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顾鸿影没有想到谢见微这么轻易地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一度做好了谢见微也会当谜语人的准备。
黑暗能够掩盖很多东西,神色、动作、表情,今夜无月, 在黑暗中, 顾鸿影听到谢见微说:“与其让你胡思乱想, 倒不如告诉你一部分事实。”
她平淡的声音和她话里的内容截然相反:“顾鸿影,你是白泽转世。”
顾鸿影刚为着套出的信息放松了几秒,就听到石破天惊的答案:“哦, 难怪———我是白泽转世?我???”
三个月所训练带来的沉稳在这一刻似乎灰飞烟灭,顾鸿影用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语气反问:“没弄错?确定是我?”
这比愚人节的玩笑还要荒诞。
“没错,你是白泽。”
一片黑暗的分镜中,顾鸿影沉默了许久, 才用一种开玩笑似的态度说:“我这个水平都能当白泽,人类是不是要玩完了?”
他的态度看起来漫不经心,但神色却茫然,一幕幕回忆在此时飞快掠过, 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穿过这些回忆的珠子,最后定格在顾鸿影裹着睡衣穿着鲨鱼嘴拖鞋站在荒山山脚下茫然抬头的画面———那是故事的最初。
刚觉醒灵力的顾鸿影参加了入学测试, 于是新世界的大门被推开, 他十八岁之后的人生天翻地覆。
[嘤嘤是白泽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但为什么现在还是觉得有点被刀到QAQ]
[最后一个回忆镜头虐到我了……我记得老婆也是在那一话登场的吧?老婆当时看见嘤嘤, 到底是在看嘤嘤, 还是在透过嘤嘤看故人?]
[真的好难过啊, 这篇文连载了一年多了,嘤嘤在不断成长, 老婆却在不断失去……难道他从沉睡中醒来,就是为了一个个送走自己的故友吗?]
[天杀的我们有仇吗!我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给我心口来了一刀【吐血.JPG】]
[顶锅盖说句不该说的, 一般漫画里像我老婆这样完美的角色最后都会便当的TAT]
[拒绝便当,从我做起!]
因为漫画最初的回放,在这一页回忆里,漫画读者们都开始真心实感地担忧起不夜侯的生命安全来,毕竟之前人气很高的藏生、霸气侧漏的皎月,活泼可爱的小狐狸……天衍的盒饭发起来都干脆利落,毫不犹豫,读者们相当害怕天衍憋个大的。
虞荼看着这一页的评论逐渐歪楼,最后变成了天衍谴责大会,不少读者都表示想要天衍的地址,给他寄点精心准备的礼物。
至于评论里对于不夜侯“古老过去”的漫天推测,虞荼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感觉又得到了不少灵感,他将一些极有逻辑的评论挑出来摘入备忘录里,方便他继续完善人设。
笔记做完,虞荼翻过一页,在顾鸿影的玩笑过后,谢见微一直沉默着,最后只说:“这是既定的选择。”
“既定的选择?”顾鸿影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我不明白。”
出乎他的意料,黑暗里,谢见微脸上的笑容已全然隐去:“我也不明白。”
“我们都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对是错,但我们没有选择。”谢见微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她的右手微微向上抬,指尖亮起一簇火苗,照亮了陷入黑暗中的山崖,光照不到的更深处,依旧漆黑一片,“是曾经的你选择了人类,所以你也只能是人类。”
她说:“顾鸿影,你是最后一任白泽了。”
顾鸿影依旧不明白。
但“最后一任白泽”这个说法,却莫名让人难过与悲伤。
“这个问题既然您不知道,那我也不追问了。”顾鸿影忽然话锋一转,“那我问您……不夜侯前辈吧。”
漫画里,之前闪现过的回忆又以陈旧的色调出现,只是这些回忆,配上了心音。
“我第一次看到不夜侯前辈时,就觉得莫名亲切熟悉,根本生不起防备之心。”顾鸿影问,“是‘白泽’影响了我吗?”
“异兽化人从古至今仅此一例,完整保留的魂魄数次轮回,记忆是否在魂魄上留下印记,谁也不清楚。”谢见微斟酌着回复他,“你其实不用分得太清。”
“如果不分清……”顾鸿影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那我是顾鸿影,还是白泽?”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
他是白泽,也不是白泽,曾经的自己做过什么他浑然不知,或许是几千年前的布置在此时应验,只是几千年后的自己无知无觉。
“我的话可能听起来有些像道德绑架。”谢见微掌心跳跃的火苗漂浮到半空中,给他们引领下山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责任……鸿影,谁都逃不掉,谁也挣不脱。”
火光照耀着谢见微的半张侧脸,她看起来疲惫极了,墨色的发丝里,竟然已有了些许不显眼的银白。
他们一前一后地下了山,火苗给他们照亮一方空间,他们离开后,空间又被黑暗所吞噬。这条路似乎很长很长,于是他们一直在黑暗里走着。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谢见微没有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但你知道的多,未必是件好事。”
顾鸿影盯着地上的影子,有些闷闷不乐:“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对我就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谢见微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努力变强吧。”
“或许你练出剑心的那天……”谢见微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透着一点不明显的哀伤,“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信息量好大,我现在脑子有点宕机……]
[微微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怎么感觉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问题明明解答了,但我怎么感觉像是谜语人的plus版呢?]
[嘤嘤你问问题到底会不会抓重点!你不要问那么宽泛啊!你直接问白泽转世需要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大力培养你?不夜侯前辈到底是爱你还是爱白泽(划掉)]
[上面这个问题我都能回答,白泽转世需要努力变强;大力培养嘤嘤因为嘤嘤是白泽转世;老婆谁都不爱,他最爱我!]
[前两个问题的答案不就是谜语人的变种吗【震怒.JPG】,还有老婆明明最爱我!]
[骗人!老婆明明最爱我!]
于是这个本来有点沉重的话题歪向了“不夜侯究竟是谁的老婆”“不夜侯最爱谁”的归属大战。
虞荼反反复复将这几页画面看了好几遍,他和有些漫画读者一样,感觉堆在心间的疑惑越来越多,他似乎陷到了一局棋里,既是棋子,也是执棋人。
这已经是这一话的最后一页,虞荼翻过页去,新一话的开头是顾鸿影收到了昆仑的开学通知。
顾鸿影的运气似乎永远是个谜,如果说虞荼到达雪山山脚风平浪静,那顾鸿影从踏上雪山地界的那一刻起,就被怪物抓住了脚踝,他惊恐得像是一幅名为呐喊的世界名画。
这仿佛是一个不祥的讯号,越来越多的怪物从或大或小的雪包中爬出来,浩浩荡荡追逐在顾鸿影身后。
面对着数量庞大的怪物群,顾鸿影转头看了一眼……瞬间跑得更快了!
三五只轻松解决,十来只应对自如,二三十只勉强招架,五六十只……他还是从心吧!
顾鸿影在地形崎岖的雪峰上和一大群怪物兜圈,看起来声势骇人,其他分镜里几个小伙伴的经历在他的惨烈对比下,都显得幸运了很多。
[嘤嘤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发挥呢~]
[现在大家都分开了,谁欧谁非一目了然了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分开了也没欧皇,只有非酋和更非酋【狗头叼玫瑰.JPG】]
[不愧是我们鼎鼎有名的非酋主角团啊!]
