不要为她去向翁主求些什么:“你是赘了皇族之人。可上嫁入赘的哪是易事?都是得吞剑吞针的。”

    周翁主的本性不坏,可到底是昌平大长公主的独生女,自幼看得眼珠子似的,除了因叔父袭爵而在周家的族产上吃过小亏,她就没受人生里的一点委屈。

    阿父获罪又如何?她阿母是大长公主,大父是开国功臣,谁敢在她面前讨论出身的不是?

    叔父不给族产又如何?她阿母和表兄还不是会替她出头,把叔父侵占的族产夺回。

    这种情况下的夫妻二人肯定是以翁主为主,即使义纵受了委屈,被外人骂作吃软饭的,还不是的笑着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就别管阿姐的事了,操心一下你自己吧!”义纵随昌平大长公主母女前往南越就职时,义妁还在嘱咐弟弟不要因为她的前程叨唠翁主。

    义纵拗不过苦口婆心的阿姐,离开前将多年的积蓄交给对方。

    “你给我作甚哪?”义妁捧着弟弟的私房犹如捧着黑里泛红的热碳,在义纵的强势推波下努力想把东西推回弟弟怀里:“我和长儿姐哪里需要你的钱,你赶紧把东西收回。免得翁主问起钱来,你又没法辩上几句。”

    “我在南越何需自己花钱买地。”义纵曾为昌平大长公主的马童,力气不是义妁这个女人可以较量一二的:“反倒是阿姐要替我买些做后退之资的田产。”

    此去南越,是死是活还未可知。

    义纵爱以最大的恶意猜测除了亲姐、义姐以外的人。

    他虽是昌平大长公主的女婿,可死活捏在对方手里以换去向上的政治资本。

    呆在长安,昌平大长公主好歹要顾自己的名声,不会对入赘的女婿过于刻薄。可是到了南越……那是死是活的可不就在岳母一念之间。就是消息传到关中,也不过是水土不服,英年早逝。难道皇帝会为一个入赘的女婿去问责姑母、表妹?

    “若是不能体面而归,购置的徒弟就用于你和长儿姐找入赘的男子或旁的嗣子。”想到民间时有发生的绝户事件,义纵赶紧打上补丁:“你若不能入宫为医,那便抱个孩子为嗣。”

    “尚冠里的贵人要脸,又是挨着大长公主的留京地……”

    “这位女士,这位女士……”

    接连碰壁的义妁从回忆里醒了过来,看到一位梳着坠马髻的外族女子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可找到同行之人?”

    这是要结伴的节奏。

    此时的义妁也顾不得挑,赶紧行了平礼问道:“敢问您是……”

    “亚历山大的卡塔利亚。按你们的说法是异乡之人。”他们四个可以覆盖天文地理,但是“汉文”可不等于希腊歌剧,所以得找本地学生匹配一二:“敢问您从何家之说?”

    “何家?”这话倒是问住人了,所以义妁犹豫后小声回道:“医家……先义父为许氏善友公。”

    医家?不是懂经学的儒法黄老家?

    这下轮到卡塔利亚为难了,但又不好拒绝对方:“可读……大汉经文?”

    “?”

    “因着弟弟上学,所以跟着读了法家的先贤典籍。”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参加婚宴所以没更,今天还有一更。拇指外翻的穿高跟鞋不要买尖头硬底,能买好的就买好的,这是我的血泪之谈。

    查资料才发现古代也不是只有女儿就绝户。直到明清都有女儿分家产的例子。比较知名的是明代凤阳府的朱大花和朱小花不满弟弟独占家产而打官司。那时的习俗是父母无子由未嫁女承袭家产,出嫁女在父母没有明确遗嘱的情况下可拿四分之一至一半。比较出名的案例是布政司判富豪薛宪富的家产官司,因其嗣子连百分之一的家产都不给养父的亲生女儿而被批不孝不义,贪婪过度,最后按大明律的最低标准判出嫁女拿走其父三分之一的资产,也就是七十亩地。(正常是均分)。

    看完后只想说现代人比古人封建。感谢在2024-05-01 23:43:56~2024-05-04 12:0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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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6 第 496 章

    ◎出题人:别想靠死记硬背走捷径。◎

    “读过?读过就好, 读过就好。”卡塔丽亚的口气一松,眼看着被主持捧到台上案的香寸(历史上起源于宋朝,但是因为本文需要, 所以被提前造出)只剩蚯蚓似的一截, 她也顾不得挑三拣四,赶紧拉着义妁去找台边的仆婢要木牌。

    “就你二位?”仆婢吊着眼睛问道:“能行吗?”

    卡塔利亚只是伸手。

    后者见状还想嘀咕, 但被排在二女后头的学生怼道:“发个木牌还那么多话,要不你替她来比赛?”

    排在后头的学生也不是为卡塔利亚和义妁出头,而是仆婢质疑她们的资质就等同于在质疑太学的审核水平。这对注重外界评价和文化荣誉感的学子而言, 无疑是极大的侮辱。

    要是把打击面再推广点, 那些没有登台资格的学生又算什么?

