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村长激动之下非要留凌息下来吃饭, 苏婶子端着盆衣服回家就看见两人在互相拉扯,误会自家老伴儿仗势欺人,黑下脸吼道:“霍忠全, 你干什么呢!?”

    猝不及防被叫大名, 村长一个激灵,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苏婶子把盆撂在院子里,健步如飞进屋, “有啥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拉拉扯扯, 凌息那么好一个孩子, 你敢欺负他,我饶不了你!”

    意识到苏婶子误会了,凌息连忙帮村长解释,“苏婶子, 村长没欺负我,您误会了。”

    苏婶子俨然不信, 拉着他的手腕安抚:“凌息你别怕, 这老头子就是个村长而已,真当自己多大官儿,他要是逼迫你做什么不愿意的事, 你别搭理他, 婶子护着你。”

    凌息怪感动的, 同时替村长默哀, 好大口锅从天而降。

    “谢谢苏婶子, 不过村长真没为难我, 他想留我吃饭,我拒绝了, 他方才在热情挽留我。”

    苏婶子懵了,狐疑地看看凌息再看向村长,村长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点点头,“真的真的,老婆子,我哪敢欺负凌息,他可是咱们邻水村的大恩人。”

    村长把凌息愿意帮忙修水泥路的事告知苏婶子,弄明白来龙去脉,苏婶子涨红了脸,激动地抓紧凌息的手,“凌息你太好了,怎么会有你这么善良的孩子,婶子替邻水村所有村民感谢你,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留下来吃顿饭,让我们好好招待一下你。”

    不愧是夫妻,二人的反应一模一样,老泪纵横,邀请吃饭,苏婶子比村长更难拒绝,她边说边开始行动,“你家里没养鸭子,正好我家的鸭子肥了,逮只你尝尝味道,老头子你去把女婿叫过来帮忙。”

    “苏婶子,真不用了,霍哥一个人在家里呢。”凌息急忙追上去。

    苏婶子大手一挥表示那算什么问题,“我记得你不会下厨来着,你家大郎在养伤,家里没人做饭,这不正正好,待会儿饭好了你把他接过来一起吃。”

    得嘞,根本无法拒绝。

    片刻后,村长女婿和女儿一同出现在院子门口,女婿同村长一起去河边抓鸭子,女儿帮苏婶子做饭。

    苏婶子怕凌息无聊,递给他一个大盆子,“芥菜在菜田里,你拿这个去摘,想摘多少摘多少。”

    苏婶子家的菜地比凌息家的大多了,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菜,凌息一眼望去一片翠绿,不由口舌生津,欣然接过盆子摘菜去了。

    女儿瞧着凌息欢快的步伐,忍俊不禁,“看上去还像个小孩儿呢,谁晓得人家已经做大老板了。”

    苏婶子应和道:“可不是,要不说凌息能干呢,整个府城看过去也是独一份。”

    芥菜十分新鲜,凌息一时不察,回过神已经摘了一大盆,面颊隐隐发烫,要不他还是出钱买吧,否则太像上门打秋风的奇葩亲戚了。

    “这些就够了吗?再拿个盆子去摘点吧,吃不完也是烂在地里。”哪料苏婶子非但不觉得他拿得多,反而嫌他摘少了。

    凌息脑袋摇成拨浪鼓,“够了够了,我和霍哥两个人吃不完。”

    “也是,想吃随时过来摘,用不着客气。”苏婶子叮嘱。

    凌息乖乖点头,“好,谢谢苏婶子。”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一点菜叶子又不值钱。”苏婶子眼里满是慈爱。

    午饭非常丰盛,鸡鸭鱼肉摆满桌子,一盘叠一盘,不知道的以为是大年三十的年夜饭。

    凌息把霍琚接过来看见满桌子菜,双双怔愣住,霍琚扭过头,用眼神询问他干了什么。

    摸摸鼻尖,凌息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待会儿回去和你讲。”

    “大郎来了,快进来。”村长一家热情招待。

    其间请来了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注视凌息的眼神不约而同放着光,宛如见到了大圣人。

    凌息被盯得如芒在背,硬生生受着,努力忽略一道道过于炙热的目光,霍琚发现这似曾相识的眼神,大概猜到凌息约莫是做了什么好事。

    照理来讲,男女不同席,凌息作为夫郎应该坐到一边儿去,但作为这桌饭菜的主宾,其它繁文缛节都得靠边站。

    胡子花白的老人们站起身,举起酒杯,亲自给凌息敬酒,感谢他的无私。

    凌息立马跟着站起来,“不敢当,诸位叔公言重了,我如今也算是邻水村人士,能够为村里尽点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

    “哈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老人们闻言开怀大笑,视线投向坐在轮椅上的霍琚。

    语重心长嘱咐:“霍大郎,你娶了个好夫郎,要好好珍惜啊。”

    霍琚偏头看向凌息,少年恰好与他对视,桌下男人伸手握住少年的手,“我会的。”

    凌息手指蜷了蜷,面上莫名涌起热气,下意识想抽回手,男人掌心像某种催化剂,令他心跳加速,似乎只要避开接触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然而,向来内敛的男人,却在他试图逃离的瞬间握紧他的手,不给他半点抽离的机会。

    心脏猛烈撞击胸腔,这一瞬仿佛有颗子弹穿过,大脑一片空白,呼吸骤然停止。

    一秒好似一个甲子那样漫长。

    少年绷成一张弓的背脊渐渐松弛,慌乱无序的心跳回归正常,他抿了抿唇,依然能听到自己一声又一声擂鼓般的心跳。

    凌息指尖动了动,穿过男人指间的缝隙,与之相扣。

    他明显察觉身侧的男人身体一震,骨节僵硬。

    重新扳回一城的凌息,心情美妙地扬了扬嘴角.

    背着一背篓芥菜回家,凌息马不停蹄找来盆子,把芥菜全部倒进去,以流水冲洗。

    “这么多芥菜,你要做什么?”霍琚转动轮椅到凌息身旁。

    他自不会认为凌息打算和他今晚吃这么大盆芥菜,看凌息的架势,应该准备做什么新奇的东西。

    凌息袖子撸得高高,头也不回地说:“酸菜,我准备腌酸菜。”

    果然又一道没听过的菜,霍琚好奇询问:“通常怎么吃?”

    聊到自己喜欢的话题,凌息眉飞色舞,津津乐道,“吃法那可多得去了。”

    “最简单的空口吃,配上稀饭馒头,爽脆可口,复杂点杀条鱼,与酸菜一锅煮,鲜香味美,或者同肉丝一起炒,开胃下饭……”

    饶是霍琚不重口腹之欲,光听凌息描述,也给听馋了。

    “酸菜做起来难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凌息摆摆手,“没事,你休息,这个技术含量不是特别高,我自己能行。”

    接下来,霍琚眼见凌息把芥菜洗干净,便由着它们泡在水里不管了。

    “就这样放着?”

    凌息擦干净手,“先泡两……一个时辰,把泥沙泡出来。”

    他进屋拿了背篓和刀,看样子要出门,“我去趟山里,摘点茱萸回来。”

    “好,注意安全。”霍琚嘱咐,在凌息离开后,把账本拿到院中整理。

    秋日的太阳暖烘烘照在身上,和煦惬意,霍琚很快沉浸在账本中。

    “砰砰砰!”

    账本翻了没几页,门外突兀响起敲门声,动作粗鲁异常,霍琚拧了拧眉,眸色沉郁。

    “霍大郎,你快给老子开门!”

    “你弟弟受你那丧门星夫郎牵连,现在还重病在床,你竟然在屋里装王八,你有没有良心!?”

    外面大喊大叫的赫然是霍永登,霍琚眉心皱得更紧,什么意思?他为什么没听凌息提过?

    得亏凌息新建的房子位置偏僻,无论霍永登如何破口大骂,都不会扰民,他骂得嗓子快冒烟儿了,怀疑地问赵秀娟,“你确定他在家?”

    “我亲眼瞧见他和凌息从村长家回来的,确定凌息上山去了才把你叫过来。”赵秀娟惹不起凌息,特意趁凌息不在家把霍永登叫来。

    以前霍大郎多听话,多好使唤啊,自打娶了夫郎就开始跟他们家对着干,霍大郎那性子长到十五岁也没变化,怎么可能一夕间天翻地覆,铁定是凌息在背后撺掇。

    况且,村里谁不晓得凌息虽然是个哥儿,但赚钱本事厉害,霍琚不过是个吃软饭的,肯定得乖乖听话,这下凌息一走,霍琚不得被他们狠狠拿捏。

    赵秀娟打量着凌息家新建的房子,别提多眼热,她家的青砖瓦房羡煞多少人,凌息这房子一盖,愣是衬得她家黯然失色。

    既然修得起这样好的房子,凌息手里肯定有很多钱,随随便便漏点给他们,她家常荣能吃多少肉,买多少笔墨。

    霍永登休息会儿,举起手继续敲门,愤慨地骂骂咧咧,就在他以为霍琚会继续装死时,大门骤然开了。

    明暗交界中,一张过分英俊的脸显露,光影衬出他格外立体的五官,一双眼鹰视狼顾,如同隐没在暗处的大型野兽,等待一击命中猎物。

    门外两人全然未注意到男人正坐着,扑面而来的肃杀气息叫人肝胆俱裂,通身气度不怒自威,寻常人难以逼视。

    夫妻俩血液逆流,浑身冰凉,好似刚死过一回,大门彻底打开,融融日光倾泻在男人身上,方才给他裹上层活人的温度。

    两人汗流浃背,寒毛直竖,大脑一片空白,恍若两头呆头鹅支棱着脖子傻愣愣定在原地。

    “我与你们已经断亲,还来找我作甚?”霍琚明明坐着,却无端让霍永登夫妻感觉他高人一等。

    “断……断什么亲!”霍永登结结巴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大概发现霍琚并不能拿他如何,气焰再度嚣张起来。

    “我是你老子!你必须给老子养老送终!”

    霍琚眯了眯眼,静静凝视他脱唾沫横飞的样子,霍永登当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回事?霍琚不是去治腿吗,咋回来后比他见过的那些老爷们还吓人?

    赵秀娟发现霍永登怂了,恨铁不成钢,不得不亲自站出来,“大郎,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咱们永远是一家人,谁家没点龃龉,遇上难事最后不都得一起面对吗,你切莫再说这种话伤了你爹的心。”

    他这后娘管会使软刀子,无声无息捅你一刀,你压根儿不晓得她是何时动的手。

    霍琚不接她的话茬,赵秀娟难堪地想骂人,但她得忍住,努力挤出笑容,“实在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你,常安前个儿因为你夫郎被人打伤了,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呢,也怪我们做父母的不中用,你爹年纪大了,做不了货郎,你小弟念书需要银钱,家里着实拿不出银子给常安治病,不得已才求到你头上。”

    “就算你不待见我这个后娘,常安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你忍心看他缠绵病榻吗?”

    霍琚对赵秀娟的话向来听一半留一半,闻言眸色沉了沉,“谁欺负凌息了?”

    第092章 第 92 章

    霍永登夫妻气势汹汹地跑去讹钱, 灰头土脸地回了家,他们以为霍琚性情大变是因为凌息撺掇,只要凌息不在霍琚便会回归从前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模样。

    哪料, 凌息在与不在霍琚的态度确实有差别, 可惜这差别并非他们想要的。

    “何必拿什么骨肉亲情来压我,你们予我的生养之恩早在十年前,逼我参军换银子时就还完了。”霍琚一直未提过的旧事被摊开在太阳底下,让对面几度粉饰太平若无其事的夫妻俩面色抖变。

    十年前, 霍琚十五岁, 霍常安以为他抛弃家里人跑了, 赵秀娟大概告诉霍常安,他为了摆脱家里,摆脱他们这群负担,拿着征兵的银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以至于小小年纪的霍常安尝到了被背叛的滋味, 承诺会永远保护他们的大哥走了,丢下他们绝情地走了, 甚至没有知会一声, 是怕他们会阻拦他吗?所以才一声不吭地离开。

    日复一日地疑问,盘旋在脑海中,随着时间拉长, 答案似乎不再重要, 霍常安已经在心里给霍琚判了死刑, 他的好大哥, 满嘴谎言, 虚伪无比。

    霍琚的离开使得家里全部苦活累活落到霍常安头上, 他的日子过得越苦,经历的磨难越多, 心里对霍琚的恨越深,如果当初霍琚没有抛弃他们,他不会遭遇这些。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赵秀娟当年以软刀子相逼,迫使霍琚不得不应征入伍,但凡有脑子的都清楚,这一去,恐怕再难回来,年仅十五岁的霍琚不害怕吗,他不想活吗?

    他当然想,可赵秀娟说家里穷,养不起一大家子人,如果让霍常安和霍常荣继续念书,家里很快就要揭不开锅,霍琚年纪到了,差不多该寻摸亲事了,无论女子哥儿,聘礼皆不便宜。

    而且霍常安和霍宁同霍琚年龄仅仅相差三岁,说亲基本挨着,接二连三,家里哪来那么多银子。

    幸亏霍宁模样生得好,可以给霍宁寻个富贵人家,换回来的银子应当能给哥哥们说两门好亲。

    言下之意便是准备将霍宁嫁给富贵人家做妾,富贵人家的姨太太,受人伺候,玉盘珍羞用不尽,有享不完的福。

    十五岁的霍琚,干着田间地头的活儿,当着县城的力工,以瘦弱的身躯撑起整个家的重担,他并非什么懵懂无知的小孩儿。

    正妻不可随意休弃,妾室却能随便发卖打杀,生意场上互相换着小妾玩的人多不胜数。

    说着给大户人家的老爷做妾多风光,其实主人家一个不高兴,便可将人像家犬一样处置。

    听懂赵秀娟哭诉下传达的真实意思,霍琚如遭雷劈,骤然掉入冰窟,冻得他遍体生寒,血液凝滞。

    他找到霍永登,试图从霍永登那里寻求一点转圜的余地,哪怕父亲打从心底里厌烦自己,但弟弟妹妹是无辜的,父亲怎么忍心任由后娘糟践他们。

    霍永登闪躲的眼神,恼羞成怒地推开他,敷衍他家里的事都是赵秀娟在管,自己什么也不清楚,让霍琚有事去找赵秀娟讲,别来烦他。

    刹那间,霍琚醍醐灌顶,原来一切都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他们明白自己的软肋在哪儿,一掐一个准。

    十五岁的霍琚走投无路,无可奈何,霍永登和赵秀娟是他们兄妹几个的爹娘,拿捏着他们的婚姻决定权,他可以无所谓娶不娶亲,却无法不为弟妹考虑。

    他一夜未眠,次日清晨赶着第一拨人流前去征兵处报名,二两银子卖了他的命。

    他把银子交给赵秀娟和霍永登,“答应我的,希望你们做到,否则我即便死在战场上,也会化作厉鬼回来。”

    光阴间隔十年,霍琚当时阴鸷的眼神突然清晰地浮现在霍永登夫妻脑海,十五岁的霍琚与二十五岁的霍琚重叠,令他们一时分辨不清眼前究竟是人是鬼。

    亏心事做多了的二人早把来找霍琚的目的抛到九霄云外,落荒而逃,像身后有厉鬼在追.