顾鸿影在雪山上的经历天衍并未着墨太多,两页之后便轻描淡写带过,唯有顾鸿影进入教学楼时的场景被大书特书。
雪山核心【走不出的教学楼】在漫画里的阴森诡异程度不亚于虞荼亲眼所见,破败的校园,暗处窥探的眼睛,地上蔓延的暗红色……顾鸿影所面临的情况,比虞荼的还要糟糕。
顾鸿影甚至没有进到教学楼里,就被死亡了一次,“重生”后的顾鸿影抚着心口,额头上俱是冷汗。
他抬起头,二楼平台之上,无数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他们的手挥舞着,乍一看像无数头颅与四肢堆叠在一起的怪物。
顾鸿影蜷缩着的手张开,掌心金系灵力翻涌,渐渐凝成一把朴实无华的剑———暑假之前他还只会制作金属锥,现在已经可以灵力化剑了。
顾鸿影握着剑柄将手抬起,他目光直视着二楼的平台,却迟迟没有斩下应斩的一剑。
那乍一看像无数头颅与四肢堆叠在一起的怪物,竟然有属于“人”的表情,他们不像是怪异,像是还活着的人。
顾鸿影承认,他犹豫了。
面对怪异不应手软,无论是学校的课程还是训练他的老师,每一个人都这样告诉他。
可那些类似于“人”的情绪表现,让他斩不下手中的剑———如果他们还没有彻底被怪异侵蚀,是不是还有生还的希望?
每一个条生命都是宝贵的,要尊重,要爱护。
顾鸿影犹豫期间,他脚下的影子渐渐张牙舞爪,漆黑的影子在某一刻忽然腾空而起,直击他心脏,却落了一个空。
顾鸿影早有防备,他一剑戳穿自己的影子,收剑的动作干脆利落。
犹豫不会有任何结果,他既然这样想,那么他就去按照他想的做,他会为自己的举动承担相应后果。
一整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哪怕有一个没有化作彻底的怪异,他都会将人救出来。
顾鸿影提着剑进入到教学楼中,教学楼的大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合上,但他没有回头。
……
顾鸿影将整栋教学楼里的学生全部查了一遍,全是怪异,没有活人。
他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重生”了多少次,没有探查清楚前,他不会下死手。
顾鸿影抹了一把自己额头滑落下来的血,他已经查完了最后一个“学生”,他和这栋楼的怪异,从现在起,只剩下不死不休。
穿着校服的怪异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堵在了最高的天台上,顾鸿影抬头看天空,只看到一片灰蒙。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灵力化作的剑在“重生”里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柄,但他化出的每一柄剑,都会比上一柄更锋利。
顾鸿影执剑,剑尖垂在地上,并不算浓厚的灵力在他身上涌动着,势如惊雷。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他想,【但至少现在,我问心无愧。】
他抬手起势,剑在他手中发出清越的铮鸣,虞荼看到漫画里空间波动着,顾鸿影的身侧,渐渐出现了一道浅淡的影子。
那影子的容貌漫画读者们陌生,虞荼却眼熟———是已经牺牲的、四十三组的组长。
仿佛跨越时空,两个剑修在此时共鸣,逝去的前辈指引着后来者的道路,共同结束这场遗憾。
漫画用了一整页去描绘这幅浓墨重彩的画面,破败的天台、狰狞的怪异、压抑的天空,背靠着墙壁的少年执剑,眸光清正,斩出了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剑光。
万籁俱寂,一招破敌。
第222章
[啊啊啊啊啊啊嘤嘤好帅啊!!]
[莫名有种崽长大了的欣慰感……]
[果然苦是一时的, 帅是一世的!]
[帅是挺帅,但我怎么有种帅不过三秒的错觉?]
[嘤嘤(盯):你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哈小心嘤嘤从漫画里爬出来打你~]
但谁也没想到“帅不过三秒”这句评论一语成谶,因为在那绚烂惊艳的剑光过后, 顾鸿影“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那惊艳的一剑掏空了顾鸿影身体里所有的灵气储存, 之前反复受伤所积累的微量诡毒在没有灵力压制的情况下瞬间爆发, 毒性不算太强,对五脏六腑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就是让他的脸肿成了包子。
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剑所带来的感悟里的顾鸿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非气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真的没帅过三秒———]
[嘤嘤现在的脸看起来是婴儿肥plus~]
在漫画读者们的嘲笑里, 顾鸿影无助地躺在天台上,如同黄豆裂开一条缝的眼睛里充满了幽怨。
漫画在他脑袋旁边配了一个脸肿成包子、默默流泪的Q版小头像,又引发读者们的一阵鹅笑。
在“悲伤”的氛围里,虞荼翻过一页, 他看到了不夜侯。
破烂不堪的天台、横倒一地的怪异、肆无忌惮蔓延的暗黑色血迹,还有……血迹里仰躺着的少年。
一人身处暖光里,一人锁在冷光中,色调碰撞, 如同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被撕下一半,又融洽地拼接到一起。
要是忽略顾鸿影的肿包脸, 不夜侯和顾鸿影在这样的环境下对视的场景, 值得成为随书刊行的海报。
[啊啊啊啊啊今天的老婆也很美丽呢!]
[截图了!截图了!莫名有种世纪会面的错觉!]
[【警觉.JPG】天衍老贼是不是又在暗示什么?]
[不要草木皆兵, 看什么都是刀子啊喂!]
虞荼看到漫画里的不夜侯给顾鸿影检查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只是眼里盈满了笑意, 因为这一点笑意, 看起来更像有血有肉的“人”。
[嘿嘿嘿,感觉老婆在暗搓搓地憋着什么坏心眼儿~]
[老婆超级爱护幼崽, 但并不妨碍他逗幼崽玩儿,老婆肯定是想拍嘤嘤的黑历史~]
[我的老婆———芝麻馅大茶树一枚呀~]
从这里开始, 这一话的后续就偏向了日常轻松,一扫之前的压抑与阴霾。
[来,和我一起学嘤嘤说话:蟹蟹恁~嚎乡捕兴啊~由此我们可以延伸得出:恁号~载简~窝哼糕幸~]
[哈哈哈哈哈哈夺笋啊!大熊猫都要饿肚子了!]
[嘤嘤: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来日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次的更新终于不那么压抑了呜呜呜,之前的气氛凝重到我都不敢发言。]
[确定了,我老婆确实是一棵古老的树,因为不管衣服穿多少,盖肚子就不会着凉——这是家里大人的铁律!]
[就算没有被子也必须盖点什么,反正肚脐眼不能凉着【狗头.JPG】]
除了顾鸿影,漫画也略微提了一下其他人,比如臭着一张脸的埃里克进了宿舍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卫生间洗漱,皮毛被血糊得结块的郝芝芝正在给自己梳毛,而虞荼……被卷成了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寿司卷,画风格外不同。
[菟菟这个背景看起来不太像昆仑的宿舍?]
[昆仑的宿舍虽然豪华,但风格都一样,这一看就不对啊!]
[当然不是宿舍啦,是荼荼自家的小楼!【寿司卷背景截图.JPG】【大战窗边鬼新郎背景截图.JPG】
请叫我福尔摩斯!]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菟菟也是参加了昆仑的开学战吧?]
[我觉得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妨问问我的老婆!]
[找我老婆干嘛呀?老婆正忙着和我贴贴呢~感兴趣的自己去看暑期特辑就知道了!]
[嘿嘿~刚看完特辑回来,www腹黑的老婆也好可爱了~]
[强烈推荐大家去看!不看错亿!]
[暑期特辑它真的值得!]
虞荼:“……?”
什么特辑?
他将这最后一话更新看到尽头,然后退出了漫画页面,在连着刷新几次目录后,目录最底下突然跳出了一个与单人小传颜色相同的标题,这代表着这种更新并不属于正刊内容,属于福利彩蛋。
虞荼戳进去,先出现的并不是福利彩蛋的内容,而是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漫画的评论弹幕。
[好好好,这个世界终于如我所愿地颠了!]