    范进中举前做了十几年的童生, 十几年的秀才。

    你瞧范进可怜,殊不知在范进以外, 还有做了五十年童生,五十年秀才的可悲之人。

    而这会被写进小说,成为一种弱者符号的存在也是社会里的佼佼者——因为秀才只要放下考编的执念, 当个乡下的教书先生就能过得体面。而童生要是托在一个旮旯角落里也能当上一族之长,最差也是族老待遇。

    真正惨的是大家族的旁系童生、秀才。

    因为惨,所以是弱者。

    因为有钱有势,所以能发出声音。

    仆婢见状也敛了脾气,吊梢眼因笑纹挤成下垂眼, 变化之大令义妁都叹为观止。

    因为踩着线香的燃尽点拿到木牌, 所以她们排位靠后,有时间从先上场的人里吸取失败经验。

    但……

    “怎么不考汉文?”卡塔利亚仔仔细细地听了几场便心生不解:“你们不是科举都有答题模板吗?怎么到这儿……”

    “谁跟你说科举是有答题模板的?”义妁露出见鬼的表情。

    原以为这外族的女子汉语不错,长得也是聪明伶俐。没想到啊!没想到。

    “若是都按书上来考, 傻子磕个十几年也可以中举。”别小看为子孙后代能奋斗六世的中国人哪!

    “穷不过五代, 富不过三代。”义妁猜测对方是被关中的奸商忽悠到了:“若论世上谁的钱比痴男怨女的好赚, 那肯定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

    一句“这是历代的状元公亲自写的”、“文盲看了能中举,举人看了登青云”就可以造成大面积的智商骤降降,对富农或是小吏出身的父母有额外加成——因为处于掉落边缘,所以他们更需维持阶级不掉的有力保证。带入日后的小康父母,尤其是从偏远的地方考出来的小康父母就更能体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无奈之处。

    “科举里会出上两条典籍的题让落败的考生不至于在乡里显得太难看。”义妁一边盯着台上的学生表现,一面回着卡塔利亚的诸多困惑:“可信乡居不同。”

    “封闭考试和登台露拳能一样吗?”

    “……所以就是不靠汉文。”

    “……对。”

    “不考就行了,何必在那儿扯东扯西。”卡塔利亚很不喜欢赛里斯的交际方式:“这比研究数学题都累上几分。”

    义妁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台上报到自己的大名:“河东义妁,亚……亚历山大卡塔利亚?”

    报名字的人把眼睛扑到麻纸上,看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没有念错。

    台下的人因古怪的名字,陌生的出生地而窃窃私语了会儿,但又不想显得像个没见识的人,所以很快熄了声音,准备看这亚历山大的卡塔利亚如何表现。

    义妁也是沾了队友的特殊性,还未答题便感受了下什么叫万众瞩目。

    想出名但不想要这种出名方式的义妁觉得肠胃抽搐。

    更抽搐的是留到这时的擂主不是泛泛之辈,更把眼前的外族当成名气的阶梯。

    “请各位入座听题。”主持可不在乎两女的内心想法,拿过写有新题目的麻纸便缓缓念道:“有人于咸阳夏至望北斗七星,与紫微星隔十三万里又三千里。冬至观北斗七星与紫薇星隔二十八万里又六千里。正午时立木棍于地,发现影长只有棍长的一半。”

    “问于霜降时,北斗七星距咸阳几何?”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信乡居。

    擂主听到“紫微星”与“北斗七星”时微微一笑,毕竟在信乡居的最牛传说——倪宽拜入阴阳家后,多少人为一鸣惊人而死磕天文学。

    能在今日守擂至此的自然是有研习此道。

    但……

    出题人不按套路出题啊!

    太学的博士可能不懂政治,但是经过五六年的教书育人,和能进朝廷的学生在那儿斗智斗勇了数个春秋,自然是懂背题的可怕。

    想靠背题挑战成功?

    门都没有。

    要是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只出那三板斧,不用刘瑞开口赶人,他们自己都会羞得请辞而去。

    不少人光听题就觉头大如斗,更别提将此题做出。

    “若是问北斗星距紫薇几何就好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阴阳家也调皮了次,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阴阳家的邹公自然不会错过台下私语,挑起下巴冷冷说道:“乃公怎会不懂庸才的愚蠢之举。”那群连《春秋》里的年月日地名人名都能翻出花的投机者们,怎会不背《易经》,邹衍公(阴阳家的创始人)的相关著作。

    想要硬背顺利上位?

    呵!

    “一代不如一代啊!”同被请来出题的博士摇摇头道:“死读书的撑死能做教书匠。”

    “若是没有三两下的巧劲儿,只怕是连‘匠’都不如。”说这话的是闲来无事的墨者:“工具可比人要实在。人若不懂还能装得似懂非懂,物若坏了那就真的不能应付一会儿。”

    末了他还补充道:“大家里的学子倒好,毕竟是有三分傲气撑起其在堂里的底气。”

    “可贫困学子就没这种罕见的底气。”

    尤其是托关系上的,一尺下去都闷不出个所以然,更何况是提出见解,道出质疑。

    【作者有话说】

    写文三小时,想题一时半。这是昨天的,今天的还没写。感谢在2024-05-04 12:00:36~2024-05-05 08:0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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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7 第 497 章

