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 第 501 章

    ◎您就甘心为于单系的挛鞮氏占位?◎

    众人对呼扶罗的态度转变也心知肚明。

    军臣这个做祖父的闻言也是头大如斗, 抄过滤了冰水的麻布骂道:“大汉的浑蛋羔子。”

    他就是知道刘恒的孙子把他的孙子送回匈奴没安好心。

    之前为了赎回被汉军俘虏的匈奴贵族,王庭与大汉谈了六轮才勉强救回于单的当户、都尉,但是刘瑞提出了个特别的交换要求——凡是俘虏的四贵种之子必须换个亲姊妹或亲姑母、亲侄女来。

    起初军臣是以为想羞辱匈奴, 派人把刘瑞骂了顿后又挨不过些真缺儿子的上赶着犯贱, 最后与大汉讲了两轮才送去一个须卜氏的女子和乔氏女子。

    那两位也不是什么受宠的女儿,入汉前就做好会被羞辱的准备, 结果刘瑞压根没有拿其取乐,反手就将她二人给于单送去,美名其曰是于单他爹送来服侍儿子的小阏氏。

    做完这些迷惑行径后, 刘瑞还不忘告知骂人的军臣与以为女儿是去受苦的须卜氏与乔氏, 结果人家听完后用老人地铁看手机的眼神看着汉使, 更有甚者直接问道:“你们的陛下……是不是有重疾于脑?”

    汉使听后也不客气:“素问匈奴外强中干,喜欢欺负自己人。怎么, 送来的居次不是须卜氏和乔氏的亲生女儿?你们就那么期待汉人对其百般虐待?”

    不是吧!不是吧!

    这年头有用女儿换回儿子,还希望老仇家去虐待女儿的奇葩?

    对方被汉使看得面红耳赤,讪讪说了些场面话便好吃好喝地招待对方。

    须卜氏和乔氏只是不宠被送走的工具女儿, 但不代表他们希望女儿受辱,或是因此一命呜呼。听到汉朝没有虐待送去的匈奴女子,而是让她们照顾被囚的左贤王后,女子的父母兄姐松了口气,私下里请汉使喝酒以委托他给留汉的女儿带点东西。

    此事未在匈奴引起太大议论便退到单于的健康之后。

    直到大汉送来一个虚岁有二的单于之孙, 他们才知被囚的于单过得“不错”, 甚至有心继续造人。

    刘瑞也是实在,特意等孩子过了夭折(军臣不行)年纪才送去匈奴。

    据于单和护送孩子的匈奴人说,这个孙子是送去大汉的须卜氏阏氏的儿子, 也就是母阏氏的族人生的单于之孙。

    吃瓜的匈奴:呜呼!这下有好戏看了。

    虽然各地都以父系为准, 对母系看得不是太重, 但很多地方还是要讲政治正确的,不然文帝也不会从边疆的小透明一跃成了大汉天子,唐太宗的第三子恪也不会引出诸多野史。

    不凑巧的是,呼扶罗的生母是兰氏阏氏。

    就是那跟伊稚斜与王庭对抗的兰氏。

    刘瑞:生活索然无味,就是需要狗血增色。

    “于单那小子也是废物中的废物。”骂完刘瑞的军臣也不忘把有心造人的长子骂得狗血淋头:“他在匈奴屁都放不了一个,去了汉朝反倒搞出两个羔子(还有一女留在大汉)。”

    军臣的话让于屠日禅想起自己的生母和姨母。

    匈奴的环境并不利于幼儿生长。虽然冬天可以防止伤口感染,但造成产妇死亡的又何止感染,不然包括北欧在内的高纬度国家早就靠产妇护理变成富豪。

    众所周知,孩子的钱是最好赚的。

    著名的钱伯伦家族靠产钳垄断一百年的上层生育。

    刘瑞当上皇帝后对医家下的第二命令就是提高产妇的存活率与降低婴儿的夭折率。无论是产钳还是产房的消毒工序,但凡他能搜到且可以实施的妇产技巧都告诉医家,甚至花钱建了所为穷人接生的免费医院。

    长安的经验一经测试,全国各地……包括缺水的地区都赶紧跟上,连带让中老年妇女,尤其是常年耕作的中老年妇女迎来事业的第二春——因为她们的手骨比男人小,力气又比不干农活的女性大,所以在助产上有一定优势。

    也是因为大汉产科的发展与刘瑞的特别嘱咐,于单的须卜阏氏和乔氏阏氏不到一年就生下一儿一女。

    聂壹请过皇帝后将单于的孙子送了回去,孙女则是带回关中,由信乡长公主亲自抚养。

    军臣:别以为我不懂你在打啥主意。

    遗憾的是阳谋之所以为阳谋,就是因为它不怕你查,而且还十分好用。

    更离谱的是汉使送回于单的次子,并且还告知军臣有个孙女被留下后,真的有人思考前往汉地生子。

    毕竟于单在家二十年都憋不出个大胖小子,去了汉地不到三年就能抱得儿女双全。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刘瑞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没准会让专业团队出国捞钱。

    当然,去汉地生子的想法也只是个大胆的念头,以匈奴和大汉的关系,就算后者愿意赚钱,前者也不敢真让后者动手。

    须卜氏的皇孙在回来后就引起王庭的诸多议论。

    首先是对方的出身比母族背叛王庭的呼扶罗正统,再者是二者的年龄天差地别——呼扶罗都八岁近九岁了,军臣看好的辅佐之臣撑死也就摄政九年。

    九年虽长,但对没有儿女承欢的于屠日禅而言,侄子的亲政就意味着他这叔叔有且仅有三条路可选——一是彻底退出权力的中心,当个被侄子依靠的守边之王;二是被侄子拿去对抗已成一方之势的伊稚斜或罗姑比;三是学曾祖冒顿干掉自己的亲属上位。

    无论是哪一条,对没有形成一方之势的于屠日禅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挑战。

    可须卜氏的小皇孙本不同。

    按照军臣设计,作为单于母族的须卜氏早被踢出权力的中心,如今是靠剿匪……也就是对丁零人的牵制赢得王庭的瞩目。

    刘瑞送来的小皇孙让地位不稳的须卜氏再次有了参与王庭中心政治的资本。

    最重要的是须卜氏的皇孙还小,如今也就一岁出头。

    十六年或十四年的功夫不仅能让须卜氏的势力得到补充,更是利好处于摄政最边缘的于屠日禅——因为有须卜氏和呼衍氏、右贤王相互撕咬,他这叔叔才能成为罗姑比第二,并且养个年纪相仿的儿子做新单于的当户。

    一想到这儿,于屠日禅下意识地偏向刚回匈奴王庭的须卜皇孙,脑海里也响起汉使带给他的隐秘消息——

    “陛下知道您在匈奴前途未卜,举步维艰,所以会给您份大礼让您在匈奴的日子变得好过。”

    末了,对方还压低声音,故意勾起于屠日禅的野心道:“同为右部的挛鞮氏,您就甘心少时为于单系的挛鞮氏占位,老了被侄子侄孙一脚踢开?”

    “想想您的右贤王叔祖吧!”

    “他能做到的事儿,没道理您不能效仿。”

    对方精通语言的催眠魔力,说出的话也勾起藏在于屠日禅懦弱外表下的诸多愤怒:“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

    汉使不仅提到匈奴的右贤王部,还已成为乌孙之主的末贰:“右贤王离单于之位只差一步,而乌孙的大禄快成功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助。

    须卜氏的皇孙回来不久,乌孙那儿就传出昆弥“因病去世”的消息。

    末贰……一个连“靡”都算不上的次子成了乌孙的昆弥。

    他的成功就像一颗带毒的石子,不仅激起名为“野心”的湖泊的涟漪,更是让懦弱的心肠变得狠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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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2 第 502 章

    ◎放入希腊鲶鱼来提高创作能力。◎

    “把少府拟的洛阳学宫图给希腊的学者看看。”回到宣室的刘瑞在简单的洗漱后在铺有软垫的榻上翻阅阳陵县的最新小说。

    有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冯梦龙和蒲松龄号称明清的科举钉子户, 你可以说他们没法跃过龙门,但不能说他们的名气弱于史上的科举天才。

    光是一本《东周列国志》和《聊斋志异》就能杀进小说家的T1梯队。

    至于T0是何神仙,这你得查已经封圣的那三位。

    尤其是靠一本著作干到外译排行榜第二的李姓神仙。

    “没有什么创新点啊!”刘瑞也是写小说的人,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文坛“开宗立派”的人(主要是他敢写的别人都不敢动笔)。前世的阅读量+今世的光环让刘瑞的口味十分刁钻。之前因为没有看过《汉武故事》以外的西汉小说, 所以刘瑞新鲜了个一年半载。

    直到关中耗尽已有的各种老梗,开始用华丽的辞藻堆出千字的短篇小说后, 刘瑞对大汉的小说家就只剩下“要你何用”的满腹怨气。

    “寻常的小说家把嚼烂的东西再嚼一遍也就罢了,毕竟他们顾虑太多,稳妥点拿保底收入就很不错。”

    “可太学府的小说家不同。”

    刘瑞从榻上坐起身子, 伸手就想甩掉这些文学垃圾。

    一旁的宫婢默默上前, 准备收拾即将到来的带子雪花, 谁料刘瑞突然朝她瞥了眼,然后把手里的文章交给李三:“朕想取消小说家的太学名额。”

    随后又将这一念头彻底否决:“算了, 还是留着小说家的太学名额吧!”

    在公众看来,养着这群样板戏的制造者无意实在浪费税收,可文字创作不能只算经济账。

    尤其是在高后惠帝松开束在民众身上的“紧箍咒”后, 文帝为随“宽刑”的名声又更进一步,导致刘家被人架上道德的高地——至少是文学“自由”的道德高地。

    司马迁写《史记》时,汉武帝是不怕对方编排自己吗?

    不,他也怕,而且比下罪己诏时怕得更狠。

    然而比起《史记》“败坏”他的名声, 他更怕因此事留下更多骂名。就好比是《大明王朝1566》里的嘉靖不敢处死海瑞——一旦海瑞因谏而亡, 那么他在儒家乃至整个民间会直接封圣,连带着让嘉靖的名声臭不可闻,甚至动摇清流乃至勋贵对皇帝的支持。

    清廉忠诚如海瑞都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 他们这群没出息的混子又该当如何?不过是兔死狐悲吧!

    既然不能收回放给清流们的管辖权, 那么在清流里插|入自己的声音就是堵不如疏的最佳选择。

    而且这个选择还可以左右清流里的内部声音。

    毕竟刘瑞除了通过太学府来收编民间的小说家们, 更是靠太学书院和国库的造纸速度,出书规模将民间里最强大的儒家音量都打了下来。

    任你花了五十年的时间也扛不过有皇帝支持的正规军下场。

    不合适地形容一下就是老美的廉价货物冲击平静的南美的市场,滴水穿石的细流遇上粉碎巨岩的瀑布——无论是规模还是强度,亦或是组织能力都不是那群为爱发电的民间学者可比拟的。

    这么做自然是能达成政治的口径统一,并且不必砸碎过去的好名声与现在的自由,但也导致劣币驱逐良币,以及要花额外的钱在隐形的维|稳成本上。

    或许可以引入鲶鱼来保持国内的创作活力。

    刘瑞的目光落到桌上的设计图上,突然有了“鲶鱼”的人选。

    果然。

    “让英雄对付英雄,让好汉对付好汉。”

    李三听着皇帝在那儿喃喃自语道,随即发出“桀桀桀!”的古怪笑声。

    “给上林苑的希腊人送点本土的文学著作吧!”刘瑞记得安息送来的希腊人里还有一些没有着落又不敢回去的文人墨客:“有空的话也让其写写希腊歌剧。”

    “陛下是想开洋荤啊!”

    “暂时吃腻了家乡菜,总得换些新鲜的来打开食欲。”刘瑞说罢摸出麻纸,琢磨着给太学院的小说家门一记警钟:“庖厨到底是用惯了的自己人,总不好因朕的新鲜而让汉宫都跟着试国外的荤腥。”

    李三闻言淡淡一笑,撩着袖子为皇帝磨墨。

    于是在这天下午,难得清闲的皇帝突然贾母上身,写了篇被后世的推文博主们津津乐道的讽刺小说——《丑角与宠儿》。

    故事发生在阳光明媚的一个午后。

    学堂里的女生翻着已经起边的最新小说,还未看进三行字便听到已阅的富家子弟吐槽小说的内容有多么离谱。

    堪称是把农家子到勋贵人家的地|雷都踩了一遍。

    “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等不到从太仆来的车队,也不至于饿得要吃嗟来之食。”

    “是啊!就算没有见过汉宫的伎人优人,但凡是有爵位在身,三代内有百石之官的也不至于长到及冠都未见村里的碧玉青竹,被其没有一点文采的三言两语蛊惑到将自己与亲友的自尊踩在脚底。”

    说话的是在学堂里家境不错的旁系官吏之后。

    女生看的小说就是对方买的,看完后被放入学堂的公共书柜。

    说话的女生冷啧一声,语气变得愈发不屑:“能写书的好歹读过先贤典籍。就算没有夫子教其君子之道,族老里正也不会放任本村的女子无羞无耻地纠缠一个外乡之人。《关雎》之好窈窕淑女的是君子,不是地痞流氓。”

    “善。”与之交谈的还有人群里也包括几个富家公子与书香门第:“冠君子之名,行流氓之事。小人里的佼佼者都未曾做过这等丑事。更别提被君子非君子、小人非小人的公子所纠缠的女子还是齐姜之貌,嫫母之德的乡下少女。”

    女生不懂富贵人家的仪式感,但却懂得自己所属的乡下女子:“齐姜之貌?嫫母之德?”

    她念叨着书里的形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除非是托族人养在乡下宅邸的勋贵女子或年轻的伎人,否则哪来齐姜之貌,嫫母之德?”

    众所周知,古人对美女的标准是容貌俊秀,肤色白皙。

    肤色白皙——不必下地干活,出门有专车接送。

    容貌俊秀——食细粮,口齿未因沙砾磨得不可近观。

    至于在外表下有嫫母之德……

    嫫母为黄帝的妃子,发明镜子且精于祀事,可护灵柩。

    能做黄帝妃子且有管理之才的嫫母怎是普通女子?其必跟着可靠的长辈或可为人师表的大家女史。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样不需真金白银的投入?

    乡下的普通人家光是把女儿送去学堂,略识得几个字就很吃力了,更何况是养出一位貌美博学又干着农活的豆蔻之女。

    而且这豆蔻的女儿只学才艺,不学品德。见了个不知深浅的外乡男子便父母也不要了,家族也不管了,要死要活地与对方无媒而合,比那先秦的夏姬还要放浪。

    这可真是……

    “匪夷所思的很!”

    “不可理喻的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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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3 第 503 章

    ◎高祖,高祖你说话呀!高祖。◎

    看书的女生和吐槽的男女同时发出惊叹之语。

    因着学堂人数不多, 加上此时正值中午的休息时间,所以堂内仅有几人在那儿看书,以及几个玩的好的青梅竹马相聚聊天。

    “我……”看书的女生脸庞一红, 纠结后还是向对方道歉:“君子者,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某失礼了,请同学见谅。”

    “无事, 无事。”人群里算领头者的女生大大方方道:“一屋下的同学, 挨得又那么近, 听到什么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罢便邀女生一起讨论小说。

    黔首出身的女生捏着合上的书本,犹豫了有两个呼吸才缓缓过去。

    达官贵人组的吐槽还没结束。

    “癫得何止猥琐的才子, 还有一群不知所谓的佳人。”和最先吐槽的富家女般,富家子也摆出一副吃屎的表情:“我们是什么很贱的人?活得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但凡一个平头正脸的就能把咱迷得魔障。”

    “只有像周幽王般不知所谓的才会因褒姒亡国。”某个未满分席之龄的小儿念叨:“美貌要有这等魔力, 戚夫人也不至于被高后做成人彘。”

    刘瑞的笔尖一顿,看得李三汗流浃背。

    老天爷啊!这是能写进书里的吗?

    此刻的李三顾不得宦官令的职业操守,偷偷去瞄刘瑞的脸色。

    不要啊!陛下。

    千万不要写这玩意。

    然而刘瑞并没有听李三的请求,而是继续奋笔疾书。

    “是啊!戚夫人与高后有怨,但着实生得十分愚蠢。”

    年长的富家少女一针见血道:“跟蠢人较劲是最掉价的, 所以高祖要想保下戚夫人还真不麻烦, 大不了将赵王过继,遣戚夫人去高庙首陵。”

    “高后再毒也不会对没有继承权的‘外侄’下手,或是进高庙将高祖的妃嫔拖走处死。”

    “是啊!戚夫人般美貌多才的宠妃都这个下场, 无依无靠的贫困丽人也只能在后宫枯萎。”

    某个还未束起竹冠的富家小子摇起翩翩公子的扇子, 故作深沉的感叹道:“红颜困进阿房楼, 白发尽上婀娜罗。”

    “是啊!能靠美貌逆袭的也不过是商之妲己,周之褒姒。可那算是好结局吗?”

    年长的富家少女摇摇头道:“美极了也不算好事。”

    “好不好的,只有尝过美貌之利和美貌之害的才可细说。”富家小子收起扇子,带着一种评价优人的可怕戏谑笑着开口:“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靠美貌的很难成功。”

    进了圈子却没有挤出三言两语的女生为此偷摸摸地打了个寒颤。

    如果没有同堂的缘分,她不过是对方取乐的贫困女子,甚至不如已经进了对方视野的贫困女子——因为她们好歹拥有傲人的美貌,而没有美貌又没知识的贫困女子下场不比边境的贫困男子好上多少。

    意识到这可怕现实的女生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产生异样,好在那群出身较好的男男女女聊得起劲,所以也没注意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你呢?”就在女生松口气时,最年长的富家女好奇问道:“你见过想以色侍人的黔首之女吗?”

    “嘿!”一旁与之关系不错的富家女赶紧喝道:“阿姐!哪能这么说话。”

    “哦!那个……我不是,不是对你有别的意思。”反应过来的年长的富家女赶紧道歉:“因为之前太多人借上学的名头……那个……我。”

    越描越黑的富家女脸庞涨得像熟透柿子,差一点就发烂发臭。

    女生知道对方没有太大恶意,但是这种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是令她不适。

    更不适的还在后头。

    更不会因富家女的道歉而立即消失。

    “这书你看多少页了?”

    “一半。”

    “那也不少啊!”一旁的富家子饶有兴致道:“你觉得以黔首为主的小说写的如何?够真实吗?”

    “不够。”加入群聊的女生将手里的小说捏出一排弧形的月牙,低着头用磕巴的语调细细回道:“不真实啊!穷人每日为了一串铜钱就要累得半死,哪有心情风花雪月,放着吃草的老牛不看,跑去与河边的公子弹琴论诗,摘花煮茶。”

    她看着有老茧伤口的粗糙双手,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女孩哪能分到放牛的清闲活计?”

    别说是放牛,洗衣时晚归一秒都会遭到父母的责骂。

    “那你怎么有钱读书?”

    “因为我父亲没有儿子。”女生想到族老提到的过继一事,几乎戳破小说的封皮:“我被送来读书前,阿父有意过继一子,结果邻村冒出了把孤儿寡母活活逼死的可怕事情,所以阿母吵破了喉咙也要送我过来读书。”

    “冥福!冥福!活人的事都没个着落,你就开始安排后事。”农村的妇女无非就是寻死觅活的那套,你可以说她们的做法过时且不体面,但不能说这招无用:“怎么?为了你的冥福?就要逼得我们娘俩活不下去。”

    “天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要嫁一个眼里没我的薄情男人。”

    “这不是少数案例吗?没必要……”

    “少数到你身边的少数那叫少数吗?那是你周遭村儿里的大多数。”

    女生的阿母揪着丈夫的衣袖喊道:“你抱来的儿子又非我的血亲?周围还有亲生的父母,怎么可能善待于我。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那也得有养得熟啊!”

    女生的阿父被妻子磨得没办法,只好把女儿送来学堂念书。

    …………

    “穷人家的女儿哪有去河边识别富家公子的机会?就算有?不还是有亭长的女儿、里正的妹妹?”女生也算见过世面的人,更是在学堂的富家子弟那儿听过不少宫里的传闻:“皇帝的嫔妃争宠,嫔妃的母家争夺戚里的较好位子。那些把女儿、妹妹往尚冠里前疯狂推送的亭长里正又何尝不是贫穷版的妃嫔母家?”

    “至于我……”

    也不过是学堂里掉金龟婿的太多,甚至有人用了触碰学堂老师、学生家长的下作手段才轮到家境非常一般的女生填补学堂空缺?

    啥?

    你问学堂为啥不把贫困子弟清出教室?

    这还不是关中要讲政治正确,朝廷会按学生的户籍给学堂分配学田。

    工农子弟越多,分配到的学田也就越多,学堂的校长和老师在每年例行的学术会议,教学会议上的话语权就更大。

    甚至刘瑞祭出对百家特攻的终极杀招——根据学派里工农出身的学生比来决定科举的出卷博士。

    你学派里的工农子弟越多,你家的博士就越有可能成为科举的出卷者。

    虽然科举要求密保,但是熟知高考规则的都很清楚出题人的风格是能摸索出的。

    这么一搞,学堂只能被动做起识别工作。

    女生的家庭比较简单,加之过继杜绝了些吸血亲戚,所以只要安排个能赚小钱的职位就能保证女生没有三心。

    “至于高娶的贫家子弟……”

    女生的声音微微一顿:“没出头的贫家子弟能见到富家娘子?尚冠里的勋贵们总不会靠慈悲成为有福之家吧!高祖迎娶高后时也不是白身。”

    “这倒也是。”

    民间爱以高祖迎娶富家女的高后来为自己壮胆,殊不知高祖可知的祖上是魏国大夫,其父不仅供得三子亲见始皇的出巡排场,更是让幼子拜在浮丘伯的名下。

    浮丘伯是什么人?

    荀子之徒,李斯、韩非、张苍的师弟。

    一般人能见到他吗?更别提在当代大儒的名下念书?