[从没想到这样的剧情还能出现在漫画里……六!]
[我有一个疑问让我先说!男人生子孩子到底从什么地方生出来?天衍你有本事吊我胃口你有本事更完啊!]
[为什么这种技术只出现在漫画里?!(绝望嘶吼)(红眼病犯)(阴暗爬行)(啃啃啃啃啃)]
[这个世界真的很需要这样的技术!老婆你快努力研究研究,把这个技术面向全世界!]
[不行我好眼馋!急急急!重金求购男人生子秘方!现在去拜一拜鹿蜀还来得及吗?!]
看着满屏发癫的评论,虞荼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这个所谓的暑期特辑———不会是他和汤庆雄结恶缘的全过程吧?!
虞荼骇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形象啊!!!
抱着“也许是他猜错了”的侥幸念头,虞荼暂时屏蔽了评论,密密麻麻的弹幕瞬间清空,露出了暑期特辑的封面———深夜里半掩着大门的茶馆。
虞荼:“……”
悬着的心总算死了。
特辑的一开始,是一辆从黑暗里开出来的车,看起来就相当昂贵的车在夜色里行驶着,车灯照亮前行的路。
这辆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车越开越偏僻,最后开到一条街道的尽头,尽头有家古朴的店,雕花的大门没有彻底合拢,一道暖色的光从门缝里泄出,在地上拉出狭长的影子。
乘着夜色而来的车在门口急刹,车门打开,车里下来了一个奇怪的胖男人。
男人脸上有口罩,头上帽子包住耳朵,脖子上围着围巾,身上穿着覆盖到小腿的外套,更夸张的是他连手上都戴着手套,好似生怕别人看到他的一寸皮肤。
男人在雕花木门上敲了敲,门徐徐向两边打开,露出了虞荼熟悉的陈设。
男人问:“您是不夜侯吗?”
漫画里,不夜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向男人身侧的茶桌桌面微微一瞥,桌上便凭空多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一切都好像昔日重现,只是从现实跃到了纸上,在漫画里的不夜侯问出“你找我何事”时,虞荼皱起了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漫画里的时间是夜晚,茶馆里的光源又没打好,虞荼感觉马甲看起来有些妖异,通俗易懂地说,不像个好人。
漫画里的自己两指并拢搭在汤庆雄的手腕上把脉,那种不是好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马甲不疾不徐地说出“恭喜你,怀孕了”这六个字时达到了巅峰。
为了证明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虞荼打开了被他屏蔽的评论,这一页,评论如井喷。
[我去!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炸裂展开!]
[老婆你是怎么能淡定地说出恭“恭喜你,怀孕了”这六个字的啊!那可是男人啊!男人怀孕你都不惊讶的吗?!]
[植物里面还有雌雄同体的呢,老婆应该算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处变不惊?淡定自若?
【呆滞猫猫头.JPG】]
[我知道暑期特辑特别,但这也太特别了【熊猫摘掉了它的黑眼圈并试图看个清楚.JPG】]
没有人觉得不夜侯像坏人,大家的关注点都在男人怀孕这件炸裂的事上,而虞荼因为自己的恶趣味,在汤庆雄反问时给他的会心一击,也被漫画记录了上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漫画里,面对汤庆雄的难以置信,不夜侯唇角上翘,眼里带了些许浅淡笑意,“刚刚忘了说,怀的是对双胞胎。”
[双胞胎啊……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一胎两宝带球跑文学照进现实??]
[带球跑的是小娇夫小娇妻,他这体格子明显不合格!不要拉低我们带球跑文学质量!【拍桌震怒.JPG】]
[老婆真的好淡定,这就是传说中的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见着吗?]
[我现在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庆祝,男人怀孕———这是世界的进步,人类里程碑的一大步啊!让我们为这位人类孕夫颁奖,太感人了呜呜呜~]
对这个异常炸裂的暑期特辑,漫画读者们接受度极高并好评如潮。虞荼将他和汤庆雄交涉的全过程看完,都没看到什么恶评。
至于他不太满意的茶馆打光,偶尔有几个提到的,都被回复的漫友信誓旦旦地告知———这就是天衍用来突出老婆黑芝麻馅的画法呀!
面对这种难得的场景,大家一水地例行截图,该换壁纸的换壁纸,该换屏保的换屏保。
虞荼:“……”
等到“男人怀孕”事件终于过去,虞荼迎来了属于他的迫害———柳嘉和宋图连着三天兢兢业业上门报道,给他扫盲。
漫画里,不夜侯坐在茶桌前,柳嘉和宋图如同罚站似的立在他面前,一人手里捧着一本砖头般的书,嘴里念念有词,效果不亚于唐僧念经。
[笑暴富了,真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能看到我老婆被人按头扫盲哈哈哈哈———]
[让一棵活了几千年的茶树学人类伦理学、人类医学、人类社会学常识、人类法律———哪个天才想出来的损招啊?]
[不夜侯: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被二对一补课……]
[有一说一老婆的脾气是真的好,这样都不带生气的!]
[我不仅想看老婆上课,还想听老婆讲故事!老婆既然能面不改色面地对男人怀孕这件事,那他一定经历过比男人怀孕更炸裂的事!]
[你说的很对!那我放个耳朵!]
[我放双眼睛!]
[我放个屁股!]
对于大家这种慷慨下放身体零部件的行为,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
他目前没有遇到比男人怀孕更炸裂的事!放耳朵放眼睛放屁股也没用!
第223章
满屏都是放身体零部件的评论, 虞荼默默拉了一下暑期特辑进度条,惊恐地发现还有三分之二。
虞荼:“!!!”
救命!怎么还有这么长啊!
越过“古董扫盲”,暑期特辑呈现的依旧是昆仑的开学, 只是特辑里不再着重讲嘤嘤, 而是以不夜侯的视角描绘了虞荼他自己。
比如马甲从乾坤眸里第一个拉出本体的画面专心致志地观看, 比如经过曲玉韬的请求后,即使将目光放在其他学生身上,也依旧不忘了关注本体, 比如在本体因为疲惫到极点晕倒后,马甲第一时间赶到了本体身边……
[老婆一定是草木族!宠崽简直一脉相承!]
[大茶树关心小茶树苗苗这不是正常的吗?要知道我们荼荼本体只有一米多高呢!]
[荼荼本来就是个脆弱的幼崽,多关心关心怎么了~要不我上图给你们对比一下?
【遮天蔽日茶树虚影.JPG】
【五色盘正中心蔫巴树苗.JPG】]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这对比真的好强烈!]
[不夜侯(忧心忡忡版):崽崽你是不是有点发育不良啊?]
[菟菟:一米多高怎么啦?这不是还在长个吗?!]
虞荼给那条还在长个的评论狠狠点了个赞,他现在离两米只差一点点了, 四舍五入一下,他是两米高的大树苗!
在漫画画到马甲将本体带回小楼时,漫画读者们简直笑到了一种猖獗的地步。
[哈哈哈哈哈怕菟菟摔地上的时候没空嫌弃崽是血淋淋的,但用完清洁咒还是觉得不太干净哈哈哈哈———]
[难怪之前的更新里有寿司卷, 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老婆:(看一眼怀里的崽)(盯一眼床铺)(看一眼怀里的崽)(再盯一眼床铺)(皱眉)(叹气)(开始手动做寿司)]
[菟菟这个待遇已经够好了,我们嘤嘤藤条接送有说什么吗【狗头.JPG】]
[老婆紧急送完崽后居然还记得回来道歉, 他好有礼貌, 我好爱!]