    凌息掐着点回来,推开大门,余晖给屋子披上橘红的霞光,院子里的桂花树摇曳,飘荡开浓郁的桂花香。

    左右没瞧见霍琚,凌息以为人在屋里休息,刚放下背篓就见人推着轮椅从厨房出来。

    “怎么不在屋里休息?跑去灶房做什么?放心,晚点我来做饭。”凌息大步上前不赞同地说。

    他厨艺普通,好歹能煮熟,不会拉肚子,顶多无法做到色香味俱全,霍琚和他皆不是挑食之人,不至于逼得霍琚这个病患身残志坚,带伤下厨。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小姑他们带来的板栗剩下不少,我担心放坏,琢磨做些板栗酥。”霍琚手腕沾着点未清洗干净的面粉。

    凌息闻言双眼放光,大喜过望,“你会做板栗酥?”

    霍琚颔首,“大概会,看别人做过,我有位上峰的夫人做板栗饼很拿手……”

    两人正说着话,霍琚忽然听到一声细弱的哼叫,像某种小动物,他话音停顿认真听了听,确定自己没听错,视线投向凌息,“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凌息跟着他怔愣几秒,旋即反应过来,咧开嘴角笑得狡黠,“给你看个宝贝。”

    霍琚视线跟随凌息,眼见少年走到背篓边,掀开盖在最上面的布,从里面掏出个毛茸茸的雪白团子。

    “嗷呜~”小家伙通体雪白,叫声奶乎乎,软软的肉垫粉粉嫩嫩,在空中蹬着小短腿儿。

    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蓝膜尚未退尽的大眼睛,湿漉漉水濛濛,任何人看见它恐怕都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霍琚瞳孔微微放大,“狼崽?”

    凌息得意地扬起下巴,“对,可爱吧?”

    与其说像狼,其实这家伙更像狗,如果霍琚生活在现代,大概率会将其错认成萨摩耶幼犬。

    霍琚点点头,他记得狼王的毛色灰白相间,并非全白,“挺可爱的,狼王的崽子?”

    凌息抱着小狼崽,熟练地撸起来,颇有几分遗憾地回答:“大灰没崽子,兴许明年春天能有,知道我想要头狼崽子看家,它把我带去狼群住的山洞里随意挑选。”

    “当时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小家伙,跟棉花糖似的,手感一级棒。”凌息揉揉小狼崽的脑袋,一会儿又摸摸人家鼓鼓的小肚子,再挼挼胖乎乎的小屁股。

    云朵的触感也不过如此了。

    对于凌息养狼崽一事,霍琚没有意见,总之凌息喜欢就好,不得不提的是,狼王真慷慨,居然任由凌息挑选。

    “起名字了吗?”霍琚问。

    凌息挑了挑眉,思索一番,“雪团?”

    “雪妞?等等,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来着。”

    凌息扒拉开小狼崽蓬松的毛毛检查,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咦,竟然是个小姑娘。”

    “叫你雪妞正合适。”

    “嗷!”小狼崽兴奋地应了凌息一声,貌似接受了这个名字。

    “雪妞,以后有坏人来咱们家,爸爸就关门放你啦。”凌息迅速适应自己的身份转变,熟练地自称起爸爸。

    “爸爸,是何意?”霍琚没太听明白。

    在现代称自己为宠物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是件非常普遍的事,古代尤其平民阶层,极少有人把动物当宠物养,更别提自称为爹娘兄姐。

    一般只有皇亲国戚,高门大户养得起宠物,宠物往往是各种稀罕的物种,老虎狮子之类,最常见的当属养马和养猫。

    毕竟这会儿百姓填饱肚子都困难,养宠物称得上相当奢侈的爱好,至于把宠物当成儿子,弟弟对待,实属脑子有问题。

    凌息眼珠子转了转,忽悠道:“就是哥哥,兄长的意思。”

    霍琚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略久,继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你们那儿哥哥是这样讲的。”

    凌息撒谎不眨眼,小鸡啄米般点头,“是的。”

    霍琚掀起眼帘,浓黑的眼眸如鹰爪准确捕捉到凌息的目光,“说起来,我年长你七岁,未曾听你叫过我爸爸,你叫一句听听。”

    凌息:“……”

    万万没想到,回旋镖来得如此快,直接命中他膝盖,险些给霍琚跪下。

    “啊……没有呀,我明明天天叫你霍哥。”凌息试图敷衍过去。

    霍琚压根儿不给他机会,“我想听你不带姓叫我。”

    凌息艰涩地吞咽唾沫,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字,“哥。”

    饶了我吧,哥。

    奈何男人听不到他内心的呐喊。

    坚持不懈地步步逼近,“不是这个,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凌息往后退了退,倏地被男人抓住手腕,不允许他逃跑,身体莫名其妙开始升温,热意自雪白的脖颈儿一路蔓延到面颊。

    凌息怀里抱着雪妞,躲又躲不开,逃也逃不掉,居然急得脑门儿冒汗。

    “你放开我,雪妞要掉地上了。”

    霍琚垂眸瞧了眼小狼崽,小狼崽窝在凌息臂弯与男人四目相对,遽然感受到一股猛兽的气息,小胖身子瑟瑟发抖,连毛毛都在颤抖。

    这个两脚兽好可怕!

    到嘴边的小奶音尚未哼唧出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拎住它命运的后颈,下一秒,雪妞一屁股坐到地上,圆滚滚的眼睛呆呆直视前方,刚刚发生了什么?它咋坐地上了?

    凌息睁大眼睛,震惊男人的操作,最炸裂的当属干完一系列动作的霍琚,波澜不惊,若无其事对他说:“它在地上了。”

    所以摔不着了?

    凌息着实想为霍琚的脑回路点个赞。

    “不快点的话,今天该吃不上板栗酥了。”霍琚徐徐提醒。

    凌息表情僵硬,霍琚是懂如何威胁他的,上齿不自觉咬住下唇内里的软肉,少年盯着坐在轮椅上仰望自己的男人,耳边是自己聒噪的心跳声。

    “你肯定知道了,你故意耍我。”

    少年水润明澈的眼睛宛如一泓清泉,盈盈月光映照,波光粼粼,潋滟生辉。

    霍琚非但没退缩,反而抓住他另一只手,彻底叫人无法逃脱。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没有耍你。”

    男人一个用力,凌息猝不及防栽进他怀中。

    “你!你的腿……”凌息慌张地要起来,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后腰。

    二人胸膛相贴,彼此鼓噪的心跳暴露无遗。

    凌息愣愣地维持着僵硬的肢体动作,自己丝毫未察觉。

    他现在满脑子仅有一个念头:原来心乱掉的不只我一个。

    与此同时,耳畔拂过滚烫的气息,凌息白皙的耳朵仿若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怯生生地轻轻颤抖,逐渐漫上血色。

    霍琚低醇的嗓音夹带着灼热的气流,犹如一封天外来信,由陨石承载,穿越亿万光年,坠落人间,在凌息心上留下深深地烙印。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第093章 第 93 章

    喜欢?

    凌息脑子骤然一片空白, 瞳孔放大,全然忘记自己趴在霍琚身上。

    心神震荡,乱如麻。

    霍琚喜欢他?

    凌息从未想过霍琚会喜欢他, 当然也没想过霍琚不喜欢他, 从头到尾,类似的问题压根儿不存在于他的世界。

    犹如他熟知的地图上毫无预兆冒出一块新大陆。

    感受到少年僵硬的身躯,长久的静默后,霍琚心沉了沉, 扣住凌息腰的手不自觉用力。

    理智告诉他, 凌息吃软不吃硬, 千万不能逼迫对方。

    可一点点坠向深渊的情绪却不断拉拽着他陷落,他以为凌息对他是有感情的,即使不似自己那么多,至少也有一点。

    现实却冷酷地给他一巴掌。

    战场上的运筹帷幄放到感情里, 似乎失去了作用,任他如何谋算, 结果都不受他控制。

    “抱歉, 我以为……你也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男人嗓音低哑,努力克制的情绪像困不住的风, 丝丝缕缕溢散, 无孔不入。

    凌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男人痛苦压抑的感情, 如一头困兽目送主人离开的背影, 哪怕在牢笼中撞得头破血流也唤不回对方一个侧目。

    霎时, 凌息心脏一阵抽疼, 感同身受般体会到了霍琚的情感。

    像有无数根针细细密密扎进胸口,令他连呼吸都是疼的。

    喜欢居然是这么痛苦一件事吗?

    凌息不明白, 为何上一秒霍琚向他告白时,柔软炙热的情绪能在顷刻间变得如此煎熬。

    因为自己没有回应他吗?

    自己于霍琚而言重要到了如此地步吗?

    凌息越是思索,心绪越发混乱。

    他没有喜欢过谁,他像个精密的机器执行自己的任务,他的程序里没有植入喜欢这个概念,面对霍琚的突然告白,他茫然无措。

    “我……”凌息尝试开口解释,但声音自喉咙里发出,干涩紧绷,他清了清嗓子,坦言:“我不知道。”

    “我没有喜欢过谁。”

    即将落到脖子上的铡刀蓦地停住,霍琚瞬间活了过来,箍住少年腰身的手渐渐放松。

    凌息身子往后挪了挪,面对面与男人四目相对,眼瞳明澈真挚,“你喜欢我,然后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能给你什么?”

    他眼中的茫然不似作伪,即便清楚凌息于情爱一事是张白纸,霍琚仍不禁哑口无言。

    张了张嘴,平复翻山越岭般的情绪,霍琚盯着少年的眼睛,食指点了点他的胸口,“我想得到你的爱。”

    “我想你爱我。”

    倏然,一阵来自旷野的风吹过凌息耳畔,他怔怔地凝视着眼前人,迎上男人沉黑的眸子,这双眼好似能望进他心里,攫住他的心脏,叫他无处可逃。

    身体细微地颤了颤,一股电流自霍琚轻点的地方蔓延到四肢百骸,凌息嘴巴微张,千言万语在口中囫囵一圈,又尽数咽下。

    霍琚见他震惊无措,欲言又止,模样既可怜又可爱,不太忍心紧迫逼人,但错过这个村,谁知下个店在哪里,万一过些日子凌息就将他的话抛之脑后,快乐种田去了,他找谁诉苦去?

    似有若无的叹息传进凌息耳朵里,肩头蓦地一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肩胛骨的位置,由于霍琚身量比他高上许多,这个动作迫使男人拱起脊背,宛如一头可怜委屈的大狗子钻进主人怀里撒娇。

    霍琚闷闷的声音自下方响起,“我大概没告诉过你,在军营里时,有一位对我非常好的前辈,他教了我许多,比起霍永登,他于我如师如父。”

    凌息听得心高高悬起,按照套路,这样的开头,多半没什么好结果。

    “他……他现今还好吧?”凌息小心翼翼试探。

    霍琚不明所以,直言道:“还好,就是依然留在边疆苦寒之地不愿回来。”

    凌息暗暗松了口气,幸好人没事。

    差点被转移注意力,霍琚重新把话题拉回来,“他同妻子举案齐眉,相伴到老,身边再无旁人。”

    凌息点点头,赞扬道:“挺好的,是位正直的前辈。”

    在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找通房,养外室,稀松平常,甚至是一种传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反倒是异类。

    既然是霍琚的前辈,想必有一定身份职位,这样的人在这个对男人无比宽容的时代能做到始终如一,实属不易。

    “嗯,他老人家渊渟岳峙,乃我辈楷模。”霍琚言语间充满敬重。

    凌息未来得及接话,便听霍琚紧跟着说:“所以我早早立下誓言,必要同他老人家一样,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凌息呼吸一滞,好家伙,穷图匕现啊,前面铺垫那么多,原来是为了这句话。

    霍琚抬眸,从下至上仰着脸注视凌息,俊朗逼人的面庞近在咫尺,墨玉似的眼眸泛着乌润的光,“凌息,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喜欢你,希望你也能试着喜欢我,好吗?”

    男人眼中清晰映照出少年的身影,仿佛全世界只装得下他一人,明明高大挺拔却弯曲着腰背,专注仰望着少年,像极了流浪的大狗,祈求被带回家,祈求被爱。

    凌息的心软成一滩水,他无法抵抗霍琚伏低做小的姿态,更受不住这双盈满爱意,虔诚真挚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某种决定,伸手抱住男人,重重点头,“好。”

    “虽然我现在还不明白喜欢是什么,但我会努力的。”

    凌息捧住他的脸,认真地说:“你放心,我的学习能力很强,一定会学得很快。”

    这样的凌息,实在可爱,怎能叫人不心动。

    霍琚脸上绽开笑容,眉梢眼角浮现笑纹,他记不得自己上次笑得如此开怀是何时,但他想此时此刻的欢愉,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好,我相信你。”霍琚垂首,与他额头抵着低头,漫长的对视后,轻轻地接了个吻。

    浅尝辄止,比他们任何一次亲吻清淡,却比他们任何一次亲吻更为深刻,牢牢刻进灵魂深处.