    ◎各国的圆周率都不大一样。◎

    台上的蒙圈者何止擂主, 还有作为挑战者的义妁,以及没听懂题目的卡塔利亚。

    义妁的心算能力是很不错,但是心算并不代表解题能力, 所以在听完题后也很蒙圈, 发出和擂主一样的质疑:“为何不算北斗七星在哪儿?“

    太学书院所出版的《邹子》里有且仅有咸阳至紫薇星之距离,以及基于新盖天说的七衡六间。

    除此外, 北斗七星距紫微星几何?如何根据七衡六间与紫微星和地面之距算北斗七星与地面的距离,北斗七星与人的距离那是一概没写。

    就算写了,这在阴阳家里也是属于中高阶的内容, 寻常人想学会也是很不易的。

    至于别的学派是否研究此道……

    至于别的学派是否研究此道, 只能说在庞大的人口基础与下效上行下, 想找个有数学天赋的把新上盖天说给研究清楚不是难事,但要是把二十四节气里的北斗七星与地面的距离一一算出……

    额……

    只能说阴阳家的名气太小, 人家就算有能力做也不会闲到这个地步,SO……

    众人被邹公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是老兄善磨璞玉。”小学派的博士对邹公佩服得五体投地:“咱们就该让其明白咱们不是太学府里的无能之辈。”

    提到太学府里的隐形打压,小学派的博士们都攒了一肚无处使的气儿。

    某个爱在闲暇之余接触边缘政治的博士见状, 忍不住为今日的日子叹了口气:“现在还好,要是皇储走了老路……”

    老路是什么?

    是高后给惠帝请了商山四皓,是文帝择善儒学雅言的博士教导自己的儿子。

    老路的终点是险些成为大秦二世的公子扶苏,是被高后压得踹不过气的羸弱惠帝。

    先帝是在老路的后段弯了一脚,直接弯到法家的怀抱, 所以在今上幼时, 儒家借着窦婴的关系想为大汉培养向儒的皇帝。

    但……

    今上歪得更厉害。

    别说是儒家,他连法家、黄老家都不太亲近,唯一算是今上提拔的墨家也没出个类似晁错的人物。

    硬要说的话, 今上真像当年的文帝, 整一滑不溜秋的让人难测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对快要失传的小众学派而言, 这样的皇帝正是他们的最爱。因为太学府的名额、阳陵县的好地儿就那几块。儒法黄老再不要脸,也不可能占了全部,更别提在人数众多的三学派里,各系的关系也不全是众志成城,亲密无间,所以会提拔没有大间隙的小学派去占了席位,避免有人后来居上。

    “走一步算一步吧!”别说是小学派们担心未来,就连比较得君青睐的墨家都为此愁得睡不了觉。

    刘瑞今年二十有四,标准的盛年君主,至少还有二十年的任期可熬。

    可皇帝这种怕老怕死又有权的生物是经不起等的。不少皇帝小时候是一个样,盛年时是另一个样,到了晚年就能吓死三排九族。

    就是玩连连看也比不上被皇帝,括弧,晚年发疯版,反括弧,消九族的速度。

    “且行且珍惜吧!”

    墨家的博士盯着台上的四人两组。

    因为此题过于难解,所以在双方为此焦头烂额之际,信乡居的主持也让人叫了说书的逗趣,顺带还有伎人优人为其伴奏。

    至于噪音是否扰乱参赛者的思考能力……

    呵!

    能走仕途的不会弱到受此影响。

    义妁拿着平日里买一两张都要思虑一天的麻纸算着霜降时的北斗七星到咸阳的距离。

    如果说义妁和擂主是数学方面的听不懂题,那么只能交流日常的卡塔利亚就是文字方面的听不懂题。

    希腊数字与汉文数字的差别可达十万八千里,更别提在公式上的不同与做题思路的不同。

    她盯着如鬼画符般的麻纸看了三四分钟才搞清对方在干什么:“你是在做数学题?”

    “不然呢?”忙于解题的义妁忘了自己不是单兵作战,于是看着一脸茫然的卡塔利亚反问道:“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绘图。”卡塔利亚盯着纸上的新盖天图与中文标识,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来是我信息有误。”

    说罢她的气场一边,散发着让旁人相信的自信感:“如果是数学题的话,我自信比普通人强。”

    或许是对方的语气给了人去相信她的勇气,亦或是现在的情况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总之在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后,卡塔利亚终于懂得题目里的紫薇星是啥,以及所谓的北斗七星与咸阳是啥。

    “原来是乌尔赫斯(紫微星)和俄耳甫斯的七弦琴座(北斗七星)啊!”把题目里的名词换成自己能懂的希腊名就可以算了。

    “先这样,再这样,再这样……”

    卡塔利亚不习惯用大汉的毛笔,所以写的十分艰难,而且得把大汉的计量单位换成她懂得希腊单位。

    “没想到大汉也能算得π值。”

    “π……值?”

    “就是圆的周长与直径比,我们把这一数据称呼为π。”

    “哦!你是说古率(汉代对圆周率的称呼)啊!”这次轮到义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九章算术》里的古率是三又一六二二。”

    “三又一六二二?3.1622?”卡塔利亚突然抬头,把观察对方如何解题的义妁吓了一跳:“阿基米德测出的是3.14,埃及人测出的是3.1605,巴比伦则得出一个更小的值——3.125。”说着说着,卡塔利亚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合着每个研究数学的国家所得出的π都不大一样啊!”

