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偌回过头,视线正与身后人相对。
之前离远看时还不觉得,如今近在咫尺萧偌才发现,对方的眸色其实与幼狼的十分相似,都是那种极干净的青碧色。
只是颜色更暗一些,仿佛冬夜里被树影笼罩的湖面,冰冷又安静。
而那湖面此刻浮着波光,正倒映出萧偌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甚至连规矩都忘了,只是傻站在原地。
“……这些草图是你最近才画的?”
似乎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虞泽兮转开视线,望向桌上的画纸问。
“对。”萧偌点点头,脸颊微微发烫,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按理来说他与皇上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却为何每一次都如此紧张,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说单纯害怕恐惧好像也不太对,萧偌并非胆小的个性,即便年少随父亲一起面见先皇时,也都没有像如今这样紧张。
“还不错,”虞泽兮仔细端详画中的女仙,“神态比先前灵动了许多,只是人物动作上似乎还有些拘谨。”
说起画画,萧偌总算冷静下来,迟疑片刻才开口道:“回皇上,是杜大人告诉臣,贺寿图要在大宴当日悬挂在庆和殿内,整体还应当以庄重为主,不能太过跳脱。”
皇宫规矩大,即便是小小一张贺寿图,也有许多规矩和禁忌。
“无妨,”虞泽兮浅笑了下,将桌上的草图放到一边,“朕的生辰,挂什么贺寿图自然由朕说了算,你只管放手去画,不必顾虑太多。”
“臣遵旨。”萧偌开心道。
自从上回看了登仙塔上的飞仙彩画,对于手中的群仙贺寿图,萧偌心底早已经有了许多想法,却一直苦于无法实现。
如今能让他自由发挥,当然再好不过。
像是发现自己开心得有些过了,萧偌连忙收敛起笑容,小声道。
“臣多谢皇上信任。”
大约真的是过来看萧偌作画的,之后虞泽兮没再多说什么,只将幼狼抱在怀中,安静看着他重新绘制草图。
萧偌专注在画笔上,用色块铺出人物的大体动作和布局,废了几张画纸后,终于基本确定下一张画面的构图。
等画得差不多了,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而皇上始终没有挪动过位置。
铃冬在后面拼命给他打着手势,示意他已经画了两个时辰了。
让皇上站了两个时辰陪他作画?
萧偌一惊,连忙放下纸笔:“皇上恕罪,臣以为皇上已经离开了。”
“与你无关,”虞泽兮伸手将他按住,顺势递了杯热茶给他道,“朕只是看你画画有趣,所以多瞧了一会儿。”
萧偌满心疑惑,特别想问自己画的草图哪里有趣了。
虞泽兮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只望了望天色:“已经不早,朕先回去了。”
“还有一件,关于你弟弟在酒楼与人冲突之事,朕打算叫他进宫里来问询,你若是想见他的话,明日便到紫宸宫来吧。”
可以见到行舟?萧偌眼睛顿时一亮。
虞泽兮弯腰凑近,望着他眼中遮掩不住的喜悦:“……朕来见你时,怎么不见你如此高兴?”