    确定关系后,该吃饭还得吃饭。

    凌息继续忙活自己的酸菜大业,霍琚在厨房里做板栗酥,雪妞围着凌息团团转,一副想帮忙又帮不上忙的操心样。

    “你一边儿玩去,别把身上沾上水,容易生病。”凌息挥开雪妞。

    “嗷!”雪妞以为凌息和它玩,高兴地蹭了上去。

    毛茸茸的软毛拂过凌息的手臂,凌息忍不住想把脸埋进去,小家伙的毛毛手感太好了,棉花糖也不过如此。

    洗干净芥菜,凌息将它们全部挂起来晾干水分。

    他打算进厨房看看霍琚的板栗酥做得怎么样了,雪妞跟屁虫一样尾随,可惜腿太短,肚肚卡在门槛上,“嗷~”

    小狼崽委屈巴巴地叫着,呼唤凌息赶紧来救救它。

    凌息回头一看,噗嗤笑出声,胖乎乎的小狼崽卡在门槛上,使劲儿蹬小短腿儿却无济于事的模样蠢萌蠢萌。

    如果有相机他肯定给雪妞拍下来。

    “哈哈哈哈哈,霍哥,快来看!”无良主人凌息第一时间不去救狼,反而喊人一起看笑话。

    雪妞狂蹬的腿儿僵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地嗷嗷叫。

    霍琚瞧了同样忍俊不禁,不过他比凌息多点良心,“你快去把他弄下来吧,小心雪妞记仇。”

    凌息一把抱起雪妞,戳戳小家伙胖乎乎的肚子,“我们雪妞才不会那么小气,是吧?”

    雪妞感受到命运的后勃颈正被人提溜着,哪敢吱声,怯生生地“嗷呜~”。

    “乖闺女,爸爸爱你。”凌息挼挼雪妞雪白的毛毛,直把小狼崽头顶的毛挼得炸起来。

    “闺女”二字,足以判断出“爸爸”的含义,霍琚挑了挑眉看向凌息,“闺女?”

    得意忘形的凌息:“……”

    “哈哈哈哈……你板栗酥做好了吗?我饿了。”

    明白凌息故意转移话题,霍琚今天心情好难得没拆穿他,嘴角含着笑回答:“快好了,再等会儿。”

    板栗酥最重要的是起酥,放的油比较多,现代习惯放黄油或玉米油,霍琚用的猪油,味道依旧非常香。

    凌息抱着雪妞站在厨房门口,围观霍琚做板栗酥,兴许是霍琚身量高于常人,坐在轮椅上丝毫不影响他发挥。

    换成当地普通汉子,估计够灶台有点费劲,霍琚则不然,况且凌息考虑到他和凌息的身高差,砌灶台时特意让工匠做了高低台面,愣是令干了十几年本行的师父摸不着头脑,这是哪儿时新的款式?

    霍琚把做好的板栗酥放进锅里烙,煎至两面金黄,倒入一点水盖上锅盖焖一小会儿,出锅正正好。

    扑面而来的香气使凌息和雪妞齐齐动了动鼻子,香迷糊了。

    凌息咽咽唾沫,迫不及待想尝一口。

    余光瞥见凌息期待的小模样,霍琚压着唇角的笑意说:“再等一会儿。”

    门口一人一狼,顿时变成两只等着放饭的小狗。

    全部板栗酥烙好,凌息急忙上前端起盘子,“我来我来。”

    霍琚在水槽前抹上松香皂,仔仔细细洗干净手。

    待他推着轮椅出去,凌息坐在桌子前,面前的板栗酥一个没动。

    “快来,等你好半天了。”凌息眼睛亮晶晶,朝着男人招手。

    霍琚怔了怔,刚才凌息那样馋,他以为凌息会第一时间吃,然而,少年却忍耐着等他一起吃。

    瞬间,家在此刻具象化。

    “来了。”霍琚眉眼柔和,胸口像有无数只蝴蝶飞出。

    板栗酥外皮酥脆,内里绵软,馅料香甜,板栗特有的甘甜在口腔中扩散,沙沙绵绵的口感,甜而不腻,加上外层点缀的一点芝麻,香得不行。

    凌息一口气连吃好几个,根本吃不腻,“唔,太好吃了!霍哥你厨艺太棒了,你怎么那么贤惠,谁娶到你简直三生有幸!”

    话音刚落,拿着板栗酥的手顿住,迟缓地反应过来,“我娶到了嘿嘿嘿……”

    凌息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嘴角沾着芝麻和酥皮,仿若高门大户家痴傻的精贵小少爷,被乡下汉子拐回家,一颗红薯轻易把人骗上-床,还傻傻回味红薯真甜,真好吃。

    霍琚眸色晦暗不明,大拇指擦去少年嘴角的东西,凌息纳闷儿地望向男人,见对方将刚刚擦拭他唇角的拇指放到嘴边,舔去一粒芝麻。

    凌息整张脸唰的一下红透,脑袋像烧开的开水壶咕嘟冒着热气,被拇指擦拭过的地方热意尤甚,以至于生出一点潮湿的错觉,好似霍琚舔的是他的唇角。

    思绪稍稍往那儿一拐,凌息立即全身泛红,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他这是什么反应?

    是热潮要来了还是机器过载要爆炸了?

    貌似哪一个都不太妙。

    然而,比起那些,他脑子里占比最大的居然是:妈的,霍琚好-色!

    第094章 第 94 章

    暧·昧在空气中弥散, 似乎一个对视就能激起火花。

    “吧唧吧唧……”

    小狼崽咀嚼食物的声音拉回两人的注意力,雪妞趁着两位主人你侬我侬,偷吃了好几块板栗酥, 嘴巴边, 胸口雪白的毛毛上全是酥皮屑。

    “你这家伙,我都没吃上几块,你居然偷吃了那么多!”凌息低头一瞧,盘子里刚才还满满当当的板栗酥, 现在没剩多少, 顿时心如刀绞。

    雪妞被骂了也不害怕, 小炮弹似的跳下板凳,骨碌碌滚走了,然后一个跳跃卡在了老地方。

    “噗……哈哈哈哈哈——”

    凌息亲眼目睹雪妞的一系列操作,捧腹大笑, 上前提溜起小家伙,戳戳它湿漉漉的鼻头, 一巴掌打在肥嘟嘟的屁股上, “让你熊!”

    “嗷呜~”雪妞委屈巴巴地哼唧,毛茸茸的脑袋直往凌息手心蹭。

    把小家伙提溜到腿上,凌息仔仔细细给它清理胸口毛毛上的酥饼屑, “让你贪吃, 这下弄不干净了吧。”

    霍琚递给凌息拧干水的湿帕子, 凌息接过, 擦桌子一样胡乱给雪妞擦脸。

    “喜欢改天再给你做。”霍琚倒是耐心, 半点没嫌弃雪妞偷吃。

    “嗷~”雪妞像听懂了霍琚的话, 小奶音别提多嗲了。

    凌息拍了拍雪妞的屁股,摇了摇头, 视线投向霍琚,叹息道:“慈母多败儿啊。”

    霍琚:“……”

    在这方面他不与凌息呈口舌之快,反正榻上见真章。

    霍琚下午揉了面,晚上正好煮面条吃,他们家储存有不少霍琚自己熬的酱,一部分源自霍琚自己知道的方子,一部分是凌息告诉他的方子。

    凌息碗里的酱由鲜虾炼制的虾油配上咸鸭蛋黄,加入颗颗饱满的虾肉,因为是自家吃,霍琚剥了许多虾放进里面,凌息一勺子下去,满满的虾肉裹着金黄咸香的外皮,虾油溢出勺子滴落在劲道的面条上,荡开一串串喷香的油珠。

    霍琚碗里的则是以香菇、笋子、木耳、鲜肉炒制的酱,口感清淡鲜美,主要凸出一个鲜字,香菇笋子木耳三样在山林里属于常见食材,方便采摘,制作简单,他们家基本没缺过这种酱。

    凌息给小狼崽分配了一个大碗,煮烂的面条混合着三鲜浇头,雪妞一嗅到便迫不及待地在凌息脚边打转,嗷嗷直叫,急切扒拉他的裤脚。

    凌息蹲下,盯着雪妞的眼睛,“坐。”

    “嗷!”雪妞表示听不懂,它好馋。

    “坐。”凌息不厌其烦地重复。

    重复三遍之后,雪妞貌似意识到不按照凌息的指令做,就不会有饭吃,只能乖乖坐下,清澈湛蓝的眼睛期待地望着凌息,嘴角哈喇子快流下来了。

    “雪妞真棒。”凌息摸摸小狼崽脑袋,把碗放下,雪妞立马要冲过去开吃。

    凌息却按住它的脑袋不许动,用眼神警告它坐好。

    “嗷呜~”小狼崽可怜地哼哼唧唧,小眼神简直快把凌息的心萌化了,但他记得自己带小家伙下山是为了看家护院,趁着孩子小,把狼崽子训出来。

    训狼可比训狗难多了,毕竟狗经过漫长的驯化,已经能适应与人类和平共处,狼则野性难驯,凌息可以保证雪妞不敢攻击他,但无法保证雪妞哪天不会突然对路人动手。

    若是成年狼,迫于凌息血脉的压制性,肯定会乖乖听话,小狼崽子跟人类小孩儿一样不具备掌控性,一会儿没放眼皮子底下,啥事都干得出来。

    “它这么小,能训好吗?”霍琚怀疑雪妞下顿饭就会忘记。

    今天的训练差不多了,凌息放过雪妞,让它吃饭,雪妞立刻风卷残云,大口大口狂吃,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活像饿了好几天,可凌息把它抱回来时,肚子还是鼓鼓的。

    “雪妞,你是狼不是猪呀。”凌息摸摸小狼崽的后背,神色堪忧。

    霍琚在旁闻言,忍俊不禁,不得不说雪妞这吃饭的动静真有点像猪仔。

    吃过晚饭凌息洗干净碗筷,收拾好灶台,用稻草和旧衣服勉强给雪妞搭了个窝,“空了给你做个小房子。”

    “嗷!”雪妞叼住凌息裤脚不让人走。

    凌息把雪妞的窝安置在房檐下,没让它进屋,毕竟以后要看家护院。

    陪着雪妞多玩了会儿,凌息无论如何都得走了,小家伙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凌息溜得飞快,生怕自己多看雪妞一眼,就会心软把它抱进屋。

    霍琚已经做完复建,坐在椅子上休息,身上只着了件单衣,精悍的胸膛若隐若现。

    凌息吞咽一口唾沫,走进去努力装得镇定,“我给你按摩。”

    “嗯。”霍琚声音低沉,短暂的单音节莫名令人耳热。

    凌息揉揉自己发烫的耳朵,怎么回事?

    自己热潮莫非真要来了?

    算算日子,应该在下个月才对。

    每天重复机械性动作,本来毫无感情的按摩机器,忽然察觉自己今日有些心猿意马。

    身体传来熟悉的热意,凌息暗自琢磨的同时,手无意间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霍琚全身陡然绷紧,一把抓住凌息手腕,嗓音隐忍克制,“你碰哪儿呢?”

    凌息闻声回过神,顺着霍琚的问话低下头,他的手竟然不知不觉按到了男人的大腿,再继续可就危险了,难怪对方会阻止他。

    “抱歉,走神了。”凌息莫名耳热,以前又不是没碰过,自己这是什么反应?

    后面部分中规中矩完成,凌息出去洗手,回来时霍琚已经去洗澡了,他挠挠脑袋站在原地,茫然几分钟拿上衣服去客浴洗澡。

    凌息仔细检查一番自己的情况,他独自一人时,丝毫没有方才的症状,那应该是自然反应。

    歪了歪头,凌息在脑海中检索信息,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他对霍琚生了欲.念。

    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凌息自言自语,“应该是这样没错。”

    解决完烦恼,凌息脚步轻松地擦着头发回到主屋。

    他的头发长长许多,比起霍琚还是算短,霍琚习惯中午洗头,晒晒太阳干得快,凌息在末世养成的晚上洗澡洗头的习惯延续到古代。

    换了两条帕子把头发擦到半干,凌息无比怀念末世的高科技,即使没有高科技,至少他的时代可以留短发,这里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剪发,除非犯了大事。

    “我帮你擦。”霍琚见他擦得不耐烦,伸手接过少年手里的帕子,慢慢擦着凌息身后的发丝。

    明明是个武夫,动作却极其温柔,全然未出现把凌息头皮扯痛的情况,比现代很多理发师专业得多。

    晚风穿过窗户,吹进屋内,凌息感受到一丝冷意,天气转寒了。

    “你们冬天通常穿什么衣服?棉袄?”凌息仰头问霍琚。

    霍琚手上动作微顿,“棉袄是何物?”

    凌息瞪圆眼睛,简要解释:“棉袄,一种冬天穿的保暖的衣服,一般分为三层,最外一层面子,最里一层里子,中间夹着棉花,具有很强的保暖性。”

    霍琚眉心隆起,目光中浮现疑问,“棉花是什么?”

    凌息猛地转过身,“你们这儿没有棉花?那你们冬天穿的啥?咋过冬?”

    凌息惊呆了,他之前没考虑过棉花的事,以为大盛已经出现棉花,他没从周顺他们口中听说冬天会大面积死人,既然冬天死的人不多,多半有抵御严寒的法子,首先想到的就是棉衣。

    结果大盛压根儿没棉花,所以大盛百姓是怎么扛过冬天的?靠意志力硬撑吗?

    霍琚回忆起每年寒冬,边疆冻死的战士,眼神沉郁,“分地方,邻水村情况尚算好,北方百姓冬季常年面临雪灾,饿死的,冻死的,被倒塌房屋压死的,不计其数,朝廷每年都会下拨赈灾银。”

    但其中多少真正用到百姓身上,便不可言说了。

    凌息记起霍琚曾在边塞当个过兵,那边情况应该更糟糕吧。

    “穷苦人家会以芦花柳絮填充衣服夹层,保暖效果并不如何,所以大家在冬季基本很少出门,一家人烧火取暖,勉强度日。”霍琚小时候经常需要领着弟弟妹妹出门捡干柴,囤到冬天用。

    凌息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他在书上翻阅过许许多多的历史文献,知道每个朝代都有困苦的百姓,但文字和亲身感受完全是两码事。

    那些被一笔带过的痛苦,真真实实落到他身边认识的人身上。

    “你……”凌息想问霍琚往年冬日也是那样过的吗。

    但联想到霍永登和赵秀娟的嘴脸,不必细问,霍琚前十五年过得一定比凌息想象中艰苦,后十年,边疆苦寒,甚至有人活活冻断脚趾,能活着回来,称得上老天爷眷顾。

    胸口忽然扩散开一阵涩意,犹如咬了口未成熟的酸果,以至于眼眶泛起一丝湿润。

    霍琚弯腰抱住凌息,轻声在他耳畔道:“都过去了。”

    越是温柔的安慰,越是叫人心疼,独自走过那些艰难岁月的分明是霍琚,现在对方反倒来安慰自己。

    凌息鼻间酸涩,转过身抱住男人的腰,将脸埋进去,“明年我一定叫郑哥留意棉花,争取早日让大家穿上棉袄。”

    霍琚不清楚棉花究竟为何物,但他记得凌息说棉花很暖和,具有很强的保暖性,如果真能找到……

    霍琚抱住少年的手收紧,“我替大盛所有百姓感谢你,凌息。”

    凌息没想当救世主,他只想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想赚钱,想让霍琚做个富贵闲人,抹去他前二十五年的颠沛流离。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凌息蓦地惊觉霍琚一直站着,仰起头问:“你腿不疼吗?”