    直觉告诉卡塔利亚这是个记录下来的有趣现象,不过当下忙于解题的卡塔利亚只是任由这一想法轻轻滑过,并未将其放到心上。

    算出结果的卡塔利亚将笔纸交给义妁带入大汉的计量单位,最后呈给已经在那儿昏昏欲睡的主持。

    “算出来了?”主持显得有些惊讶,因为没人看好她们打败擂主:“二位淑女的计算结果是二十三万里又四千五百里……还挺精确的。”

    主持的声音到了后面带有明显的调侃,可台下的邹公却脸色一变:“……她算对了。”

    而且比他们算的还要精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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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8 第 498 章

    ◎答案是四十钱?到底是谁算错了?◎

    “这是行家。”台上的主持喋喋不休, 台下的邹公眉头一皱。作为台下唯一算出正常值的人——倪宽擦掉桌上用于计算的茶水,对卡塔利亚的能力表示高度认可:“就是在太学府里,她也是计然家或墨家、阴阳家里的佼佼者。”

    “可她是外族。”同桌的学者小声道:“而且还是外族女人。”

    倪宽听得一头雾水:“这跟她的解题能力有啥关系?”

    末了他还补充道:“现少府令是先齐君王后的侄孙女, 汉军拿回河套地后的百日长城就是她的研究成果。”

    倪宽盯着质疑的人, 给来自成果者的致命一击:“少府令为九卿之一,国内想当少府令的不下千万, 但为何是敫仲姬成了少府令?”

    “因为她是墨者。”对方的声音略有迟疑:“而且还是齐墨之首,齐君王后的远房侄女……”

    “齐国都没了,现在是大汉当道。”倪宽觉得对方的说法匪夷所思:“秦朝都没复活呢!还想复活齐国?怎么?齐君王后是能死而复生, 过来给半截身子埋土里的少府令做主?”

    “且不谈那泰山府君愿不愿放人, 就说有齐君王后回来撑腰, 高祖文帝是否也会视察民间?”

    这两位把六国的遗民和宗室折腾得死去活来。

    “倘若敫家真能成为少府令的后盾,皇陵那儿也不缺一个大家族的安置之地。”

    你可以说皇帝选敫仲姬做少府令是提拔墨家, 顺带安抚关东豪族。

    但你要说敫仲姬靠家庭背景成功上位……

    额……

    皇帝不是大汉赘婿,即使是到高祖、高后时,能让宣室高看一眼的也不会是后代未列郎卫官的齐地敫家。

    SO……

    倪宽看对方的眼神带了丝鄙夷。

    “这话只可私下说说。”倪宽劝道:“君子以行言, 小人以舌言。”

    对方的脸颊微微泛红,借着擦汗的便利转过紧张的面孔。

    台上的主持看向出题的博士桌,只见邹公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

    “……看来今日又有楠木承起椽端。”主持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短暂的惊讶后冲守擂失败的二人说道:“有缘相逢,来日光辉。”

    这是请他们下去的节奏。

    擂主也非小气之人, 冲着主持、博士, 以及对面的二女一礼,便从右侧下台离开。

    “二位请上擂主位”主持让仆婢上来收拾残局,然后对着名册念道:“下一组的挑战者是……”

    主持再次伸出脑袋, 几乎把脸扑到已经加大加粗名册录上:“雅典的……安德烈亚斯和罗德岛的代达罗斯。”

    台下先是沉默了秒, 随即爆出秋蝉似的窃窃私语。

    “这又是哪儿冒出的无名之辈?”

    “听名字像外族之人。”

    “不会和刚才的外族女人是同一伙吧!”

    “难说。”

    “没想到我来这儿的第一次学术比拼就碰上好友。”安德烈亚斯先是一愣, 随即用希腊语向卡塔利亚放了狠话:“那就请你退位让贤吧!”

    “话别说得这么满。”因为大汉以右为尊,所以博士都是坐在擂台右侧的导师位。

    有义妁这个人脉不广,但好歹借昌平大长公主的势力认清太学博士的土著在旁,卡塔利亚对信乡居的规则理解肯定强过刚上台的理工二人组:“没准是考医学知识。或是聊些你们不懂的本土问题。”

    安德烈亚斯:“……这不是欺外地人吗?”

    卡塔利亚回以一个动人的微笑。

    事情的走向到底没有出乎卡塔利亚的预料,不过却和大汉的博士偏心自己人没太大关联,而是轮到邹公左侧的医家博士为其出题。

    因为不知上台的希腊人擅长什么,也不想给观众留下太学的博士欺负外地人的不好印象,所以排到自己出题的医家博士推了又推,口齿里的津液耗尽也没躲过这个难题,所以只能苦着在仆婢递上的麻纸写下预备的题目。

    好好好,你们都这么坑我是吧!

    医家的博士用足以在桌案留下深色印记的力道写完预备的题目,收笔时还不忘丢给同行一个“走着瞧”的可怕眼神。

    主持接过墨迹未干的麻纸:“有一关中人于街上卖鹅,按80钱一只卖了半只,余下的切一半换来新鲜的柿子,剩下切一半并一颗柿子作此人的晚膳,余者作100钱一只的烤鹅与12钱一个的糖柿留着明天售卖。”

    “已知关中的柿子一个六钱。问此家卖鹅卖柿可得几钱?”

    “就这?”安德烈亚斯听完觉得不可思议:“这跟上题没法比啊!”

    上题要是不套公式或稍稍纠结下,好歹要算衡间的微积分,但这题……

    这题就是普通的小学题,未免是在小看人哪!