    况且高祖能做游侠就已说明家里把他养的不错,不然也没习武的体格,佩剑的资本。

    更别提在迎娶高后时,高祖就已成为亭长,并且还与萧何、樊哙交好。

    这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某地方的派出所所长与副县长,当地最大的肉店老板是亲密好友,其弟不仅考进清华北大,更是成了校长的徒孙。

    说刘邦是草民那是相较于李世民、赵匡胤是草民,跟朱元璋一比就是彻彻底底的有钱人家,寒门子弟。

    刘瑞在“这倒也是”后画上句话,让李三赶紧印出发售。

    “李三。”

    “奴婢在。”

    “明天备些好茶叶吧!”

    “奴婢能斗胆问句……”

    “朕在文里拿高祖的闲事说道,少不得被朝臣找茬。”

    李三为其换了热茶,借着压低腰身的功夫小心翼翼道:“何必呢!”

    “子不嫌母丑,人……”

    “不嫌的话又何来恶谥?何衬美名?”刘瑞问道:“常人被嫌顶多是上嘴上手,咱家被嫌……那能骂到千百年后。”

    刘瑞喝了半杯热茶,感受着那巴蜀独有的青涩味在齿间缠绕:“没道理让他们占了高祖的便宜。”

    “朕也要占。”

    不出意外的是第二天的宣室果真涌进说教的朝臣、宗室。

    刘瑞那是能吃亏的人吗?

    肯定不能啊!

    眼见嘴巴斗不过善口舌之利的皇帝,他们便想学文章里的妇人在那儿寻死觅活。

    结果……

    “高祖啊!!您看您当年放的(儒家曾得罪过刘邦),当年选的(刘氏宗亲)是什么人啊!这都在宣室欺负您的曾孙。”

    朝臣和宗室抱着宣室的柱子哭天抢地,刘瑞直接跑到殿外哭天抢地:“我这就去高庙请您开开天眼,拿拿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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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4 第 504 章

    ◎只听见“嘶拉……”一声。◎

    不就是嚎吗?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当谁不会扯着嗓子撒泼打滚。除了那群放不下身段的, 谁不会做这种事情?

    朝臣和宗室还傻愣愣地抱着柱子,刘瑞已经出了宣室,摆出一副真要哭庙的委屈姿势。

    “高祖啊!高祖!”前摇吼得太猛太狠的刘瑞因此扯了嗓子, 像是有沙砾在喉管不断摩擦。

    “快……快去安排高庙……”

    刘瑞的话还没说完, 反应过来的朝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皇帝拦住……准确说是抱住皇帝一绊一个下弯腰的双腿。

    好家伙,因为龙袍的阻碍加四肢的惯性, 他差点没跌坐在地。

    “陛下……”原本做雕像状的宫卫赶紧上前,甚至有人滑趴到刘瑞跟前,充作皇帝的缓冲肉垫。

    “放手!都给朕放手!”戏精上身的刘瑞喊道:“让朕去高庙见祖宗, 让朕去高庙见祖宗。”

    “陛下!都是臣的错, 都是臣的错。”头皮发麻的朝臣宗室哪敢放手。一旦刘瑞去了高庙, 他们就得背上一个逼宫的名声。

    逼宫啊!

    再严重点就是叛国。

    官位丢了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名声也会发臭。

    一想到这儿, 他们抓住刘瑞双腿的十指就十分用力,恨不得把专供皇室的厚实面料扯成两半。

    “放手!你们给朕放手。”如果说之前的刘瑞是做做样子,那么他在感受到了下|身衣服的滑力后几乎是对身上的朝臣、宗室咆哮道:“朕命令你们放开朕。”

    好家伙, 不说倒好,一说更让本就紧张得朝臣宗室幻视皇帝已经跪在高庙的案前,冲着高祖哭碎众人的一世英名……

    “陛下……”

    这一声的千回百转吓得刘瑞停止去掰朝臣的手。

    然后……

    “嘶拉……”

    丝帛碎裂的清脆音让在场的众人按了暂停,只留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看向声音的发源地。

    刘瑞:“……”

    在场的宫卫恨不得有祖宗显灵接他离开,朝臣们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毕竟宫卫没有上手去扯皇帝的龙袍龙腿, 而他们……

    “臣,臣……”

    “放手。”刘瑞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把大腿抽|离众多魔爪,然后对着宫卫喊道:“通知卫尉请诸位离开。”

    末了还把屈膝的朝臣扶起身来:“朕不想听你们道歉, 朕只想回宣室静静。”

    “……”

    “你们要是不让朕有静静的时间, 朕就通知廷尉来请诸位离开?”

    廷尉是什么人?

    那是连宗室的面子都敢打的硬核狠人。

    更不巧的是来劝刘瑞的朝臣以儒家居多, 宗室以黄老家居多。

    而廷尉……

    廷尉他是法家弟子。

    SO……

    众人赶紧离了宣室,留下被挤到一旁的李三抱着刘瑞的外袍匆匆迎上。

    “陛下。”他将袍子系在刘瑞的腰间,示意宫卫帮忙整理皇帝的仪容。

    宫卫还想下跪请罪,就被刘瑞制止在了弯腰的途中:“事发突然,你们也别请罪告罪了,把残局给朕收拾好就算是补过。”

    “诺。”

    这事犹如落湖的石子在激起涟漪的那刻就被捞了上来。

    或许是刘瑞觉得这事儿离谱,朝臣觉得这事儿丢人,加上宫卫也不想因此事落得渎职的名声,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压了下来。

    当然,此事后也不会再有朝臣来教皇帝写作,否则刘瑞一定要把今年的事儿再翻出说道。

    “得亏穆儿不在长安。”否则刘瑞真的有想对井嚎叫的冲动。

    “陛下近期……活泼了不少。”因为屋里也没别人,所以李三也不锢着宫婢的身份:“我还记得陛下时,一板一眼的活似八十的白须老者。”

    “朕幼时可不会皮到剃羊毛来装作胡子。”刘瑞瞧着冷清的宫殿叹了口气:“许是近期太无聊了,所以才会找点乐子。”

    “陛下是在紧张的环境里过太久了,所以才会如此不适。”李三见刘瑞拍了拍一旁的长榻,犹豫后为自己搬了一个圆凳:“陛下是有大志向的人,可黔首只想安稳活着。”

    李三想起自己的妹妹、妹夫,以及几个正在念书的外甥,声音里也随之流露出深深的满足:“有个小家,有亩良田,税收不高,每月有肉。”

    “……”

    “黔首都想过上这种舒坦日子。”

    “若是再能教养出个浅池金鳞,活到有人庆我古稀,那边是要感谢神仙,感谢陛下了。”

    刘瑞听着李三的述说,笑容先是微微绽开,但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要感谢朕?”

    “为何?因为陛下的英明领导所以才……”

    “没有兵,要那将军又有何用?”刘瑞不等李三解释便斩钉截铁道:“没有臣民,要皇帝、高官、又有何用?”

    “……”

    “长城不是朕建造的,食物不是朕播种的。”

    “你们总说朕……受命于天,可天在高处,寻常人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刘瑞看向远方的殿门,觉得他这大汉的天空也不广大,不还是被规矩、责任,囚禁在一方寸之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李三闻言低下脑袋,不敢回应刘瑞的话。

    “把这刻在传国玉玺上的始皇一没得天之道,二没长寿安顺。”

    “传国玉玺……”

    “呵!”

    “传了一代就断了。”

    “最后传的也不是那嬴姓赵氏的秦国,而是一沛县泥腿的大汉。”

    “奴婢惶恐。”李三的脖子后有冷汗析出。

    刘瑞见状也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信乡长公主的事儿:“韩将军为不争气的孙子接二连三来叨扰朕,你觉得朕该如何应对?”

    “这……奴婢哪敢非议公主。”

    “无妨。朕不是以皇帝的身份来问这事儿,而是以兄长的身份向你取经。”刘瑞回道:“如果你是朕,你会让妹妹嫁给韩将军的孙子吗?”

    李三带入自己的妹妹后摇了摇头,很难想象李五儿会嫁给一个徒有其表的男人。

    而且那男人的家庭背景还不如他们。

    “说句冒犯的话,您对信乡长公主的期望与我对五儿的期望大致不差。五儿需要传承我家的血脉与财富,但公主不必。既然如此,又何必给她上道枷锁?”

    “……”

    “莫说是皇家,就连普通人的婚礼也是强强联合,带来幸福。”

    “奴婢愚钝。没从长公主的态度上看出她非韩嫣不可,更没看出韩将军有拉拢的价值。”

    “即使有!那也不到三四年的功夫。”

    刘瑞不是当年的始皇,没有趁着王翦未老,尚可饭否的称霸急需。

    他有前往闽中练手的少年卫青,还有带着记忆重生的卫去病。再不济,军二代里的郦寄,法家出身的郅都和带着儿子的李广都能应付一二。

    韩颓当重要吗?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这也是他急着想让韩嫣迎娶信乡长公主的目的——如果没有新鲜血液的加入,韩家迟早跌出长安的政治中心。

    历史上的韩家之所以到新朝才绝了封国一是因为韩嫣的死让汉武帝对韩嫣的弟弟心生愧疚,二是因为韩家的后代里有韩说韩曾来保证武德。

    提到韩说……

    啧!

    也是个可怜人。

    韩嫣的死让韩说有了出头之日,而韩说的死让次子有了出头之日。

    老韩家……

    真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将军的心思……朕也懂得,但不能为安抚老将而委屈信乡。”刘瑞终于下了决心:“让韩说进宫做个郎官,满了十六就前往闽中,同卫青一起练练手吧!”

    历史上的韩说也是卫青带的,而且因打下东瓯二次封侯。

    “这卫家的舅甥还真是有趣。”大的带将帅,小的带权臣。

    能者多劳,不如让卫去病赶紧带着六月上任,也省得没理由升级阆中之地。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我是歌手完全可以放下顾虑,反正都不行了,不如把雷母阿黛勒打雷姐霉霉都请来让大家追星。感谢在2024-05-14 03:49:32~2024-05-15 06:1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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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5 第 505 章

    ◎为了另一个孙子的未来把我卖了。◎

    韩颓当因孙子的事儿在抱曾孙的年纪体会了把什么叫辗转反侧, 十分无助。

    一想到韩嫣那死出搭上信乡长公主,他就有些颜面无光。

    更无光的是信乡长公主孩子都生了,但孙子不仅未从父姓, 而且看信乡长公主的意思是没让孩子认祖归宗的打算。

    这跟孙子被人白玩了有什么区别?

    比韩颓当更急切的是没着落的韩嫣。他和《第一炉香》里的乔琪乔般, 是个招驸马的好料,但是他比乔琪乔幸运, 因为真有公主看上隐藏的驸马。不幸的是公主是真公主,而且还是十分受宠,有权有势的公主, 所以像拿捏窘迫的葛薇龙般拿捏公主是不可能的。

    红颜易老, 蓝颜亦然。

    皇帝再次请了有点脸面于前的韩颓当时, 韩嫣的内心是松了口气,但又想到堂邑侯陈午, 以及故去的周勃长子。

    毕竟是受宠的公主,所以参考信乡的同母姐姐就没意思,要考就考信乡的姑母。

    馆陶大长公主自不必说, 后世谈论受宠的公主里总会有她,而汉唐的风气又很开放,所以在文景削掉诸多封国,不必依赖勋贵的力量打压宗室后,堂邑侯陈午的重要性就急速下降, 生前就已管不住养美貌男仆的媳妇。

    至于已去南越地的昌平大长公主……

    呵!

    人家当年就敢跟如日中天的周亚夫对骂, 估计在周勃的嫡子未坐罪前就夫妻不睦,否则周家落魄至此也没见公主拉上一把。

    虽说孙子尚主是件利家的好事,但看信乡“骄横跋扈”的样子, 韩嫣估计压不住她。韩颓当更担心自己前脚一走, 后脚人就带着王孙光速和离。

    更扎心的是, 和离都算较好下场,要是公主一个不爽……

    那真是有一万种方法把韩嫣乃至韩家折腾得死去活来。

    “唉!”进宫时的韩颓当突然与家生子的父母感同身受。

    宫里要人脉,宫外大到公主府的仆婢,小到食肆的帮工都要熟人介绍。

    韩颓当也好歹是个关中勋贵,府里的婢女大都是佣工亲戚,部下的熟人,所以会有歪心思的去赌主家拉不开脸,做着靠外孙上位的春秋大梦。

    还没傻到这种程度的勋贵:梦的好……以后别梦了。

    尚冠里的诸多人家都有应对“族里的白痴管不住下半|身”的丰富经验。

    别的不说,韩颓当未成家时也有过几个房里的相好,但是为了日后的前程,同时也为家里少点嫡庶之争,他的相好在夫人进门前多是拿了韩家的补偿回乡嫁人,只剩一个关系硬的拖到夫人生了长子才正式进门。

    此时的刘瑞就好比是订婚后的韩家父母,琢磨用金钱打发妹妹的相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

    韩颓当在宣室见到皇帝时,信乡长公主也带着王孙等候在那儿。

    “信乡!”上座的刘瑞与眼眶发黑的老将军见礼后看向妹妹,后者有些不情愿地提醒儿子:“叫太公。”

    “太公好!”韩嫣虽笨,但脸蛋生得着实美丽,所以王孙长得也像白瓷娃娃,看得台下子孙满堂的韩颓当生出一分长辈之心:“事发突然,老臣也没准备能给曾孙的见面礼……”

    说罢便用试探的眼神看向刘瑞,其意也是不言自喻。

    “将军可知王孙为何姓王名孙?”刘瑞也是脸皮极厚地为妹冲锋:“当年信乡的生母王良人病重,其妹为了照顾阿姐而一同搬到偏远之地,谁料入冬发了寒症,姐妹二人竟一起去了。”

    汉景帝因瞒婚一事厌了当时十分宠爱的王氏姐妹,加上她家也不安分,很快落入刘瑞的陷阱,所以为了自己的颜面与皇子公主的颜面,汉景帝借公事处理王田两家,然后将已经失宠的王氏姐妹一并除了。

    当然,对外肯定美化一二,用的多是“贼人”,“病症”的万能借口。

    因为景帝宠妃甚多,加上田家出身复杂,本就是那颇有家资的关中肥羊,所以大家也不在意失宠的嫔妃和有钱的外戚遭遇了啥。

    尤其是对军事繁忙,很少会在关中逗留的韩颓当而言,关注后宫属实是在浪费时间,因此他没想过信乡的母族是被景帝解决,而是猜出刘瑞的打算:“您的意思是让公主之子继承王家?”

    刘瑞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颓当公也不缺孙子,但王家已经彻底绝嗣。先前阳信长公主病重,入宫后告诉朕是地下的王氏保佑她从泰山府君那儿顺利归来,所以想为王氏请得嗣子祭祀。”

    “……”

    “平阳侯体弱,与阳信长公主成婚多年仅有一子,自是不能过继王家。而沁水长公主遇人不淑,留下的两个孩子也早就袭爵。如此一来,唯有王孙可承王氏。”

    这话纯属放屁。

    你说信乡长公主的外王母家,也就是燕王臧荼那脉需要人来继承香火还说得过去,但王家……

    王家就是有点小钱的地主之家。别说是跟臧荼比,就是连臧儿的后夫——长陵田氏也比不过。

    长陵。

    顾名思义就是高祖的皇陵。

    在长陵出生且姓田的是什么人,想必大家心里有数。

    韩颓当也知道这儿纯属胡扯,但是刘瑞搬出孝道,他也不能否认大汉的政治正确:“可王孙……王孙到底是……”

    “韩嫣还年轻,日后总会遇见好的。”刘瑞对韩嫣没好印象。一个被王娡以不敬藩王,骚扰宫女而下令处死的权二代是什么好货?

    也就是有韩颓当做大父加上生得着实有点姿色,否则刘瑞一定会骂妹妹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去。

    “况且信乡也给了他额外的补偿。”

    韩颓当的子孙众多,加上韩嫣又非嫡子,所以不仅日后分不了多少家产,族里也没给他太多可以挥霍的日例。

    信乡长公主虽三番两次地找兄长哭穷,但本身真的不太差钱。

    刘瑞在景帝的子女里跟这个妹妹的关系最好,加上薄太后也勉强算是称职的养母,在信乡长公主出宫生活后补了很多金饼良田,所以不算信乡给的诸多补偿,他在儿子出生前就捞了不少,更是依靠公主的关系才进入阳陵的上流区。

    “朕没记错的话,将军一向敬重文人,希望儿子能在阳陵读上几年。”刘瑞的底气在于信乡只是不想负责,但对韩嫣十分大方:“韩说能进阳陵的学宅,能在阳陵听上几句可不是您找人帮的。”

    “……”

    这话说得已做太公的韩颓当老脸一红,暗骂子孙都不太争气。

    “当然,老将军若能如朕意,朕也有份大礼送给关心子孙的老将军。”铺垫完的刘瑞上了韩颓当最关注的正菜。

    能不能信乡长公主嫁入韩家不是重点。

    重点是韩家能借此事捞到多少好处。

    “您的孙子韩说是个……有上进心的。”刘瑞挑着好词说道:“朕准备让韩说去闽中历练,日后捞个关内侯让将军放心。”

    “一门双侯。”

    “如此可让将军放心。”

    刘瑞示意外甥上前,按着外甥的肩膀道:“朕打算在洛阳建立新的学宫,邀年老的博士过去编书。将军若想王孙不与韩家生疏,朕可送韩家的曾孙在洛阳的学宫读书识字。”

    “善。”与其同信乡长公主交恶,娶个祖宗让韩家家宅不宁,不如就此达成和解。

    至于韩嫣……

    韩颓当有足够的把握说服孙子,但还是在归家后遭到韩嫣的强烈反击。

    “所以大父把我卖了?”韩嫣在听完皇帝的最终裁决后又哭又笑,然后拉过一旁的韩说恶狠狠道:“我不中用了,所以拿我换得弟弟的飞黄腾达?”

    与秀气的韩嫣不同,韩说生得高大稳重,于形象上更像军人。最重要的是,他的骑射与刀剑都好于兄长。韩颓当的家兵、家将都还算可靠,足以护得孙子立下封侯之功。

    韩嫣的阿母见状,立刻上前打了一嘴:“没大没小的,你的礼节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韩嫣对此无动于衷,而是淌着泪眼味道:“阿母也和大父一样……觉得我对家族无用了,所以得为弟弟让路。”

    韩嫣的生母何尝不为儿子的遭遇感到心疼?可是她一妇人又能说些什么?难道要她不管更小的韩说韩姬,为了长子硬刚自己的老公公?大汉的皇帝陛下。

    “你大父是有阅历的。”韩嫣的生母咽下嘴里的五味杂陈,拉着儿子好声好气道:“他怎不会为你考量。”

    看完这场母子闹剧的韩颓当也适时开口:“陛下与信乡长公主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信乡长公主愿出一百亩的良田和一处宅子作为你的补偿之金。我死后,韩家的家产由韩则拿走七成,你与韩说七三分掉以外的三成。”

    说罢他也看向韩说,声音比刚才柔和几分:“你也不要责怪大父,这是你兄长应的的。”

    能借这点家产获得封侯的机会,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当着被大父、阿母背刺的兄长的面,韩说也不好表态,只能在那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成家产里的七分加上一百亩良田,乡下的一栋破房子就要让我成为关中的笑话,大汉的笑话!!”韩嫣又摆着脑袋苦笑了会儿,最后冲着家人咆哮:“我不服。不服!”

    “你不服也得服!!”

    这次轮到韩颓当忍无可忍道:“我是这家主人。你所享受到的每一份尊容,每一份食物都是我!!你的大父从战场上一刀一剑地拼杀出来的!!没有我弓高侯,你靠什么接近公主?还能去宣室当宫卫?”

    韩颓当的骤然起身把韩嫣的生母吓了一跳,连韩则母子都起身劝道:“公公(大父)别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因为怕韩颓当往韩嫣的脸上疯狂招呼,所以韩则招过女儿上前拉住韩颓当的手:“太公别气。”

    当着小辈的面,韩颓当也没有动手,但是胡须还是因此一起一伏:“如果你能精于骑射,善于布阵,你的大父也不至于在含饴弄孙的年纪还要上阵拼杀。”

    “再不济,如果你能控制你那愚蠢的脑子,控制住被脑子影响的下半|身,你的大父也不至于扯老脸去向陛下请示。”

    “真是王八羔子没良心。”

    “吃着乃公的,喝着乃公的,闯了祸让乃公出面舍弃老脸。结果吃饱喝足骂乃公。”

    “怎么?”

    “就你委屈?”

    “韩家的男人都没有委屈过?”

    “韩家的女人都没有委屈过?”

    “我告诉你,你大父就这点本事。放眼大汉!我韩颓当称得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我至少对得起韩家的每一个人。”

    发泄完的韩颓当让仆婢拿了冷酒消气,看得韩则的生母心惊胆战:“您都这把年纪了,何必为了小辈的事儿伤害自己?快别喝了!快别喝了。您好带要看着王孙长大成才,看着韩说立下战功。”

    说罢也是大着胆子伸手夺酒。

    韩颓当的长子之媳是老战友的女儿,同时也是关中的富贵之女,所以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是啊!大父。弟弟只是一时间没想清想透,您就别跟他置这气。”韩则算是此次事件里的第二赢家——因为刘瑞允许韩家的曾孙和王孙一起前往学宫,所以他的儿子能借此搭上洛阳的贵人。

    儿媳与长孙的劝解让韩颓当的表情有所缓和,但还是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冲支离破碎的韩嫣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都是做阿父的人了,不想着把骑射练好,经典读书,就想着用下三滥的功夫上位。学着那瓦房里的样式,乐府的把戏。你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蠢货?赶紧擦了无能的泪水给我滚回房去。”

    韩颓当的眼睛看向畏缩的韩嫣之母与韩说,后者赶紧扶着韩嫣速速离开。

    ………………

    搞定完由妹妹闹起的琐碎事后,刘瑞又召少府奉常、太仆宗正聊起阆中长公主的就蕃一事,听得宗正眉心一条,下意识地就想问道:“素来只听皇子就蕃,什么时候连公主都要就蕃理事?”