天衍在漫画里将马甲对本体的偏爱描绘得尽致淋漓, 谁都可以一眼看出马甲对本体究竟有多在乎。
虞荼在躺椅上将自己翻了个面, 看向旁边认真看留影石的马甲, 经过他这一年多的人设完善, “不夜侯”和“虞荼”这两个身份,是越来越能被区分开了。
虞荼盯着马甲看了一会儿, 一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重新将手机摸起来, 慢吞吞地继续往后看。
暑期特辑与其说是特辑,倒不如说是不夜侯视角的单人小传,在经历完茶馆的炸裂事件和昆仑的开学以后,暑期特辑以小楼结尾,虞荼看到自己本体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咕涌,而马甲就站在离床稍远点的地方盯着他瞧,因为天衍的画法,不夜侯看起来好像隐约有笑意。
[哈哈哈哈哈老婆你真的好坏,你就看着菟菟在那里挣扎也不吱个声(指指点点)]
[老婆:让我看看我家苗苗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的存在【揣手手.JPG】]
[看兔兔这脑袋顶上的汗,老婆你裹卷的时候是不是忘记看气温了!]
等到虞荼的本体好不容易在马甲的解救下去掉了身上的“海苔”,他被自己蠢笑了的画面放在漫画里,就变成了“因为大茶树袖手旁观所以小茶树恼羞成怒”的名场面。
虞荼:“……”
手有点痒,想揍一个名叫天衍的存在。
虞荼强制自己意念屏蔽那一连串哈哈哈的评论,继续往后看。如果说和汤庆雄结恶缘那件事天衍给不夜侯套上的是“反派”滤镜,那么现在的日常就显得放松而温馨。
要不是马甲和本体都是虞荼他自己,光看这琐碎的互动日常,虞荼都要真切地认为不夜侯和虞荼,确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漫画里,本体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做饭,厨房之外的小院里,马甲端着个有些陈旧的水壶,弯腰给竹子浇水给花施肥,一切都透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气息。
[呜呜呜我就爱这样温馨日常的互动,再来点!再来点!]
[菟菟终于苦尽甘来了,以后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好生活啊!]
[老婆在院子里浇水施肥还被崽崽塞葡萄的感觉好微妙……不知道怎么说?就感觉……更接地气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老婆出场虽然美强惨标配拉满,但因为太完美反而有距离感吧?]
[也是,就像之前堕化九尾的篇章老婆受伤一样,我脑海里竟然没有“不夜侯会受伤”这个概念【沉思.JPG】]
[老婆会捉弄幼崽,会打理庭院,会陪幼崽吃饭,还会接受幼崽投喂,这些日常细节感觉他更有人气了?【试图比划.JPG】
等等———怎么全是和幼崽有关的事上有人气啊!]
[这么一看菟菟就很重要了!不过老婆养崽子不能这样没有分寸地宠啊,你看看这才多久,我们兔兔都学会恃宠而骄了!]
[就是就是!自己不想看自己在雪山核心的黑历史就塞给长辈帮看———这是学习的态度吗【斜眼笑.JPG】]
[我要举报!这里有家长代写作业!]
[此处应@昆仑山主时序]
[@时序这边有学生耍赖让家长写作业啦!快来管管啊!]
[@时序这边实名举报荼荼不写作业!]
虞荼看着漫画评论里那一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种八月飞雪似的冤枉———本体和马甲都是他自己,让谁看黑历史不都一样嘛!
虞荼本来还在因为天衍竟然能同步更新现在正发生的事而暗暗心惊,现在都被这神来一笔的转折冲淡了不少。他赖在躺椅上不动,将漫画翻到了最后一页,虞荼倒要看看他现在什么反应都不给,天衍究竟要怎么画。
将暑期特辑翻到了最后一页,他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最后一页没有任何文字,也没有任何对话,与其说是特辑的收尾,倒不如说是竖版海报。
海报是俯视的视角,墨蓝的色调里,一弯弦月高挂于天空,月光温柔地洒下来,竹林也好、花卉也好、茂盛的葡萄藤架也好,一切都披上了层浅淡的银辉。
透过葡萄藤茂盛枝叶间隐约的缝隙,能看到藤架下并排放着两张宽大的躺椅,本体在靠右边的躺椅上闭着眼睛蜷成一团,身上盖着一条小碎花的薄被,马甲则躺在左边的躺椅上,盯着半空中的投影画面,手里拿着纸笔,正在记录着什么。
晚间的凉风拂过,于是葡萄藤微微摇曳,晶莹的葡萄沐浴着月光,稍远一些的地方,竹林的影子投射在盛开的花朵上,风卷起一些花瓣在空中飞舞,有几片落到了马甲的发梢。
[啊啊啊啊啊这幅画面太美好太绝了!]
[天衍——漫画界掌管色彩和构图的神!]
[什么时候出单行本?什么时候出单行本?什么时候出单行本?重要的事说三遍啊!!!]
[老婆果然只有和崽崽在一起才最像人,没有那种遥远完美到高不可攀的感觉了!]
[之前觉得腹黑的老婆最绝,现在日常的老婆我也可以!]
漫画读者们对暑期特辑结尾的画面表达了高度赞扬,虞荼安安静静地盯着这幅画面,再次感慨天衍的挑选功力。
这幅画面是很美好,对吧?
可本体当时闭眼,是拒绝看漫画读者们调侃他的原型身高;晚上有点冷,本体没有马甲抗冻,所以加床薄被;不夜侯拿纸笔记录是因为留影石里反馈出的问题太多,光凭脑子记不住……但这一切在天衍笔下,好像都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虞荼一时说不上来这种微妙的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但众多评论里有一句话点醒了他———
[感觉不夜侯从神坛上走下来了,神性里,人性开始占据更大的比重。]
或许……这就是天衍的用意?
……
虞荼还没想清楚天衍这样做的原因,一周的假期就结束了,当然,他有好好做作业(重音)。
不夜侯搬去了昆仑的教师宿舍,虞荼则收拾收拾行李搬去了学生宿舍,学生宿舍每层只住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布在宿舍楼两边。
虞荼搬行李的时候,顾鸿影刚从宿舍楼外回来,见到之后二话没说帮他一起搬,顾鸿影的身上带着一种寒凉之气,虞荼隐约感觉到了极淡的不化骨气息。
鸿影又去砍那些冰锁链了吗?
“发什么呆呢?荼荼?”顾鸿影疑惑地伸手在虞荼眼前挥了挥,经过一个周的休养与排毒,他的肿包脸已经彻底消失了,又恢复成往日笑容灿烂的模样,“你住几楼啊?”
虞荼:“七楼左边。”
“太好了!”顾鸿影笑着用手肘拐拐虞荼的胳膊,高兴道,“我们俩同一层诶!”
虞荼轻轻“嗯”了一声,看着顾鸿影的笑容,他心中的忧虑不由加重,探索昆仑的事,当真迫在眉睫了啊。
第224章
或许是换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 虞荼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他睁眼看到白中带一点淡蓝的天花板装饰时还有点懵,在打了个哈欠大脑开机后, 虞荼才想起来想起来昨天下午已经搬到了昆仑的学生宿舍。
他用手揉揉自己的脸, 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在带着一点寒气的水泼在脸上时,虞荼彻底清醒了,抬起手腕一看, 离八点上课还有两个多小时。
这么长的时间可不好浪费。
虞荼拖出自己的超大号行李箱,按着自己收纳习惯从左边掏出一本卷子,从右边掏出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这本卷子是他请帝休长老帮忙出的题,涵盖了里世界和表世界的大量知识对照, 做题比背书更能巩固所学,他天赋平平,就更应该多加努力。
用牙齿撕开面包袋子后,虞荼叼着面包片开始看题, 一边下笔飞快,一边将面包一点点啃掉。
七点半, 虞荼的宿舍门被拍响, 听拍门的动静就知道是顾鸿影。
虞荼拉开门, 顾鸿影穿着一身有点像武侠小说里的劲装, 背后背着把剑, 干净利落, 朝气满满:“荼荼!该上课去了!”