    他连忙扶住霍琚坐下,着急去看霍琚的腿,确定没事才松了口气。

    “不疼,我现在可以多走一段时间了。”霍琚的腿恢复速度很快,相信再过不久就能正常行走,不过暂时无法练武。

    “真的?那你岂不是快好了。”凌息惊喜,眼眸中星光闪烁。

    “嗯。”霍琚不自觉跟着他笑起来。

    凌息一把抱住他,喜出望外,“太好了。”

    “为了庆祝这个大好日子,我们做吧。”

    “啊?”霍琚脱口而出。

    脑子瞬间宕机,一时没能理解凌息话里的意思。

    大脑迟缓地消化掉凌息话里的信息,难以置信地求证,“做……做什么?”

    凌息目光单纯澄澈,一本正经回答:“爱呀。”

    霍琚从凌息口中听过这个词语,明白它的意思,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心情复杂难言。

    “进……进展不会太快了吗?”

    凌息眨巴眨巴眼睛,反问:“会吗?”

    “可是我们早就做过了啊。”

    “你今天没少对我动手动脚,散发求偶信号,我以为你在邀请我。”

    心思被戳破,霍琚耳朵骤然滚烫,面对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何况凌息还答应了他的求爱。

    但实际上,霍琚并未真正考虑过今天同凌息发生点什么,他就是想亲一亲凌息,碰一碰凌息,没想直接跳到最后一步。

    凌息盯着霍琚古铜肤色也遮掩不住的红,勾了勾唇角,俯身凑近,淡淡的茶香随着他的吐息飘荡出,“要吗?”

    少年宛如勾魂摄魄的狐狸精,霍琚此时就是那意志不坚定的书生郎,对方勾勾手指,他便甘愿做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咕咚!”

    男人喉结滑动,视线无处可落,岩浆般的热意在胸口迸溅。

    “我……”他一开口,嗓音出乎意料的低哑。

    霍琚怔了怔,清清嗓子,声音恢复几分正常,他撩起眼皮与凌息四目相对,坦言道:“我想。”

    第095章 第 95 章

    凌息脸上绽开得逞的笑容, 然而下一秒他又听霍琚继续说:“但不行。”

    凌息笑容僵住,“什么意思?”

    霍琚摸摸鼻尖,心虚地别开视线。

    差点被爱情冲昏头脑, 幸好他的身体及时提醒他两次热潮的心理阴影。

    “如果没算错, 你的热潮期应该在下个月前后。”

    “我得固本培元,修身养性,做好准备。”

    凌息的脸彻底绿了,与霍琚拉开一段距离, “原来是指你不行。”

    “轰隆隆!!!”

    一道惊雷劈下, 精准劈中霍琚头顶。

    哪个男人能容忍别人说他不行,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听了霍琚的话,凌息也记起霍琚唯一的毛病就是不太行,这会儿满足了自己的话,下个月可能会被自己吸成人干。

    新得的男朋友还没过赏味期, 还是珍惜一下吧。

    “行吧,吹蜡烛睡觉。”

    凌息撂下结论, 毫不拖泥带水地蹬掉鞋子躺到床上, 被子一拉盖住自己。

    张了张嘴,几度试图为自己挽尊的霍琚,欲言又止。

    他真的没有不行!

    分明是凌息这块地太大了, 得日夜兼程地耕, 村里的牛农忙时还有吃草的空隙呢, 他喝口粥都得见缝插针。

    两人一晚上相安无事, 盖着被子纯睡觉, 凌息一夜无梦到天明, 霍琚一夜未眠到天亮。

    次日霍琚起床做早食,捏捏自己的山根, 脸色沉郁周身环绕低气压。

    “你咋了?”帮忙烧火的凌息纳闷询问。

    “没事。”霍琚放下手继续做饭。

    早饭煮的蔬菜粥,蒸了一锅馒头,馒头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凌息深吸一口气,肚子咕噜噜吵闹。

    雪妞蹲在他脚边,嗷呜嗷呜地叫,似在附和凌息肚子的叫声。

    凌息失笑,捏住小家伙的嘴巴,“闭嘴吧。”

    早饭简单,蔬菜粥配上馒头鸡蛋,即便如此凌息同样吃得非常开心,浓郁的米香配上甜滋滋的馒头,没有多放别的调料,全是食物原生的味道。

    凌息眯起眼睛,果然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最庆幸自己穿来了这个世界。

    即使贫穷,即使资源匮乏,即使科技落后,不过仅食物多种多样这一条便足以打败末世的环境。

    雪妞吃得一脑袋米粥,凌息看得头疼又好笑。

    早晨吃得差不多,霍琚抿了抿唇,叫住打算去洗碗的凌息。

    “怎么了?”面对霍琚紧绷的脸色,凌息重新坐下来。

    霍琚抬眸凝视他,眼瞳幽邃,“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被欺负的事?”

    凌息神色明显怔忡,几秒后吐出一句:“我啥时候被欺负了?”

    霍琚:“……”

    难怪凌息不告诉他,本人完全没感觉。

    思索片刻,霍琚修改措辞,“听说有人找你麻烦,霍常安也在其中。”

    “哦——”凌息恍然大悟,“那件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值得你费神。”

    他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冯瓦受人雇佣,企图打扰他做生意的事。

    “放心,我告官解决了,县令人还挺好,判对方赔了我银钱,我啥也没损失反倒赚了一笔。”

    霍琚清楚凌息有独自处理问题的能力,但他没料到凌息居然会果断报官,换作其他人必定选择私下里解决,凌息这一步过了明路,对方想再次动手也得掂量着点,毕竟有前科,凌息的生意如果出现问题,第一个怀疑对象便是黄氏酒坊。

    凌息很聪明,在寻常百姓还在害怕官衙的时候,他已经懂得利用官衙达成目的。

    霍琚伸手握住凌息的手,眼中充满赞赏,“你做得很好,但如果下次再出现类似的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无论我派不派得上用场,我都希望可以陪在你身边。”

    凌息胸口像被小猫尾巴轻轻扫过,痒酥酥的,不禁回握住男人的手,“好。”

    “不过这事儿过去有些日子了,你听谁说的?”

    霍琚没隐瞒,告诉他霍永登夫妻来找过自己。

    凌息拍案而起,愤慨道:“他们还敢来找你,脸皮真厚,他们是不是诬赖我害你弟弟受伤?”

    未等霍琚表态,凌息倒豆子似的把当时的情况讲给他听,“霍常安那小子非要自个儿跳出来送人头,我明明单手就可以搞定那个冯瓦,我挺不懂他的,平日里对我没个好脸,那会儿倒突然跳出来要帮忙,结果帮了个倒忙,给了他爹娘讹我的机会。”

    霍琚从他话语间听出点东西,拧了拧眉问:“他们找你要钱了?”

    “要了啊,在现场哭天抢地,我当霍常安伤得快死了,结果草药郎中来了一瞧,一点皮外伤罢了,会晕过去完全是因为平日过度劳累,营养没跟上,加之郁结于心,忧虑多思,关我屁事。”凌息耸耸肩,只差翻白眼。

    霍琚眉头拧得越发紧,霍常安的性格怎么会郁结于心,忧虑多思?

    “你给他们钱了?”

    凌息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颔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俩又哭又嚎,差点把霍常安哭醒过来,况且我虽然不需要,但霍常安的确为我挨了一脚,他往日不待见我,我也不愿欠他人情,便给了五两银子做医药费。”

    一番话讲完,霍琚脸色黑得可以拧出水来,确实是那对夫妻干得出的事,既然凌息当初已经给过银子,今日再来问他要钱,用的还是同一个理由,贪心不足蛇吞象。

    果然他那后娘嘴里没一句实话。

    “往后你遇着他们当看不见便是,我不欠他们什么,与他们已经断了亲,他们若敢来,直接放雪妞。”霍琚凝视着凌息的眼睛认真叮嘱。

    大概听到自己的名字,雪妞从饭碗里抬头,圆滚滚的眼睛茫然地望向两位爸爸。

    蓬松的白毛上沾着米粒和菜叶子。

    “好,雪妞听到你霍爸爸的话了吗?吃饱饱,快点长大吧。”凌息忍俊不禁。

    “嗷呜!”雪妞挺胸抬头得意地叫了声,可惜没有脖子,一点儿也不神气。

    “给你闺女擦擦脸,我洗碗去。”凌息起身收拾碗筷。

    霍琚无奈起身慢吞吞走去打湿帕子,拧干拿过来给雪妞擦脸。

    闺女就闺女吧,反正他和凌息生不出孩子.

    上午霍琚陪凌息倒旧房子去喂鸡,给菜地浇水,院子外面被凌息整理过的那片荒地,如今种满了各类果树。

    说来也巧,姑父周顺的四徒弟范佟,当年参军回来没了双腿,妻子为了他,努力刺绣,给人洗衣赚钱,请周顺为他做一样代步工具,这才有了轮椅。

    范佟妻子不肯跟丈夫和离另嫁,死活要守着范佟过日子,娘家人因此与她关系闹得非常僵,后来范佟跟着周顺学了木匠手艺,二人日子逐渐变好,范佟又带着妻子亲自上岳父岳母家赔罪,两边关系得以缓和。

    因着凌息改良轮椅,范佟作为试用者,在改良新轮椅上做出了一定贡献,其中许多细节全靠他作为使用者提出,凌息和周盐无法做到这点。

    故而,在周顺家轮椅大卖后,周顺分了一笔银子给范佟,范佟和妻子的日子越来越红火,妻子更是查出身孕,喜事一桩接一桩,岳父岳母听闻好消息,提着老母鸡和猪肉上门探望,妻子娘家的亲戚也重新跟他们往来。

    范佟妻子的舅舅是位果农,种了一辈子的果树,经验十分丰富,无意间得知这个消息的凌息,隔天便请范佟给自己引荐了这位舅舅。

    “这些果树全是从何舅舅手里买来的,每一棵都存活了,像这种树干粗壮,有几年树龄的果树价格会高一点,最便宜的当属树苗,纯当观赏作物买树苗倒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这边需要果子,得直接买成品果树。”凌息搀着霍琚在果树林子里穿行。

    霍琚默默在心里算了笔账,“买下这些果树,花了不少银子吧?”

    凌息挠挠脸,嘿嘿笑,没说话。

    霍琚无可奈何,“难怪账目上尽是支出。”

    “没办法,创业初期,哪里都需要用钱。”凌息为自己辩解。

    两人忙完这边的活儿,准备直接回家,霍琚的腿不能走太长时间,该回去休息了。

    “凌老板!凌老板!”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凌息和霍琚双双回头,一辆马车向他们驶来,车窗探出一个脑袋,不是合宴酒楼的东家庞东来是谁。

    “你约了庞老板谈生意?”霍琚问。

    凌息摇摇头,目带疑惑,“没有啊。”

    马车停在两人身侧,庞东来喜出望外,“好巧,凌老板,霍兄弟,庞某正要去找二位。”

    凌息和霍琚对视一眼,领着庞东来回了新家。

    庞东来头回来凌息的新家,站在门口嘴巴张大,他做生意这么些年,算得上见多识广,这样的建筑见所未见。

    “好漂亮的房子,这墙怎生是白色的?”庞东来跃跃欲试伸手摸一摸墙面,但他好歹是生意人,如此不体面的事做不出来。

    凌息正好打算今日同庞东来谈一谈桂花蜜的生意,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端了泡着桂花蜜的茶壶出来,给庞东来斟满。

    “庞老板对我这墙感兴趣?”凌息笑眯眯地问。

    庞东来没隐瞒,坦言道:“是挺好奇的,恕庞某见识短浅,头一遭见到如此雪白的墙壁,不知凌老板可否透露一二?”

    凌息端起杯子喝了口,落落大方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这墙是用牛奶和糯米水刷出来的。”

    “什么!?”庞东来震惊。

    此地牛奶可不便宜,首先养奶牛的人家少,其次奶牛需要一直怀孕才能产出牛奶,故而牛奶不易得,价格自然高昂。

    凌息家的房子不算特别大,亦非小小一间屋舍,全刷完得需要多少牛奶啊。

    “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胖老板,开个玩笑。”凌息见他真信了,险些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合宴酒楼的东家竟然会这般轻信于人,实属令人意外。

    庞东来呆愣一瞬,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注视凌息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孩子,“是庞某大意了。”

    二人一番笑闹,气氛十分轻松,庞东来顺手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动作倏然一顿,继而又尝了尝,“这!凌老板,这是新品?”

    凌息笑而不语,庞东来从他的笑容中得到答案,眼中情绪热烈,又有新品了!

    上回的新酒庄生梦蝶,让无数客人流连忘返,有些人喝醉后甚至在大堂嚎啕大哭,喊着“娘,孩儿对不起你!”、“爹,再打我一次吧!”、“娘子,我再也不敢了!”等等,乱象丛生。

    慢慢地,大家不敢在酒楼里买庄生梦蝶,想喝也得买回家自个儿偷摸着喝,否则丑态百出,传出去让他们怎么做人?

    至于那些已经在大庭广众下出过丑的人,彻底在合宴酒楼销声匿迹,没脸再来。

    庞东来最近正愁着这事儿,凌息就及时给他送上了解药。

    第096章 第 96 章

    “这款叫桂花蜜, 专门为不爱喝酒的人打造。”凌息把桂花蜜拿出来交给庞东来。

    虽然刚刚没尝出酒味,但真正得知新品不是酒,着实令庞东来意外非常。

    他接过瓶子, 盖子打开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甜而不腻,越闻越好闻,而且闻起来就让人觉得很好吃。

    倒出来是金灿灿的粘稠膏体,呈流动状态, 里面镶嵌着小小的桂花, 美得耀眼。

    饶是庞东来一个大男人也看呆了, 他完全想象得到,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哥儿会有多心动。

    不愧是凌老板,连后宅的生意也考虑到了。

    “至于酒,这个时节正合适喝桂花酒, 不过比起桂花蜜,桂花酒稍显逊色。”凌息拿了新酿造的桂花酒过来。

    庞东来闻言小小失落一下, 放低了期待, 然而酒液入喉,他倏然睁大眼睛,哪里普通?哪里逊色?