    当然,他只是在心里吐槽,到底没有为此发声:“阆中福地,为公主的汤沐邑再好不过。”

    “朕打算照高祖齐王的规格让阆中长公主去封地就蕃。”

    “陛下!”这次众人可不能忍,直接由奉常卫绾打了头阵:“不过是公主的汤沐邑,何需以就蕃的规格隆重待之?”

    而且还是高祖齐王的规格。

    齐王刘肥,人生里的最大缺点是没个好妈,但也占了长子的福分,于高祖时得分七郡。

    高祖再宠刘如意也没有分得七郡之地,而是和淮南王般分了三郡。

    就这,高祖的戚夫人又哭又闹也无济于事。

    刘瑞若按刘肥的就蕃规格为六月送行,那么光是护送的士兵就达千人,算上为公主开路的骑兵,服侍公主的婢女与教育公主的女史、为公主奏乐的伎人优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奴婢,那就得带一万多人。

    一万多人。

    这是要把汉宫的人才库搬走一半。

    “臣知道您初为人父,必是对大汉的第一位皇女爱如珍宝,可这藩王的排场不是小数字。”

    “确实不是小数字,但也没有耗子庞大到让诸位难办。”刘瑞知道他们到底反对什么,所以配合对方装傻:“百废待兴时都安排诸王一一就蕃,没道理在大汉的上升期比高祖在时还要窘迫。”

    刘瑞敲着一旁的扶手,冲着朝臣似笑非笑道:“朕很相信诸位的能力,也很相信没人敢对朕的内帑动手动脚。”

    “自朕创立科举以来,关中不仅多了人才,更是多了等待机会的预备吏。”

    “他们在这儿一直熬着,靠着不足五十石的俸禄过活也不是办法,所以朕想借此送走关中的预备吏,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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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6 第 506 章

    ◎挑些会养马的鲜卑人去阆中。◎

    刘瑞知道说服他们的最佳方式永远都是搅乱他们的基本盘, 逼得他们向下妥协而非向上硬刚。

    关中的预备吏少说也有上千余人。

    上千个读书人在近代乃至明清的北京就能闹出很大问题,更别提在人口稀少,识字率较低的西汉。

    这时的儒生法士都善君子六艺, 即使是无欲无求的黄老家都能斗两下。

    更糟糕的是西汉还未完全禁止汉人, 尤其是汉人里的士子配刃。

    预备吏在地位上高于学生,而且拥有配刃的权力。

    现在是国际贸易与河套地的开发, 辽东郡及鲜卑旧地的防御工程需要大量的官吏补上,所以这些预备吏经常会去长安市令那儿接受来自北方各地的劳务派遣,不至于被每月五十石的保底俸禄活活愁死。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科举不会因此停止, 河套地和鲜卑旧地的工程也会结束, 更不需要上千官吏前去就任。

    所以刘瑞祭出需要妥善安排的预备吏时, 上一秒还积极反对的朝臣下一秒就不说话了,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刘瑞是在通知而非提议。

    一旦他们继续反对, 刘瑞就会将此事告知关中的预备吏。

    即使科举相对公平,但是晋升还是要看个人背景。

    能做预备吏的多半都是富农和小吏之子,带入现代的社会背景就是北漂、沪漂、港漂或是跑去台湾的小康家庭。

    这些人的忠诚是最好赢得的, 但也容易迅速下降,成为推翻王朝乃至勋贵美梦的可怕存在。

    “另外,朕想有个合适的名头开辟阆中。”刘瑞见朝臣已经产生动摇,于是在动摇的柴堆上添了把火:“朕的野心绝不止于征服南越,征服匈奴。朕还想像几百年前的大秦般将西南诸国列入版图。”

    云贵川渝, 沿海的后勤库, 工业的材料来源地。

    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他们提供的不仅是人口,还有让中国迈入世界强国的各种材料。

    刘瑞还未穿越前就知道湖北的神农架之所以限制开发, 就是因为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植物都在这里找到。

    这是个奇迹般的, 罕见的自然基因库。

    同理, 云贵川的地貌保护也是出于习惯性的长久考量,让人想到战略游戏里的中国玩家无论男女,都不会把基地的资源完全耗尽,而是在达到最低的保护值并养出可以向外扩张的军队后开始去挖别国资源。

    “朕想从西南诸国找到更多草料。”除了把文官的基本盘搅得昏天黑地,刘瑞也把武官的利益绑在公主就蕃上:“即使拿回了河套地,国内也没太多适合养马的草场。”

    “……”

    “北方的草场除了养马养羊,还要用于骑兵的训练。”

    刘瑞从桌上拿出前往西域的汉人学者所写下的报告,里面着重提到了以楼兰为主的西域国家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自然浩劫,即草场的沙漠化。

    结合现代的沙尘暴与历史上的楼兰消亡,刘瑞不能坐视马政将北方的草场吃成沙漠,否则最后只会轮到北方的牧民、农民为其买单,成为帝国的可悲基垫。

    “西南多草,总会找到适合作料的植物。”

    “朕若突然加大巴蜀的驻军规模、官吏数量,西南的诸位君长……怕是连睡觉都要睁只眼睛放哨。”

    这句调侃让室内的氛围轻松起来。

    如此,阆中长公主的就蕃一事已经定下,一道急令也从关中驶向辽东边境。

    “择十二名擅长养马的鲜卑人随阆中长公主去巴蜀就蕃?”辽东郡守把关中的急令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巴蜀能养马吗?”

    他在身边翻了一圈才找到一个巴蜀出身的官吏:“你们那儿有大草原?”

    对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郡守:“您是说巴蜀平原?”

    “对对,巴蜀平原?”

    “那里是当年的秦国开垦出的粮食供给地。陛下要想拿出巴蜀的平原给骑兵养马,就得把农人的老田一一扒光。”

    郡守一听更迷惑了:“那要养马的鲜卑人去那儿干啥?喝西北……阿不!是西南风啊!”

    “可能是想从那儿识别出适合养马的草料吧!”官吏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明白巴蜀有多吃香:“我们那儿的土人也是会驯兽的。尤其是在内地引入北方的马匹后,也有土人尝试驯服西南的野马。”

    “南边也有马?”

    “有,但不多,所以农民多以老牛运输物资。“提到这儿,已经晒成棕褐色的官吏叹道:“马太娇气了。牛有四个胃来反刍,吃坏点也没啥问题,但马匹是个直肠子。尤其是能充作战马的优良品种,真是能把一家子的积蓄吃掉一半。”

    末了,他还叹口气道:“也就是在农家进入瓯越地后才好上一点。不然光靠北方的草场,羊群得被活活饿死。”

    刘瑞给农家的任务除了培育适应干旱的高产稻种,更是要养出新的优良畜牲和识别能做军马饲料的精致草种。

    为此,农家与计然家、医家也加入其中,在三四年内识别出了北方草原的八成草种并修订成册,看得已经归顺大汉的鲜卑人目瞪口呆。

    不是,养马还能这么玩?

    尤其是见北方的官吏居然划出一片农田培育军马爱吃的优良草料,不断改进草料的种植技术和饲料的保存技术后,鲜卑人里的有志之士也尝试着在自家的地盘效仿一二。

    当然,能效仿的都是鲜卑里的大人、小帅,普通的鲜卑人在归顺后大多编入北方的羊政、牛政,给军队放牧拿保底月俸,也就是西汉版的事业编。

    眼见北方供应不了越来越大的马匹需求,关中的目光便随之放到植被丰富的南方。

    如此看来,关中要会养马的鲜卑人随公主就蕃很可能是……

    已经猜到皇帝意思的郡守立马让人挑选养马的鲜卑好手,最好是一家子随公主就蕃,省得对方去了还要思亲影响工作效率。

    “除了养马的鲜卑人,公主还要挑选几匹北方的优良品种去巴蜀培育。”送信的驿官拿到郡守的回信补充道:“农家还要做些实验,所以请阁下挑选三十匹良种送往关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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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7 第 507 章

    ◎几百年后将无人记得我们。◎

    大汉与匈奴的贸易顺差让匈奴的黄金不断流入关中腹地。当然, 为了避免王庭的聪明人察觉到其拼死拼活的家底都被汉人以可再生的东西一一吸干,北方的商人也有收买匈奴的皮制品与掳来的奴隶,但是比起黄金这种硬通货, 北方的汉人对皮制品的兴致不高, 奴隶倒是可以暂代黄金的位子。

    而在这种经济制造的流血伤口下,匈奴人能挽救逆差的唯一方式就是破了旧俗, 向汉人出售被冒顿、老上、以及现在的军臣所严禁战略物资——马匹。

    相较于皮制品和奴隶,马匹,尤其是壮年战马的市场要大的多。

    因为怕王庭怪罪, 所以一些偷奸耍滑的匈奴商人会把老马骟马卖给汉人, 甚至在出售的前一晚给战马下毒。可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汉人不傻,同时也有专业的养马人与兽医来判断匈奴的马匹质量, 并且将偷奸耍滑的商人列入黑色名单。

    久而久之,北方的马匹数量有了显著增长,同时也给草场与冬季的饲料供应带来压力。

    刘瑞不想几百年后的北方汉人, 尤其是两辽郡和渔阳郡,乌桓旧地的汉人活在大沙漠里,所以对草场的使用有着严格限制,不仅派农家的博士考察此地的草场恢复率,更是将南方的草料运到北方, 避免过多的马匹冬日扒雪吃草。

    对于关中的草场限制, 北方的养马人自然有气,不过在用了南方的干草料后消了一半。

    众所周知,羊和牛的肠胃要比直肠子的马匹强健, 所以那些专供战马的南方草料也能用来养牛养羊, 只是没娇气的战马吃得精致, 多是用给战马做饲料的边角料配置而成。

    说到这儿,刘瑞也是十分无语。

    因为某大型网游的缘故,所有人对牧草的第一印象就是原产于哥伦比亚的皇竹草,后在四川发扬光大。而在现有的牧草里,深受欢迎的是中东地的紫花苜蓿,目前正在加速采购中。

    皇竹草没有着落,紫花苜蓿的种子还在运输。

    如此一来,国内最适合养马的牧草便是由越人从东南亚带回的甜象草,以及经蜀身毒道流入四川的黑麦草。

    农家的博士测试过了,以上的牧草越靠近南部,生长越好,产量越大。

    所以在马政的需求下,长安对南越和西南诸国的渴求度也直线上升。

    顺带还想摸摸靠近闽中地的夷州。毕竟在现代的甜象草里,台湾甜象草的质量最优,也很适合种植巴西的喜旱莲子草。

    总之在用过南方的各种饲料,尤其是有南方解决冬季饲料的供应不足后,北方的养马人与牧羊人对草场禁令的方案度低了不少,顶多是在买草料时吐槽定价过于有点高昂,不能拿买草的凭证减税赋税。

    “这些会由郡守呈给皇帝陛下。”辽东郡与辽西郡的官吏听完牧民的抱怨后耐心劝道:“律法都是慢慢完善的,哪能今日上报漏洞就能立刻补上。”

    牧民依旧不依不饶:“那我们花的牧草钱都打水漂了?”

    “这个嘛!之后会以别的方式返给你们,没准陛下大手一挥就免了你们几年的田租。”

    敢跟官吏当场叫板的牧民以军官们的家属为主,多半是一边养马,一面种地。听了这话,他们立刻眉开眼笑,也不计较当下要花全价购买南方草料。

    乙弗涉归在鲜卑部的贵人挟持所剩无几的族人归顺大汉朝后,便以一个普通牧民的身份受雇于辽西郡府,为辽西的军队饲养战马。

    如果是在东汉以后,乙弗这个因北魏的开国皇后而红极一时的鲜卑望族一定不会落魄至此。可现在不是北魏,而是北魏前的西汉中期,乙弗涉归也不是勋贵,而是鲜卑的平凡子弟,家里唯一称得上有话语权的只有出任鲜卑小帅的乙弗之父——乙弗羊。

    鲜卑人在归顺大汉后,刨除那些鼓动夺下辽西郡的野心之辈,刘瑞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温和,没有让对游牧民族十分敌视的李息再次担任辽西郡守。

    和东瓯闽越般,归顺的鲜卑人也被打散,然后与本地或邻近的汉人开始频繁联姻。

    北方因受到外族的骚扰而没有出现男多女少的情况,但是靠近关东地的北方好过极度依赖关中支援的西北地带,所以未婚的中高级军官不多,多是一些伍长或本地的商户与鲜卑女人结为夫妇,然后就是外来的女户会招赘一个鲜卑人来帮忙干活。只是在二者通婚的大前提下,乙弗涉归的行情实在不好,以至于他二十好几都没有着落。

    “女人只要能跑能跳就不会愁嫁,牧民只要舍得下脸就可以入赘外来女户。”乙弗羊在忙完今天的活计后看着坐在地上发呆的儿子也是无比头疼:“你阿摩敦(母亲)和你阿干(兄长)去的早,我又是个等着飞鹰吃掉腐肉的糟老头子。你若不能找个姑娘赶紧成家,乙弗氏就彻底断了。”

    原本按照鲜卑的习俗,乙弗羊的长子去后,其妻应由乙弗涉归收继。可乙弗羊的长子与长媳没有一儿半女,鲜卑在被汉朝收编后,乙弗羊的老亲家想与本地的豪门结亲,所以用一半的嫁妆加三十头羊换得女儿归家改嫁。

    “这事儿是您抱怨就能改变的?”乙弗涉归也十分郁闷,把嘴里衔的干草一扔,凑近闻着父亲身上的浓重酒味:“比起担心我的未来,您还是先担心咱家够不够付您的酒钱。”

    北方寒冷,因此在蒸馏酒出现后,不少人,尤其是归顺后的鲜卑人都开始酗酒。

    因为对未来的迷茫与在辽西郡会受到来自社会各界的诸多不公,归汉的鲜卑男子时常会因醉酒落水或在冬日里被活活冻死。即使是有本部的大人、小帅联合当地的官吏介入也无济于事,最后只得减少冬日的酒水供应,避免每日开门就是一具尸体。

    “我以前曾笑话那些消亡的部落,可现在,鲜卑也在漫漫消亡。”乙弗羊在儿子身边慢慢坐下。因为受过箭伤刀伤,他坐下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需要儿子搀扶才没歪到一旁:“汉皇说要优待我们,可是只给本部的大人一些虚职,然后安排鲜卑的女人鞣制皮革,鲜卑的男人放牧养马。”

    “官吏?那是三代可证的汉人才能出任的。”

    “富商?他们的财富只在关中的一念之间。”

    “匈奴是简单粗暴地把我们碾为齑粉,而汉皇是软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乙弗羊从腰后摸出一只水袋,想闷几口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们有简单的文字,但没有能传承文明的纸质材料。”

    “如今和汉人通婚的鲜卑人已不再思念过去的日子,更别提教孩子传承鲜卑文化。”

    “几百年?不,几十年后,真的有人记得曾在大汉的东北地,有个名叫鲜卑的顽强族群?”

    “我们只是晨曦的露珠,不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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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8 第 508 章

    ◎赛马,卫满朝鲜与三韩。◎

    乙弗羊的伤感并未持续多久, 郡守的命令便送到门口。

    “为何是我们?”面对父子皆要调去巴蜀地的命令,乙弗涉归反应激烈:“就因为我们人丁稀少,你们就敢……”

    “巴蜀与匈奴接触不多, 靠近西南的断发之辈。”官吏不等乙弗涉归抱怨完便开口回道:“北境……尤其是辽东辽西的黔首可没忘记匈奴的大缺大德。”

    “……”

    “鲜卑乌桓在匈奴手下做了什么, 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

    “……”

    “放心, 陛下说了,此次入蜀,安家费有三到五金, 甚至还包落地编制。”官吏也没感情可打, 直接上最简单的利诱:“三日内若想清里头的利害便去县府登记, 十五日内收拾东西前往关中。”

    官吏将写满细节的麻纸交给呆滞的乙弗涉归。后者经过三四年的历练也磕磕巴巴地认全汉字,至少比年纪过百的乙弗羊要看得清楚。

    说到昨日伤春悲秋, 喝得全身都是酒气的乙弗羊,对方正精神满满地抢到赛马的绝佳观位,挥舞由草绳串起的铜钱喊道:“买五注!买五注。”

    赛马场里的味道绝不好闻, 即使是有燃烧的香草驱散马粪的酸臭味,初来咋到的观众仍会两眼一黑,脑子被那扑面而来的热臭熏得暂时宕机。

    不过会在赛马场的高台上自由穿梭的也不是那讲究之人。

    牧民、商贩,以及刚下值班位的官吏要么寻找观赛的绝佳位子,要么挥着粗糙的大掌让沿阶叫卖的商贩过来, 买了几注马券或奶酒等着选手入场。

    “辽西军的火霞会参加比赛吗?”

    “火霞不是负伤了吗?这次该是火霞的兄弟白日顶上。”

    “鲜卑那儿是何人出战?”

    “应该是丘敦浑家的铁嘞赤, 他家是上届的亚军,与红霞仅有半身之距。”某个作鲜卑打扮的男子骂道:“辽西军有洛阳培育的良驹,赢得也不大光彩。”

    匈奴同意马匹贸易前, 关中就从西域购入大宛的宝马。

    起初大宛不想售马, 奈何形势由不得它, 所以在成群结队的游说团体与海量的金银珠宝下,大宛的国主终于松口,半赠半卖了十五匹良驹给大汉的皇帝。

    这些良驹在关中进行本土适应与杂交育种,最后到北境测出体能数据。

    火霞就是引入大汉的大宛马之一。因为体格壮硕,加之有身落日下如红霞般的绚丽毛色,所以刘瑞赐名火霞,在关中配了两三匹后送去辽西,一直都是辽西军的掌心明珠。

    与之相比,同父异母的白日就没那么出色,但也是匹实力强劲的良驹。

    “咱们的马也不差什么。”乙弗羊在白日进场后不甘心道:“有本事用大汉的本地马啊!用西域的大宛马算什么本事?”

    “据说这次还有匹波斯马要上场。”

    “波斯马?”

    “就是安息那边的良驹,据说是藩王般的大贵族送给陛下的。”某个掌握内部消息的小吏说道:“是叫苏伦还是凯伦,反正就是很有实力,马匹很多的安息贵族。”

    “哦!”众人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那波斯马的实力如何?”

    “这我哪知道。”小吏也是眼睛一瞪:“我又不是陇西郡的商人,哪里见过波斯马的实力。”

    末了,他还补充道:“不过这是经过关中多方测试的沙漠良种。据说在波斯马外,陛下也从塞琉古、希腊、罗马乃至一些半岛的部落购入优秀马种。”

    小吏伸指算了下:“也就是三代……九年的功夫,大汉的马种便能更新换代。”

    九年?

    换代。

    见过北境育马盛况的乙弗羊心尖一颤。

    陇西郡的育马场产驹不多,更像是为青少年的良种和外来良驹提供操场的训练之地。

    与之相同的便是河套地与乌桓、鲜卑的旧时牧场。不过跟辽西相比,这些地的产驹更少,估计是有未免去作匈奴嫁衣的战略考量。

    “三代?九年?我看你是小瞧了陛下。”小吏的同事显然又知道什么,但是不等他道出那绝密之处,满场的欢呼便将讨论彻底覆盖,于是众人也没接着聊聊陛下的后招问题,而是看向新入场的选手。

    “第二位是来自关中的山灵。他是继关中引入大宛马后的第一代混血良种。”新赛驹在骑手的控制来回踱步,展示它那高壮的身躯,油光锃亮的毛发。

    乙弗羊的儿子是养马人,自己也曾上马杀敌,所以能从肉眼判断良驹的品质。

    “太好看了。”

    他着迷地看着山灵跑回赛道。

    与之相比,波斯马亚盖特和鲜卑的铁嘞赤就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小子!小子你过来了。”乙弗羊虽支持本族的铁嘞赤,但是山灵实在迷人,以至于他卡着开赛的前一秒找兜售马券的佣工退了两注赌钱,转而去买山灵的胜注。

    “这次上场的骑手有谁?我看辽西郡的郡守和高级军官都过来观战,应该是有新人供其细细挑选。”

    辽西郡的赛马、赛车场同时也是挑选底层骑手的重要途经。因为是大商户们联合举办的,加上又要测试引进的诸多良驹,所以想借赛事提拔自己人的军官也要隐晦一点,毕竟皇帝真会调查历届的冠军,商户也有马赛上的经济考量。

    “不知道,反正是辽东辽西郡的本地骑手,还有鲜卑的丘敦浑。”说话的观众嚼着不知名的果脯回道:“据说卫满朝鲜的也要过来。”

    “卫满朝鲜?”

    “就是前不久派使者表达臣服之意的东半岛人。”某个应是百夫长的观众回道:“匈奴的左谷蠡王一叛,加上军臣割了属于乌桓鲜卑的草场,所以卫满被咱封在东半岛地。”

    “东半岛就卫满一国?”

    “不止咧!还有一些不服卫氏的零碎小国。”百夫长从同伴的麻纸袋里捻出果脯,嚼着带有微微涩意的零食说道:“东半岛尖的零碎小国怕是吓得不轻,走水路抵达关东地并要求归顺大汉王朝。”

    卫满朝鲜推翻推翻箕子朝鲜自立不过五十余年,还没稳下半岛里的不忿之音。

    鲜卑乌桓归了大汉,卫满朝鲜便无西进的任何可能,只能剥削半岛尖上的诸多小国。

    而被卫氏疯狂剥削的小国只是物资匮乏,并不缺少苦难里的生存智慧。

    比起堪称敲骨吸髓的卫满朝鲜,大汉的名声也不算好,但不会把蕞尔小国当成血包——因为就地缘地域来看,辰韩、马韩、弁韩这三韩之地的实力总和还不如一个辽东之郡。

    如果不是他们登陆关东地被渔民抓了,刘瑞都快忘记东边还有一个前往日本的大跳板。

    “三韩地啊!”既然人家主动求了,刘瑞也就下令出兵帮忙三韩。

    朝鲜半岛的地形真是十分别致。

    现代都有硬核狠人从青岛出发,一路游到韩国海岸。

    人力如此,船力更是毫不费劲地运了三千士兵抵韩,然后点了两辽郡的三百骑兵试试新驹。

    当然,刘瑞也非好战之人,同卫满朝鲜的矛盾不大,所以打前派了汉使前去说服。

    历史上的卫满朝鲜是在第三代君主,也就是现任君主的继承人——卫右渠召汉人流民扩充实力,阻止三韩向汉朝贡后被打上头的汉武帝人道毁灭。现在当政的卫蒙是中庸之君,压根不想与汉为敌,所以面对西边的骑兵,东边的步兵,他很快便做出选择,同三韩地向长安上书以表达臣服。

    刘瑞不是历史上的汉武帝或急于立威的朱棣,压根不给他们自治的任何土壤,一开口要求汉军驻扎朝鲜,在此设立专业郡府。

    如此一来,卫满和三韩都笑容一僵,商量了有五六月才派出前往关中细谈的正式使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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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9 第 509 章

    ◎我想把鲜卑文化传承下去。◎

    “卫满朝鲜的骑手是什么样的?你有听过这个国家吗?”