“你先进来。”虞荼说,“我收拾一下马上出发。”
顾鸿影毫无防备地踏入了虞荼的宿舍,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外间书桌上那本写满了字迹的卷子。
五点爬起来在雪山顶上练了两小时剑法的顾鸿影:“???”
有被卷到!
小伙伴们一个比一个能吃苦,一个比一个卷, 他不会成为最菜的那个吧!
虞荼还不知道顾鸿影被他的卷激发了危机意识,他麻利地收好自己摊开的卷子,又背起自己早已准备的学习包:“我收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走到一楼的大门口,埃里克和郝芝芝也前后脚刚到,埃里克耳朵里塞着传讯设备,还在远程处理家族事务,郝芝芝面前则展开了虚拟光屏,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满脸严肃地敲打虚拟键盘。
“就先说到这里。”埃里克余光看到他们俩过来了,按下传送设备交代道,“中午时再联系我。”
“等我半分钟。”郝芝芝飞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马上就好。”
顾鸿影:“……”
虞荼:“……”
在卷王小伙伴身边生存的压力好大!
半分钟后,郝芝芝关闭光屏,将自己身后背着的剑解下来,用灵力让它悬浮在离地面大约一指的高度。
每个学校都有各自的特色,比如米勒克尔大学必学基础课程是符咒,不要求学生有多精通,但日常生活中所需的必须信手拈来;昆仑学生必学基础课程是御剑,因为昆仑占地面积极大,绵延数百座雪峰,如果学生不会御剑,光是上课就得花费大半天时间,这个前提还得是这两座雪山之间相隔不太远。
虞荼也从学习包的侧面解下自己的剑,灌注灵力让它悬浮在面前,他不打算修习剑道,所以用的都是昆仑统一制式。
四个人的飞剑同时升空,流星赶月般地向远处的雪峰飞过去,速度不算太快,但很稳。
虞荼给自己身上施加了一个防风罩,然后熟练的将学习包拽到面前,从包里掏出了三袋面包和三瓶牛奶。
“西瓜、草莓、巧克力,速选!”
他的卷王小伙伴们都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经常不吃早饭,虞荼屡次劝说无果,开始他吃什么给小伙伴们带什么。
另外三个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流程,虞荼早上如果有带不同口味,手快有手慢无。
郝芝芝:“巧克力!”
埃里克:“草莓!”
忙着观察周围环境的顾鸿影慢了一拍:“西瓜。”
虞荼用灵力将掏出来的面包牛奶分成三份,迅速向三个方向一抛,没一会儿,风里传来了细微的撕塑料袋声音。
虞荼左右环视了这一圈,诚心希望天衍不要把这一幕画进去,毕竟来昆仑正式上课的第一天,头顶一轮红日,脚下万丈雪原,他们本该在这震撼的天地里御剑飞行,潇洒肆意,而不是开着防风罩,左手牛奶右手面包,没有丝毫形象。
虞荼在心里忏悔了几秒,然后决定视而不见———身体健康更重要!
御剑飞行有点冷,明天带包子和豆浆吧。
……
早餐差不多解决完,他们的腕表也指引着他们降落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广场地面铺着白色的石头,正中心悬浮着一柄无穗长剑的虚影,以虚影为中心,广场被均匀地分成了五等份,每一份里都有一些长剑直直地插在剑槽中。
虞荼在即将降落前,脚下的飞剑忽然嗡鸣起来,好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引导着他,他跟随这股牵引之力降落在南边的扇形区域,在飞剑离地面大约一指距离时,虞荼听到一道机械提示音———
【飞剑已进入停剑坪·木属区域,请按要求停置飞剑。】
表世界里有停车场,里世界里竟然有停剑坪!
虞荼从剑上跳下,他的手微微抬起,灵气带着剑柄自动贴入他的掌心,虞荼就近找了一个剑槽,试探性地将剑插了进去,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剑槽自动变换为最贴合飞剑的形状,键槽最前端弹起一道光幕:
【剑槽正在使用中……
请问是否为您锁剑 [是否]】
虞荼大为震撼。
他点击了[是],于是光幕又变换了内容———
【锁剑程序已完成。
如需使用,请凭指纹解锁。
祝您学习愉快。】
虞荼在木属区域被震惊,其他几个人也不惶多让,大家都说起之前对昆仑的印象,无一不是传承古老,仙气飘飘,但眼前这一幕,颇有点科技修仙的味道。
他们四个人在停剑坪上锁了剑后再次汇合,人人的脸上都带着震惊的神色。因为是第一次来到昆仑上课的雪峰,他们的腕表贴心地给他们指明了前进的路线———他们需要横穿偌大的停剑坪去往剑阶。
穿行在停剑坪中,他们能看到许多剑,不少是昆仑统一颁发的制式,但更多的是千奇百怪、独一无二的造型。
比如有的剑通体银白形态优美,尾端却拴着一个可可爱爱的毛绒玩偶;有的剑如一簇狭长火焰,尾端摇曳着定格的闪电,整体看起来酷炫异常;有的剑像没有打造好的剑胚,黑乎乎的一团,剑柄处却有朵随风摇曳的花……
他们横穿停剑坪,就好像横穿了一个属于剑的博物馆。
“哇———”顾鸿影大开眼界,“这和停满了豪车的停车场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对昆仑的印象全都推翻了……”郝芝芝感慨,“果然科技改变世界!”
“风雷石、银影木、天流紫……”埃里克目光掠过一柄柄造型各异的剑,忍不住轻声报着材料名,“好珍贵的材料。”
虞荼深有同感。
他的目光扫过去基本就能辨清这柄剑里用了什么珍贵的主材,在眼花缭乱后,虞荼明白了一个道理———
剑修那么穷,果然是有原因的!
穿过停剑坪,他们的面前出现了腕表上提到过的【剑阶】。剑阶阶如其名,由一柄柄横过来的剑组成了延伸到云中的阶梯。
顾鸿影试探着将脚踏上去,他的腕表上瞬间弹出一道提示:
【请选择登入剑阶模式
普通版问心版】
要是没经过暑期特训前的顾鸿影,可能会因为好奇先点[问心版]试试,反正大不了就退出,但暑期因为冒失莽撞,在训练里被坑了一次又一次后,顾鸿影学会了小心谨慎。
虽然很好奇【剑阶模式问心版】的效果,顾鸿影还是果断选择了普通版,在他确定的那一刻,他面前由横着的飞剑搭建的台阶瞬间变成了普通的白色石阶。
见顾鸿影脚踏上第一柄飞剑后就不动了,虞荼他们瞬间提起了警惕,要不是顾鸿影很快就回神给他们解释了原因,他们又要怀疑是不是他们聚在一块后又要倒霉地下副本(划掉)了。
在顾鸿影解释过后,他们三个也跟着选择了【剑阶模式普通版】,然后四个人对视一眼……都卯足了劲儿地拼命往上冲!
他们预留了半个小时从宿舍楼到上课的雪峰,结果御剑用了将近十分钟,之后锁剑穿过停剑坪又用了十多分钟,预留的时间只剩七分钟左右,不知道后面还会遇到什么,但时间明显不足了!