    不仅是台上的安德烈亚斯,台下的人也提出质疑:“不公平啊!为了照顾外族,居然出这么简单的题。”

    义妁听后也是一愣,但很快便注意到什么,在卡塔利亚的耳边说了几句。

    卡塔利亚的眉头一皱,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用希腊语对安德烈亚斯说道:“赛里斯的柿子就是希腊的神果,众神之果。”

    不过在北非一带,它的译名更有中国特色,叫福禄果。

    “哈?”安德烈亚斯觉得这事儿没必要解释,毕竟一个名词不会耽误他的计算能力。

    代达罗斯比安德烈亚斯年长几岁,总觉得这提醒里是话里有话,但却慢了求胜心切的安德烈亚斯一秒。

    “你就不等给我看眼再上交答案?”代达罗斯气急败坏道:“没准里头藏有陷阱。”

    “这么简单的题能有啥陷阱?你是不信我的能力。”安德烈亚斯吐槽老人就爱多想。

    结果……

    “挑战组的结果是八十九钱。”

    “而擂主的结果是……”

    主持的语气一顿,随即看向胸有成竹的义妁和卡塔利亚,再次问道:“您确定是这个结果?”

    “确定。”义妁握紧卡塔利亚的手,冲着主持点了点头:“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主持见状也只好说道:“擂主的结果是……”

    “四十钱。”

    一语惊起千层浪。

    台上台下都为此露出异样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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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9 第 499 章

    ◎不必安慰,确实是我技不如人。◎

    “四十钱?确定是四十钱?”安德烈亚斯抓着桌案, 伸头问了两三遍才看向对面的卡塔利亚:“没有放水?”

    得亏这话是用只有四人懂的希腊语说出,否则不仅对面的卡塔利亚很不高兴,台下的观众以及台上的义妁都要面露不适。

    此时的学者还是要点脸面, 至少在学术研究与学术比拼上还算单纯。

    放水这事也有发生, 但多是以一方的主动退出作为结束,不会拼着老脸不要在人前演习。

    演的还是人人喊假的拙劣戏。

    既然对方没有放水, 那必然是题目里有精巧之处。

    代达罗斯用剩余的麻纸算着刚才的题,算了四遍都没有算出“八十九”外的其它答案,于是用困惑的眼神看向对面的卡塔利亚。

    对方还是胸有成竹的很, 于是众人看向台下的出题者。

    想给选手一点震撼的医家博士还沉浸在有人答对的震惊中, 直到主持走到面前, 他才回神给了标答:“答案是四十钱。”

    场内再次掀起质疑。

    “怎么是四十钱?”

    “不会是太学的博士……”

    “就算医家的博士犯浑,也不可能所有的博士都跟着犯浑。”

    “所以答案怎么是四十钱?”

    “总不会是文里的关中人在吃完饭后一命呜呼了吧!”

    有人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惹人发笑的大胆猜测。

    结果……

    “鹅肉与柿子同食会导致中毒。”医家的博士道出题目的精巧之处:“如果未饮绿豆汤解毒, 那么此人不会活到售卖糖柿与剩余鹅肉的第二天。”

    “不仅如此。民间多在谷雨与惊蛰种植绿豆,夏至或立秋收获绿豆。”台上的义妁补充道:“柿子又称秋柿,如果是关中的柿子要到寒露之后才会收获, 更有甚者是在立冬吃到今年的柿子。”

    义妁的语气微微一顿:“等关中的柿子成熟时,绿豆已过当季,留下的都是来年的良种。”

    “题目里的关中人一非显贵,二是独居,自然不能买到寒露的绿豆良种作解毒之汤, 故不能在次日下床将糖柿与剩下的烤鹅卖掉。”

    “善, 大善。”不仅是出题的医家博士,就连作陪的农家都赞赏义妁的细心博学:“能知鹅肉与柿子不可同食就已十分罕见,更难得的是你对农学略知一二。”

    义妁回以羞涩的笑容:“家父与义父母为一方良医, 幼时也有薄田糊口, 牲畜补贴, 所以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

    场下倒是没人嘟囔着聊绿豆鹅肉不太合适。毕竟这时的举子少有留任关中,多半是作预备吏去地方任职。

    地方的官老爷若不通五谷,不识春耕,那可是会贻笑大方的。所以在中国的历史上,不管是儒生还是法家,对农家的态度都是你可以不喜欢他们,但是对他们的典籍,尤其是实用性较强的典籍还得认真研究。

    安德烈亚斯听完义妁的分析也是恍然大悟。

    希腊直到哥伦布到美洲才引入适合本地耕种的绿豆,但是本地早就习得埃及人的养鹅技术,并且不缺柿子打打弑甜的舌头,所以在不缺鹅肉、不缺柿子的前提下,你说希腊知不知道柿子与鹅肉不可同食?尤其是在柿子挂上“神果”的名头后,被希腊著名的盲眼诗人——荷马描述得比蜜还甜,所以为此中毒丧命的贵族肯定不在少数。

    “确实是没想到这层。”安德烈亚斯面露愧色:“代达罗斯说得对,这么简单的题里肯定藏着别的陷阱。”

    “可惜是咱碰上这题。”代达罗斯虽然遗憾,但得承认自己输了:“若是擅长医理的阿纳斯塔斯上台比赛,肯定能破对方的设计。”