    桂花酒算是常见的酒类, 哪里都能买到, 但这么好喝的桂花酒, 他还是第一次喝到。

    完完全全称得上他喝过的桂花酒之最。

    “凌老板你太谦虚了, 桂花酒味道极好。”庞东来竖起大拇指。

    “庞老板喜欢就好。”凌息端起杯子喝了口桂花蜜水, 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 显得分外高深莫测。

    庞东来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那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十八岁的乡下小夫郎,怎么看怎么不像。

    两人就新品的事仔细商量,霍琚拿来纸笔在旁边帮他们记录,末了帮他们起草了一份合同。

    庞东来视线频频落到霍琚身上,准确来讲,应该是霍琚的腿上。

    霍琚和凌息是多么敏锐的人,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二人谁也没吱声,决定看看庞东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字!好字!没想到霍兄弟书法造易非凡啊。”庞东来并非故意拍霍琚马屁。

    他虽是商人,但自小饱读诗书,闲来无事写诗作画样样不落,因此交往了些文人雅士。

    要知道,文人雅士最看不上的便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许多商贾捧着银子上门请他们出面捧场,他们压根儿不搭理,送人吃闭门羹。

    庞东来自认有几分鉴赏能力,霍琚这字的确写得好,不像普通农家子写得出的,铁画银钩,龙飞凤舞。

    字如其人,一眼便知字的主人胸有丘壑,腹有乾坤,绝非等闲之辈。

    他嘴巴张合,欲言又止。

    这夫夫俩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神秘,莫非真是什么厉害人物在此隐居?

    可二人年纪轻轻,能是什么厉害人物?

    “庞老板过誉。”霍琚沉稳淡定,半点没有年轻人该有的跳脱。

    装着满腹疑问谈完生意,庞东来稍作休息,表情严肃地看向凌息,“凌老板,实不相瞒,今日庞某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早猜到庞东来另有目的的凌息面不改色地接话:“庞老板客气了,您直言便是。”

    庞东来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杯壁,眼中透出浓浓的忧伤,“我与发妻育有一子,是个小哥儿,发妻难产去世,唯一的心愿便是孩子能健康长大,然而天不遂人愿,我那小哥儿十五岁后脖子上长了个疙瘩。”

    “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大,如今小儿已二十,无一媒人登门,旁人总拿此事笑话他,渐渐地,他变得不爱出门,成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见人,我终有一天要先他一步离开,到时他无人照顾可该如何是好。”

    儿子的怪病与婚事,已经成为庞东来的心病,商场上的对手嘲讽他生意做得再好又如何,家里唯一的小哥儿嫁不出去,还染了怪病,没准儿是他背地里坏事做尽,报应到他家哥儿身上去了。

    要说没有人愿意娶他儿子也不尽然,多得是汉子愿意娶,甚至愿意入赘,但庞东来看得清楚,那些人并非良配,他们皆是冲着自家钱财来的。

    “我听闻霍兄弟伤了腿脚,如今看来可是大好了?”庞东来刚才在路上瞧见霍琚和凌息并肩而行,别提多激动。

    原来是真的,霍琚的腿真的被治好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儿子的病也有希望?

    凌息与霍琚四目相对,懂了庞东来此行的目的。

    求医。

    “快好了。”霍琚回答。

    得到肯定答案,庞东来眼中迸射出火光。

    凌息抬手,示意他别太激动,“庞老板,您家小公子的病和我家霍哥的病不一样,不可一概而论。”

    “这样吧,我将治疗霍哥腿的大夫引荐给您,具体能不能治,得看大夫的意思。”

    “好好好,谢谢!谢谢!”庞老板热泪盈眶,抬手就想抱住凌息,猛地记起这个是小哥儿,立马转身抱住霍琚,用力拍打霍琚的背。

    “太好了,太好了,润珠有救了!”

    庞东来的宝贝哥儿名叫庞润珠,儿时珠圆玉润,粉雕玉琢,由此得名,庞润珠从小好看到大,十五岁前身边不缺追求者,庞东来发妻去世后,他将全部尽力投入到事业和庞润珠身上,没有续弦。

    偌大的庞家只有庞润珠唯一一个孩子,堪称庞东来的掌上明珠,直到庞润珠十四岁他才百般思量,千挑万选定下一门亲事。

    隔年庞润珠年满十五,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朋友们羡慕他的婚事,汉子们爱慕他的容颜,未婚夫对他千依百顺,他除了没有娘,好像拥有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

    某天清晨醒来,脖子上传来一阵异样,丫鬟告诉他是个小疙瘩,庞润珠以为被蚊虫叮咬没放在心上,可脖子上的异样一天比一天严重,他不得不请大夫上门。

    大夫请了一位又一位,药喝了一种又一种,疙瘩不见消失,反而越来越大,渐渐大到无法隐藏。

    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迎接他的是天崩地裂。

    朋友们疏远他,曾经爱慕他的汉子们大骂他是丑八怪,痴恋他的未婚夫喊他怪物,匆忙退了婚,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

    即使在家里,丫鬟仆妇不会嫌弃他,但她们会说少爷真可怜,怎么得了那种病,后半生都毁了。

    五年光阴,让不知人间疾苦的庞润珠尝尽世间冷暖。

    他甚至不敢见到父亲,他害怕听到父亲的叹息,害怕父亲日渐苍老的模样,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叩叩叩——”

    敲门声惊醒蜷缩在被窝里的庞润珠,他茫然抬头看向门口。

    “润珠,开开门是爹回来了。”

    “爹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庞润珠紧了紧拳头,终是不忍地下地穿鞋,慢吞吞挪到门口,房间里的镜子全被挪走,他早已不知自己现在是何种模样。

    反正一个怪物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打开门,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庞润珠抬手挡了挡。

    “你的头发好长。”一道清亮陌生的声音响起。

    庞润珠疑惑地放下手,入眼是张极为出众的脸,凤眼琼鼻,斯文俊逸,身形修长挺拔,皮肤白皙赛雪。

    好高的小哥儿。

    这大概是他见过的身量最高的小哥儿。

    以至于庞润珠得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

    待看清眼前人的容貌后,庞润珠身子抖了抖,极度的自卑令他惯性瑟缩起来,想要退回屋内。

    岂料这位高个子小哥儿竟然伸手一把推开他的门,大喇喇踏进去。

    庞润珠慌张地看向父亲,一扭头才注意到门外除了他爹还有一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脸颊圆润,带着婴儿肥,年纪估计不大,肩上背着个药箱。

    药箱?

    “润珠,别担心,这位是爹生意上的朋友,凌老板,这是他介绍的柳大夫,特意来给你治病的。”庞东来赶忙上前安抚儿子的情绪。

    “治病?”果然是治病。

    庞润珠摇摇头,“不,我不治。”

    根本治不好,一次次尝试,一点好转也没有。

    他不想再体会期待到失望的煎熬了。

    “我不治,爹你带他们走吧,我要休息了。”庞润珠坚决地走回房间。

    那位凌老板居然在翻看他桌子上的书本。

    “你!谁准你看的?乱动别人的东西,你有没有礼貌?”庞润珠一把抢过凌息手里的书。

    凌息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你对算数感兴趣啊。”

    庞润珠抿着唇不说话,态度警惕地与凌息拉开一段距离,手里紧攥着那本书。

    “不如这样,我们来比赛,你输了就乖乖治病。”凌息撑着腮帮笑盈盈对庞润珠道。

    庞润珠盯着他,下意识反问:“你输了呢?”

    凌息故作苦思冥想,“我输了的话……”

    庞润珠直直地注视他,打算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总归自己不会答应。

    他根本没必要同这人比赛,算数不需要与人论输赢,而且他不认为这人可以赢过他。

    “我怎么可能输呢。”凌息凤眼生辉,目空一切。

    傲慢到令庞润珠瞪大眼睛,手臂爬满鸡皮疙瘩,胸口重重起伏。

    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自大之人。

    他是看不起算数还是看不起自己?

    “比就比,你要是输了,必须在合宴酒楼门口大喊三声:我是蠢蛋。”

    “润珠!”庞东来厉声呵斥,凌息再怎么也是他的合作伙伴,让人丢那样大的脸,他拿什么赔罪。

    庞润珠在父亲的厉声下回过神,被怒火冲晕的脑子恢复清明,凌老板是父亲生意上的朋友,他断不可这样无礼,若是伤了两边和气,不知会给父亲添多少麻烦。

    张口准备道歉,却见凌息摆摆手,“没关系,反正我又不会输。”

    庞润珠:“!!!”

    这家伙好气人!

    究竟是哪家的小公子这般目中无人,家境必然不凡,自小骄纵着长大吧。

    想他从前,也是被父亲骄纵着长大的。

    庞润珠眼神暗了暗。

    凌息冲呆愣在门口的二人说:“公平起见,试题由二位出吧。”

    柳仲思虽然从医,但自幼也是念过书的,何况医书中药剂的用法用量,需要用到加减乘除,他的算数称不上多好,不过够用。

    两人点头答应。

    一共五题,以运算速度和准确率作为胜负的评判标准。

    “咳咳。”柳仲思清清嗓子,开始念题干:“有方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①”

    凌息、庞润珠:“一百六十八步。”

    庞润珠惊讶地转头去看凌息,他竟然跟自己答得一样快!

    五道题一题比一题难,但在凌息看来顶多高中生水平,他指最后一道压轴题。

    是一道几何体,听完题目两人同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庞润珠在旁边奋笔疾书,刚把图画完就听身旁人音调懒散:“三百二十三步。”

    怎么可能这么快,乱答的吧。

    这个念头冒出个尖儿,就听他亲爹震惊道:“答对了!”

    庞润珠瞳孔地震,手里的毛笔“啪嗒”掉落在地,滚落一圈墨汁。

    自己还没开始,凌息已经结束了?

    这真的是人能办到的事吗?

    第097章 第 97 章

    “庞公子的病问题不大, 只要将脖子上的肿块切除应当就没问题了。”柳仲思给庞润珠把完脉,又仔细检查一番他脖子上的肿块,给出诊断结果。

    尚未从凌息高超的运算速度中回过神的庞润珠, 陡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来了这么一句, 险些原地跳起来。

    “你!你是哪里来的庸医,满口胡言乱语,草菅人命!”

    那肿块怎么也是从他皮肤上长起来的,即使他厌恶至极, 却也得承认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怎能说切除就切除, 与割肉有何异。

    不光庞润珠这个病患听完柳仲思的话后反应激烈,庞东来同样难以接受,他活了大半辈子,阅历称得上丰富, 但割肉的事情只在闹饥荒的时候听过。

    若真割了,他儿子能有命在吗?

    庞东来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凌息, 期望他可以给自己一点意见。

    凌息一眼看出庞东来的忐忑, 安慰道:“二位别害怕,柳大夫师承正统的疡医派系,医术精湛, 并非江湖上骗人的游方郎中。”

    他冲庞东来点点头, 鼓励道:“庞老板, 我相公的腿您也见过, 整场手术由柳大夫主刀, 秦大夫协助, 结果很圆满,令郎的手术风险可比我相公小多了。”

    庞润珠听完凌息的话, 震惊地扭头去看自己父亲,难怪父亲要找凌息,原来因为凌息的丈夫接受过这位柳大夫的治疗,他迟疑地开口:“爹,凌老板丈夫的腿……”

    庞东来朝他肯定地颔首,“前阵子我去找凌老板时,他相公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

    庞润珠目瞪口呆,心口倏然涌起一阵激荡的情绪,他有救了?

    终日困扰他的噩梦终于能结束了吗?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阳下,不再受旁人指指点点了?

    偌大的惊喜砸中庞润珠,泪意洇湿眼眶,他嘴唇颤抖地望着父亲,“爹,我想试一试。”

    庞东来受不了宝贝儿子落泪,心疼地抱住人,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好,咱们治,一定能治好的。”

    父子俩平复好心情,端端正正,跟两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桌在前听柳仲思讲清楚细则。

    “庞公子的肿块已经很大了,切除起来比较麻烦,事后脖子上可能会留疤。”柳仲思抬眸看向庞润珠。

    小哥儿最是爱美,听到这话估计心里不好受,庞润珠却笑了笑,淡然地说:“没关系,总比顶着个大包好。”

    柳仲思点点头,“我祖父研制有专门祛疤的药膏,之后每日涂抹可以淡化疤痕,虽然无法做到完全消失,但不近瞧,应该很难发现。”

    庞东来紧绷的脸松弛下来,紧紧握住庞润珠的手,“太好了润珠。”

    “嗯!”庞润珠眼含热泪,抿着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另外,所有手术无论大小皆有出现意外的可能,这是手术同意书,二位请详细阅读再决定要不要签。”柳仲思拿出凌息为他准备的免责声明。

    庞家父子疑惑地接过纸张,什么叫“手术同意书”?他们头一回听到,好新奇。

    当一条一条阅读后,父子二人面色逐渐严肃,继而变得凝重。

    “会……会有死亡危险?”庞润珠年仅二十,即便外人总嘲讽他二十岁的老哥儿嫁不出去,但放到整条生命的长河中,二十岁非常年轻。

    心头涌起惧意,庞润珠手上温度倏地降低,轻轻发着颤,无错地将头转向父亲,“爹……”

    庞东来神色沉沉,拍拍儿子手背安慰,“没事,润珠别怕,有爹在,不会让你出事的。”

    “柳大夫,我们想再考虑一下。”

    柳仲思没多加劝说,“明白,事关重大,二位考虑清楚是应该的。”

    庞东来留凌息和柳仲思吃饭,两人摆摆手,表示还要回去给霍琚做检查,改日再登门。

    人家有正当理由,庞东来不好勉强,站在门口目送两人离开。

    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庞东来长长叹口气,不好办啊。

    听说霍琚的腿治疗起来非常复杂,那场手术从天亮做到天黑,与之相比,切除他儿子脖子上的肿块应该算得上简单,可他仍是不敢,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不做手术,唯一的后果是庞润珠嫁不出去,他又不是养不起儿子,不嫁就不嫁。