    “没有。我只知道卫满朝鲜的人会前往辽东兜售草药。”百夫长作努力思考状:“那么有一种树根非常有效, 吃了能补齐壮阳。”

    末了,他还贼兮兮道:“关东的大人物们相当喜欢这种树根,从卫满朝鲜那儿购了不少。”

    无论如何, 这次的赛事已将观众们的热情拉满。

    乙弗羊刚进入状态, 就因一只大手的拍打转过头来。

    “你有啥事?”面对那张与己有着八分相似的年轻面容,乙弗羊的语气里能听出不耐:“没事的话就在外等等, 我还准备大赢一把。”

    他挥舞着手里的马券,刚想回头就再次遭到儿子的拍打。

    “刚才有官吏上门,说了些与咱家有关的重要安排。”乙弗涉归在父亲发火前赶紧说道:“您只在乎赌注的输赢, 所以我们找个地方聊聊也不耽误你的马券兑奖。”

    乙弗羊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 但好歹随儿子去了热汤的售卖地。

    “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生活里就这点乐趣的乙弗羊不时去瞧赛场的情况。

    目前领先的是他最看好的山灵,其次是安息送来的波斯良种。火霞的兄弟白日与丘敦浑的铁嘞赤并列第三, 难以看出谁胜一筹。

    乙弗涉归将他家要随阆中长公主去巴蜀的消息告诉父亲,顺带说了自己的想法与辽西郡的选人标准。

    乙弗羊的眼珠终于离开热火朝天的赛马场:“我听说大汉的井盐市场一直都为巴蜀垄断。”

    “不仅是井盐,还有蜀身毒道的各种货物。”乙弗涉归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 言语间也尽量美化巴蜀的情况:“那里的人也断发纹身,与咱没有太大旧怨。”

    “断发纹身的是西南诸夷而非巴蜀汉人。”乙弗羊又没有喝酒,自然可以听出儿子的真实立场:“搁那儿找绳微微一套,咱们父子立刻升天。”

    乙弗涉归立马回道:“搁这儿拿绳微微一套,咱们父子不升天学汉人遁地?那地底的泰山府君也不收咱。”

    鲜卑人信萨满, 汉人信道。鲜卑乌桓归顺大汉后, 刘瑞也没要求他们改服剃发,更变信仰,所以鲜卑依旧是找萨满获得心灵慰藉, 但也有如乙弗涉归般愿意外学的会找汉人诊病习字。

    “泰山府君不是地底的, 而是泰山的神仙。”乙弗羊的胡子因粗重的喘气在那儿跳跃:“说你学艺不精你还特爱顶嘴。”

    “不是地底儿的神仙?”

    “地底儿的那是佛教的神仙。”乙弗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喻为聪明绝顶的儿子:“地底儿的那是大月氏从南边带来的身毒信仰。西域人里信这个的还真不少, 汉人里的主流还是信仰道教,亦或是叫黄老之术。”

    “哦!”乙弗涉归搓搓鼻子,但还是把话题扯回重点:“你说咱们去了巴蜀会被弄死,可是辽西辽东也不乏能弄死咱的各种条件。”

    辽西郡和辽东郡的汉人少是相对于人口密集的关中河南、关东淮南人口较少。乌桓被匈奴折腾得本就只剩两万余人,这里头还包括夜袭辽西郡的违约分子。鲜卑则比乌桓更惨,因为匈奴割让鲜卑的大草场前,伊稚斜就已经刮过鲜卑的草皮,把鲜卑的青壮年都扫荡一空……包括过了耳顺之年的铁匠。

    乙弗家算跑得很快。因为部落位于鲜卑的南部草场,所以赶在伊稚斜的军队搜刮北部草场时就南下求助。

    “两族一共三四万人,何必为着弄死十个鲜卑牧民而把咱们调去巴蜀?大汉的皇帝是脑子被羊踢了?还是辽东的郡守脑子被马踢了?”

    “……你有理,你有理。你个羊羔子的腿脚硬了就教阿达做事。”乙弗羊见自己说不过就上手去打,结果差点闪着腰。

    逆子一边伸手去扶疼得哇哇叫的老父亲,一面吐槽对方的身形圆了不少:“舒坦的日子过久了,您还能上马牧养吗?”

    “滚滚滚!“乙弗羊的回答是一连串的声波攻击。

    父子间的闹剧截止于此,并不妨碍第二天就收拾家当,找人卖掉本地资产。

    “要是在入冬前去巴蜀就好了。”乙弗羊将卖羊的钱都换成金饼,压在包袱的最底部:“入冬前的羊肥,能卖更多。”

    乙弗涉归将降档绑在木板车上,确定没有东西遗漏才挥动马鞭。

    从辽西郡去关中要过河间王、广川王、赵王的地盘,以及上党的长子郡等。

    越往南走,地方的环境风俗越不相同。

    乙弗涉归本身就是游牧民族,习惯了随气候的变化搬来搬去。可辽东送去关中的人里不止是有习惯搬迁的壮年牧民,还有要将近几年的数据运回关中,并且在此安度晚年的老弱之人。

    借着赶路的功夫,乙弗羊找回京赴任的老吏请教汉语汉学,并从当地购了用于抄书的麻纸。

    “你不是对汉学嗤之以鼻吗?怎么开始学习汉人的文字经典?”乙弗涉归从驻扎的城镇那儿买来用于烧火的柴禾。

    “你当我是嘴上说说要保护鲜卑文化?”乙弗羊的回答是一记白眼,然后借着柴堆的火光继续抄书:“鲜卑人走了,但鲜卑的文化可以留下。即使之后没有去学,也要记得鲜卑人曾来过这里。”

    “那你干嘛不用鲜卑的文字记载?”

    “几百年后还有鲜卑人吗?”乙弗羊将未干的麻纸的压在柴火堆旁,以此加快墨干的速度:“就算有,咱们的书面材料少之又少,不能保证后人看懂鲜卑文字。”

    末了,他还举例说明:“草原上的民族、部落一茬茬地换。像鲜卑人般有文字的不下十部,但是那些已经消亡的部落里有多少部的文字已经无法读懂?”

    挖坟的勾当不止存于中原大地,对天灾的抵抗力更弱的草原各部也会出现挖坟倒卖陪葬品的可怕事件。

    当然,集中于龙城一带的匈奴墓地是没人挖的,所以遭遇死后大灾的多是已经消亡的部落先人。虽然没有麻纸竹简记录文字,但是他们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陶制工艺,并且会在皮革上用颜料谱写部落历史。

    遗憾的是,没人懂得上面的文字,而是将用于祭祀、陪葬的陶制品窃以自用,并在日常的劳作里渐渐抹掉文化之迹。

    “我当然想一并传承鲜卑文字,不过在达成这个较高目标前,还是让后人知道美丽的东北方曾有过一个名为鲜卑的部落。”乙弗羊说罢还在空中比划了下。

    这次的乙弗涉归没有回嘴,而是趴在地上一起抄写书籍。

    父子抵达关中时,已经能用汉字写些简单文章。

    教其汉学的老吏见了,也是给出自己的意见:“竹简易损,麻纸更易损。你要是有长期保存的目的或陪葬目的,可以去买点用于护纸的凝胶。”

    “凝胶?”乙弗羊这一路除了体验不同的环境文化,便是接受新事物的冲击——而且教授新事物的还是比他长了五岁的天命老吏。

    眼见语言没法描述,老吏便从便携式的工具箱里翻出用于保护纸张的凝胶,一边演示,一面心疼地补充道:“没钱可以用黄藻水用雄黄替代,有点小钱的可以去书店购买买这种凝胶。”

    涂过凝胶的麻纸干后有种透明琥珀的奇怪质感。

    “更有钱的会用什么?”

    “金属雕版。”

    老吏的回答也是十分炸裂:“不过雕出一本书的价格够一村吃上十年之久。除非是传播较广,需求极高的经典大作,否则没人会搞这个。“

    末了,他也补充道:“不过这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在铁器、百炼钢快取代铜器的大趋势下,用铜矿作金属雕版的价格肯定是比几年前要下降不少。”

    刘瑞给边境官吏的月俸开得一向很高,加之麻纸降低了从勋贵到黔首获取知识的门槛,所以在边境干活的官吏都有借此积攒传家之书的念头。

    尤其是在边境的福利吸引大家前来开堂授课后,如老吏的官吏更将大半月俸花在书籍的保养借阅上。

    “铜板吗?”鲜卑旧地的铜矿不多,铁矿却比匈奴丰富。然而开采铁矿的人力需求始终都是草原部落的一大难题,即使是有铁块被开采出来,炼铁的工匠,柴禾,炉灶,技术也是挡在鲜卑人前的难登之山。更别提在铁器的需求上肯定是以军事为主,生产为辅。

    文化?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老祖宗的话是真没说错。

    “你要是有传承鲜卑的文化之志,可以去阳陵县的太学书院碰碰运气。”老吏也知父子二人无法承担编书的费用和雕版的费用,所以为其指了明路:“陛下的好奇心十分旺盛,没准会对鲜卑文化产生兴趣。”

    关中从西方引入外族学者的事情在辽西郡也有点风声。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但看关中不断咋给北方教育的诸多资源,乙弗羊便相信这个皇帝不是固步自封的狭隘之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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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0 第 510 章

    ◎知识真能换金子,楼兰危机。◎

    归汉后的日子也不富裕, 人均只能吃个八成,但好歹没外敌侵扰,也不会因左贤王部、左谷蠡王部, 兰氏, 匈奴王庭的剥削而家破人亡。总之就是保底的下限比游牧生活要高,但也因为出身的问题没有太大的上升空间。

    乙弗羊在辽西郡时就没少听见周围的汉人嚷嚷着让孩子以后前往长安, 即便不能落户长安,也要落户洛阳,晋阳、邯郸这类大型城市。

    “汉人真是无比奇怪。”乙弗涉归偶尔会与父亲吐槽:“千辛万苦地跑来边境, 结果又要孩子离开苦寒之地。早知如此, 何必不在一开始就前往大郡, 省得这时又要孩子跋山涉水,九死一生地才到长安。”

    彼时可没明清时的考生保护政策, 所以敢从各地赶往长安科举的无一不是硬核狠人。军官的孩子还算幸运,因为边境定期要去关中述职,所以他们能与述职的官吏同行, 不至于被响马打劫。相较之下,文人只能求助于学派或家族庇佑。如颜异这般的考生都是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族兄上京,一为护卫,二也有在功成名就之后提拔家族的深层用意。

    鲜卑的草场一直处于匈奴王庭的东南地带,也就几个被招去打前锋的老人随军去过燕地的城池。

    长安?

    别说是军臣, 就连冒顿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打到长安。

    西域?

    参考现代的内蒙古地图, 鲜卑到西域的距离比内蒙古的纬度还长上一点,他们是疯了才会横跨一个内蒙的距离去西域逛逛,也不怕在离家的下一秒就沦为奴隶。

    所以对生平只去过北境城市的乙弗父子而言, 大城市的冲击好比李鸿章第一次到美国。而当他们抵达长安, 近距离地感受来自首都的震撼时, 心情又像三四线城市的边缘人物初次抵达魔都上海或帝都的中心——因为来自经济上差距的反应到可视物上,也会带来压迫心脏的巨物感。

    “我以为长安也就三四个龙城那么大。”进入关中的乙弗父子左顾右盼。相较于边境,关中里的外族不多,而且以西域的欧亚混血为主。乙弗父子是标准的东北亚长相,打扮得与匈奴十分相似,所以遭到官吏黔首的诸多戒备。

    “你们还是套个斗篷,避免被人当作珍兽。”路上十分照顾父子的老吏讨来两个斗篷,乙弗父子谢过便将脑袋盖住,让人无法判断父子真实身份。

    “去阳陵前可以到东市卖了皮料。”老吏要去典客府和丞相府述职,所以与其分道扬镳:“不要乱跑,更不要跑出关中,否则按照大汉的规矩,无论是黔首还是县尉都有缉拿之权。”

    瞧着父子斗篷下的外族发型,老吏不免语重心长道:“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和匈奴的打扮过于相似的外族牧民,很有可能等不到被县尉缉拿就遭遇射杀。”

    乙弗父子在入关的那刻就卸了弯刀,只留一把用于割肉的巴掌匕首。

    听了这话,父子二人都很不爽,但也明白换位思考下,他们一定做的更过。

    “先去东市用好的皮料卖点金饼,然后再看看阳陵的太学书院。”因为是给阆中长公主选随从,所以他们有幸住在官方的谒舍,无论是安全还是舒适度都很有保障。

    长安的东市就好比是一线城市的CDB,除了贵就是客户全都很难伺候,给的钱与消费也足以平息挑剔引来的诸多怒火。

    “短的不要,长的不要,有杂毛的不要,尾部没有杂毛点缀的也不要。”在东市受了一肚子气的乙弗涉归数着收入愤愤不平道:“他们比匈奴的当户阏氏还要难伺候。”

    “何止是买家要比匈奴的阏氏更难伺候,那些官吏也比北境的官吏难懂……难懂……”一时语塞的乙弗涉归把装钱的袋子丢到地上,双臂展开划出很长的一截:“难懂这么高层。”

    这话不假。

    北境的官吏只是纯贪,东西到位啥都好办。洛阳等地是富裕加商户、黔首的合资产业势力庞大,加上西汉还没禁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官吏不敢派兵镇压,否则一旦动用符令,上头一定会派人问。

    相较之下,长安的官吏是最难伺候的。

    天子脚下,鱼龙混杂。

    这里不是有钱就能办事的地方,更不是靠人脉就能畅通无阻的地方。

    长安,一个魔幻的城市。

    一个把先进、愚昧、开放、保守都杂在一体的矛盾之城,以其让人暴跳如雷的办事速度让乙弗涉归气到最后已没了脾气,只能请求办事的官吏能迅速一点。

    长安的官吏:“你以为我不想快点?出了事是我来受罪?还是那群高高在上的勋贵老爷?”

    乙弗羊对儿子的抱怨视若无睹,只是去扒皮子到底卖了多少。

    “要是有个女人镇宅就好了。”算完账的乙弗羊对着一般的料子叹道:“有个女人动动针线,这些次料和边角料也可以卖卖。”

    草原的男人大都会点缝补活计,但是跟精于此道的女人肯定没法比。

    相较于男人,女人间的关系只要不扯男人,加上一点家庭或是闺房话题,就能变得亲密无间。

    辽西郡那儿不仅有汉人,还有愿北上从军的越人越女。

    越女的手和鲜卑的女人一样灵巧,擅长用花草染色或是将苎麻等植物材料织成美衣,所以跟鲜卑的女人一起干活,在皮子上装以别的布料卖的更好价钱。

    久而久之,女人们的手工也成了家庭的很大收入。

    乙弗父子每每路过树下的女人堆都感叹应该找个媳妇,但现实又是他们真的难找媳妇。

    “我给你买了关中的话本,记得到巴蜀要嘴巴甜点,多洗澡并时常佩戴精致香囊。”乙弗羊越想越烦,瞧着儿子更是生气:“无论如何,女人都喜欢有财力的男人。你也想想日后咋办,总不能一直当个养马人,最后讨个不上不下的丑婆娘。”

    “哎呀!您怎么变得和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乙弗涉归被乙弗羊烦得不行,于是拿别的话题去堵父亲:“不是要去阳陵县吗?干嘛还在这里叨唠。”

    说到阳陵,父子二人又是一阵斤斤计较,毕竟阳陵号称关中的小长安,消费比长安只高不低,谒舍更是一间难求。

    即使父子荷包充裕,到了阳陵也是遭遇现实的拷打——

    因为阳陵不是一般的消费高,也是在某些方面更甚长安。

    “第一次来?”因为父子穿着斗篷,加之长得就不是那关中样,所以某些外商将其误认成是乌孙一带的西域人,毕竟西域处于链接中东东亚的关键地带,各国的长相千奇百怪,甚至不乏长相上都毫无关联的亲生父子、亲生母女:“缺钱的话就去太学府的空地糊弄一晚,那里会有官吏巡逻,交个几钱就能租张草席过夜。”

    “谢谢,但我想问问太学书院在哪儿?”

    “往里走,在太学右边百米巷子内。”

    乙弗父子抵达大汉的文化中时还没啥感受,因为隔着厚厚的高墙,加之白天也不会让旁人在前糊弄一夜,所以只能看到墨家的高楼跳出青色围墙,并且上面斜着一个长木棍似的古怪玩意。

    “汉人是咋建出这种高楼?”乙弗羊后退几步,想要将墨家的高楼看得更多:“这应该有五六层吧!占地这么小,居然能建这么高。”

    “是啊!谁知道是用了什么特殊法子,要是大汉境内全是这种高楼……”乙弗涉归的语气一顿:“那骑兵可就不好过了。”

    制高点的重要性无需多言,尤其是在大汉搞出对骑兵特攻的□□后,制高点上的守军只要绝了敌人的上爬可能,依靠配有足够火药的强弩就能打散敌军。

    “不过这种高楼的造价肯定不低,推广全境无疑是个巨大负担。”乙弗羊接着说道:“就怕汉皇在此较真,愿花百年不断建造这种高楼。”

    唏嘘后的父子按照路人的指引进了挂着“太学书院”的细长小道。

    因为是后来划的大型建筑,并且因书籍的收藏量不断改建,所以这条羊肠小道后的太学书院比乙弗父子想得更多。

    准确说是大得有些过头——因为从占地面积上看,太学书院有三分之二个宣室殿大,除了用于接待的部门和管理书籍的官吏住处,其它的建筑全都用来存书刻版。

    相较于守卫森严的太学府,太学书院的戒备程度只高不低,从羊肠小道至里头的建筑都有重兵把守。

    拿着介绍的乙弗父子去了登记的窗口,后者接过老吏提供的传证后也没有去看父子的长相,而是递了木牌就让二者前往验收的地方。

    “什么书?”在此工作的已经习惯外族长相,确定验证对的上后便开口问道:“有汉语译文吗?”

    “有。”乙弗涉归与乙弗羊赶紧把在路上写的书籍拿出。除了有汉语版本的,还有接鲜卑文版的。

    负责验书的老者随手翻了几页,进屋叫来需要搀扶的老学究替他来把关。

    老学究颤巍巍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带把的透明圆物,对着书籍微微一照,便有放大的字体入眼:“鲜卑文?”

    “是的。”

    “写的是鲜卑的文化风俗与官僚制度。”老学究从一旁的小碗里沾点清水,将粘着的书页轻轻翻开:“原文写的可以,译文的错别字与病句太多,需要重修。”

    说罢便给此书下了最终定论:“有一定的收藏价值,按乙级上等给钱。”

    打下手的年轻官吏从身后的金柜里剪了些金子块给乙弗父子。

    “献书还有钱拿?”没想到有意外收获的乙弗父子动了借此发大财的疯狂念头。

    然而拥有这种念头的不止他们,还有一些定居关中的越人贵族。

    “办完了没?办完了就该到我们。”等着的人在乙弗父子惊掉下巴的目光下搬上一个鼓到破边的麻袋,拆开后是各式各样的书籍字画。

    百越曾是勾践之后,又被赵佗输入了自关东以南的各种文化,所以包括温媪在内的本地土著都略通汉语,更是会像汉人一样记录文化,记录历史。

    东瓯闽中的贵族逃离战火纷飞的故乡时肯定没带太多书籍,所以这些都是他们依靠记忆重新编的。

    因为想看看这些书籍能卖多少金饼,所以父子站在墙角看了许久,最后看着献书的越人提着能把成人砸死的铜钱大摇大摆地离开书院。

    “知识真是金子做的。”

    这是他们阳陵之行的最大认知。

    ………………

    “说好了今天就有糖引,怎么今天还在糊弄我们。”楼兰的街道从未变得这么热闹,但是参考楼兰的妇女着急忙慌地让孩子回来,把家里的门窗全部堵死就明白这个热闹不是普通能随便蹭的。

    安归亚像往常那样执行公务,结果抵达楼兰王宫不足一分就被人叫回:“不好了不好了,有商人在王宫门口打起来了,说是要为金券银券的事儿让国君给个满意说法。”

    “什么?”安归亚把翘起的双腿赶紧一放,起身抓着传令的官员面目狰狞道:“这是什么狗屁热闹?怎么有人闹到这儿来。”

    对方既然提到楼兰的金券银券,安归亚便想到什么,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除了在大汉钱庄里躺着的糖引,楼兰上下少说也有三四十张糖引,不会都被……”

    对方被安归亚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是想想王宫外的兵荒马乱,也是哭着老脸回道:“对!都被国君拿去卖了。”

    得到答案的安归亚只觉得天旋地转,在那儿扶着墙壁喘了一两分钟才回过神道:“商人有去楼兰的大汉钱庄讨说法吗?”