拜大一所锻炼的良好体魄,他们四个人一口气在白色石阶上连跑带跳五分钟都没人掉队,在进入上课两分钟倒计时前,他们冲入了白色石阶尽头的门。
有机械音同步响在他们耳边:
【检测到四名未登记学生,正在进行身份识别……】
【金属顾鸿影。】
【木属虞荼。】
【火属埃里克。】
【土属郝芝芝。】
【未登记学生信息更名为[米勒克尔大学至昆仑交换生]。】
【识别成功,认证通过。】
第225章
还没等他们四个发出“好高级啊”之类的感慨, 就听到那道机械音继续说———
【请提交个人详细总结报告后进入课堂。】
顾鸿影虞荼郝芝芝埃里克:“……”
哪有课都没上就先收作业的!
一片纯白的空间里,四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抬起手臂, 他们腕表的个人页面端, 已经出现了提交通道。
在提交个人详细总结报告后, 他们顺利登入课堂。
如果说米勒克尔大学的教室还能看出一点表世界大学的影子,那么昆仑的教室就是纯粹的未来科技,他们脚下是泛着黑银光泽的不明材质地面, 抬头看天空,纵横的银色金属缠绕交叠,形成了极高的天顶,周围有许多金属机器人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滑动着, 远远望去像会移动的金属方块。
或许是他们登录的原因,沿着某种规律移动的金属方块中忽然有一块脱离了队伍向他们的方向划来,在移动过程中,它的头顶竖起一根天线, 表面出现椭圆形黑色眼睛:
【检测到新登录学生四名,准备传送至相应课堂。】
【传送倒计时:5、4、3……】
还没等社交恐怖分子顾鸿影开口问些什么, 他们脚下坚硬的地面忽而变得柔软, 接着黑金色光芒大盛, 宛如进了太空宇航员训练舱, 只剩一片晕眩, 等晕眩感退去, 他们四人看到了许多张凑近的脸。
顾鸿影差点吓得蹦起来:“什么情况?”
他们此时在一个直径两米的“玻璃柱”内,周围围着一圈身穿昆仑校服的学生, 从其他视角看,他们像极了摆在博物馆中的展品。
虞荼睁眼时也吓了一跳,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恶意,隔着厚厚的“玻璃”,隐隐约约能感知到的情绪反馈都是正向的,虞荼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了点。
“别围在这里看。”一道苍老的声音驱赶周围的学生们,“小心破坏昆仑的形象。”
剑气从学生们所在的外围横掠过来,在“玻璃柱”前自动分开,将围着的人群向外轰,在剑意的铮鸣声里,似乎还有小声而嘈杂的嘀咕———
“唉唉唉怎么一言不合就用剑意赶人啊!”
“羿老!我们昆仑真的没有形象这个东西!”
“我这次跑这么快怎么还抽我!”
“别踩我鞋子!我的脚啊!!”
“别扯衣服!袖子要裂了!”
现场兵荒马乱,一片鸡飞狗跳。
“玻璃柱”里的四个人目瞪口呆。
在所有人都远离“玻璃柱”后,地面开始漾起波纹,一双机械臂从地上“长”出来,像揭开一道餐前小甜点似的取走了玻璃罩。
【检测无危险,昆仑课堂已绑定。】
他们的个人腕表上都多了一道标识,是一柄小小的银色剑形图标。
顾鸿影:“好严格的检查啊。”
“检查越严格,出事的几率越小。”之前那道苍老的声音人未出剑意先至,如今所有的学生都散开,正对着他们的方向,有位老人缓步走来,“我是羿将离,负责你们这个月上午的课程,你们可以同他们一样,称呼我为羿老。”
他脸部皮肤沟壑纵横,胡子眉毛头发全白了,身姿也有些佝偻,不像出尘的神仙,倒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觉醒灵力的人会比普通人老得更慢,正常情况下四十的人容貌至多三十,天赋高强的人在刻意维持下能够看起来更年轻。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位老人的真实年龄应该比他的外貌更苍老。
顾鸿影他们四人向羿老问好,羿老笑了笑:“只有第一天上课的流程这样繁琐,下次穿过剑阶,你们就能直接到达课堂。”
“去那边坐着吧。”他一挥手,远处黑银的地面似乎凭空造物,出现了一层层叠加的台阶,每个台阶上都摆着密密麻麻的金属,看起来像科幻风格的实验台。
之前被狼狈驱赶的昆仑学生们借着他们交谈的空隙都已极快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形象,现在人人衣冠端肃,脊背挺直,目光如箭,仿佛他们一开始就这般。
虞荼用目光和小伙伴们示意:【之前我眼花耳聋了?】
郝芝芝:【不是。】
顾鸿影:【昆仑的朋友们看起来形象包袱很重:)】
埃里克:【。】
四个人一边熟练地用眼神交谈,一边向科幻风格的实验台的方向走———昆仑的科技相当发达,他们感觉到了与停剑坪一般无二的牵引之力。
虞荼在属于自己的实验台上落座,然后进行身份验证,他木着一张脸想,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昆仑简直科幻得过了头。
“大家各自归位。”羿老缓步走向最中间格外大的实验台,在站定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实验台同步投射出他的虚影,做着与他一般无二的动作。
在虚影成形的那一瞬,虞荼敏锐地捕捉到了灵力沿着某种阵法流动的轨迹,羿老似乎是金属性的灵力,但经过阵法改动,投射在他面前的却变成了木属性。
虞荼盯着虚影微微睁大了眼睛———好有意思的阵法,或许是他盯着瞧并试图解析的时间有点久,虞荼黑银的桌面上忽然浮现一行白色小字:
【别发呆,小心被羿老叫起来回答问题。】
落款人是殷莉。
羿老安排的座位遵循了五行原则,水生木,木生火,所以殷莉的实验台在他右侧,埃里克的实验台在他左侧。
虽然是没见过的高科技产品,但虞荼悄悄摸索了一番,很快就知道了“在课堂上传小纸条”这个功能怎么用。
但还没等他给其他小伙伴传纸条,就听到顾鸿影被点名了,羿老笑眯眯地问他能不能配合做示例。
顾鸿影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怯场,当即就同意了。
羿老对着顾鸿影的方向招招手,在顾鸿影懵逼的表情里,他连人带实验台自动移动到羿老旁边的空位上。
顾·一脸茫然·鸿影:“您要我配合做什么?”
羿老用手点了点桌面:“灵气化物,最好是你擅长的物品。”
顾鸿影掌心向上,一个金属锥在他掌心瞬间成形———虽然金属锥如今已经他淘汰不用,但砸冰锁链的那段时间他已经练出了条件反射似的肌肉记忆。
羿老目光在那枚金属锥上扫了一眼,屈指在实验台上轻轻敲了三下,实验台上摆着的三大排试管里飞出一只细细的玻璃管,玻璃管飘到顾鸿影凝出的金属锥上方,自动拔掉塞子向下倾倒,倒出的液体一接触到金属锥,就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金属锥上附着顾鸿影极微弱的感知,金属锥被腐蚀,顾鸿影的意识有点刺痛。
羿老微微一笑:“断掉感知吧。”
他提问顾鸿影:“知道这管液体是什么吗?”
顾鸿影盯着被腐蚀的金属锥,遗忘了很久的化学知识好像从遥远的记忆里回来了,他不确定道:“浓硝酸和……浓盐酸混合物?”