    只可惜从卡塔利亚到代达罗斯,都不想与名声极臭的亚历山大医学派的子弟同组,所以这遗憾也就一嘴的事,并不被他放在心上。

    “恭喜二位守擂成功。”主持向卡塔利亚和义妁的方向轻声贺道。

    义妁闻言柔柔一笑,庆幸自己不是陪跑的幸运者,而是可以惊艳四座的有才之士。

    【无论如何,我都有个不错的开始。】

    这一结论让义妁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同时也有信心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很遗憾没看到二位的真正实力。”主持也是圆滑之人,恭喜完这守擂成功的二女组后不忘安抚失败的安德烈亚斯:“在与西域展开交流前,大汉未见芝麻、葡萄等新奇作物。兴许你的国家也没听过题中的大汉作物,所以才会做了误判。”

    “确实不知绿豆为何,但也知道鹅肉不能与神……柿子同食。”安德烈亚斯明白主持的温柔之处,但也不会为己找补到慌不择言,不然他的人品学识都将遭到前所未有的质疑:“您太客气了,确实是我不够细心,技不如人。”

    主持见状也客客气气地请走他们。

    没找到能并肩作战之人的阿纳斯塔斯在随身携带的麻纸上认真记下绿豆可解鹅柿毒的小知识,决定等会儿就去街上买点绿豆试验一下。

    “医家的……博士吗?”阿纳斯塔斯的目光盯着审题桌的大汉博士,很想上前与其交流学术心得。

    果然。

    离了内部纷扰不断的亚历山大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这组后的挑战者是……”

    “长安赵过与堵阳张敬祖。”

    长安赵过在阳陵乃至关中圈里绝对算是无名之辈,因为这个日后将会留名青史的男人还未开启他的农业大计。可堵阳张敬祖却如雷贯耳,因为他的名字就已暗示了他出身不凡。

    敬祖敬祖,致敬祖君(大父)。

    “这是成德侯的儿子吧!”

    “堵阳张氏,除了那位成德侯,还有哪位堵阳的张氏在关中活动?”

    而被众人议论的成德侯正是长公张挚,其父正是大名鼎鼎的西汉狠人,文帝时敢弹劾太子的廷尉张释之。

    淮南王随刘濞谋反时,作为淮南国相的张释之因阻止前者而丢了性命,被景帝封为成德忠侯,今上加封文忠并配享太庙。

    张释之的长子张挚因人品过硬,根正苗红而被刘瑞派去看着快把中山搞成明末第二的九兄刘胜。

    因着张挚就任时有老母留于关中养老,加上他的长子还未完成学业,所以张挚没有带着长子就任,长子及冠后也没有前往中山与阿父团聚,而是留在关中准备参加科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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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0 第 500 章

    ◎刘瑞和军臣都有各自的头疼之处。◎

    “成德侯的儿子?”楼上的刘瑞感叹道:“成德忠侯的孙子都能参加科举了……”

    信乡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跟上一句, 就听刘瑞继续说道:“庶人刘安和庶人刘濞也伏诛多年。”

    “还有馆陶姑母……”

    因着先帝和窦氏太后的求情,馆陶长公主仅罚了半身的家产便离开关中,随丈夫到封国度日。

    李唐的公主见了, 不知会作何感想, 但是刘瑞今日提起这件往事,信乡长公主也摸不准他是何态度, 只能挂着小心翼翼的笑容道:“陛下孝顺,也不想令大母伤心。”

    刘瑞知道信乡长公主想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国法如此, 不然朕可没法入睡。”

    信乡长公主也识趣地闭了嘴, 专心去看台下的表现。

    观众大都惊讶于有关内侯的子嗣登台比赛, 唯独博士惊讶于有农家的宝贝疙瘩开始怒刷人前之名。

    “早闻苗公(前文提到的氾苗,农家首领, 类似于墨家的巨子)喜得爱徒,一直留在闽中研究越地之稻,今日见了, 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医家的博士意味深长道:“成德侯家一向清贵,有时连陛下的面子都敢不给。”

    “张挚公的长子愿与苗公的爱徒并肩作战,想必后者一定是有过人之处。”

    来出题的农家博士与苗公算是莫逆之交,知道他对爱徒抱有很高的期待,所以冲调侃的同行抱拳笑道:“及冠小子, 当不得各位如此抬爱。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让这小子涨涨见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信乡居请太学博士也会考虑彼此间的关系是否恶化到见面色变,连连吐槽黄历不准的地步, 所以这位农家博士抬手后便收获同行的一致善意。

    即使是与农家不合的儒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扫了兴致, 多少要顾学派乃至太学府的脸。

    当然, 为此放水甚至学术造假是不行的。都成太学府的百石乃至千石博士了,这点底线还是要保留的。

    但……

    “台上的二位可非泛泛之辈。”医家的博士看得很清:“一个心细,一个机灵。赵过与成德侯家的公子怕是赢得不易。”

    何止是赢得不易啊!

    二组一直拼到刘瑞抬头阻止李三续茶,张罗着让仆婢端些有油水的点心。

    “朕为典礼择吉斋戒时都没有这么……肚里空空。”刘瑞瞧着天色叹道:“时候不早了,就按平局定胜负吧!”