    气归气,但他明白这事必须楼兰出面瞧瞧平了,绝不能让大汉钱庄的糖引被愤怒的商人席卷一空,否则……

    “有人去了,有人没去。”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官员也没说谎的必要:“大汉钱庄里的汉官说了,他们只负责发型糖引,别的一概不管,一概不认。谁搞出来谁收拾,总不能把楼兰的账都挂在西域的大汉钱庄上。”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

    楼兰搞出金券的第一日就遭到大汉的官方驳斥。刘瑞甚至写国书让商业伙伴明白自己的正式立场。

    “大汉不管金券银券,也不会为金券银券买单,更不会认金券银券的流通性。”

    光是声明还不够让心存侥幸的商人停手,刘瑞甚至派人抓了使用金券的汉商汉吏,将金券银券定为□□,一旦使用便立即问罪。

    当然,他只够管大汉的情况和接受汉律的大汉子民。从匈奴手里接过西域诸国时就保证过会给予对方一定自治,所以包括楼兰在内的诸国只要没有反意,刘瑞也不管他们如何闹腾。

    相反,他很期待对方捅出大篓子让自己有权收回各地的诸多自由。

    安归亚被有人前往钱庄闹腾的消息吓得心脏一停,赶紧派人过去劝说,避免钱庄真被打砸。

    “派兵与门口的商人好好聊聊,我去找国君。”知道此事压得了一时而压不了一事的安归亚赶紧去找罪魁祸首。

    前往国君的后寝处时他还庆幸对方只是野心勃勃的蠢货,而不是把野心用于声色犬马的蠢货,否则现在也没有能控制局面的强大军队。

    宫外的喧哗自然是会传到宫内的国君耳里,只是对方相信军队可以镇压不忿之音,所以没有理会这个深渊大坑。

    “国君!”安归亚闯过想要拦住他的诸多侍卫,顾不得在楼兰王的面前维持君臣礼数:“您是否又派人加印金券银券?而且还印了不少?”

    正在饮酒的楼兰王放下金樽,露出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是又如何?我不是说可以兑换大汉糖引吗?现在不够,让他们等会儿不久有糖引了?实在不行,大汉钱庄也在楼兰境内,完全可以找其借下。”

    “借?”安归亚被自己君王蠢笑了:“您敢说您没有借过大汉钱庄的钱?您是没有自尊心吗?像个乞丐般……”

    “放肆。”楼兰王用金樽去砸安归亚的脑袋,结果擦着安归亚的鬓角撞在彩色的墙上:“我是你的君主,金券银券乃至楼兰的任何资源要怎么用,完全是由我来决定。”

    “可你现在的决定是把楼兰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安归亚指着大门的方向朝君王怒吼:“听听外面的咆哮声吧!你以为自己的统治能维持多久?你以为靠骗来的钱,金子换来的忠心就能称王称霸?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所做的一切只会削弱民众的万分期待,你所幻想的伟业不过沙子制的脆弱宫殿。”

    “你拿什么让金券兑现?你拿什么让商人相信金券的价值?”

    “一旦商人戳破金券就是狗屎的假象,他们的损失便会化作攻向楼兰的尖锐长矛,将楼兰的信用刺得粉碎。”

    “无数的臣民将因你受难。”

    “无数的波折将因你而起。”

    “现在还有军队在保护你是因为楼兰的金子还未耗尽。”

    “你以为靠楼兰的积蓄,军队还能护你多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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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1 第 511 章

    ◎西域金券的大坑爆炸。◎

    世界就是个巨型的草台班子, 无数人在上面演戏,观戏的人里也有人明白上面是在演戏。可明白自己在演戏的人和知道上面在演戏的人会达成一种微妙默契。

    正如《大明王朝1566》里说的那样,“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 可要上了称, 一千斤也打不住”。很多政策,制度正如一团艰难运作的垃圾代码——你很清楚它的劣势, 但也清楚随意改动会给公司带来灾祸,所以只能不断地打补丁,不断地垒高墙, 直至这个纸做的代码撑不住以千金计算的外来压力。

    同理, 安归亚知道楼兰王用金券敛财的事儿吗?

    他知道。

    然而在默契这块, 思想正常的安归亚与思想不正的楼兰王仅打了一个简单照面,细节什么的压根没说, 甚至在后续操作上都朝着不正的骗钱方向一路狂奔——前提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楼兰王明白自己是在骗钱,更明白以楼兰能力,想要补上金券带来的糖引空缺是不可能的。

    “我就该在欲望的火苗冒出一个小尖头时将它熄灭。”安归亚的想法很简单, 本质和东印度公司为了加快亚洲香料的期货贸易而建立一个证券市场。只是在以糖为主的大现状下,金券这种受众较小的证券想交易一个所属权不在西域的特殊期货——糖引。

    也就是说,他们建立的不是那种流通健康的次级市场,而是以不存在或认可度较低的股票(金券、银券)为主的次级市场,现代称之为“裸卖空”。

    关于裸卖空, 你只需要记住两点——一是在08年的金融危机后, 欧洲的大部分国家都立法禁止裸卖空;二是韩国近年最大的经济危机就是股市开放裸卖空后引起的。

    关于金融危机,除了让不少人闻风丧胆的裸卖空,自然还有最著名的, 同时也在那场浩劫里成为别称的另一词汇——“次级贷”。

    刘瑞得知楼兰在搞金券, 而西域更是根据金券“研发”出了银券、铜券、乃至能与历史上的张汤产生共鸣的羊皮券后有且仅有一个想法:“他们是不要命了吗?”

    美国在08年的金融危机里搞出的次级贷尚且有个证券实体, 只是在风险评级上飘忽不定,经常是好的混差,差的混更差的,或是干脆搞起盲盒,让人去赌自己的未来。

    而西域……

    好家伙,用不存在的凭证去搞次级贷,直接在裸卖空的基础上搞次级贷……

    零八年前的华尔街都没这胆量,只敢让裸卖空与次级贷并行。

    安归亚该庆幸刘瑞扼住了汉商加入购买金券,并且通过蜀身毒道分担西域的糖引数量,否则依照这个玩法,用糖引撬起的经济空缺足以买下整个西域。

    以债养债?

    金券都暴雷了,你还指望用啥抵债?

    还不是搞清算家产、卖儿鬻女的那套。

    当然,除了这条死的不能再死的绝路,他们还有第二选择。

    零八年的美国是怎么度过经济危机的,想必各位心里有数。

    然而现实也不尽像网上说得那么热血。

    中国自改革开放后所积攒的家底根本不够填上美国的惊天窟窿,所以为此牺牲掉的还有美国的养老储备与中国的房价,中国的物价。

    近十年后的房价疯涨与楼盘暴雷,股市变成大号缅北也有咱家没法兜住的大窟窿的历史原因。

    以债养债不过是条麻醉自己的缓兵之计。如果靠土地收入和通货膨胀都无法化债,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何?”骂完国君的安归亚还是不能坐视不管,他在离开国君的后寝后给了自己狠狠一掌,然后对着镜子收起满脸的愤概,出面安抚躁动的同僚:“算出我们要花多少才能补上金券的窟窿?”

    官员们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胡子花白的老者杵着包银的拐杖颤巍巍道:“算不清……数字已经大到我一时半会儿都算不清。”

    “就是把楼兰上下都卖个干净再翻上两倍也不够填补金券的窟窿。”更别提在金券之外,为了赚取时间差价,还有贵族持有别的虚拟凭证。

    如今那些质疑楼兰,理解楼兰,效仿楼兰,成为楼兰的西域国家也忙着将自己的烂账彻底抹平。

    当然,为了平掉这笔烂账,他们还找楼兰兑换飞速贬值的金券,结果楼兰英雄所见略通,也找他们兑换贬得更快更猛的代券。

    一时间,西域的经济飞速崩盘,已经到了以物换物的莽荒时代。

    风浪传到大月氏康居,以及安息的马尔基安纳时,同样引起不小的骚乱。

    好在三地人口众多,又受刘瑞的国书影响不认金券,所以除了要博一个光明未来的大赌徒,众人都没有购买太多金券,而是以糖引和老一辈的盐袋为主,再不济就扛着损坏交易糖块。

    然而没有太大损失并不意味他们乐意吞下苦果,国力的强弱在这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经济受损的商人里有不少人是安息或大月氏的经济顾问,他们乐于制造一个引人联想的信息差,让手握重兵的贵族替其“要来”购买各种代券的金银珠宝。

    大月氏、康居,以及安息的马尔基安纳调动兵源,自然引起乌孙乃至匈奴的注意。

    乌孙此时正在篡位的末贰手里,忙着镇压国内的反对派都来不及呢!哪有心思掺和西域的倒买倒卖。

    匈奴也和乌孙一样,国内的破事加上伊稚斜以盐场攻击匈奴各部的团结性,所以没有载进西域的金融大坑。

    只是每当经济引发社会问题,最后演变成国家冲突后,无论是毫不相干的乌孙匈奴,还是稳坐钓鱼台的大汉帝国,都不能从大风波里全身而退。

    不过跟距离最远的大汉想必,匈奴和乌孙……尤其是与康居接壤的乌孙真是头皮发麻。

    不过出乎刘瑞意外的是,最先来找大汉求助的不是西域,也不是要直面来自西方压力的乌孙,而是匈奴的小贵族们。

    准确说是把钱存在西域一带的右部贵族。

    刘瑞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就感到某种东西碎了,直到郑谨大着胆子问他是否接见对方,他才回神问了他最关心的事:“右部的贵族在西域存了多少钱?”

    “一百金?”

    “一千金?”

    “还是……”

    “据我们在西域的探子透露,匈奴右部的贵族加上请右部存钱的贵族已经在那儿存了五万余金。”别说是刘瑞,就连掌握情报部门的郑谨都在接到消息的那刻怀疑自己的眼睛。

    五万金在大汉也不是个小数目。

    皇帝大婚也不过花两万余金。

    卫穆儿被封为皇后时,算上赏给沿路黔首的洗钱只有一万余金。

    考虑到草原的资产以牛羊为主,不可能为保家产而把牛羊卖得七七|八八,所以这五万金能覆盖的匈奴贵族可想而知,估计是十个匈奴贵族里有两个是在西域存钱,一个依靠右部代持,还有一个碍于所处的部落较东,只能依靠聂壹的路子以备后患。

    至于最后的幸存者们,要么是没存钱的路子,要么是在八百年前就只剩面子,里子那是一点不剩。

    所以……

    “伊稚斜把匈奴内部逼成啥样了?”居然能在西域存上五万之金。

    “眼看债主越逼越紧,匈奴的当户也担心积蓄被人拿去抵债。”郑谨回道:“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可是匈奴非常清楚西域的钱庄姓谁名谁,存那儿不就等于坦白自己私下通汉,背叛单于。”

    这跟国内转移资产的权贵富商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大家……多数是同圈的内行明白你的诸多顾虑,可表面的正确还是要讲。况且跟总体和平,局部战乱的后世相比,此时的资产外移可没有太多的余地可讲,基本等于背叛祖国。

    “所以对无论可走的西域而言,拿匈奴贵族的积蓄抵债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毕竟后者不可朝天下嚷嚷西域吞了自己的钱,而匈奴要想敲打西域,就得先过大汉乌孙的阻拦。”

    “好家伙,这还有意外收获呢!”郑谨不必说得很清,刘瑞也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

    和大月氏、康居、以及安息的马尔基安纳的商人一般,这里头有多少当户充当贵种的代持手套……那可真是瞄一眼那五万之巨,掐指算算普通当户的一年之收就可以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估计来找刘瑞的也不是什么大贵族,而是替大贵族办事的小喽啰。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会冒着全家祭天的风险来找大汉求助。

    只是……

    “朕凭什么帮你?”

    别说是匈奴的当户,就是西域的诸王在此,刘瑞也是这句回复:“发行金券的又不是朕,借此牟利的也非大汉。既然这与大汉无关,凭什么让大汉替你收拾残局?”

    “朕可没忘金券一出,朕就提醒西域诸国乃至海外友邦这就是个深渊巨坑。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良药难治该死的病。事已至此,你问朕要怎么应对,朕又能有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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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2 第 512 章

    ◎若把军须靡送来,再赠五万。◎

    刘瑞只是嘴上说着“朕没办法”, 实际却未让人送客,而是等着对方领悟他的暗示。

    帮人总得有点好处。

    他很好奇冒着全家为奴为婢的风险也要找他求助的匈奴当户能有何物值得万金。

    对方也是早就做好出血的准备。

    求人本就得低脑袋,更别提向仇家求助简直是把荆棘箍在脑袋尖上, 疼得你是龇牙咧嘴, 但又不能伸手去取,因为取了就有秃鹫啄开脑门, 享受你的各种不甘。

    “我有夏日图和乌孙逆王勾结的证据。”

    当户期待刘瑞可以露出让他有胆提价的惊讶表情,但是对方脸上写着“就这你也好意思开口”。

    “乌孙的末贰能成功上位,右贤王他功不可没。”刘瑞开始理解匈奴为何有胆存款西域, 因为敢在“别人恐惧我贪婪”的背景下疯狂前进的只有两类——一种是真大佬, 类似于《繁花》里的爷叔;二是真蠢, 所以会有意外收获。

    “夏日图这做儿子的不去接触乌孙末贰,难道要右贤王与对方接触?”刘瑞开始怀念匈奴的其他使者, 因为跟王庭左谷蠡王部、右贤王部、乃至最弱的左谷蠡王部的使者相比,眼前的当户都太业余了,业余到跟他说话都十分费劲:“单于可好?”

    “不好。”

    “那他还活着吗?”

    “活着。”

    “那你觉得单于……”刘瑞的声音微微一顿, 随即加了前置定语:“军臣单于能管事儿时右贤王能亲自去见乌孙末贰?或是坐视军臣的外孙顺利继位?”

    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即使军臣真的拿到右贤王部与末腻勾结的证据,也不可能真的拿下右贤王部,顶多是让右贤王从夏日图的亲随里挑个蠢货拿去应差。”刘瑞说罢还不忘给踌躇的当户施加压力:“一个被俘,一个无依,加上两个还要人扶的半|身奶娃。”

    “这种情况下军臣是脑子被羊踢了, 才会与右贤王部公开决裂。”

    “如果……我是说如果。”匈奴的当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夏日图与末贰的勾结不仅限于右贤王部的集体利益, 还有他本人的野心呢?”

    上座的刘瑞动作一顿,身体前倾地表达他的重视程度:“接着说。”

    “因为我受诸多贵人的亲睐,所以替他们在西域办了不少事。”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我目睹了末腻与夏日图的交易。”

    “准确说, 是末贰的使者与夏日图的使者在龟兹存了五千金。”

    “五千金?”刘瑞对乌孙的情况不太熟悉, 但是考虑到乌孙位于巴尔喀什湖以南,并未占据适合养马的北部草原,所以这五千金刚好卡在难辨公私的模糊线上——你说它重,但是对乌孙和右贤王部的关系而言又不太重;你说它轻,以私人的名义赠送千金都很惊人,更别提是单人赠送五千之巨。

    “到底是替昆弥管家的大禄出身。”单看金额,还真不能捉住他的一点辫子。

    “你有这场交易的凭证?”刘瑞说完自顾自地道:“有也没用。”

    只要夏日图咬死这是末贰给右贤王部的孝敬,军臣他也无可奈何。

    受贿是官场沉疴,现代尚且无法杜绝这类问题,更何况是古代社会。

    “没有别的消息可以让朕开出五万高价?”刘瑞的失望溢于言表,已经摆出送客的姿态。

    “有。”匈奴的当户决定祭出最后的底牌:“夏日图与末腻并不是为匈奴右部的频繁接触,而是为了前者可以继承右部,乃至继承匈奴大统。”

    当户在那儿掏了半天,最后拿出金片打造的华美首饰:“这个就是夏日图的野心凭证。”

    李三将其呈给刘瑞,后者接过瞧了半天,也只瞧出它的主人非富即贵:“乌孙的东西?”

    匈奴的当户点了点头,随即解释东西的来历:“这是猎骄靡赠给孙子的传家之物。”

    金片的工艺非常细腻,刀片似的叶子上用金丝缠出粗细不一的脉络,然后在上面串着精心打磨的各式宝石。

    中亚以金刚石和黄金著称,同时在天山-阿尔泰一带的宝石矿上有相当丰富的黄玉、水晶、海蓝宝石与彩色碧玺。

    能把这些彩色石头搓成不足鱼眼大的圆润珠子肯定不是一般的匠人可以弄的,更别提要集齐这些宝石也非一日之功。

    “军须靡……”刘瑞的耳目虽未深入乌孙腹地,但也清楚军须靡的“失踪”肯定是与右贤王部脱不了干系:“没有丧命?”

    匈奴的当户点了点头,也是吃惊夏日图竟未下死手:“目前正在丁零手里,具体的关押点恐怕只有捉到肥羊的丁零人和没下死手的夏日图知道。”

    “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刘瑞翘着二郎腿道:“右贤王要次子处理乌孙的岑陬,结果次子大了就有自己为王的诸多心思,不仅联合丁零来给老阿父的眼线做局,甚至借此要挟乌孙,逼迫乌孙的逆王支持自己上位。”

    “哈!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刘瑞决定推翻他对右贤王次子的所有认知:“朕的细作应该受罚。”

    “子系人面熊,而非无脑狼。”

    说罢便让李三呈上可以应急的五千金饼。

    但……

    “我要的是五万金饼,为何只给五千之数?”匈奴的当户十分不满:“你们汉人言而无信,快把东西还给我。”

    原以为这合理要求会被刘瑞无视,结果对方笑眯眯地让宫婢还了金叶首饰,顺带还把应急的金饼搬了回去。

    “唉!”眼看到手的金饼溜走,匈奴的当户伸手去拦着:“我可是把匈奴右部的秘密透露给你,你可不能白白听了这些秘密。”

    “那就给你两百金吧!”刘瑞回道:“大汉不是不讲理的存在,但是你所提供的东西实在不足五万之巨。”

    他用一种“再努力点就能发达”的蛊惑语气画大饼道:“你若替朕打听到军须靡的关押地,就可以拿五万之巨。”

    “若能帮朕‘请来’这位生死未卜的乌孙岑陬,朕再送你五万之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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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3 第 513 章

    ◎降压草、胡萝卜、各种香料。◎

    五万金!!

    匈奴当户的呼吸微微一促, 脑子里仅刘瑞承诺的五万金在疯狂作响。

    那可是五万金啊!

    关中的野人迁去闽中也不过得数金之资。

    别说是匈奴的当户激动到脑子短路,就连李三都觉得出五万金的辛苦费势必引来腥风血雨。

    但……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个事儿。”刘瑞在对方询问“此事当真”时如此问道:“还是你个人觉得乌孙的岑陬不值五万?”

    匈奴的当户只是往上深深地看了眼地便带着提着金饼离开。

    果不其然,在他说了汉皇愿出五万金请被囚丁零的军须靡来大汉“做客”时, 所有人的呼吸都像大殿之上的当户般变得急促。

    “干了。”见过刘瑞的当户已经下定决定, 但还是要同伴给予一定支持。

    有了第一声的应和,剩下的人也纷纷表达己方意见:“干了。”“不干不行啊!”“那可是五万金啊!”“绑来军须靡, 咱们就去西域隐姓埋名,舒舒服服地过完这身。”

    某个在右贤王部担任文职的匈奴人掰着手指细细算到:“事成之后,每人可得三千余金。”

    此话更将众人的兴奋推至高|潮, 不过还是有人保持重金之下的思考能力:“仅凭我们难以救出被囚的乌孙岑陬。”

    丁零是穷, 但与夏日图狼狈为奸的丁零人绝非善类。更别提在冒顿北服的五国里, 丁零的活动范围最广,几乎横跨左右两部, 并且也是居住最北的匈奴从属。

    夏日图能勾搭上的应该是在贝加尔湖以西的丁零分部。

    “跑得真是有够远的。”匈奴内部也有地图,只是没有刘瑞画的那么精致:“坚昆、薪犁、屈射、浑窳的人是死光了吗?居然能让丁零跑到右谷蠡王的地盘。”

    讨论如何救出军须靡的匈奴人大开嘲风,把匈奴右部的贵人通通嘲讽了遍:“还有右谷蠡王。”

    提到这个软弱的, 几乎与透明人无异的匈奴王子,所有人都没有一个正面印象:“都是外族阏氏生的,怎么右贤王能成为一霸,右谷蠡王却……”

    吐槽的匈奴人转念想到宣室的皇帝,于是收回即将出口的负面评价。

    对面的匈奴人也想到什么, 连忙提醒合作伙伴:“还是别把右谷蠡王牵扯进来。”

    如今的匈奴暗流涌动, 作为单于在匈奴王庭唯一的成年儿子,又与汉皇有着亲密的表亲关系,此时的右谷蠡王已非那个遭人无视的透明皇子。相反, 他的身份过于复杂, 任何事把他扯进来只会变得不好收拾。

    SO……

    “夏日图的第一目标是谁?”

    “将师。”有人答道:“将师不死, 夏日图便登不了那右贤王之位。”而若不能完整接手罗姑比的一生心血,他也无法效仿冒顿,夺取王庭的最高之位。

    “所以我们拿这消息去诈将师?”不少人都心里没底:“这能成吗?事成后又如何应对夏日图的怒火?”

    “是啊!如果夏日图咬死这是王庭的离间计,我们可就全玩完了。”

    罗姑比又没有老得不能管事,即使这争斗是因夏日图的阴奉阳违而起,他也不会让人看人……尤其是王庭看了右贤王部的笑话,所以他们只能寻求别的帮助。

    最好是能调动兵力,但又不会引得右部兄弟相争的中层人物。

    “或许我认识的一个人是最佳选择。”某个亲戚联姻甚广的匈奴人绞尽脑汁地挤出一个合适人选:“将师的都尉因与王庭走得太近而备受冷落……”

    他看向已明白意思的诸位同僚,貌似好心地提出建议:“他需要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而他们也能借此绑走军须靡,拿去换得五万之金。

    ………………

    长安的日子十分舒服,但也让乙弗父子的积蓄肉眼见地消了不少。

    “什么都贵。”乙弗羊从东市买了一点羊肉,手上还提着几个或红或黄的长圆锥物:“这么点东西搁在辽西能买半斤羊肉。”

    抄书的乙弗涉归放下毛笔,盯着父亲提回来的圆锥植物好奇问道:“不是说要买羊肉吗?怎么买了这种东西?”