“高中建立的基础不错。”羿老笑眯眯道,“就是王水。”
王水有极强的腐蚀性且极易变质,一般情况下需要现用现配,羿老是直接挥手召出来的,这也是顾鸿影并不敢那么确定的原因。
“大家都看看腐蚀情况。”随着羿老开口,所有人实验台前的虚影都同步出现了被腐蚀后的金属锥,“是不是看起来有些惨烈?”
虚影中的金属锥和羿老手里的金属锥一模一样,由于他王水浇得多,金属锥仍然不断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他这个金属锥成分应以铜铁为主,简单易得,美观漂亮,硬度不低。”羿老试图引导他们思考,“而铜铁都是常见的金属,大家熟悉的同时处理难度也低。”
“以金属性举例,如果你们要面对的敌人使手段得到了你们灵力化物的成品,明白了你们最常使用的元素组合,那么他就可以针对你布下无法逃脱的陷阱。”
“我知道大家觉醒了灵力,自觉已经与表世界不同,但世间万物总是相通,轻视的人容易吃亏。”羿老说,“就像今天做示范的这位学生,如果他在金属锥里掺入大量稀有元素,我可能还要伤些脑筋。”
顾鸿影:“!!!”
羿老摸了摸顾鸿影的头,让他回到自己的实验台上,他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虽然还是笑着的,但眼里已经有了严肃的意味:
“我说这些并不是在责怪谁。只是想告诉大家,里世界的知识需要快速学习,表世界的东西也不能落下,灵力并非万能。”
无论强弱,灵力总有定数,都有耗尽的时候,灵力化物作为每个修者的保命手段,更加不能懈怠。
“我说这些不仅针对金属性学生,其他属性也一样。”羿老不紧不慢道,“表世界的物理化等课程依旧会加入到你们课表中,成为你们学习计划里的一部分。”
他说完后整片空间陷入安静,看着那一张张若有所思的脸,羿老心中暗暗满意。
第一年入学,学生们才刚刚接触里世界那些对于他们来说格外新奇的知识———只存在于娱乐中的世界,真实地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他们自然会兴奋,会高兴,哪怕生出的不是正向情绪,也会督促着他们努力,但羿老并不希望他们因为接触到新事物而扭曲了心理。
读书使人明智,世上没有无用的知识。
他希望这些孩子们明白,觉醒灵力的人和普通人之间有差别,但并非天差地别。
第226章
“下午你们怎么安排?”
顾鸿影坐在一个金属机器人头顶, 正试图和它互动,机器人椭圆形的像素眼从“0v0”变成了“=~=”。
上午的课程其实并没有讲什么深奥的知识,只是带着他们复习了曾经上高中时无比熟悉的数理化, 一年多没接触这些, 重新捡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作为米勒克尔大学的交换生, 他们第一周的课程只排了上午半天,剩下的半天他们可以自由活动,比如在昆仑的各个雪峰里溜达, 尽快适应昆仑的学习环境和教学风格。
郝芝芝蹲坐在一个金属机器人头顶,这个金属机器人比较特别,它的金属表面有许多凹进去的小坑,时不时有个金属小圆球突然从某个凹坑里冒出来, 像极了打地鼠。
郝芝芝:“我打算去昆仑的符峰,看看能不能有灵感。”
她最近制符已经到了瓶颈期,一直没有进步。
“我去器峰。”埃里克身下的金属机器人像是流动的液体,他试图将机器人控制成某一个固定的形状, “我最近在给自己设计武器。”
“我还没想好。”虞荼选的机器人最四平八稳,只是绕着另外三个人以一种稳定的速度转着圈, “我打算御剑到处看看。”
灵修具体要怎么修炼无人知晓, 虞荼只能自己摸索, 看看能不能找出确切的方向。
四个人将自己的行程一合计, 于是接下来一周的下午都有了安排。
“连学习计划都安排好了, 奇遇还没出现。”顾鸿影继续“骚扰”他选中的机器人, “小方你知道奇遇到底是什么吗?小方——小方?你有在听吗?你说话啊小方~”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合眼缘,你肯定是我的幸运机器人。”顾鸿影开始连珠炮似的输出, “我都对你这么坦诚了,你不要这样隐瞒啊, 小方?小方?”
被顾鸿影称呼为“小方”的金属机器人电子表情被他烦成了大小眼。
上午羿老的课程结束,殷莉告诉他们通过昆仑认证(腕表上出现银色剑形图标)后,返回机器迷城,选中看的最顺眼的小机器人,有极小的概率碰上“奇遇”———但仅限于认证后的二十四小时内。
“要不算了吧?”埃里克已经在这等待的一小时里抽空处理完了一部分家族事物,“凭我们的运气,应该挺难的。”
他难得承认自己是个非酋,主要是因为坐在这里干等太过傻乎乎。
“鸿影我记得你下午给自己排的任务还挺紧的,确定还要继续等吗?”郝芝芝终于忍不住对金属小圆球伸出了魔爪,“再等一刻钟,我们就只能回去吃泡面了。”
顾鸿影满脸纠结:“奇遇有时限要求……”
虞荼坐着的机器人已经带着他绕着另外三人转了有七八十圈,虞荼都快被转迷糊了:“‘奇遇’这种东西不一般是和运气挂钩的吗?我们哪个像是运气好的样子?”
顾鸿影郝芝芝埃里克:“……”
有被扎心到!
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们不死心地再等了一刻钟,成功等到昆仑食堂关闭,只剩下吃泡面和啃面包这两个选择。
顾鸿影从被他骚扰到自动关机的小机器人身上跳下来:“算了,我下午练剑的时间不能耽搁,我准备走了,你们还等吗?”
时间已经耗费到他心里的底线,顾鸿影果断选择放弃。
郝芝芝和埃里克本就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见他放弃,他们也不再坚持,直接选择了登出,三个人走得干脆利落,谁都没想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小伙伴从头到尾都没出声,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让他们忘记了他们进来时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在他们三个人登出后,脑袋越来越晕的虞荼想从小机器人上跳下来一同登出,但他眼前的画面变成了重影,根本看不清腕表上的登出键。
在顾鸿影他们登出前,虞荼只是觉得有点晕,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虞荼只觉脑浆都要被摇匀了,但他的直觉依旧没告诉他有危险,虞荼迷迷糊糊地想,好奇怪,他之前感觉不适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离开机器人的念头呢?