    “平局?这可真是少见的很。”信乡长公主这东家可比皇帝来得频繁了些,自是知道信乡居的平局有多难得:“自太学府立到皇兄今驾也没出三次平局之势,不如皇兄……”

    信乡长公主伸出右手的两指摩擦:“给个彩头好让臣妹人前阔绰一番。”

    “你这泼猴,就知道从兄长这儿讨黄金白银。”

    “臣妹要是泼猴的话,那皇兄又是甚?”信乡长公主笑着问道:“总不会咱老刘一家都是山里猴吧!”

    如果把高祖的经历带入其中,这话也不全是错的。

    考虑到在信乡居里用钱做奖赏实在俗气,所以刘瑞拿了几件金镶玉的摆件交给伸手的妹妹。

    “皇兄大气。”信乡长公主掂量了下摆件的重量,让人混在备好的奖里呈给胜者。

    主持见状也是知道上头为了定了论调,笑着对台上的四人恭贺道:“逢公主华诞,见大才成双。小人在此恭贺四位赢得今日的擂台比赛。”

    他朝端着奖品的仆婢挥了挥手,后者立刻呈上让人眼花缭乱的赏赐。

    “特赐金摆件一枚,好砚两台,狼毫笔一只,宣册一摞。”

    读书人的钱都花在哪儿?还不是被笔墨纸砚耗掉一半。

    眼见刘瑞准备离开,信乡长公主赶紧跟上:“臣妹听说皇兄要在洛阳修建新的学宫。”

    “怎么,你想搬到洛阳小住?”刘瑞还是很放心让妹妹管理阳陵县的,若是后者离了长安,他也不知让谁接受阳陵的重担:“是有驳你的颜面?还是……”

    “皇兄您是看了多少话本才有这种念头。”信乡长公主那叫一个哭笑不得:“若说闽中的乌伤堂姐受下属委屈,那还能说天高地远,可我处于关中之地,又在阿父的皇陵前管太学之事,谁敢给我这个气受。”

    她的嘴巴抿了又抿,眉头更是纠结成“八”:“您也知道臣妹未婚,但却有个儿子在膝下承欢。”

    “啊!你是说王孙啊!”提到妹妹的私生子,刘瑞也是吐槽无能。

    十个汉人勋贵里有三个都取“王孙”之字。

    不过这位信乡长公主的儿子可非表字王孙,而是姓王名孙。

    至于为何冠以王姓……

    “韩将军也与我说过小外甥的事儿。”皇妹到底没离京城,所以刘瑞肯定知道小外甥是怎么来的:“韩将军是拿回河套的功臣,又与先帝、大父有十几年的君臣之情。”

    “韩嫣在韩将军那儿虽不受宠,但也好歹顶着韩家的子孙之名。”

    刘瑞转身坐回原位,摩擦着没胡须遮挡的下巴道:“你虽没有公开儿子的真实身份,可尚冠里和戚里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出那王孙是谁?”

    “那依皇兄所见,臣妹的王孙是刘王孙还是韩王孙?亦或只是王公主的王孙?”信乡长公主也不怵那立了战功的颓当将军。

    人家又算立了战功又如何?河套地的成果是无数将领、士兵,外加关中的工匠一起打下来的。

    别说是现在的韩颓当,就连史上的卫霍舅甥都不敢借着战功逼君。

    韩颓当是文帝时的将帅,如今连曾孙都能打酱油了,这在武将群里属于难得的高寿。

    作为归顺的韩王信的幼子,韩颓当的目标是做申屠嘉第二。

    当然,他与皇帝的君臣情和做过今上少傅的申屠嘉是没法比的,更别提他韩王子的身份与根正苗红的申屠嘉有十万八千里之距。

    可即便是这样的处境,他也想像申屠嘉般奉常治丧,配享太庙。

    刘瑞是个宽和的人。只要你别触及底线,他不至于克扣功臣的死后哀荣,所以立下诸多战功的韩颓当是可以葬景帝陵或今上陵的。

    最重要的是韩颓当一走,儿子孙子皆未继承阿父、大父的将帅之才,撑死也就混个中等的军官职位。

    至于曾孙……

    武将活到四世同堂就已罕见,更别提看曾孙长大。

    如此一来,韩颓当一走,弓高侯的炭火就跟襄城侯般冷得结冰。

    除非是被蠢驴踢破混沌的脑子,否则韩家不会冒着得罪皇家的风险与信乡长公主撕破脸皮。

    估计在韩将军与刘瑞提起信乡王孙前,韩家就因此事吵了不下两轮。

    “也是难为韩将军了!递话递到皇兄面前,也算是把老脸绷得快要裂开。”

    “别嘴贫了。对于王孙,你到底是什么安排。”刘瑞是不介意妹妹单身快乐,毕竟先秦也不是没这种例子,就是到了盛唐之时,李隆基的妹妹玉真公主玩得可比信乡更花,也没见得玉真的儿子受其影响。

    嗯!