    在汉地生活了两三年,他们已经渐渐习惯汉朝饮食,但也留着鲜卑人民族特色。

    刘瑞开通国际贸易的最初目的就是丰富国民的餐桌,所以包括辽西在内的大汉郡县都有接受新奇良种——比如农家研发的抗寒稻种,从蜀身毒道引入大汉的丁香、肉桂、红薯、黄瓜、茄子。

    游牧民族的饮食以高油高糖为主,膳食纤维的摄入量严重不足,所以易患糖尿病与心血管病,同时深受便秘之苦。

    汉朝的茶叶可以缓解这些症状,但是比起南亚引进的降压草,效果还是差了不少。

    考虑到北方的饮食习惯,最受欢迎的除了可以控制血压的降压草,便是能与羊肉同炖的香料红薯、黄瓜茄子。

    “据说是从安息引入的新物种,叫胡萝卜,吃起来和红薯一样,而且比红薯更有营养。”

    “营养是什么?”

    “营养就是补身子的意思,据说是宫里流出的新奇说法。”乙弗羊举起那把高矮不一,颜色不同的胡萝卜,表现得像是被保健品广告迷惑心智的中老年人:“长安人称‘小人参’,‘穷人的人参’,和羊肉同食可以温补肾阳,健脾和胃。”

    “听起来像江湖骗子胡乱诌的。”辽西郡与卫满朝鲜仅隔一个辽东郡,自然明白人参……尤其是长白山参的价值有多可怕,说是常人穷极一生也买根须都毫不为过:“您怕是又喝了酒,才会相信这点钱能买个人参的替代品。”

    “管他的,吃个饭也不必计较到这种程度。”乙弗羊把东西放下,净手后将羊肉切块:“有功效是最好的,没功效也尝个鲜儿。”

    乙弗涉归将书卷收好,瞅着父亲用羊油压出姜蒜的香气,然后将切块的胡萝卜与洋葱倒入翻炒,最后加上泡过血水的羊肉与各种香料:“你别说,铁制的炊具是真的好用。大汉的小皇帝打架不行,但在发明新奇玩意上是有两下子。”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写这章时是真的饿了,无论是在家吃还是在外吃,铁锅炖和各种炖牛肉,羊肉里最好吃的永远不是肉,而是胡萝卜、炖烂了的茄子豆角土豆粉。

    514 第 514 章

    ◎铁具的平民化与阳陵的畸形审美。◎

    炒菜兴于北宋, 但在北魏时就已经出现 “煎炒”的记载。

    墨家在为刘瑞效力后,军工产业火力全开,百炼钢的需求造就关东上党的经济腾飞, 同时也让长安一带的富裕区正式进入铁器时代——因为军工的边角料扔了可惜, 加上古代还是采用锤炼的方式除去铁杂,没有引入化工提高钢材产量, 所以会把残铁里品质较好的做成炊具,较次的做成农具。

    乙弗涉归至今记得在东市看到铁具时的震撼心情。

    众所周知,所有的技术与新材料都是先供军用再供官用, 军官商都用完后才轮到黔首享受科技。

    大汉能让铁器流入民间的意义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军官商的层面已有更好材料并达成铁器的完全饱和, 否则没法解释这种战略材料会流入民间。

    “果然还是人力问题。”乙弗羊在东市挑选铁器时喃喃自语道:“难得不是锻造技术的精进,而是没有足够的人力与开采技术来支持精进。”

    更麻烦的是鲜卑乌桓的祖宗之地在吉林那块, 而东北的大部分矿产都集中在辽宁的南边,仅余一个黑龙江有可以开采的铁矿……前提是你能忍受黑河地区的极端天气,以及有分离合金的尖端技术。

    是的, 你没看错。

    黑龙江的铁矿含量很高,但都是合金铁矿,无论是挑选还是分离,都要很高的开采技术。更别提黑龙江铁矿的岩石整体稳定性较差,即使是在科技发展的现代, 它也属于难开采里的佼佼者。因此在边境, 尤其是辽西一带的边境贸易里,铁矿都是第一梯队的禁运物。

    卖铁锅的见了明显不是关中人的乙弗父子,小嘴犹如加油的马达, 说得那是天花乱坠:“您可瞧了这居家必备的小锅。”

    他的手在脑袋大的双耳锅上敲了两下, 又让观者伸手去摸锅的边缘:“瞧着厚度, 瞧着用料。”

    卖铁锅的把样品套到大脑袋上,又从一旁抽|出两根结实的草绳,在锅的双耳缠做帽绳:“瞧!拿绳就成军用头盔,百夫长用了都是这个。”

    乙弗羊盯着对方竖起的拇指,又随大流去摸铁锅。

    得!

    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

    乌孙虽然缺乏铁矿,但乙弗父子好歹是骑兵出身,缺谁不会缺到他们父子头上。久病成医,久战成匠,他们只要看看铁锅的成色,摸摸铁锅的厚度就能判断铁具的质量如何。

    这老板纯属嘴巴没边,昧心乱夸。

    别说是给汉军里的百夫长用,就是给鲜卑的……

    “今日特价,一个只要400钱,一个只要400钱。”

    “400钱?”刚想开口嘲讽两句的乙弗羊立即闭嘴。

    400钱是什么概念?

    汉代最次的军用长弓都要500钱。鲜卑好点,因为处于林区茂密的渔猎地带,所以弓的造价可至400钱。

    但……

    长弓怎与铁具相提并论?这可是铁具啊!

    即使用料不够档次,即使做工十分粗糙,它也是那高高在上的铁具。

    400钱,这跟白送有何区别?

    买了。

    “我要一个脑袋大的。”乙弗羊权衡利弊后选了爆款。没办法,那个可以包住脑袋的造型过于亲切,让他想到骑马征战的光辉岁月……以及混合头油味的狗屎军粮。

    “吃饭了。”回忆结束的乙弗羊让儿子去拿分食的碗筷。

    加了萝卜的炖羊肉真的不错,羊肉因洋葱的软化与萝卜的甜味而更加鲜嫩,萝卜也吸满带有羊油脂的浓厚汤汁,让不爱吃菜的乙弗涉归都下意识地来了几口。

    “阿达,你的手艺不亚于外面的庖厨。”乙弗涉归吃饱喝足后从包袱里拿出私酿,兑着从东市买来的酸梅汁与泉水也是别有风味:“东市的庖厨是宫里和尚冠里的贵人府里退下来的,所以还能做出些让黔首满意的大众吃食。”

    “阳陵县则完全不同。”

    “那里的东西无论贵贱都一个样的难吃,美其名曰是为了控欲。”乙弗羊在长安呆了将近两周,基本摸清关中一带的饮食偏好——昌陵附近的大市场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处于环水之地,便于降低运输费用,所以在此交易定居的外族为关中之最,自然影响当地的饮食。除此外,便是长陵的饭食最好。因为是武学院的落户地和刘氏高祖的安息地,所以善于制作提供高热量的大份饮食,一直深受南北劳工的喜爱。

    长安的吃食良莠不齐,但都带着帝都皇城的昂贵傲慢。

    若论关中哪里吃得最贵最差,那必然是文人聚集的阳陵。

    穷讲究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点心只管好不好看,味道是次要考量。

    饭食只给一小碗来区分君子。

    同时未免出口成臭,绝不提供刺激性的香料与膻味很重的肉类、奶制品。

    于是在阳陵县内,鸡鸭鱼蛋成了主流,口味更是清淡得让广东人都眉头一皱——他们白灼都还沾酱油呢!这群人连酱油都不沾,因为怕牙齿染黑。

    不仅是乙弗父子搞不懂这阳陵县的饮食逻辑,就连刘瑞也对他们做出自己的中肯评价:“有病。”

    这和明治维新前被杀生令搞得晕头转向的日本人有何区别?他的目标是让国人的身高赶超英美,比肩荷兰,而不是像日本那样明治维新后有所增长,但还是对一米七的普通男子惊呼“巨汉”、“猛将”。

    于是乎,在阳陵县的极端饮食下,刘瑞也给朝臣下了体测标准——你可以风雅,但你要做纤纤弱态就别来当官。

    当然,也不是说纤弱的男子就是错的,故作纤弱和生来纤弱是两码事。至少在刘瑞这儿,为了追求白幼瘦而折腾自己,最后变成所有人都效仿的病态潮流是不可行的。

    乙弗父子在家吐槽的都是体测后的改良版本。要知道在刘瑞下令遏制这种病态审美前,阳陵县的文人已经疯狂到连鸡鸭都要踢出餐桌,恨不得靠露水生活。

    有病,实属有病。

    “也不知那阆中长公主何时启程?”收拾各种器皿的乙弗父子抹了把罪,净手后一边抄书,一面聊天:“据说从西边请来的外族也会前往阆中,不知长得好不好看,是男是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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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5 第 515 章

    ◎乙弗羊:巴蜀人是在水里过活吗?◎

    乙弗父子好奇谁会陪公主去巴蜀的同时, 宣室殿内也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卫穆儿在阆中长公主九个月时便回到边境,所以女儿的就蕃之备由宣室负责。

    准确说是宣室里的宦官令和女史负责,偶尔也有长寿殿的老婢过来搭把手, 避免他们一边照顾君王起居, 一面处理公主就蕃,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而在这群来来往往的宫婢里, 骑着小羊的卫去病真可谓是一股清流。

    距离被皇帝留宫抚养已过两年,虚岁有四的卫去病比一般孩童更为活泼,同时令照顾他的宫婢十分头疼——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闹腾的, 而皇帝又对名义上的外侄十分宠爱, 所以在能跑能跳的“卫去病”从汉宫的庖厨那儿解救出一专属坐骑后, 宫婢们的运动量成直线上升,灵敏度也得到锻炼。

    “卫小公子……卫小公子您慢点, 慢点……”

    眼看卫去病跑向放有阆中长公主就蕃行李的空地,所有人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卫小公子!!”

    好在芯子不是儿童的卫去病也没有闹得过于难堪,骑羊卡在脑门冒汗的人墙前便跳下马鞍……亦或是羊鞍。

    “给他弄点鲜草磨牙。”卫去病将特制的缰绳丢给跑的气喘吁吁的宫婢, 然后在打包好的木箱间来回穿梭。

    “这是什么?”他瞧着些褐衣的墨者将特质的特光与打磨成镜的水晶放入塞满稻草、支撑架的大木箱里,并且在放入前用油纸将小心包好:“是给公主带去阆中的礼器?”

    “不是。”墨者擦着脑门上的汗,忙里偷闲地回复道:“是最新研发的天文望远镜。”

    卫去病:“……你确定还不会走路的阆中长公主能用这个看星星。”

    “不是她用,是前往巴蜀的学者要用。”墨者伸出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一张一合间说着他所听不懂的话:“你敢相信吗?人们仅凭一颗星星和一张纸, 以及一把量角器就能算出很多东西。”

    “比如……”

    “比如从太阳到地面的距离, 又比如航海里的定位问题。”

    卫去病的神经因“航海”二字稍稍一动。因为处于北方一带的内陆地段,所以他对海洋的印象有且仅有一片深蓝。

    在航天技术被落实前,航海可是最可怕的挑战……没有之一。

    也不怪会引起这个混世魔头的浓厚兴趣。

    “你们研究这个是为陛下的航海计划?”卫去病盯着已经被包好封好的各种零件, 恨不得在下一秒就看到星星:“宫里还有这玩意吗?”

    “有。一件在陛下的后殿, 一件在太学院的墨家高楼。”

    说到航海, 墨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蹲下身与卫去病聊起那些希腊学者:“您还记得安息送来的外族人吗?”

    “知道。陛下要在洛阳建立大型学宫,新的盟府(图书馆)。”卫去病给人一种不爱读书,不会读书的武夫形象,但这只是普通人对武将的刻板印象。最著名的受害者莫过于关二爷和张飞,一个爱读《左传》,是不折不扣的儒将;另个出身富裕家庭,不仅自幼习文练武,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还长得很帅,跟《三国演义》里的大老粗形象截然不同:“宫里的女史近期忙得不可开交,不是为正在建立的洛阳学宫抄书,就是为阆中长公主准备带去巴蜀的书籍。”

    “嗯?阆中长公主要带多少书去巴蜀?”墨家对南方……尤其是巴蜀的感情很深。因为在秦朝灭亡,儒家掌控关东一带的基层力量后,为了避免学派灭绝,以秦墨、楚墨为首的墨家子弟便去巴蜀避难:“公主以齐王肥的规模就蕃,除了旧例的女史小吏,难道还要专门设个管理盟府的小九卿?”

    藩王的宫殿里也有盟府,但与皇帝的盟府相比,就好比是路边的书店与985的图书馆,其藏量和管理难度不可相提并论。况且在皇权的禁锢下,个人藏书也有禁忌。尤其是对身份敏感的藩王而言,儒法经典都还算是寻常收藏,关键是涉及军工的墨家典藏,以及容易干坏事的医农秘方。

    “皇后离开关中时留了五千金,说是为给公主祈福,要在阆中建个大型盟府与慈善书院。”这一世的卫家肯定不如他所熟悉的卫家富裕,但是想到疼爱他的舅舅、姨母可以度过幸福康乐的一生,他便没有多少遗憾,同时也对卫穆儿有亲近之意。

    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人家非常照顾作为傅母的卫媪与一起长大的卫氏姐弟,同时也对卫去病这便宜外甥(卫青被卫穆儿的远亲收养)尽了姨母之职。

    最重要的是卫穆儿比刘瑞矜持,不会以卫去病的惊慌失措作为乐趣。

    “皇后仁慈,总想着为黔首谋福。”墨者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因为从世俗的角度看,卫穆儿的行为与妖后无异,但要是论行为的危害度,她不仅与“大奸大恶”毫无关联,甚至有成齐君王后的道德品质:“太学府那儿愿出多少学生前往巴蜀之地?”

    “五十。”

    “这么少?”

    “如果是公子就有三倍于当下的学生愿意同行。”卫去病一针见血道:“就这还是受宠的长公主才有的特殊待遇。”

    要是换了不受宠的公主,别说是就蕃,估计连汤沐邑都没法捞着,也就只能“卫仲公主”,“卫叔公主”地叫着。

    “陛下可真是狠心啊!为了让西南诸国放松警惕,居然连一岁的女儿都要送走。”

    “不狠哪能坐稳皇位。要知道在先帝的诸子里,陛下可是排名第十的幼子,比长子荣小了十岁。”

    “唉!这么看,阆中长公主也挺可怜的,再受宠也倒霉催地摊上一个狠心的阿父。”

    …………

    郑谨听着宫里宫外的流言,转头便将这事说给刘瑞听。

    “陛下……”

    “嗯?”

    “让人这么非议公主……恐怕会对公主的未来造成影响。”

    郑谨不知刘瑞对阆中长公主抱有远超普通公主的深切期待,所以从古人的角度为其考量:“公主的未来系于父母、兄长,不受宠的公主……”

    “还不是在臣民的供养下锦衣玉食的活着。”刘瑞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郑谨,很讨厌这老生常谈的受宠论:“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阿父以前还不是宠大兄二兄,结果嘛!”

    再多的爱也抵不过那刘氏江山的传承稳固。相较之下,公主所得的宠爱要稳定的多,但也有向宠物化的可怕趋势。

    “再者,朕都暗示到这个份儿上了,也该踢掉一些蠢人。”

    踢掉?

    郑谨不懂皇帝到底在说什么,因为对思想保守的古人而言,那个可能过于惊悚,以至于连想一下都不太可能。

    ………………

    阆中长公主启程的那天万里无云,晴得让人一秒回到六月之夏。

    “公主是个有福气的。”李三在送行时用鞋履碾着结块的土地,满意说道:“路面干燥,车队也很好赶路。”

    乙弗父子距离公主的车队还有一段距离,隔着一群宫婢、官吏、伎人优人的车队以及护驾的骑兵,只能见到皇室专用的车顶高出普通车厢三尺有余,尖顶的装饰更是金灿灿的,铸着一只展翅的凤凰,其尾羽上有红石点缀,喙上更是衔着一只玉做的树枝。

    “简直是在脑门上刻着‘快来抢我’。”年轻时在东北搞过绑票副业的乙弗羊如此评道,结果遭到不孝子的光速拆台:“哪家的响马有胆到与三百精骑硬碰硬的?”

    更别提在精骑之外,还配有持单人强弩步兵掩护。

    乙弗羊的回答是一记爆栗。

    和前往大汉的希腊人般,乙弗父子也将见闻记在纸张,等到阆中再整理成鲜卑语的游记。

    大汉的经纬涵盖数个气候类型,所以受天气的影响,自然景观差距极大,人文特色与外貌表现也有差距。

    至少在逐渐往西南的过程里,湿哒哒的气候让习惯北方干燥生活的乙弗父子感到不适,总有种被胶水黏住嗓子眼的不适之感。

    “西南的汉人是在水里生活吗?”乙弗羊在整理衣物时发现不少皮子上有铁锈色的霉点,于是找了皂角搓洗,又用羊油进行保养,将其架在铁网隔开的火堆旁小心烘干:“这一天天的,连干巴的茶叶都能挤出一盖清水。”

    硬要说在气候湿润的南部有啥值得他们眉头一松,那便是受气候的影响而格外丰富的野菜菌菇。

    “炖羊肉用萝卜洋葱,但是加了野菜蘑菇的鸡汤喝着格外鲜美,既有肉的浑厚味道,又比红肉清淡可口。”

    因为有庖厨随行,所以他们省了做饭的日常功夫,同时也省一路饭钱。

    “今日是要在此驻扎了。”乙弗羊将零碎的麻纸收拾成册,瞧着出去凑热闹的儿子傻里傻气地回来喊道:“阿达,附近有划木舟的地方,明日也有木舟比赛,您要不和我去瞧瞧?”

    “木舟?”南方多水,湖泊江流数不胜数,所以水路十分发达,运输成本比依赖陆路的北方低了二十多倍,这也是在宋代以后,商业活动转向的南方的原因之一。

    巴蜀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即便没有深入腹地,但是这些边缘郡县承担着将货物分流的重任,算是最早的分拣中心,所以在本地人那儿,凫水就像游牧民族的骑马般是从小就学的必备技能。以此衍生的划船、水战,也是南方的特色之一。

    鲜卑的老家与大海隔阂两辽郡与扶余,朝鲜半岛,所以对划船的印象就是一个叶子状的弯木板上站着一个悠哉老者,或是在狂风大浪里翻上翻下的渔民拉着杨帆的长绳,试图冲破迎面扑来的蓝色水焰。

    保持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乙弗羊未浪费儿子的多少口舌便同意去看本地的划舟比赛。

    只是这赛舟的大小与划舟的方式与他想的有很大差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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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6 第 516 章

    ◎你管这叫划舟?挖蜀商的墙角。◎

    “你管这叫舟?”

    “你管这叫划舟?”

    乙弗羊在看到比赛的场地与长得能坐两排三十人的赛舟后难以置信地抹了把脸, 向带他来的儿子求证道:“你确定没走错地方?“

    那玩意,那数量,跟他熟悉的划舟仅有形状相似。

    乙弗涉归伸手去摸父亲的额头, 想确定他没有发烧:“您咋开始说胡话了?”

    这么宽的河流, 这么多的赛舟,不是比赛的现场又是什么。

    “快点, 晚了就没好位子看。”

    乙弗涉归三下五除二地站了一个大石头地儿,对着父亲挥舞右手:“这儿,这儿。”

    乙弗羊嫌儿子丢人, 所以只是冷着上石头观战, 不与儿子产生互动。

    比赛的长舟共有六条, 乍眼望去,像是六条蟒蛇在水面挺尸。

    “还挺能装的。”乙弗羊也不会计算吃水位与重量的关系, 所以把部分船员替换成等重货物:“运量与成本是下降了,但时间损耗却不好算。”

    他以为这赛舟要花半日之功,所以想在石头上找个角度盘膝而坐。

    结果……

    “砰!”

    随着铜锣的一声震响, 六条赛舟弹射起步。

    是的,你没看错,弹射起步。

    刚蹲下的乙弗羊光速站起,牛眼瞪着快艇似的赛舟划开水面,然后在木筏制成的赛道里过弯漂移, 上面的人在两个呼吸间立马转身, 带着赛舟“掉头”朝着起始的方向飞速划去。

    “你管这叫赛舟?”这一刻的乙弗羊听到自己三观炸裂的声音:“你管这叫赛舟。”

    亲眼见到长舟水上漂后,乙弗羊对南方的划舟有了深刻理解,同时明白商业战里的价格战为何总是南胜北负。

    “要是加上风力助推, 将划动的扁平桨改为有链条带动的脚蹬涡轮式, 同时把叶形的舟样改为能纳更多货物的鲤鱼样……”因为对机械的研究较深而编入队伍的代达罗斯用炭笔设计新的船型。

    一旁的墨者见了, 指着链条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这种船型的造价过高,非官家与诸王不可承担。况且在没有缓冲的情况下,链条对木制结构的磨损较大,换成铁制又成本过高且 易于腐烂。”

    此时已有镀金镀铜的初级工艺,但无论是金银铜铁都过于“活泼”,在水下的生锈速度快过木头,所以在没有成熟的镀锡、镀锌工艺前,木船是唯一选择。

    但……

    “如此投入的人力成本就要增加。”代达罗斯划掉带动船桨的链条,盯着新船的设计初稿就没松过紧皱的眉头:“还有用于顶替链条的齿轮结构也要占据船舱体积。”

    “只能等术士研发出不易腐蚀的新金属了。”

    “新金属?术士?”代达罗斯脑子短路了一秒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你是说炼金术士?给达官贵人研究不死药的那种?”