    而做手术的后果是,他可能会像当初失去妻子一样失去儿子,但也可能一切顺利,儿子恢复成正常模样,不再受人非议,能够开始新生活。

    好难选,不知当初凌息是如何做出决定的,霍琚的情况更为复杂,想必凌息比他煎熬纠结多了吧。

    马车上的凌息对庞东来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如果他知道多半会一脸茫然,他不纠结啊,需要治腿的是霍琚又不是他,要不要治疗,全在霍琚自己,他只用担心挣钱的问题。

    柳仲思和凌息抵达医馆,秦大夫正好得空在给霍琚做检查,啧啧称奇,“太神奇了,恢复得太好了。”

    柳仲思进去瞧见行动自如的霍琚同样震惊,“霍大哥,你的恢复能力太强了吧,我和外公预计你最早得下个月才能慢慢行走。”

    凌息解释:“他在家天天练习,一点儿闲不下来。”

    “我怀疑要不是有我看着,他兴许准备开始练武了。”

    秦大夫皱眉,不赞成地警告霍琚,“练武万万不可,别仗着身体底子好胡来。”

    被自家夫郎卖了个干净,霍琚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应下,“好。”

    “对了,凌息哥,我这儿酒精快用完了,能和你买些吗?”柳仲思偏头询问。

    “你要给我送银子,我做什么不答应?”凌息莞尔。

    此时秦大夫忽然开口,“前些日子我去开了个会,各家医馆的大夫都在向我打听酒精的事,若是价钱合适,他们有意购入,希望我帮忙牵个线。”

    秦大夫说的会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参加人员皆是当地有名的大夫,老人带新人,互相交流切磋医术,引荐有潜力的小辈,另外也是一种人脉关系网。

    往常秦大夫过去,大家对他称不上冷落,却也不算热络,他是当地医术最精湛的大夫,脾气亦是跟他的医术一个级别,生起气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这回过去,大家异常热情,甚至称得上谄媚,弄得秦大夫鸡皮疙瘩掉一地,问过才清楚,全是来跟他打听酒精的。

    酒精可以消毒杀菌,对于治疗外伤帮助极大,而且新鲜事物人人好奇,哪怕买不到仍想了解一二。

    凌息面露为难之色,“秦大夫,即便我有再多的酒精卖给诸位,应当也只能供给有钱人使用,真正需要用上的贫民百姓根本买不起这东西。”

    他如今兜售的酒,因为蒸馏过,所以酒精浓度偏高,要想得到医用合格的酒精,仅仅蒸馏一次不够,得反复蒸馏。

    这样一来,同样的粮食酿造出的食用酒和医用酒精完全不是一个量,医用酒精耗费的粮食更多,价格自然更贵。

    白酒凌息卖到几十两一坛,酒精的定价水涨船高,并非每家医馆都能买得起。

    凌息并不想赚医馆的钱,他可以低价出售酒精,但粮价在那儿,他不可能赔本赚吆喝,除非他拥有金山银山,做做慈善洒洒水啦。

    说到底还是粮食产量的问题,提高粮食产量迫在眉睫。

    秦大夫不是顽固迂腐之辈,听得懂凌息的言下之意,叹息一声道:“你先把价格告诉我吧,我去问问他们谁要买,总之我们扬春堂先订一批。”

    “好。”凌息托着下巴沉吟半晌,报出一个价格,在场三人无不诧异。

    柳仲思强行把自己差点脱臼的下巴接回去,“你疯了吧?卖那么低的价格,你会亏死的!”

    秦大夫赞同地接着说:“是呀,我晓得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想出点自己的力,但量力而行啊。”

    柳仲思点头如捣蒜,催促霍琚:“霍大哥你快劝劝凌息哥,哪有他这样做生意的。”

    霍琚抬眸同凌息对视一眼,眸中泛起浅淡的笑意,“我们家他做主,我听他的。”

    柳仲思和秦大夫哑口无言,特别想摇着霍琚的肩膀大喊:你清醒一点!

    凌息忍俊不禁,“放心,不至于让我赔本,医用酒精不能喝,不必在乎口感,原料可以换成普通的粮食。”

    他方才迅速算了一笔账,只要不影响酒精的医用效果,用便宜的粮食也无所谓,顶多杂质多点,多蒸馏几次,耗费点人力。

    在这个时代,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秦大夫,请您转告各位大夫,如果发现谁暗地里倒卖酒精,望岳酒坊将永远拒绝与之合作。”凌息想方设法压低酒精价格,希望酒精能物尽其用帮到更多人,而不是拿给居心叵测之人谋取利益。

    秦大夫惊讶于凌息能立马想到这点,郑重应下,“好。”

    从医馆出来快到晌午,凌息和霍琚走到当初一块儿吃过的馄饨摊,二人目光相撞,默契坐下,“吃这个。”

    老板一眼认出他俩,瞠目结舌地看着霍琚的腿,“哎哟,小兄弟你这腿好了?”

    霍琚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老板居然还记得他,神情松弛几分,不再显得那么生人勿进,“嗯,好了。”

    “恭喜恭喜,今儿吃点什么?”老板边跟霍琚搭话,手上动作不停。

    霍琚看向凌息,凌息早决定好了,“我要馄饨。”

    霍琚侧身对老板道:“两碗馄饨。”

    老板咧开嘴角,“好嘞,你夫郎依然要大份是吧?”

    听老板这么一说,霍琚蓦地回忆起当初那茬,那会儿谁能想到他和凌息会真心在一起。

    “对。”

    凌息奇怪地瞅了瞅霍琚,“他咋知道我是你夫郎?”

    因为上回来的时候,霍琚点了两碗大份,老板好心问他夫郎吃得完大份吗,凌息问他老板说的啥,他没告诉凌息老板把他错认为自己夫郎了。

    如今旧事重提,霍琚敛了敛唇,若无其事地反问:“我们看起来不像夫夫吗?”

    凌息挠挠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上回来他咋没说我是你夫郎?”

    霍琚端起面汤喝了口,波澜不惊道:“你怎知他上次没说?”

    “啊?”凌息怔忡,他记忆中没有那段呀。

    馄饨恰好端上桌,凌息顾不得同霍琚打哑谜,深深吸了口气,“好香。”

    大颗大颗的馄饨依旧皮薄肉厚,汤底鲜香,秋风中喝一口暖汤,胃里别提多舒服。

    凌息转头冲老板竖起大拇指,“好吃。”

    老板得到食客称赞,高兴地送了他们一碟小菜,小菜是腌制过的萝卜,脆甜脆甜,配上稀饭绝对好吃。

    不过配馄饨也不错。

    吃完馄饨霍琚拿出二十文钱放在桌子上,二人并肩走进人潮中。

    “我们去看看虎子他们吧。”凌息提议。

    霍琚伸手牵住凌息的手,“嗯。”

    凌息垂眸瞥了眼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唇角不自觉上扬。

    第098章 第 98 章

    “凌哥哥, 霍哥哥你们来啦。”虎子打开门看到是他们高兴地在原地蹦了蹦。

    “嗯,你爹在家吗?”凌息揉了把小孩儿长起来的头发。

    “我爹到管爷爷家帮工去了,你要找他吗?我去叫他回来。”虎子说着就要往外跑。

    凌息拽住他, “不用, 我就过来看看你们。”

    虎子点点头将他们引进院子里,端了两碗水出来,“凌哥哥,霍哥哥你们喝水。”

    “谢谢虎子。”凌息接过碗, 左右环顾一圈。

    院子里有几只小鸡走来走去低头吃虫子, 房舍保持得很干净。

    “你爹的伤养得如何了?”凌息问。

    虎子乖乖巧巧站在他身旁回话, “我爹说没什么大碍了,前些日子到管爷爷家去接了活儿。”

    凌息送他们父子回来后,给了一笔钱让他们用作日常开销,同郑洋说好以后从他工钱里扣, 郑洋才肯拿。

    郑家父子不可能坐吃山空,距离开春尚有段日子, 郑洋伤情见好便立刻出去找活干, 造船的管老爷子得知他的情况,好心留下他做工。

    因为凌息给的图纸新颖且复杂,要想在工期内完成, 管老爷子确实需要招人, 郑洋是行船的老手, 懂得基本的修船知识, 放到造船上同样可用。

    不过他主要伤在手臂和腰腹, 最近只能做些轻省活儿, 工钱少点,过些时日伤口痊愈, 可以下大力气干活后,一天能挣不少钱。

    了解一番郑洋的情况,凌息微微颔首,开春后郑洋会作为这艘船的船长,从头到尾参与新船制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想必郑洋也是考虑到这点才去应聘了管家的活计。

    “你呢?还跟着从前那群小孩儿出去偷东西吗?”凌息把话题转移到虎子身上。

    虎子被问得小脸通红,他知道偷东西不好,如果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做人人喊打的小偷呢。

    “没……没有了。”他话音刚落,墙外突然传来几声高呼。

    “老大!老大!快出来啊!”

    “老大,你爹出去了,快出来!”

    凌息意味深长地盯着虎子,虎子脸腾的一下烧起来,大跨步朝外走去,“乱喊什么?!谁是你们老大?这里没有你们老大,走开!”

    “老大!你是不是病了?咋说胡话呢?”

    “老大,我们观察好了,咱们附近新搬来一家人,一个书生,一个老太婆和个小媳妇儿,老太婆喜欢把钱袋子拴在腰带上,特别好偷!”

    “你们不许去偷!”虎子指着几个比他稍微高点的小男孩儿命令道。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认定他们老大今天不正常。

    “老大,这可是条大鱼,事情要是成了,咱们能吃好几天包子呢。”

    虎子沉下脸,硬邦邦道:“反正我不许你们再去偷别人的东西。”

    几人低下脑袋,不明所以,心有不甘。

    这时,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虎子身后。

    几人齐齐仰头,“哇——”

    好,好漂亮的小哥儿。

    天上的神仙吧。

    凌息笑眯眯对他们道:“进来坐会儿吧,我买了点心。”

    小孩子哪抵得住点心的诱惑,纷纷吞咽唾沫,丢了魂儿似的跟着凌息进门。

    一顿狼吞虎咽,气得虎子拳头一紧再紧,那可是凌哥哥给他买的,全便宜了这群臭家伙!

    凌息拍拍虎子后背,安慰:“别生气,下次凌哥哥再给你买。”

    虎子这才勉强忍气吞声,不跟小弟们计较。

    用食物顺利收买小孩儿们,凌息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都是住在附近的孩子,要么家里有个赌鬼爹,要么寄人篱下,要么十来岁独自拉扯几岁的弟妹。

    为了活命,他们聚集在一块儿偷偷摸摸,逐渐形成小团体,有人负责偷东西,有人负责声东击西,虎子就是他们当中的老大。

    类似的小团体存在不少,他们不过是其中之一,强大的团体会吞并小团体,每个团体有自己的地盘,这一带就属于虎子他们的地盘。

    凌息瞅了眼缩着脖子,不敢瞧他的虎子,“看不出来,你还挺强。”

    其中一个麻杆儿男孩儿得意洋洋道:“那是当然,我们虎哥打架可厉害了。”

    “是啊是啊,每回打架,他们瞧我们虎哥个头小都会掉以轻心,结果回回被虎哥反杀。”另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舔着手指上的糕点屑说。

    虎子咬牙切齿,恨不得捂死他们。

    凌息揶揄地觑了眼虎子,“虎哥不错嘛。”

    虎子顿时犹如炸毛的猫,全身毛竖起来,小脸由红转紫,支支吾吾:“不……不……不敢当……”

    凌息眼珠子转了转,问他们:“你们还想吃糕点吗?”

    几人眼睛骤然放光,齐刷刷回答:“想!”

    凌息咧开嘴角,“那就我帮点小忙。”.

    回去的路上,霍琚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帮你打听最近谁家要办喜事?”

    空气带着股冷意直往驾车的凌息脖子里钻,得亏他身体好扛得住冻。

    “那群孩子成日在市井穿梭,能够探听到的消息不少,我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至于为何要打听办喜事的人家……”

    凌息勾了勾嘴角,聊起另一个话题,“我在温泉边上试种了红薯和花生,长势喜人,看来不必等到春天再播种了。”

    霍琚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凌息居然想到利用温泉种植红薯花生,不得不承认他脑瓜子足够聪明。

    “所以二者有什么关系?”霍琚只觉它们八竿子打不着。

    凌息笑得格外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瞧他狡黠的模样,霍琚心潮翻涌,凑上前在他侧脸亲了下。

    凌息打趣道:“干嘛突然亲我?小心我把马赶车进沟里。”

    霍琚盯着他的眼睛,不肯挪动半分,“想亲就亲了,赶进沟里也没关系。”

    凌息“噗嗤”笑出声,抬起手臂勾住男人脖子,“你可真是色令智昏。”

    温热的唇印上霍琚嘴唇,喃喃自语般的声音响起:“不过我也没差。”

    马车行驶到村民们修路的路段,听闻马蹄声,众人接二连三抬头,“是凌息和霍大郎。”

    “哎哟,他们回来了。”

    “瞧瞧,多气派的马车,啧啧啧。”

    “比上回来的大老爷的马车还神气呢,得要不少钱吧。”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看清坐在外面赶车的是凌息,满脸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凌老板,回来啦。”

    “凌老板。”

    “凌老板。”

    再没人敢直呼凌息的大名,更没人敢轻视他小哥儿的身份。

    凌息露出标准的笑容,点头示意,从边上临时开出的小路走过,脸都快笑僵了。

    “凌老板,真受欢迎。”身后响起男人戏谑的声音。

    “你就别笑话我了,这福气给你吧,应付他们太累了。”凌息塌下肩膀。

    霍琚瞧他苦恼的样子忍俊不禁,替他捏捏紧绷的肩膀,“这是大善人应有的待遇。”

    凌息舒服得险些闭眼享受,“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霍琚垂眸凝视凌息年轻清俊的面庞,眼底荡开笑意,虽然凌息总拒绝承认自己的好心,但他的所作所为皆证明他胸怀宽广。

    “不知雪下来前,水泥路能不能修完。”霍琚感叹道。

    凌息拍拍他的手背说:“一定能。”

    这会儿全靠人力修路,但村民们修路的积极性很高,出不起钱的人便出力气,当然一个村里总有几个懒货,往日大家睁只眼闭只眼算了,这回修路事关子孙后代,是个大工程,说什么都不允许他们偷懒。

    村里身强力壮的汉子们愣是每天轮流负责提溜他们上工,这些懒货成日好吃懒做,别说打不过年轻力壮的汉子,连一些身体素质好的妇人夫郎都不是对手。

    打又打不过,不干活就没饭吃,饿着肚子头顶大太阳,晕过去直接给你拿水泼醒,知道的是村里修路,不清楚的还以为进了大牢。

    懒货们迫于无奈,只能苦哈哈干起活。

    邻水村修路的事自然瞒不住,关键他们没想瞒,周围村庄得知后,蜂拥而至围观,知晓他们准备修的不是泥土路,亦非石板路,而是闻所未闻的水泥路。

    十之八九认为他们在胡搞。

    什么水泥路,连远近闻名的秀才公都没听过。

    唯一兴致不减,反而更加好奇的当属隔壁大岩村。

    一打听,好家伙,水泥路是凌息研究出来的。

    他们就说这稀奇古怪的名字,一听就是凌息的风格,既然是凌息研究出来的,那必定是好东西啊!