    至少是在肃宗夺位前没啥影响。

    “朕不介意你找男人,但你能不能做好取乐的收尾工作。”刘瑞本想提醒信乡别找出身太复杂的男人,但又觉得这话过于不把底层当作人看,所以换了一种说法:“多大的人了,居然还要兄长帮着处理私事。”

    末了,他还不忘吐槽妹妹品味太差,居然看上韩家里最没用的那个:“同是韩颓当的孙子,你就不能挑个好的?非要挑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没法办,谁叫妹妹学了阿父的不良习性,看人只看长得如何。”信乡长公主也破罐子摔道:“我若看上韩则那个一步三喘的,您也不怕韩将军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至于韩说……”

    信乡长公主眉头一皱,随即又叹了口气:“年纪太小,我可不是馆陶姑母,喜欢给外人抚养总角小儿。”

    “你不是嫌韩嫣没有大能耐吗?怎么还与他有这种亲密关系。”

    信乡长公主沉默了会儿,随即拍着脑门回道:“韩嫣愚蠢,但生得实在是姿容端丽。”

    最重要的是因为韩嫣不够聪明,所以才会加倍讨好信乡长公主。

    刘瑞觉得这话似乎有点耳熟,但又想不出在哪儿听过。

    “罢了罢了,朕就替了了这事。”

    老实说刘瑞不想妹妹嫁给韩颓当的孙子。

    正如非彻侯者不可得为相般,汉朝……尤其是西汉的公主夫婿就没一个不是彻侯、关内侯,所以你看西汉的驸马列表,除了作为新贵的外戚,公主多半嫁了开国的功臣之后。而这亲上加亲的结果就是功臣在不知不觉中被史诗级的削弱。

    尤其是在刘彻一朝。

    景帝与馆陶长公主双面联姻,结果刘彻还把亲生女儿嫁给姐姐与表兄之子,然后又想爱若亲子的霍去病尚卫子夫女。

    刘瑞是绝不允许这种事在本朝发生的,但又没有破局之策,所以听到信乡不想成婚嫁人时,他其实是松了口气——一来本朝确实难找可尚主又没有太多亲缘关系的人,二来若是薄太后或太皇太后介入其中,信乡长公主就得在薄氏子或馆陶子间选个夫婿。

    薄氏子还勉强可行。毕竟信乡长公主非薄太后的亲生女儿,而薄姬与信乡长公主隔了三代,就是配薄氏子也亲缘追到四代以上,不会有让刘瑞感到头皮发麻的基因病。

    可馆陶的儿子就不同了。

    历史上的阿娇与刘彻就没孩子,其兄与孝景帝女,也就是本朝的信乡长公主有且仅有尚了夷安公主的昭平君,结果因杀人获罪。

    再往后瞧,高殷的皇后李氏一生无子,元宝炬的皇后乙佛氏生十二子仅二人存活,唐玄宗的顺妃韦秀是隔了房的表兄妹(唐中宗与韦后的外孙女)却没有子嗣,唐德宗的贤妃韦氏是肃宗的外孙女也没有生育,还有康熙的大小佟佳氏。

    但你要让刘瑞给妹夫强封关内侯位,别说是他不太乐意,尚冠里和戚里那儿也少不得有勋贵抱怨。

    信乡长公主见兄长为难,一边绞着自己的袖子,一面在那儿小声回道:“眼不见心不烦。臣妹把王孙送去洛阳不就没事儿烦了。”

    送远了她担心,离得近又免不了被韩家叨唠。思来想去,还是洛阳最好。

    最好把王孙塞进常人难进的大学宫。

    这边的刘瑞头疼着给妹妹收拾烂摊子,千里外的匈奴王庭也弥漫着让挛鞮氏和四大贵种眉头紧锁的肃杀氛围。

    自打军臣一病不起后,于屠日禅便夜夜抱着宝刀入睡,同时像《这个杀手不太冷》的里昂般让背部远离并不柔软的床铺。

    失去河套对军臣的打击还是太大,加上他的弟弟在实际上与匈奴的王庭割而治之,opium果膏也侵蚀了他布满暗伤的身躯。所以在匈奴的胡巫,西域的巫医,汉人的药师尽毕生之力将军臣的身子拖到呼扶罗个头不至于在单于的位上双脚离地。

    “呼扶罗呢?”军臣在漫长的漫长的沉睡后终于醒来。

    守在一旁的于屠日禅见状,赶紧上前扶起大大,让人给他喂了可以缓解疼痛的药水:“那个从汉地回来的小子呢?”

    汉军俘了军臣的长子后把他囚在本国等死。

    刘瑞对成为匈奴的单于外祖或舅舅没啥兴趣,所以让聂壹挑了逃到边境的匈奴人去服侍于单,里头甚至包括两个年轻貌美的匈奴女性。

    于单对此闹过,吵过,也想拿着宝刀对着脖子招呼,但最后没如愿以偿,甚至还与服侍他的匈奴女人生了次子。

    刘瑞不想放过于单,但也不想养着军臣的子子孙孙,所以让聂壹托人送回于单的小儿子。

    因为有于单的信物和亲随作证,所以军臣纠结后也认回这个还不会说匈奴语的孙子。

    没办法,人口就是力量。

    他膝下就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如果王庭真的落到伊稚斜或罗姑比的手里,他能气得死后不宁。

    “他目前在小呼衍氏那儿。”

    颛渠阏氏被囚禁后,军臣的后帐便由颛渠阏氏的堂妹——小呼衍氏做主,所以孩子交给她也没有问题。

    但……

    “呼扶罗他一直守在您的帐外。”于屠日禅犹豫后还是向军臣说道:“尤其是在小侄儿从汉地回来后,他来王庭的次数就越发频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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