    “对对,就是那种满嘴跑火车,喜欢拿自己试毒的蠢人。”墨者对所有人的术士都没好感,但是想到这群蠢货误打误撞地改变世界,他又必须补充两句:“陛下看出他研发不死药外的特殊潜力,所以……”

    墨者的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半圆,很多事都尽在此举的不言而喻中。

    “我懂,我懂。”代达罗斯也很清楚炼金术士的讨厌之处。

    更讨厌的是这群人还有点用处,所以不能一棒子打死。

    “南方多矿,可以试试新的材料。”墨者看向随行的术士,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代达罗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犹豫后还是没有替换链条。

    “怎么突然变冷了?”正用木臼压草汁的术士感到一阵寒颤,抬眼便见墨者带着代达罗斯紧盯着他。

    术士:“……”

    有,有种不好的赶脚。

    他们从长安到阆中花了一月之久,期间的停留完全多过赶路时间。

    “有些人是该敲打下。”公主就蕃自然是有心腹随行,要员护送。不巧的是,护送的要员正是大汉的两大鹰犬——郅都与宁成。

    郅都在刘瑞登基后任未央卫尉,算是贴近权力中心的实权武职。

    对于让自己出任小孩傅母的外派工作,郅都的心情是很不爽的。奈何法家君臣严明,不容得他非议陛下,所以在“出去替朕看看有谁吃公攒私,为虎作伥”的大密令下,郅都带着同样心狠的宁成出发,借着护送公主就蕃的名义用三百骑兵将沿路的豪强杀了个遍,其爪牙也被扭着胳膊送去服役。

    “先帝的鹰犬真是名副其实。”郅都张汤负责杀人,赵子鸢则负责上述二者战果,以及要去问罪何人。

    西南诸国因阆中郡的动向而惴惴不安。

    夜郎自大是这一时代的著名成语,同时也是国力差下得的拧巴体现——如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愚民不知君主之富,只会想象西宫娘娘烙大饼,东宫娘娘卷大葱,所以对山区保护了一方水土一方人的西南土著而言,大汉的样子等于一个多马多铁多军队的大型部落……比联邦国家还要松散。

    即使有人去过大汉,也会碍于户籍制和通关传验无法深入政治中心。况且去过大汉的使者也难以描述所见所闻,更难以让君长相信他的见闻。

    这好比1896年的李鸿章访美——当生产差距大到可以具现化时,语言的描述是那么苍白,苍白到脑补都能压垮他们。

    “赵大家,西南的君长给公主送了见面礼,咱们是否需要回礼?”落地后的赵子鸢带公主住进阆中郡府,然后把阆中最好的谒舍清空,暂时用作本地官吏的办事之处。

    阆中长公主生来讨喜,只有在吃喝拉撒时才哭闹几声,所以确定傅母给公主解完三急之事后,赵子鸢便着急墨者给公主挑选府邸位置,以及围绕公主府的辅助建筑。

    为了确保公主安全,为蜀商护驾的巴蜀镖师……以前叫游侠,现在都正式入编大汉集团,成为公主的私人武装。

    好家伙,这是糊里糊涂地吃上国家饭了。

    “难怪陛下只给三百骑兵与一千步卒。”郅都安排手下的法家官吏加急登记收编的蜀兵的个人信息,然后将成册的名单交给墨家,赶制出给蜀兵出勤的传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郅都不爱下九流的低俗小说,奈何陛下爱写小说,所以为了揣测君心,不少人都捏着鼻子去读陛下的各种拙作。

    久而久之,连郅都这样的严肃人都学了民间的粗俗词汇……

    应该说是陛下带起的新鲜词汇:“巴蜀好战,居然借着蜀身毒道养了一堆私兵。”

    “这群商贩……”

    郅都的佩刀因主人的动作叮当作响,但是他的理智压住了嗜杀之情,同时也压住想将巴蜀的肥羊一一刮干的酷吏宁成。

    “不动手吗?”

    “动了手,谁来运作蜀身毒道?谁敢来这儿投资建产?”郅都狠归狠,但却是个有脑子的鹰犬,所以他在原时空里任雁门郡守没出乱子。相反,宁成是见钱眼开的狠货,他不蠢,但是他又毒又贪,喜欢竭泽而渔,所以做利刃是很够格的,但是连来俊臣的档次都够不上。

    “陛下做太子时就布局巴蜀,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才把巴蜀建立今日模样。”郅都对宁成的好感早就消磨于对方的贪婪心狠上:“莫为硕鼠而碎玉瓶。”

    现代对商人的宽松也是源于这个道理。

    一旦开了肃清的口子,若无可靠的安抚工作,便会导致一个产业及上下供应的全面崩塌。

    当商人犹如挤兑银行的客户般套现离去时,留下的鸡毛会瞬间制造数千乃至数万的壮年流氓。这对国家的稳定是极大威胁,同时也印《大明王朝》里的那句——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商贾不通,便夺之于贪。

    此时的大汉正值国力的上升期,与上下挥霍还有距离,但是靠着南来北往的信息差与地方势力,造出一个民不聊生的假象还是很轻松的。更别提在隐户就是退路的民间,除非是家破人亡之苦,否则谁敢反抗富商。

    而且还有官商一体的升级模式。

    “劝人从良,洗白上岸。”

    郅都捧着近日收编的蜀兵名册,思考着要如何应对蜀商的叨唠。

    果然,阆中长公主大笔收编巴蜀私兵的事儿让蜀商感到无比愤怒。

    “朝廷居然背刺我们。”不少人前脚笑着送走跳槽的蜀兵,后脚就把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家仆见状,也是招人收拾残局,凑近比了抹脖的手势。

    蜀商本就气得不行,见了蠢货更是气得动手动脚:“你当这是本地刁民呢?还想着用武力镇压?关中来的三百精骑与一千步卒是吃白饭的?能让你这蠢货灭了公主的口。”

    除非是九族想玩消消乐,否则谁会刺杀公主?

    你当是皇帝不行了还是关中动不了刀了?

    反腐需要事实,平叛只需名单。

    “咱们就这么算了?”被打的家仆不甘心道:“任由一个外来户挖走蜀商的全部根基。

    谁料此话不仅没有引起蜀商的愤慨,反而令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怎么比我这主人还要激动?”

    生气时倒没有注意这些不同,冷静后却发先对方很不对劲。

    如果一个打工人比老总关心公司未来,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有股份在手,二是他借皮包公司狂吃回扣。

    反应过来的蜀商:好家伙,这下我成替身了。

    “主君……”

    眼看着有家兵介入,氛围也从讨伐公主演变成在大难前的算总账,家仆缩在屋里的一角努力挣扎:“越是危机的时刻越要冷静下来,千万别因此事着了外人的道儿。”

    家仆的吞咽声清晰可闻,声音更是充满绝望:“外人都没打进来呢!咱们就因内斗拼得你死我活。”

    话虽如此,但蜀商仍旧绑了家仆,好奇对方背着他在巴蜀干了什么鬼事。

    “主君,阆中长公主的女史来信,说是邀请主君参加明日的宴会。”

    就在蜀商来回苦恼之际,另一家仆传来消息,顺带递上做工精美的请帖。

    “宴会仅是邀请蜀商还是请了巴蜀的官吏?”蜀商见着请帖犹如见到一把死亡镰刀,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才颤巍巍地打开请帖。

    “除了蜀商,还有西南的君长之使与当地长官。”家仆也懂主君的担忧,挑重点地回复道:“公主还小,做主的除了宫里来的女史便是未央卫尉。”

    郅都之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即便南方不懂这个朝廷鹰犬的含金量,也该明白未央卫尉不是一般人能顶上去的。

    尤其是对非勋贵的臣子而言,步入九卿无异于是鱼跃龙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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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7 第 517 章

    ◎南越与西南的困兽之斗。◎

    “鹰犬郅都, 听名号就知道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蜀商让人拿了百金去敲响本地的长官大门,结果后者不仅没收,甚至在蜀商的家仆提着特产上门寒暄时没有开门, 隔着木门惊恐回道:“我家主人有疾于身, 还请阁下改日再来。”

    家仆嘴上祝愿对方早日康复,心里却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有疾在身?

    呵!

    明日就是阆中长公主的接风宴, 你今日生病是几个意思?看不起阆中长公主还是对他主人有惧?

    家仆将此回告给想送礼买给心理安慰的蜀商时,后者也是怒不可遏:“收钱时比谁都爽快,事情来了就疯狂去躲。罢了, 罢了。指望这群胆子能从一石退到半斗之数的小人不如指望自己。”

    话虽如此, 但是公主打了他一搓手不急, 一时间竟想不出个应对之策。

    船到桥头自然直。

    抱着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第二天的宴会如约而至。

    公主抵达阆中不过两周之功, 个人更是蹒跚学步的奶娃一个,所以女史抱着公主与众人见了一面便赶回后屋,留下副陪的郅都让人呈上正菜——一只被精烹烤又插上羽毛的肥鸡。

    在座的宾客对此没有任何食欲。

    亦或是说, 这菜让其想到自己如今正是盘中之鸡,所以没有下箸的欲望 。

    “公主决定宴请各位前就已经备了今日主菜。”郅都见宾客的脸色变得异常奇怪,不仅没有体谅他们,反而催促他们尝尝:“这可是让陛下都赞不绝口的烤鸡,一刀下去……”

    “……”

    “油脂便如汤般爆了一地。”

    蜀商瞧着郅都用匕首切开肥鸡的肚子。

    正如他所描述般, 丰盈的油脂混着馅料的汁水爆了出了, 顺着刀柄流至盘中。

    众人瞧着开膛破肚的烤鸡也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但不是被馋的,而是被过度的联想吓得不能维持体面。

    “你们知道如此肥硕的烤鸡是怎么做的?”郅都用刀尖挑着鸡肉送入嘴中, 赞赏它的外酥里嫩:“择一还没长成红冠的鸡仔封入特质的陶罐, 每日用米糠饲养。

    因为罐口封着黄泥, 所以鸡仔无法逃出,自然是越长越肥,越肥越美。”

    郅都嚼完鸡肉的汁水,将主菜的盘子转了一圈,方便客人看清里头塞了什么:“为了增加烤鸡的风味,里头是用料很足。”

    “……”

    “足到肥鸡烤后已经没有鸡味,有的全是馅料的香气。”

    “……”

    “在场的各位真的不尝一口吗?”郅都收起虚假的笑容,声音冷得几乎结冰:“这可是陛下的一番心意。”

    “诸位不会连陛下心意都要糟蹋了吧!“

    “怎,怎么会呢?”

    蜀商的耳边响起金属碰撞的砰砰声。

    不是刀叉可以发出的清脆声响,而是比刀叉更重的金属物件碰撞出的沉闷声响。

    同样感到如坐针毡,如芒刺背的还有各路西南使者。

    蜀商瞧着盘里的肥鸡活像是瞧抄家灭族的自己,西南的使者又何尝没这种体会。

    或许是为安抚他们,亦或是在食不甘味的情况下用酒麻痹也是好的,所以宫婢顺势上了关中带来的蒸馏酒——没稀释,只是用梅子杏子增加风味,避免他们一喝一个拉嗓子,抠着喉咙怀疑是被郅都下毒。

    “宴除了好酒好菜,也该有歌舞助兴。”

    借着酒劲敢切割肥鸡的宾客让郅都感到十分满意,于是让人继续增加宴会强度:“寻常的歌舞都没有看头,剑舞又怕酒劲导致手腕卸力,所以来点新奇的刺激让各位醒酒。”

    还来?

    “醒酒”一词很好的让在座的宾客痛苦不堪——恐惧让其强撑精神,酒精又在压迫神经。

    但这不是痛苦的终点。

    终点是郅都让人推来火炮,然后在宴会的中央点燃火炮,对着天空发射烟花。

    “咳咳!”

    “咳咳咳!”

    露天的宴会足够宽大,火炮也改得适合烟花发射,但是这源于攻城的武器一出,又是让五感受到强烈冲击,所以众人物理意义上地醒了大半,借着去捡滚落在地的餐具而将身子挡在矮桌之后。

    不过是自欺欺人吧!

    蜀商对此接受良好,毕竟是在南来北往里增长阅历,而且关中也从巴蜀进了不少火药原料,所以他们清楚烟花的真实作用,更清楚这烟花因何有了用处。

    相较之下,西南诸国的使者就紧绷了些,无论是梗住的脖子还是绷紧的手臂,僵硬的大腿,都彰显着他们的恐惧,以及对关中态度的深切迷茫。

    朝廷不剿西南诸国的理由只有一个——利益与收入不成正比。

    西南富吗?

    富。

    但是其财富可以用于现在的国家发展吗?

    不能。

    更别提在遍布烟瘴的南方,西南也是棘手地里的佼佼者。

    山形与茂林增加了治理与攻打的成本。

    最著名的吃瘪者莫过于日后的大元——被人口不到五十万的西南灭了六万余人,不仅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更是为南方的反叛提供基础。

    刘瑞想拿下西南吗?

    想。

    他想凭武力拿下西南吗?

    不想。

    所以在伐兵之外的最佳选择就是攻心。

    展示肌肉是攻心的主菜,利诱是攻心的甜点。

    饭到最后,所有人都腹中有牛,所以在这酒足饭饱的时刻里,如何让人再吃一盘,吃了忘返,就要考验庖厨的手艺。

    而这换到无血拿地的大谈判上,就是利益的分配问题,以及如何不被人当凯子狂捞。

    “陛下若能拿到南越,直入最南的海岸郡县,就不需要西南诸国承担运行蜀身毒道的风险的。”宁成在幕后喃喃自语道。

    “你想多了。”

    他循着那莫名响起反对声望去,只见哄好阆中长公主的赵子鸢同样盯着宴上的场景,不疾不徐道:“即使拿下南越的出海口,也无法凭海路抵达身毒之地。”

    亚洲的马六甲海峡位于新加坡苏门答腊岛之间,不仅成了新加坡的繁荣基础,更是给广东海南带来压力——因为要绕过长长的泰国半岛与马来西亚半岛,所以对航行增加的中国商船而言,无疑是巨大成本。

    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政治或军事论坛上偶尔会有“如果你要吞并邻国,你会选择哪一邻国”的敏感问题。

    不少人在下方回答“缅甸”。

    原因无它。

    一个绕过马六甲海峡的出海口实在是太香。

    更香的是缅甸若是纳入版图,就等于在三哥的屁股后安把刀子,同时对东南亚成两面包夹之势。

    当然,中国若有缅甸的出海口,东南亚的出口量也会下降,经济更是随着军事的笼中斗而任人揉搓。

    但……

    拿下缅甸哪有那么容易。

    古人对缅甸又非一无所知,那为何在拿下南越的同时不拿下缅甸?

    是不想吗?

    难道还是有心无力?

    宁成知道这个女人靠近中央,几乎是和权力的中心有着半师之谊,所以对她还算尊重:“卫尉是拿南方的出海口去诈西南诸国。”

    赵子鸢点了点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中国搭上WTO的快车才有近十年的经济腾飞。同理,西域和西南诸国靠贸易的通道赚了不少,迎来一波经济腾飞与人口增长,所以他们需要担心自己不是掮客的唯一选择后,国内会有不满之声。

    “他们不知南方海岸的真实模样?”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出山区,更别提对远方的海岸有所了解。”赵子鸢很无语道:“大海上过二十里就空无一物。南方的渔民都不知本地的海域全貌,更何况是山里的土著。”

    所以郅都假装吓人也是有着一定把握。

    “虽说南越的出海口不足以让汉商抵达身毒之地,但要是把南边的诸国尽收囊中,不就有去身毒的海口。”宁成的话让赵子鸢的眉头一挑,想提醒他别忘大汉的国库不够,但又觉得陛下的野心不止于此,搞不好从南方到北方,无论是知道的国家还是不知道的国家,都在他的觊觎名单上。

    “这不好说。”赵子鸢见天色已晚,喝了酒又受了恐吓的西南使者也该回去休整一下,于是结束她与宁成的短暂谈话。

    “啧!仗着宣室的三分情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宁成的脸色在对方走后骤然一冷,琢磨着要如何建功,如何谋取更大利益。

    这边想着如何恐吓西南诸国,那边的南越也是风波不断,赵氏的笑话像五六月的节日,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目不暇接。

    “又是谁给谁下毒,谁应谁的邀约落水受病了?”昌平大长公主在吕嘉的旧宅里揉揉眉头,不断地重复代掌朝政——挑选傀儡——放权隐退——赵家内斗——傀儡下台——出面平叛——代掌朝政的恶性循环。

    南越的臣民原以为这刘氏的公主来摘桃子,结果人家十分能装,言行举止不仅让人挑不出错,更是在赵佗之死,赵氏内斗的风波被一一平息后选了新王,果断放权地让赵家人自己治理。

    “孤是来替陛下监国(才怪)的,并没有想篡越自立的意思。”

    昌平大长公主说得好听,做的更好,一时间竟搞得南越不好意思。

    而被她从宗室子捧成新王的赵氏子孙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

    昌平大大长公主放权放得太痛快,之后更是点了几下就很不耐烦地让新王自便,所以后者在不动摇公主势力的情况下推行新法。眼见公主真的没有任何意见,他便开始安插人手,胆子也逐渐变大。

    可南越就这一亩三分地。

    昌大平大长公主有权有人,又没人敢真的去动她的人,所以新王还能在哪儿安插势力?还能从哪儿建立威信?

    肯定是把本地的君长打压一批,赵佗的子孙关押一批再推行政策。

    被新王打压的君长宗室是能束手就擒的吗?

    不能够啊!

    况且在三方势力外还有一股斗胆绑架赵氏子的民间势力在到处乱跳。

    别忘了,昌平大长公主被刘瑞派来处理南方的烂摊子时,赵家的子孙可是被这民间的势力拿来谈判。后来因为保皇派的介入和昌平大长公主的暗中推动,这群人被收买了不少,灭了不少,但还是有火种存于番禹城内。

    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匪都剿完了,还拿什么申请银子。

    同理,这群敢绑皇室子弟的民间狠人都灭干灭尽了,还拿什么吓唬赵氏,限制保皇的膨胀实力?

    三方搏斗,偶尔意外。

    苦得是谁?

    还不是被“听国君还是本地长官”的难题搞得焦头烂额的南越黔首。

    昌平大长公主要的就是南越内斗,黔首头疼。

    当然,为免有人怀疑自己,她一直都控制内斗的波及范围,避免让内斗变成军事冲突,最后引发南越黔首的灵光一现。

    于是在南越的土地上出现了让众人头疼的以上循环。

    “算算日子,您来南越已经换了两任君王。”因为是昌平大长公主的女婿,所以义纵承担着替昌平大长公主安抚宗室的重任:“眼下这个怕是不能挺过两月。”

    如果说赵佗之后的第一任南越王能立住的难题是一,那么第二任,第三任能立住的难度呈指数增长。

    虽说用用傀儡耗尽南越本地对赵佗子孙的所有耐心,可昌平大长公主不可能把傀儡当成月抛用品,所以这群短暂当过南越王的赵佗子弟或多或少地插|了人手,有的还在关键岗位上干得不错(背后也有昌平大长公主的推动)。

    因此要拔掉这群先王的钉子,换上能为自己服务的有志之士就成新王的首要任务。

    更麻烦是废了两任南越王的昌平大长公主不会杀掉自己的傀儡,而是将她制造的难题抛给新王,美其名:“作为大汉公主的孤若下令处死南越废王,决定会让南越的黔首感到不满,同时激化南越内部的民族问题。”

    而要是把南越的废王送去长安,等同于把动摇国本的把柄送给大汉的皇帝。南越的新王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这种判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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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8 第 518 章

    ◎困兽之斗的南越王和南越国。◎

    “孤都要怜爱赵佗的子孙了。”昌平大长公主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小猫似地躲在宫里, 这南越王当的还不如个关中勋贵。”

    义纵听了也是感慨:“就是高后时的关中勋贵,也没有像这位一般日日犹如惊弓之鸟。”

    “何止是惊弓之鸟啊!”昌平大长公主嘲讽女婿的匮乏想象:“孤已拦了四次针对新王的暗杀。要是没有孤的介入,南越早就举行国葬, 挨个儿赶到宫里哭丧。”

    目前在位的南越王属于宗室的旁系子弟, 就是那种死了四房才会轮到他继位的那种。

    昌平大长公主选择他的目的也很简单——第一位南越王是已故太子的次子,因为对宗室……尤其是辈分最高的五公主不敬而被赶下台, 目前囚于丞相府……也就是昌平大长公主的府邸地牢,以防有人赶尽杀绝;第二位是五公主的女婿,上位也是受了岳母的操纵, 结果因为贪心不足蛇吞象而遭到南越的君长反对, 硬生生被逼得退位。

    背景强的都出事了, 事不过三的只好找个旁系子弟。

    要说这莫名上位的倒霉蛋也是熟读中原历史,居然在登基的前一夜便恬不知耻地效仿刘肥, 拜同辈的昌平大长公主为母,不仅对“义母”昌平言听计从,更是对南越宗室和君长的要求来者不拒。

    原以为这样就能坐稳王位, 但是刨除掌控全局的昌平大长公主,宗室与君长的妄求重合极高,即使是像文帝那样的端水大师也不能令众人满意。

    刚开始能推脱这是业务不熟,但是当了三四月的王上,奏疏都看了百道, 总不能拿老话继续搪塞众人。

    那样会把等着吃饼的临时死忠一一劝退的。

    “这世上的聪明人成千上万, 算计来,算计去,竟都装成蠢人相处。”昌平大长公主放下笔墨, 将写好的密信烤干折成便于隐藏的拇指方块:“装着装着, 可不真就成了蠢人。”

    义纵接过岳母写好的密信, 封前不忘询问她对新王的安排:“是否要拦下黔首的不满?”

    赵佗后的第一位南越王让宗室不满,第二位南越王让君长不满。而到这位讨好“义母”、讨好宗室、讨好君长的三好新王这儿,可不就让黔首吃亏,轮到永远可以吃苦的黔首不满。

    所以才说昌平大长公主帮他拦了四次刺杀——因为被她故意放走的民间势力可不会对王座上的“人渣”手下留情。

    从古至今,人民的怒火都是最可怕的。

    封建主义的根基是愚民政策。

    但也因为愚民政策,所以比正常社会更易造就赴死的蠢人。

    抄家灭族

    呵!