    于是大岩村的村长当天就找上霍垚一家,霍垚连连摆手,“村长,我虽是他们小姑,但这事儿得孩子愿意才行,我和他姑父若去了,岂不是倚老卖老,万一孩子心里恼了……”

    话语未尽,村长却听懂了未尽之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能以长辈的身份逼迫凌息,否则往后再有什么好东西,可就没法儿谈了。”

    于是隔天村长带着自己儿子,提着大包小包上了凌息家的门。

    与此同时,田县令接到消息称他管辖的地界,有个叫邻水村的地方,正在修一种叫水泥路的新路,传言这种路修好了走在上面毫无颠簸感,大大提升车马行驶的速度,遇上大雨天不会泥泞难行,还不易损坏。

    总之好处多多。

    “这是哪儿来的消息?怎么可能有那么神奇的路。”田县令显然不相信,皇城里的道路都做不到这么完美。

    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如何做得到,何况修路费钱费力,全靠村庄自己修建,凑出的银子能修出条平坦的土路就不错了,哪儿来的钱修这样神奇的路。

    有个父母住在邻水村附近村子的衙役,小声开口,“大……大人……小的前几日回家探亲,经过邻水村,他们确实在修路。”

    田县令瞪大眼睛,反复确认,“你所言非虚?”

    衙役点头如捣蒜,“是真的大人,不过小的不太清楚水泥路是何物,不知邻水村修的是否为水泥路。”

    田县令捋了捋胡子,目光深渊,“这邻水村,有点意思。”

    师爷试探性询问:“大人,要不要派人去仔细调查一番?”

    田县令深思数秒,抬手阻止,“不,本县决定亲自去看看。”

    若事情属实,此事发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算他的功绩,报上去明年指不定能升一升。

    经年未挪动,往后高升无望的田县令突然有种馅饼砸到自己头上的预感,越想越心动,急吼吼离开县衙往家里赶,“走走走,别耽误本县升官。”

    “哦?谁耽误田县令升官了?”

    一道凉嗖嗖的声音蓦地自田县令旁侧响起,田县令浑身僵硬,双腿像绑了铅块寸步难行,哆哆嗦嗦扭头,“王……王爷。”

    第099章 第 99 章

    大岩村和邻水村修路的工作如火如荼进行着。

    凌息这会儿正在家里腌酸菜, 完全晾干的芥菜切断根部,密密码在缸低,一点一点垒起来, 撒上花椒和盐巴, 倒入烧开的开水至淹没顶端芥菜,最后放上一块大石头压上。

    上回准备的芥菜晾干后,凌息才意识到家里没有合适的大缸和大石头,为了避免芥菜浪费, 干脆炒来吃了, 以至连吃了好几天芥菜。

    缸子和芥菜在制作过程中皆不能沾油, 否则就全废了。

    得空后,凌息厚着脸皮上苏婶子家新摘了些芥菜回来腌制酸菜,希望今回能成功。

    “要是有辣椒就好了。”凌息盯着自己的大缸感叹道。

    霍琚坐在屋檐下给雪妞制作小屋子,雪妞在旁边好奇地扒着男人的腿,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霍琚的动作。

    “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之前鞣制了一些皮子, 咱们冬天穿那个吧。”凌息注意到雪妞被风吹得飘逸的皮毛, 脑中灵光一闪。

    没棉花但他们有兽皮啊,那玩意儿在末世可贵了。

    霍琚手上动作没停,“可以。”

    说干就干, 凌息拿上背篓, “我去趟山上拿皮子, 放了段时日得洗洗。”

    “嗯, 注意安全。”霍琚抬眸望向凌息。

    凌息朝他比了OK的手势, 霍琚眉目舒展, 雪妞见凌息要出门,向前跑了几步, 又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自己的小屋子。

    “回你霍爸爸那儿去。”凌息长腿一抬,将它弄了回去。

    他打算顺便猎几只毛茸茸的动物做围脖之类的保暖物。

    一边走,凌息一边思忖,霍琚喜欢什么毛?

    熊皮怎么样?

    那么大,剥下来貌似更适合铺床。

    老虎皮呢?

    做个虎头帽?

    凌息脑补了一下,霍琚面无表情的脸配上可可爱爱的虎头帽。

    “噗哈哈哈哈……”

    树林里回荡开他爽朗的笑声。

    惊得树梢上的小动物们飞蹿。

    凌息瞄到一只松鼠,尾巴毛瞧着挺漂亮的,就是太小了,当围脖都不够。

    “嗷呜!”

    腿突然被撞了下,是大灰。

    凌息顺手揉揉大灰的脑袋,“撞我干嘛?”

    大灰冲他嗷呜嗷呜叫了几声。

    凌息挑了挑眉,有人上山来了?

    “带我去看看。”

    凌息利落翻身上大灰背上,大灰带着他飞驰电掣,迅速消失在山林中。

    嗅到陌生人的气息,凌息从大灰身上一个跳跃,伸手抓住树干,稳稳落到树上,无声无息,身轻如燕。

    大灰顺势隐匿进茂密的树丛间,幽深的狼瞳警惕地凝视着闯入的陌生人。

    透过茂密的树叶遮挡,凌息完美隐身其中,他拨开枝叶,优越的视力令他一眼看清来人的面容。

    是他。

    凌息记得自己曾在合宴酒楼二楼见过对方,他来这儿做什么?

    “当真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盛弘新拨开树枝感慨。

    愉悦的面庞瞬间阴沉,一脚踢飞身旁的石子,“就是人不好,居然敢耍我!”

    宁王得知有个叫邻水村的地方正在修一种叫水泥路的道路,如此新奇的东西他肯定要亲眼见一见,直接跟着田县令下乡视察。

    这一来着实给了他不少惊喜,先不提尚未修好的水泥路,单说村子里的水车,晒谷场上的风车,以及比军队还井然有序的酒坊,便足够令他瞠目结舌。

    这些好东西,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可是堂堂皇子,连他都没见过的东西,这些平民百姓居然习以为常的使用着。

    村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从村长口中得知这些奇妙的好东西皆由一位叫凌息的小哥儿制造。

    宁王一听,对方居然是个小哥儿,差点以为村长在逗他们玩儿,可一旁围观的村民们无一反驳,事情显然是真的。

    他与田县令大眼瞪小眼,半天时间,下巴险些合不拢。

    好神奇的村子,好神奇的村民,他们似乎完全不觉得一个小哥儿这般厉害有什么问题。

    他们甚至以在凌息的酒坊干活为荣。

    村里有胆大的婶子阿叔见宁王长得俊,跃跃欲试给他说亲,追着他问年龄多大了,做什么的,家里娶亲没有,噼里啪啦,唾沫横飞,宁王压根儿插不上嘴。

    往日一向是他说一不二,哪遇上过这种情况,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又听几个汉子在议论。

    天气渐冷,动物们估计要趁这个时候最后觅一波食,为冬天囤粮,如果不做好存储过冬食物的准备,极有可能饿死,到时候就害怕那些凶悍的动物下山来抓孩子吃。

    “你们这儿的山里有大虫?”宁王低头问附近玩耍的小孩儿。

    “有呀,还有狼群呢,春天跑下来吃人,特别可怕。”

    “我听我阿爹说过,把霍叔叔抓走了。”

    “可是霍叔叔没死呀。”

    “我阿娘说,那是因为凌哥哥救了霍叔叔,所以他们才成亲的。”

    “啊!我知道,那叫英雄救美。”

    “不不不,我阿姐说,凌哥哥和霍叔叔应该叫美救英雄!”

    宁王听着几个孩子的童言语童语,越听越糊涂,这都啥跟啥呀。

    “狼下山吃人,官府没派人过来剿杀狼群吗?”宁王打断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孩子们不约而同摇头,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没有啊,我爹说,官府才不管我们呢。”

    宁王听得怒火中烧,正在同村长交谈的田县令莫名后背一凉。

    反正今天来了,正好帮他们除掉山里的凶兽。

    宁王自负武艺高强,找村民借了弓箭,用银子叫小孩儿给他带路,哪知小孩儿把他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停下来欣赏会儿风景的功夫,小孩儿消失无踪。

    自己好心想帮村民除害,当真自讨苦吃!

    宁王背着弓箭往里走,意外发现几株稀罕的药材,高兴地揣进怀里。

    这里仍属于山的外围,凌息见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失去多管闲事的心思,待会儿叫几只小动物把他带出去就是。

    少年身影灵巧地消失在树梢上,好似从不曾来过。

    宁王隐隐听到树叶摩擦的声响,抬头往四周张望,没有发现任何人或者动物。

    莫非是他的错觉?

    “这个晒干给外公泡茶喝。”宁王摘得起劲儿,小小的村子里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不止草药,还有一些罕见的山珍,宁王行军打仗也是在外风餐露宿过的,常见的有毒菇类他基本认识,不会采摘。

    另一边,踏着火红的夕阳满载而归,凌息脚步轻快地回到家中。

    推开大门,喷香的晚饭令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好香,今晚吃什么?”

    霍琚自厨房窗户探出头,“香菇炖鸡。”

    “难怪这么香。”凌息放下背篓,先去洗干净手。

    雪妞跑出厨房围着他打转,“嗷嗷嗷~”

    小家伙咬住他裤脚,把他往一个方向拖拽。

    “让我跟你去哪儿?”凌息无奈地跟着雪妞走到屋檐下。

    一个几乎是他们家缩小版的房子稳稳当当立在那儿。

    雪妞尾巴摇成螺旋桨,舌头哈赤哈赤吐着,看得出它非常喜欢这个小屋子。

    房子是用木头做的,里里外外刷了清漆,使用年限更久。

    “今晚不能睡,先晾几天。”凌息抓过小家伙揉揉肚子。

    大概被霍琚警告过,雪妞把凌息给它做的窝挪到小房子边上,守着小房子,生怕别人给它偷走了。

    凌息忍俊不禁,点点小家伙的湿漉漉的鼻头,“占有欲挺强啊雪妞。”

    屋檐下的躺椅里放着个做到一半的垫子,凌息拿起来瞧了瞧,“霍哥,你给雪妞做的垫子?”

    霍琚抬眸望了眼站在厨房门口的凌息,“嗯,天冷了,怕它着凉。”

    凌息挪过去用下巴撞了撞霍琚的肩膀,“你这爸爸当得真贴心,怎么办,我都要嫉妒了。”

    霍琚哪会相信他的话,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要不你叫我声爸爸,我也给你做个垫子。”

    凌息张嘴在他肩膀上咬了口,“霍哥,你学坏了,你以前可纯情了。”

    随便说句荤话都能让霍琚面红耳赤,哪像现在开始执着当自己爸爸。

    霍琚笑而不语,自己不进步,老被凌息耍得团团转怎么行。

    凌息转身去外面清洗皮子,二人各自干着各自的活儿。

    “霍哥,打了几只貂,给你作做身貂皮大衣如何?”凌息举起已经剥干净没有肉的皮毛。

    肉凌息留给大灰它们吃了,犒劳犒劳它们今天出力。

    “给你做吧,我不怕冷。”霍琚瞅了眼貂皮说。

    “我也不怕。”凌息身体比霍琚强悍,把他俩扔冰天雪地里,指定霍琚先冻死。

    “你会做靴子吗?我这儿有鞣制好的鹿皮。”凌息一面清洗,一面清点皮子的种类。

    霍琚颔首,“会,不过可能做得不太好,拿到城里店铺去做吧,别浪费了上好的鹿皮。”

    “行。”凌息一口答应。

    凌息这边没弄完,霍琚就通知该吃晚饭了,香菇炖鸡,喝着特别鲜香,特别是在转寒的天儿,一碗鸡汤下肚,五脏六腑全暖了。

    无论泡馒头,下面条还是做汤饭,皆非常美味。

    一大锅鸡汤,两人一狼吃得干干净净,半点儿没给明天留。

    晚饭后,凌息满足地继续清洗皮子,忙活大晚上才把皮子收拾干净,饶是他精力旺盛双臂也泛起酸。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酸痛得以舒缓。

    二人洗完澡躺下,吹了蜡烛凌息小小打了个哈欠。

    霍琚忽然开口:“今天下午村长带人来找你。”

    “唔,谁啊?”凌息困顿地问。

    霍琚:“田县令。”

    凌息疑惑,“田县令找我干嘛?”

    霍琚沉声道:“应该是为水泥路,水车风车。”

    凌息翻了个身,没太当回事,“找我要方子吗?”

    黑暗中霍琚眸色暗了暗,“最好只是这样。”

    凌息闻言眼神清明些许,“你担心他要抢我的功劳,顺便杀人灭口?”

    霍琚周身弥漫开冷意,凌息清晰感受到他的变化,伸手拍拍他的背,“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咱们跑路。”

    “嗯。”霍琚回抱住他,将人整个圈进怀中。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凌息太过耀眼,一旦他的能力被传开,无数人将会想方设法把他弄到手。

    纵然凌息武功盖世也抵挡不住那么多人算计,寡不敌众,何况凌息只是个无名之辈。

    背靠大树好剩凉,凌息需要一棵为他挡去一切纷争,任他随心所欲的大树。

    霍琚感受着少年的体温,嗅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浅淡香气,将人抱得更紧。

    那就由自己来做那棵大树。

    半夜,凌息睡梦正酣,突然被挠门声吵醒。

    霍琚与他同时睁开眼睛,凌息翻身下床,他夜视力极佳,身影如鬼魅般移动到门边。

    “嗷呜——”

    凌息松下紧绷的神经,拉开门,“大灰你怎么来了?”