萧偌差点被噎住,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目送皇上离开景丰宫,萧偌将画纸都收了起来,坐在桌边灌了一大杯冷水。
“所以皇上今日过来,就是专门来瞧公子作画的?”铃冬擦着桌上的墨迹问。
“大概吧。”萧偌心不在焉。
“不过真好,”铃冬语气欢快道,“明天就能见到二公子了。”
“嗯,”萧偌回过神来,轻轻颔首,“也不知家里如今怎么样了。”
因为记挂着萧行舟的事,萧偌第二日起得很早。
上午简单用过早膳便开始细化昨日的草图,给杜柏川确认过没有问题后,才终于腾出空闲准备拿给萧行舟的东西。
打从进到宫里,萧偌几乎每日都能收到来自各处的赏赐,太后的,皇上的,甚至还有宁太妃着人送来的。
大件贵重的物品自然不能轻易挪动,普通的饰品之类却是可以叫萧行舟带回家去,免得在库房里积灰。
小件装饰,玉石摆件,过于鲜亮的印金银绸缎。
等萧偌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董公公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让他在玉阶殿内安心等候,萧行舟马上便要过来了。
“原本是想让公子去紫宸宫见人的,”传话的小太监殷勤道,“只是不赶巧,有几位大人忽然有要事求见皇上,您与萧二公子在那头不方便说话,左右宫里也没有旁人,便叫二公子直接过来了,也免得您多跑一趟。”
所谓的宫里没有旁人,其实是指后宫还没有正经的妃嫔。
然而即便是没有妃嫔,让外男进到后宫也是不合规矩的,萧偌明白皇上此举应当是为了让他能好好与家人相处,才故意找的借口。
“公子。”铃冬靠近过来。
“别胡思乱想,东西都装起来了吗,下回还不知要何时才能见面,别有什么遗漏的。”萧偌打断道。
铃冬:“……”
她只是想问需不需要准备二公子喜欢的甜酒,并没有胡思乱想。
甜酒自然是没有的,等萧行舟被内侍引进玉阶殿时,只看到桌上放着的两杯冷茶。
天气渐凉,槅扇门里换了厚纱,光线影影绰绰,屋内没有熏香,只有瓶插中的茉莉散发出清淡的花香。
萧行舟进到屋内顿时郁闷:“大哥,几日没见,您就拿一杯冷茶招待我啊。”
也许是刚出了事情,萧行舟一改往日招摇的装扮,只穿了件颜色素净的窄袖衣袍,脸上还带着被人打出的淤青,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萧偌仔细打量了萧行舟一遍,确认他伤势并不严重后,终于放下心来。
随即没好气道:“冷茶不好吗,给你降降火,免得你哪日再与人打起来,连小命都没了。”
萧行舟连忙凑近过去,讨好地给他捶了捶肩膀。
“嘿呀大哥,打架是两个人的事,况且是那混账先辱骂了我,怎么能怪我一个人呢。”
“而且我已经知道错了,父亲都与我说了,这回若不是有大哥在的话,我也没这么快从监牢里出来。”
萧偌叹了口气,懒得再与他计较。
“对了,”说到打架,萧行舟终于记起临出门前,母亲反复叮嘱自己要问的事,“您与皇上如今相处的怎么样了,他没为难过您吧。”
萧偌摇摇头,斟酌片刻道:“皇上,倒也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自从进宫之后一直对我十分照顾。”
萧偌虽然也怀疑过对方如此态度温和是不是另有图谋,但就表面来说,似乎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不是,”萧行舟有些心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想问的是……那什么。”
“您也知道,北梁人行事粗鲁,皇上怎么说也有一半北梁人的血统,您要是真被伤着了可别不敢说,这种伤都是暗伤,还是尽早医治比较好。”
萧偌越听越迷糊,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有他为何会受伤?
传闻里北梁人的确与狼群为伍,嗜血好杀,凶狠残暴。
但从日常相处来看,除了眸色略有不同之外,萧偌并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任何属于北梁的部分。
就连饲养的幼狼也都十分可爱。
萧行舟抓耳挠腮,偏偏不知该如何解释。
萧偌疑惑望着他,电光石火之间,忽然猜到弟弟的意思,脸颊瞬间就红了。
“胡说什么呢,谁叫你问这个的?”
“当然是娘要问的,”萧行舟莫名挨了一巴掌,声音委屈道,“爹娘也是担心您,宫里宫外都有人说,皇上经常过来找您,还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那只是来看我作画!”
“哦,作画。”萧行舟满脸理解地点点头。
“就当是画画吧。”
“那您作画的时候也要多注意身体,太医院里的冯御医欠过父亲的人情,您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千万别硬撑着。”萧行舟关切道。
萧偌:“……”
半刻钟后,铃冬端着糕点路过,便听殿内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二公子这是,又惹公子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