    从秦朝建立到辛亥革命,反叛的号角都没停过。

    即使是像刘瑞这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每年都要平息不少地方不满。

    大汉如此,南越这只有几郡的小池子就更不提了,基本是一点风就掀起波浪。

    “还是要拦,但也得让新王有点危机感。”昌平大长公主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觉得他聪明又识趣,什么事都一点就通,比仗着一点小聪明就飞扬跋扈的蠢货来得更为讨喜:“囚兽之斗也该到尾声了。”

    她又不是为当表亲的免费傅母而来到南越。陛下都给开创万系的绝妙之机,她又怎能不为自己长久打算:“孤的目的是让赵佗的子孙当众王位禅让给我。”

    至于这禅让是自愿的还是被迫自愿的,那很重要吗?反正在名分得不留把柄,至少装出开开心心的模样。

    义纵露出了然的笑容。

    当天夜里,一份有毒的糕点送进南越王宫,即使是有熟练的巫医进行抢救,南越王仍催吐催没了半条命。

    “孤如项王驻垓下,兵少食尽。”缓过神的南越王胸口仍在隐隐作痛。

    巫医调了浓稠的药膏给主君服下,这是一种南方特有的麻醉剂,少食镇痛,豪饮毙命。

    南越王的近臣闻言,嘴里泛苦的同时又不免好奇如今的处境因何而起:“迫使霸王军壁垓下者,高祖也。殿下今日莫不是在……”

    “慎言,慎言。”南越王在对方的胆子大到喊出那人名前赶紧制止:“若无陛下的皇恩浩荡,我一父辈排位靠后的宗室子能继承王位?”

    话虽如此,但众人又非纯粹的傻子,当然明白身世不显又没有任何出众德行的南越王是怎么当上一国之主的。

    论正统,赵佗的太子没有绝嗣,而且其正妃还是安阳王之女。

    安阳王无子,且因瓯雒承袭古蜀,保留了丝母系余晖,所以将女儿许给赵佗的太子也有合并越地的远大志向。至于是南越夺舍瓯雒,还是瓯雒篡位南越,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现实却是瓯雒出身的太子妃媚珠英年早逝,赵佗的太子也没活过超长待机的阿翁。

    躲在宫里慢慢发疯的这几天里,南越王也想了很多。

    他想大父的太孙,也就是太子赵仲始的嫡长子赵眜为何在赵佗死后便“下落不明”。

    之所以用“下落不明”这等模糊说法是因他们没在居室的废墟里找到太孙的遗体,所以在“不想别人觉得我有觊觎王位之心,从而将居室被炸的嫌疑安在我头上”的诡谲心里下,无论是“姗姗来迟”的昌平大长公主还是赵家的子孙都一致断定太孙“失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是在迎回正统的太孙前,找个代王处理国政也是很合理的。

    也是出于这种考量,不少人都怀疑大汉布局已久,提前救走了生死未卜的赵眛并以此威胁南越的统治。

    而比赵眛的生死未卜更炸裂的是赵眛的次子被赵眛送去大汉避灾。

    是的,你没听错。

    赵眛的次子在爆炸的前一日被赵眛送去大汉避灾,原因是赵眛担心赵佗死后,吕嘉会联合宗室谋朝篡位,灭了他赵眛满门。

    这一结论一经问世便震惊南越,连带着与南越接壤的长沙国都疯狂吃瓜。

    但你要说赵眛他脑子抽风胡思乱想吧!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觉得赵眛担心得在理。

    原因无他。

    因为赵佗他太能生也太能活了。

    活到能给赵眛撑腰的父母与外王父都接连GG。

    活到吕嘉的王外孙都长大成人,开始与重臣交错联姻。

    一旦赵佗蹬腿离去,吕嘉把赵眛废掉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因为吕嘉不仅有着可以上位的王子婿和王外孙,甚至已给赵眜生下长子的侧妃也是吕嘉的孙女。

    【作者有话说】

    赵眜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低估了刘瑞的狠心。

    519 第 519 章

    ◎伤寒之秋,寒凉之饮。◎

    赵眛的想法很简单, 把次子送去大汉,一旦自己夺权失败便借此恶心吕嘉等人,一旦自己夺权成功便舍了这个在汉的儿子, 无论是立吕氏女的长子还是以后再生其他儿子, 都能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然而赵眛想得很美,但却忘了刘瑞不是NPC, 更不会按他的想法采取行动。

    赵眛:我要恶心吕嘉。

    刘瑞:你两都死。

    于是在赵眜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时,一声爆炸宣告了赵佗的死亡,同时也震碎南越的脆弱平静。

    至于为何宣称赵眜只是失踪而非死亡, 甚至要派人抢走赵眛的遗体, 同样是为掌控南越设了一道精妙的保险——因为无法确认赵眜已经死亡, 所以在接下来的王位传递里,南越王都只是“代王”、“摄政王”, 而非正统的受封藩王。关中可以只承认南越“代王”的权柄而非正统地位,同样可以借此敲打南越赵家。

    承认赵眜已死——南越王宫的爆炸是不是你干的?

    想当正统越王——你真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

    当然也有脑子灵活的想过南越王宫的爆炸案是刘瑞干的,甚至在上层圈里已经流传着“汉皇干掉南越太孙”的可怕传闻。

    但是这事儿能公开吗?

    不能。

    不仅不能, 而且大汉也有一套符合逻辑的说辞——“杀了赵眛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我想掌控南越,大可以等吕嘉叛乱,然后扶赵眜的次子登基为王。”

    要知道,赵眜的次子才五岁大,而昌平大长公主又是他名义上的表姨。

    汉皇为安稳南越局势而派有南越血统的昌平大长公主前来辅政……

    这听起来是不是合情合理的多?也更符合大汉好面形象?

    也正因为寒浞篡夏、田氏代齐的例子万中无一, 三千多年就出两例, 所以没人猜到刘瑞的真正打算。也更没人猜到会在父死子继的封建社会里,还有人玩禅让的把戏。

    “殿下……”

    “嗯?”

    “中毒只是开始,并非您的噩梦结束。”南越王的心腹思量许久, 还是将内心的不安全盘托出:“早不做, 晚不做, 偏偏等到您快坐稳南越王位才对您下毒,想必是有野心家对您的存在感到不满。”

    心腹的意思是让南越王稍稍注意昌平大长公主。

    废王本就动摇国本,更别提在赵佗死后,南越废了两任“代王”,怎么瞧都像是有人不愿南越平稳度过权力交接。

    话虽如此,但在有点小心思的南越王这儿,就是心腹被人收买,挑唆他与昌平大长公主正面对上:“依你看,谁有可能对我下毒。”

    “我……”心腹想说昌平大长公主,但是看着南越王的眼神,他又明白这么说会让对方怀疑自己的立场已有较大偏转。

    “宗室,君长以及胆敢绑架宗室的民间逆党……”思量再三,心腹还是没有说得那么明显,而是将怀疑最终的昌平大长公主稍稍带过:“还有那位大汉公主。”

    南越王闭上眼睛,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同时担心自己没法挺过之后的阴谋诡计。

    可要他为性命放弃现有的王位,他又感到深深的不甘。

    凭什么?

    南越王在心里狂叫着,委屈着,将手边的布料捏皱捏破,但还是得正面自己无比惨淡的人生——因为在宫里躲了两三天后,他所怀疑的嫌疑犯们开始探病。

    秉持着“最高贵者总是最后出场”的默认定律,昌平大长公主卡着饭点进了王宫。

    相较于普通的药材珠宝,昌平大长公主的礼物就要贵重的多——一尊由陶瓷制成的炎帝像。

    中国的神仙大都来自民间英雄,如黄帝炎帝乃至女娲伏羲都是上古时的部落首领,而保生大帝、妈祖都是宋代时被神化的民间德者。

    汉朝作为中国历史上举足轻重的长寿王朝自然也有被神化的民间人物,只是在西汉之中,这些人物距离成为神话人物还有一段名声要走,所以民间多是供奉炎帝或伏羲大帝来去病去灾。

    赵家虽是南越王室,可祖上到底出自河北,属关东一带,所以对黄老家的神仙还是颇为恭敬。

    “表姐破费了。”彼时的瓷器已经走进富商家庭,但是这种烧定成像的瓷器还是皇室贡品,是能作为国礼的存在。

    “若能保你平安顺遂,就是搁个金山银山也不在话下。”昌平大长公主亲自将炎帝的神像摆在南越王的视线范围内。

    不知是南越王的错觉还是昌平大长公主有意为之,前者觉得炎帝的神像并不慈祥。与其说是治病救人的悲悯医生,不是说是脸含杀意的游侠。

    “南方多绿豆。中毒之人更应该饮煎绿豆水。”

    除了神像,昌平大长公主还给她的便宜表弟带了温热的绿豆汤。

    南越王的心腹几乎条件反射地上前阻止:“多谢公主的好意。只是殿下刚刚服药,不宜在今晚又用凉寒之物。”

    说罢便想端走这碗绿豆汤,结果遭到南越王的阻止。

    “给孤拿来。”

    “殿下……”心腹刚想再劝几句,结果对上南越王的探究眼神。

    “表姐的好意,孤又怎么一再拂去。”

    南越王不信对方当面下毒,所以伸手讨要那碗绿豆汤:“给孤拿来。”

    心腹很想“失手”打翻这碗汤水,但还是按南越王的要求端了过去。

    昌平大长公主目睹着南越王面不改色地喝完汤水,不疾不徐地聊起关于“绿豆”的趣事:“表弟可知绿豆在民间除了代表青涩的爱恋与幸福美满的生活,便是保佑食用者飞黄腾达,步步高升?”

    中毒的南越王与绿豆的寓意那是一个不沾。

    “若是按季节赋予食物意义,绿豆便是迎秋前的一剂良药。”

    “只是……”

    昌平大长公主故意拖了个长音,吊得对方心脏紧缩:“伤寒之秋,凉寒之饮。好物不可贪多贪量,好事不能磨来磨去。”

    “……”

    “药是三分毒。切莫因为迎秋之喜,而让腹中搅了一剂伤寒之毒。”

    是也,南越王想了许多,第二日便下旨禅让南越王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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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0 第 520 章

    南越王的禅让消息恍若一道惊雷, 不仅震得黔首的脑袋头皮发麻,更是让赵佗子孙终于达成史无前例的团结一致:“汝为中魔者否?”不然没法解释他把南越的王位拱手相让。

    这可不是一只羊或一头牛,而是王位、王位!!可以世袭的王位。甚至说得再难听点, 靠近占据地理优势的南越, 即使中原王朝更替,赵家也能屹立不倒——前提是他们的族长足够聪明, 懂得利用局势占据最大利益。

    这个理由南越王自然也懂。然而南越只有三郡,其利益之小不足以让赵佗的子孙人人受益,所以在个人利益与宗族利益前, 南越王果断选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亦或是说, 他选择让自己这脉屹立不倒。

    至于别的赵氏子孙……

    呵!三代以后, 谁还记得你们有个共同祖先?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他与这些赵氏子孙还没走出五服圈呢!若不是被昌平大长公主指为新王, 估计包括五公主在内的赵氏宗亲都不知他的真名小字。

    如此,他不趁着小命还在把王位送去谋求利益,难道要等自己的尸体都凉透了再思考人生?

    而且是在番禺的地窖里发烂发臭, 或是与那被废的前任、前前任共处一室。

    毕竟南越地小人多,王宫都比齐悼惠王的王宫小了一圈,更别提为已故的宗室、被废的“代王”修建陵墓。

    汉人讲究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

    南越的王室不算汉人,但是属于汉人前身的先秦诸夏, 所以在习俗上也保留了些先秦特色——如厚葬, 如尊礼。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南越王会羡慕已故的大伯仲始,但要让他赶紧死去地下占位, 他又有些不太乐意。

    #算了算了, 还是赖着好好活着吧!

    南越王愿禅让的消息在驿站的不懈努力下终于传到皇帝耳中。

    对于这种“识趣”的赵氏子孙, 无论是等了许久的昌平大长公主还是差点忘了南越局势的刘瑞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友善。

    为免夜长梦多,昌平大长公主等不及按侄子的指令行事便率先开始禅让谈判。

    是的,你没听错。

    南越王的自愿禅让也不是没任何要求。

    1912年退位的宣统在十七省宣布独立的情况下都争取到了相当丰厚的退位待遇,如当年的汉献帝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保留了所剩无几的皇室荣光(最后被冯玉祥赶了出去)。此时的南越还没动乱,君长与宗室也没有开始兵戈相向,顶多是民间对二党政权十分不满,然后骂现任越王是废物中的废物,傀儡中的傀儡。

    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傀儡废王整了大活,直接把所有人都整不会了。

    如按愤怒值为南越的黔首、君长,以及快把南越王的祖坟刨了的宗室排序,那么是宗室>君长>黔首。

    南越的黔首自不必说。除非是改天换地,否则他们绝无可能登上王位。如果按民族主义算,本地的秦越混血加秦二代、秦三代早就占了桂林郡的十分之七,番禺城的秦人和秦人后代也有半数。长此以往,南越不出五十年就找不出个正统越人,基本是与汉人无异。别说是在番禺当官,就是在关中当官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君长倒是着急南越的本土文化会被汉人文化彻底冲散。毕竟比武力征服更可怕的是经济征服、文化征服。不巧的是大汉属于三服一体,既在经济上让南越的上层下层离不开他,更在武力、文化上让南越的上层下层离不开或畏惧于它。但无论是哪种征服,君长都是被优待的管理阶级。甚至说得再难听点,他们就像被套牢的投资基金,只要一人卖出回本,就会引发挤兑效应。

    而在黔首无感,君长犹豫的大环境下,最着急也最气愤肯定还是赵佗的子孙。

    准确说是被人挤在权力之外的赵佗子孙。

    曹丕篡汉也只优待献帝一人。

    刘氏宗亲?

    呵!

    东汉西汉四百余年,刘氏宗亲没有十万也有两万。献帝与刘备、刘虞一脉也就罢了,其他人是什么玩意?也值得他全部优待?

    同理,赵佗的子孙发展至今也有五代上百人。

    这还不算公主的后嗣。

    所以当南越王要禅让王位时,最着急的肯定是姓赵的宗室。

    刘秀是长沙定王之后裔,刘备是中山靖王之苗裔,可这两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大家都心里有数。即便没有这两人给几百年前的先人做典型,秦灭六国后的各国宗室是什么下场也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再不济,关东、彭城的旁系刘氏也能讲讲关系远了,王系断了的深远影响。

    这就是宗族下的大众现状。

    同时也是人性里最可怕的一点——因为当价码够高时,什么都可以放弃。

    包括宗族。

    包括未来。

    “孤……我不想去深究自己因何中毒,也不想为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南越王在宣布他要禅让昌平的第二天就得到后者的大力保护。其表现为南越王宫有骑兵驻扎,大汉的医家入驻王宫,并且有专业团队为其试毒。

    赵家表示“好啊!你昌平大长公主装了几年的白莲花,原来等着这一天呢!”

    然后就是“妖女”、“奸佞”、“汉人全是老狐狸”的各种基槽。

    但……

    民间没动静。

    君长没动静。

    除了赵佗的死忠粉和民族主义者,没人愿在这个时候跳出去骂昌平大长公主狼子野心,愿意禅让的南越王是蠢驴一只。

    这可不是群英闪耀的二十世纪,更没有个世界警察或人类的理想国来主持公道。

    南越在大汉的南方,周围除了西南地的放血槽就只剩下南亚jungle。

    问题是你能南下,人家也能南下。南到最后,赵家要么投海自尽,要么束手就擒。

    最重要的是民族主义需要土壤。

    南越里有四成以上的秦军后代。

    跟秦军的后代讲越人的民族主义?

    而且是在接壤大汉的情况下跟秦越混血讲越人的民族主义?

    你咋不上天呢?

    而且搞民族主义需要钱权人。

    现在的情况是正统越人里的君长因当不了王而选择观战。

    与大汉接壤的土地在赵佗的旧部,也就是当年的秦军后代的手里,目前因刘瑞的感情牌和经济资助而选择与汉建立关系,属于是认祖归宗的亲汉派。

    钱——比不过在南越边境倒卖货物的秦军后代。

    人——四成以上的越人不可能也不想开战。

    权——赵佗没死时刘瑞就能收买居室的近身侍从。

    刘瑞:把越人里的民族主义者列入我的重视名单实在是给你们抬咖。就这,在非洲搞政变的人数都多过你们,洗洗睡吧!

    …………

    “名分的是由我来承担,但是我也希望汉皇给些保证。”

    “这是自然。”一想到自己将从昌平大长公主升级为南越王,自己的后代将传承一个三郡王国,昌平大长公主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脸庞更因极度的兴奋浮现出了晒伤般的红晕:“只要是不太过分的,陛下都能答应您。”

    说这话时她在心里打了补丁:就是有点过分也能咬牙答应。

    南越王见昌平大长公主的态度也是安心一秒。对方越急,他越能从谈判里获益:“我既然能禅让王位,那必是要汉皇保证我此生的荣华富贵。”

    第一个要求十分合理,合理到无需刘瑞的书面首肯,昌平大长公主就能替答:“禅位后可允你保留现有王号,吃穿用度一如藩王。”

    昌平大长公主的爽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南越王的原计划是保留现有的一起待遇,根本没想保留王号。甚至对方再逼紧点,他都能将要求降低到千户侯。结果对方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开口就是保留王号。

    “您不必与汉皇商议王号一事?”谁能想到南越王要提醒对面不要应得这般爽快。

    “这事就算陛下来谈,也是允你保留王号。”别的不说,当年逃到汉朝的东瓯王室也是得了王号在那儿享受荣华。只不过跟藩王相比,东瓯王的筹码不多,名义上是大汉的藩王,实际却与彻侯无异(总部能把大汉打回的东瓯国再送还给他),并且在儿子继任“东瓯王”后就降为彻侯。

    相较之下,南越王的筹码要多得多,保留王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不过……

    昌平大长公主把东瓯王的待遇同南越王说了一番,语气也尽是遗憾:“你既是禅让,王号只能保留一代,第二代便降为彻侯。”

    “可。”对方的开价已高过预期,南越王便没有还价:“禅让后的越地便有汉军入驻,汉臣管理,所以我的第二要求是平等。”

    想起东瓯闽越的隐性歧视,南越王的嗓子也干了不少:“我知道在汉皇的管理的下有不成文的为官规定。即越人第三代才能科举,越人不可出任小吏。”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越人都要如此,就像网上说得那样——“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是羊水”。刘瑞对越人的上层与中层采取赏罚并行的分化模式。那些与边境的汉人没有冲突的越人贵族除了获取世袭爵位,便是能在大汉得到一官半职,以便于让汉吏快速接手越地。

    一旦汉吏熟悉越地,这些辅助汉吏融入的越人就会调往别地,美其名曰是促进融合,汉越一体,实际却是明升暗贬,削弱越人的民族意识。

    也正因为汉地够大,汉人够多,才能在不动血的情况下搞这套融合。

    同时为免五胡乱华的悲剧上演,刘瑞按下躁动不安的扩张欲望,给足时间让黔首修养,科技发展,争取突破汉地现有的人口上限与文化上限,以便“同化”更多外族。

    南越王只是出身不好,当国君也有点吃力。但是生在王室贵族,还有幸被扶持为王,他也多少锻炼出了战略眼光,可以看清越人的未来是被彻底同化。

    而且比被迫入汉的鲜卑人和乌桓人同化得更为彻底。

    这都是赵佗乃至先秦越国、吴国、古蜀国的功劳。

    越想越觉得大汉的皇帝生得真好。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有人替他唱红脸,留他在那儿清清白白地施恩于人。

    “我阿嬷是越人,阿母是秦军后代。作为一个不纯的越人和不纯的汉人,我无法对已受歧视的半血同胞无动于衷。”南越王见昌平大长公主的表情一变,声音也变得有些轻不可闻:“我知道汉皇的顾虑,也明白高高在上的汉皇可以发挥儒家的博爱精神,但是要求底层的汉军,疲于生活的汉女为此博爱宽容无异于问乞丐为何不食肉糜。但是您……”

    “您不能把歧视做得这么明显。”

    “让越人明白自己成了二等公民。”

    当然,跟鲜卑和乌桓相比,越人的待遇还不算太惨。毕竟有前缘续着,人口顶着,即使不是刘瑞在此,关中也会优待他们。

    没办法,在人类历史的进程里,人口就是力量,就是话语权的底气。

    即使刘瑞打通了到南越的“商道”,但是这几十万人反扑起来,还是能让大汉磕掉一颗门牙。

    幸运的是越人的同化难度比鲜卑人和乌桓人要低得多。

    别问。

    问就是感谢赵佗、感谢勾践、感谢始皇、感谢楚国。

    “……孤会将你的意思转告陛下。”事关大汉的政治体系与维|稳之本,昌平大长公主也不好代替刘瑞回答:“不过孤能保证一点,那就是陛下同意越人做官、越人为吏,也不可能允许越人自治越地,更不会让越人有拥兵自重可能。”

    言下之意是做官做吏得去汉地,从军也是前往北方或人生地不熟的关中一带。

    只是……

    “越人与汉人的差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磨掉。”

    别说种族差异,就是汉地各郡、各县也是长得各有本地特色,文化差得或多或少。

    越人去汉地哪有那么简单,而且是去千里外的关中、北境。

    南越王也知道这事儿需要扯皮,但总得让大汉明白他的态度。

    越人,不能当汉朝的二等国民。

    这是他禅让的最大要求。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看欧洲史有个蛮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白人里的歧视链也蛮严重的。如盎格鲁-撒克逊看不起其他白人,意大利和葡萄牙、西班牙不被认为是“正统”白人,东欧人被认为是不纯的“白人”。

    考虑到白人在欧美大陆的占比越来越小,估计我有生之年里能看到拉丁入白。

    当然,论生育率,咱们也没好过多少,甚至更差。因为除了生育率一落千丈,还要被日韩新加坡不断吸血——因为他们也不乐观,但能靠移民补充人口。(是的,你没看错,日本和韩国也从中国补充人口。甚至在官方的记录上,移民人口的主力军都是中国。)不过看日本现在是公司求着打工人来上班,这也许是件好事。(你不想当老板有的是人想当)

    而看内地移去香港和澳门的记录,估计我们打工人整顿职场的速度比日本还快(毕竟只算亚洲和本地都有五个放血槽)。感谢在2024-06-02 18:55:42~2024-06-04 01:2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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