    大灰冲他嗷呜几声,凌息表情逐渐空白。

    “你是说,那个人掉进我做的陷阱里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凌息异常无语, 他不是已经让小动物去给那人带路了吗,这还能越走越偏,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深更半夜重新穿上衣服, 神情恹恹地对霍琚说:“我出去一会儿, 你先睡。”

    霍琚拉住他的手腕,“我陪你。”

    “不必,山路不好走,又是晚上, 我很快就回来。”凌息凑上前在他嘴角亲了下。

    动作迅速地带着大灰离开家, 守在门口的雪妞睡得肚皮朝上, 霍琚站在旁边目送凌息消失在视线中,垂眸看了看雪妞,轻叹了口气,心大成这样, 长大真能看家护院吗?

    别是家都被偷光了,这家伙还在做梦吧。

    凌息找到人时, 那人浑身狼狈晕厥在洞底, 幸好有武功护体没被直接摔死。

    上下左右环视一圈,好家伙,这附近的陷阱全被这人触发了, 运气是有多差, 叫声倒霉蛋也不为过。

    狼群们守在洞口, 嘴角的唾液滴滴答答几乎淌成河, 明显是饿了, 若非大灰今天来找过自己, 认得这个男人,恐怕早已成为狼群的腹中餐。

    凌息拨开一个个大脑袋, “这个不能吃,改天给你们抓别的吃。”

    “嗷呜~”

    一头头大狼委委屈屈小狗般冲他撒娇,凌息挨个儿摸了摸脑袋,轻盈地跳下去,徒手把人扛上了来。

    狼群立马靠近低头不停嗅闻男人的气味,鲜血激发了它们的凶性,口水流得越发厉害,馋得最厉害那只被大灰狠狠咬了一口才没敢造次。

    这人浑身脏污,泥土混杂血迹,英俊的脸上划了数道伤痕,凌息颇为嫌弃地抓起人,如同提溜雪妞般把人举起来。

    刚洗了澡,凌息并不想沾上污渍。

    男人身量比凌息高,是以凌息无法完全做到提溜雪妞的效果,男人的长腿犹如风中柳絮在竹林间不断碰撞,加上凌息奔跑速度极快,撞击频率也就更高。

    其间一度差点把人疼醒。

    盛弘新迷迷糊糊间做了个梦,梦到有人在不断捶打他的腿,疼得他龇牙咧嘴,好似遭受了一场酷刑。

    推开门,凌息把盛弘新往院子里一扔,转身关上大门。

    霍琚听到响动,走出来查看,“回来了。”

    “嗯,就是这个倒霉蛋掉进我做的陷阱里了。”凌息指了指地上的人。

    霍琚看见一个长条条的人影趴在地上,浑身泥土,尤其下·半·身沾了许多树叶枯枝等不明物体。

    他举着油灯走进,把人翻了个面,手上动作倏然顿住,怎么会是宁王?

    “咋了?”凌息洗完手回来察觉霍琚情绪异常。

    “你认识?”凌息随口问道。

    霍琚面色微沉,“嗯,算吧。”

    凌息眯了眯眼睛,话锋一转,一本正经询问:“我帮你处理了?保证查不到咱们身上。”

    霍琚:“……”

    揉揉眉心,霍琚不禁失笑,“别喊打喊杀的,不至于。”

    凌息歪了歪脑袋,乖巧地眨巴眨巴眼睛,“那好吧,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小凌竭诚为您服务。”

    听着凌息搞怪的话语,霍琚唇角泄出笑意,复杂的心绪恢复轻松。

    “我把人弄进客房。”霍琚说着就要去搀扶盛弘新。

    凌息立马拦住他,“放着我来,你腿刚好。”

    于是接下来,霍琚解开了盛弘新腿上格外脏污的谜,凌息居然是用拖的,单手抓住盛弘新的后衣领把人拖进客房。

    从震惊中回神,霍琚迟一步进入房间,此时的盛弘新已经被凌息毫不留情地扒干净了。

    “你……你做什么?”霍琚快步上前抓住凌息手腕,眼中蓄起怒火。

    凌息茫然回头,理所当然道:“不剥干净,床铺会弄脏的。”

    霍琚哑然,好有道理。

    凌息扔猪肉一样把盛弘新扔到床上,那架势霍琚什么嫉妒心都没了,甚至有点可怜盛弘新,当今圣上的亲儿子,金尊玉贵的王爷,落到凌息手里,待遇还比不上门口的雪妞。

    霍琚担心凌息把人整死了,接过药瓶,劝道:“你去休息吧,我来上药。”

    凌息感觉身上有点味道,没推脱,“我去洗个澡。”

    霍琚给盛弘新用酒精消毒,再涂上治疗外伤的药,弯腰捡起地上的脏衣服,往外面去。

    各自忙活完,两人重新躺下,大概忙活了一通,后半夜他们睡得格外沉。

    以至于村子里的大动静也没能吵醒他们。

    跟随田县令下乡视察的宁王丢了,田县令一个头两个大,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宁王出点啥事,自己人头不保。

    宁王的亲卫队们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由于下乡视察,宁王没另外带人,毕竟县令才带几个护卫,他带一大堆人太过惹眼,反而容易增添麻烦,况且宁王自己会武功,有自保能力,用到侍卫的时候不多。

    哪料,就是这种穷乡僻壤居然能让王爷丢了,亲卫队们接到消息马不停蹄赶来,找到天黑愣是一点儿消息没寻到,还是田县令的人从村民中打听到,宁王找了个孩子带他进山去了。

    一群人急吼吼赶到孩子家,吓得孩子一家人跪下磕头求饶,孩子说不出话,眼泪直掉。

    好半晌孩子娘才哄着孩子把事情经过讲清楚。

    “我……我也不知道……我去草丛里拉个屎的功夫,他就不见了……呜呜呜……”

    原来这孩子不是故意放宁王鸽子,而是走到一半突然想上厕所,乡下人没有“茅房”的概念,通常随随便便找个能遮挡的地方就解决了。

    等他拉完从草丛里出来,宁王早已消失不见,小孩子以为宁王自己玩去了,心大地把玩着宁王给的银子回家去。

    小孩子心思单纯,哪晓得会给家里招来如此大的麻烦,此时吓得六神无主,整个缩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

    宁王的亲卫队们顾不得数落这倒霉孩子,心急火燎地往山上去,村长在旁边劝说:“这山上有许多猛兽,几位最好天亮后再上山。”

    亲卫们经过严格训练,哪里会不清楚夜里山林的危险,但越是危险,他们越应该早点去,万一王爷出了事,他们都得死。

    没办法,在田县令的授意下,村长只能把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们叫来给他们引路,大晚上举着火把上山寻人。

    田县令恶言厉色告诉村长,对方身份不凡,万万不可出事,快点把村里人全叫起来一同寻人。

    毕竟宁王要是真有点什么,别说头顶的乌纱帽,就是全家老小的性命恐怕也得赔进去,如何能不着急。

    村长见他态度格外严厉,马不停蹄照办,敲锣打鼓把全村人喊起来。

    有人提议把凌息找来,“凌息不是可以和狼王沟通吗,指不定能快点找到人。”

    “是啊,而且凌息天生神力,有他在咱们铁定安全。”

    村长其实同样动了心思,苏婶子却不赞同地开口:“凌息到底是个小哥儿,大晚上跟你们一群汉子进山,万一招人闲话,谁负责?”

    即使凌息现在身份非比寻常,仍有人会盯着他小哥儿的身份,但凡和哪个汉子走得近点,便会有风言风语传出,而且其中不乏想要挤掉霍琚上位之人。

    大家神情讪讪,一些动了歪心思的人眼神飘忽,不敢再提。

    刘淑芬见状狠狠啐了口,“凌息如今可是大老板,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闲工夫半夜起来帮忙寻人,真当人跟你们这些闲汉子一样没事可做。”

    被刘淑芬戳中心窝子的汉子们面红耳赤,气得想挥拳头,奈何村长和村长夫人在这儿,只能咬牙忍耐。

    村长想想也是,凌息如今身份不比从前,还是别去麻烦他,人召集齐后亲自领着大家上山,女子哥儿们则跟随村长夫人在山脚附近寻找。

    次日清晨,盛弘新缓缓睁开眼睛,稍一动弹,身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以为自己刚下战场。

    尤其两条腿,如果不是还有知觉,痛得厉害,他简直怀疑腿已经废了。

    环顾四周,整洁干净的环境,雪白的墙壁,黛色的屋顶,简约单调的陈设,全然一片陌生。

    这里是哪里?

    坐起身,被子滑落,皮肤传来阵阵冷意,盛弘新垂眸,注意到自己身上仅剩了条亵裤!

    他陡然睁大眼睛,这……这……怎么回事!?

    凌息推开门正巧目睹盛弘新一副黄花大闺男被糟蹋的表情,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哟,醒啦。”

    盛弘新羞愤难当,正要发火忽觉声音有点耳熟,抬眸一瞧,居然是望岳酒坊的凌老板。

    大脑卡顿半秒,而后开始疯狂运转,无数小故事在盛弘新脑中快速成型。

    他……他该不会……该不会被凌息……

    盛弘新难以置信,嘴巴张大,拉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骤然清醒。

    “人醒了?”

    另一道更为耳熟的声音自凌息身后响起,盛弘新定睛一看,竟是秦大夫医馆里那位被他误认作霍将军的汉子。

    “你……你们?”

    盛弘新凌乱了,到底怎么回事?

    霍琚淡定地冲他颔首,“既然醒了,先用早食吧。”

    指了指盛弘新床边的椅子,上面放了一叠衣物,“委屈岳公子暂且穿一穿在下的衣裳,你的衣物脏了,需要晾晒两日。”

    盛弘新稍稍怔愣,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告诉霍大郎,自己叫岳新,连忙接话:“不委屈,岳某应该感谢霍兄愿意借我衣衫才是。”

    凌息懒得听他们咬文嚼字,转身吃饭去。

    盛弘新换了衣衫,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脖子,好粗糙的布料,虽然军营里的军服不是什么多细软的料子,但至少里衣穿得是自己的,全是上等布料。

    推开门出去,盛弘新一瘸一拐,走路的动作特别像痔疮犯了,凌息差点把饭喷出去,将头埋在霍琚肩膀上笑得浑身颤抖。

    “嗷!”雪妞跳出来撕咬盛弘新的裤脚,奶凶奶凶。

    盛弘新意外地盯着它端详片刻,“这是狼崽子吧?”

    凌息抬起头一口咬定,“你看错了,是狼犬。”

    盛弘新狐疑地继续盯着雪妞,雪妞跳起来试图咬他手指,被人类大手呼噜两下脑袋毛,抓了个非主流造型。

    坐下来后盛弘新原本想说点啥,但扑面而来的香气唤醒他的肠胃,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

    低头扫视一圈桌上的食物,简简单单数量也不多,压根儿无法和王府的吃食相提并论,甚至连县令府上的都不及,却莫名令他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喉结上下滑动,盛弘新端起粘稠的粥用勺子搅拌两下,热气蒸腾冒起袅袅白烟,下面黑色的小颗粒浮起来,掺和着细小的肉沫,这是啥?

    盛弘新没见过,但他胆子大勇于尝试,好奇地低头吃了口,入嘴的味道怪怪的,多吃两勺之后莫名停不下来,好奇怪的味道,好令人上头。

    “这是什么?”盛弘新舀起黑色的小颗粒询问。

    凌息瞄了眼,说:“皮蛋。”

    盛弘新依旧茫然,从未听过的名字,“皮蛋是什么?”

    凌息夹起一个大大的肉龙,一口下去满足地眯起眼睛,嘴里根本腾不开空和盛弘新废话。

    霍琚替凌息为他解答:“一种以鸡蛋或鸭蛋为原料制作而成的吃食。”

    盛弘新下意识问:“怎么制作?”

    凌息刚好吃完嘴里的肉龙,无语地说:“那可是我家的密辛,你出多少钱买?”

    听到这话,盛弘新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抱歉,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盛弘新注意到凌息嘴角的油渍,想到方才他大口吃面疙瘩的样子,视线不由挪到面疙瘩上,貌似不是普通的面疙瘩,侧面能清晰看到里面夹的一层层肉,单单看着就叫人流口水。

    他不自觉咽了咽唾液,试探性夹起一块肉龙,学着凌息的模样咬下一大口,肉汁和着松软劲道的面食在口中融为一体,每咬下一口都是全新的体验,满满的肉一口下去令人尤为餍足,若是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能吃上这么一口,怕是一天都干劲十足,杀得敌军片甲不留。

    怎么会这么好吃?

    既得到了舌尖上的享受又得到了充足的饱腹感,他都想厚着脸皮讨要做法,拿回去给火头军师父了。

    平平无奇的稀饭和面疙瘩,既不美观也不精致,反倒叫人恨不得把舌头一并吞下去。

    盛弘新本就喜好军营中的生活,受外祖父委托出来办事,成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都快叫他忘记在军中的行事风格了,今儿大口喝粥大口吃面疙瘩,迅速让他找回自我,舒服极了。

    早饭结束,盛弘新难得吃撑了,他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皮,脸上一阵滚烫。

    好歹是个王爷,怎可如此失礼。

    凌息瞄他一眼就知道啥情况,笑吟吟问:“吃撑了吧?”

    盛弘新不太好意思地点头,“霍夫郎做饭太好吃了,忍不住多吃了些。”

    凌息怔了怔,下一秒笑出声来,“做饭的可不是霍夫郎,是霍兄弟本尊。”

    这回换盛弘新愣住,不太确定地把头转向身旁高大英武的汉子,对方淡定地颔首,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稀奇事。

    盛弘新目瞪口呆,他还是头回见到汉子入灶房的,望向凌息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佩服,不愧是望岳酒坊的凌老板。

    可惜几分钟后,他佩服不起来了。

    盛弘新,堂堂大盛朝的皇子,皇帝亲封的王爷,竟然沦落到在乡下人家洗碗。

    凌息状似体贴道:“吃撑了不能一直坐着,容易积食,容易长胖,你身上有伤不能剧烈运动,洗洗碗正合适。”

    盛弘新反驳的话到嘴边,发现自己居然反驳不了,他说得好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