眩晕的意识不能再给他答案,虞荼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去,驮着他的小机器人表情在这一瞬消失了,出现了一枚褐色的、类似于麝鹿的标识。
褐色的标识从金属表面飞出,银黑色的机器人瞬间被化成流动的液体金属,金属重新凝聚,成了类似麝鹿的形态,隐隐身披五彩。
被称之为“机器迷城”的这方空间,似有无形的力量将泛着黑银光泽的地面切割,四四方方的地面在地上辗转挪移,最后形成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
在地上悄无声息滑动着的、如同金属方块的机器人全部停滞在了原地,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连接了每一个机器人,隐隐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遍布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诡异的声音好像无处不在,似短路的电流,又似清越的铮鸣。
这张网在空间中闪烁了好一阵子,最后将昏迷的虞荼与驮着他的金属造物一同包裹在内,一道类似机械又非机械的声音传出———
【已检测到标准人选。】
【复核无误。】
【禁地通道开启。】
由光芒形成的网在这道声音结束后化作了褐色的纹路,这些纹路大部分凝聚在虞荼皮肤表面,少部分则落在金属造物上。
地下通道口那种令人隐隐颤栗的危险感已经解除,金属造物驮着虞荼,缓步进入了幽深的通道。
“咔嚓———”
好似有清脆的碎裂声响在耳边,正在低头看材料的江绛猛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吓人。
特异第六组的组员正在向她汇报对名为《山海之语》的漫画最新更新的内容推测,结果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流畅的汇报瞬间卡了壳。
“先暂停。”江绛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她微微阖上眼放出自己的感知,感知在整栋大楼里游走,一切都好似没有异常。
“咔嚓———”
碎裂声二度响起。
江绛的意识锁定了来源,是【麒麟议室】的大门。
【麒麟议室】单独占据了一层楼,门做得格外大,门上雕刻了古朴的花纹,现在这些花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黯淡,随后从门上剥落。
异处局里的人都知道【麒麟议室】是整个异处局最安全的地方,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在大门认定的持有者拒绝的情况下,谁都无法打开这扇门。
之前【麒麟议室】的持有者是[镜],在[镜]消亡后,持有者的身份就转给了江绛。
成为持有者的那天,江绛终于知道大门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花纹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那是麒麟的道文。
【麒麟议室】这个名字并不完全为了纪念无法转生的神兽麒麟,更多是因为门上的花纹是麒麟毕生力量的凝结,而这些纹路在激活后可以组成麒麟的轮廓,眼睛的位置,镶嵌着麒麟被炼化过的心脏。
[镜]的前身是谛听,或许是同为神兽的原因,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压制着他忘记了这件事,他只记得这扇门很重要,但他想不起前因,所以他一直呆在【麒麟议室】里,除了必要,从不离开。
后来他消亡,江绛接手,一些限制失效,惊天的秘密才得以袒露人前。
江绛不知道为什么要将麒麟一生的力量与他最重要的心脏封在这扇门里,但成为持有者后冥冥之中的感应告诉她———这扇门出事的那天,就是灾难即将开始的前兆。
江绛骤然起身:“会议暂停,一组去发通知,所有省市镇守分局启动备战状态,开启不定时巡逻,六组去联系米勒克尔、昆仑、长安学府,让他们做好准备;五组与归墟墟主接洽,询问星图近期变动……”
一条条命令以她为中心传达,辐散向里表世界的四面八方,整栋楼瞬间忙碌起来,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忧色。
在安排好工作后,江绛这才前往了这层楼最顶层的【麒麟议室】,大门上那些褐色的花纹已全部剥落,化作粉尘静止在空中,粉尘隐约组成了一只奇异的生物———那是麒麟的轮廓。
麒麟眼睛的位置一片空荡,被炼化过的心脏不翼而飞。
江绛心间一沉。
她成为异处局的局长不过二十年,她知道的东西不少,但也没有那么多。
她只知道异处局同样是计划的一环,但他们究竟在计划里担任了什么样的位置,她依旧模糊。
江绛抬起手腕,腕表上的消息如雪花般向她飞来,她按照紧急程度迅速分类,先处理了十万火急的消息,将其他讯息暂时推后。
她从列表里找出了一个人名,加持符咒之力拨通,江绛在心里默数了十个数。
数到十的时候,投射在半空中的通讯屏幕里,出现了帝休的脸。
第227章
通讯另一端的帝休放下怀里正在晒太阳的小花盆, 小花盆里种着的栀子花疑惑地扭过枝干,向他开了朵花。
“有些事小孩子不方便听。”帝休点了点栀栀的叶子,“先自己在这晒太阳, 好不好?”
栀栀合拢的花苞啪地开了一朵, 意思是“没问题”。
帝休将小花盆挪到合适的位置, 然后才带着通讯走远,确保他们的对话不会被听见。
“江局。”帝休的声音同他本人一样温和,“找我有什么事?”
江绛看着通讯对面白发束冠、气质清绝的帝休, 直截了当地问:“帝休长老,您知道麒麟吗?”
“那位无法转生的上古神兽?”帝休眼中流转过一抹奇异的神彩,“略有耳闻。”
隔着万水千山,江绛对上他清透的眼眸:“今天, 【麒麟议室】出事了。”
她在“麒麟”二字上加了重音。
帝休似乎并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脸上自然地流露些许遗憾:“那确实有点糟。”
他的眉眼略微弯起,眼中却没有笑意:“可这与草木族……似乎没什么关系呢。”
江绛十分清楚,帝休虽然只是草木族的长老, 但他的意思基本等同于族长帝屋的意思,他不认可的事, 草木族便不会有人去做。
“江局, 我其实知晓你的来意。”帝休说, “草木族天生地养, 与人类本就关系不大。如果你想如上一任局长那样做, 请恕我拒绝。”
“上一任局长?”江绛微微一怔, 眼中有了些许茫然,“荀局?”
帝休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
异处局成立几百年, 各种级别的档案浩如繁星,上一任异处局局长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意外身亡, 以至于异处局动荡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而[镜]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确定下一任局长的人选。
异处局群龙无首,只能临时推出一位代理局长,这一临时,就是近二十年———直到[镜]选出一批候选人,候选人中又挑中了江绛,这种诡异的局面才宣告结束。
正常流程下,江绛本该由上一任局长手把手带着交接一部分只能在这个位置上传承的东西,但由于荀局身亡时异处局内忧外患,代理局长只能让异处局正常运转,不至于分崩离析,那些只能由转化过[天赋]的局长才能处理的事件,就这样积压了下来。
最初成为异处局局长时,二十多岁的江绛着实度过了一段相当难捱的时光,二十来年的沉重事物堆积在一起,重担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少部分档案早已在过去或损毁或遗失,无法再寻回,待身上的压力稍小些后,她便开始着手修建地下档案馆,给予还留存着的资料更严密的保护。
在江绛表明不清楚后,通讯另一端的帝休笑了一下,笑声近似于叹息:“难怪你会来问询,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五十年前,【麒麟议室】同样出过事。”帝休道,“当年麒麟道文出了问题,[镜]便让你们来草木族,寻求族长的帮助。”
“族长一贯古道热肠,二话不说便接下了荀若望的请求。”哪怕是讲久远的往事,帝休也没有完全释怀,“族长去了整整一个月……回来之后修为大跌生命垂危,连魂魄都有所缺损。”
“我向异处局要那一个月发生过的事件记录,荀若望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当年好脾气的帝休都因为这件事数次打上门去,可荀若望什么都不肯说,把他逼急了,他就只会躲。
帝休因为族长的事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暂时放弃,结果没几年,昆仑附近有一处异兽封印出现松动,荀若望前往镇压,惨遭不测。
于是五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随着最后一个当事人的死去,成了无法解开的谜题。
也就是从那时起,在草木族里醉心于养崽,根本不过问世事的帝休接掌了草木族的对外事物,一直到如今。
帝休因为本体特质的原因,很少会有什么事耿耿于怀,也很少会有什么事执念不放,五十年前发生的事,却成了他心中越不过的那道坎。
“族长被送回来时就是昏迷的状态,好不容易救醒了,却因魂魄有损而记忆全无,甚至性情大变。”
草木族族长帝屋对外公认的形象是“容貌绝美,实力强悍,脾气暴躁”,面对着熟悉亲近的人,甚至幼稚到不像一族之长。
但五十年的帝屋古道热肠,为人爽朗,明明是一棵帝屋树,脾气倒比帝休还好,除了在草木组里窝着处理族中事务,就是出门五湖四海地溜达,他实力高强,爱路见不平,又爱广交好友。
但一切都终止在那个月。
醒来的帝屋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帝休自产的黑色小果实只能帮他暂时平复暴躁的情绪,但治标不治本。
脾气暴躁的帝屋依旧喜欢交朋友,只是见过醒来帝屋的朋友们都比较遭殃———毕竟帝屋的朋友不是每一个都扛揍。
有的单方面被揍了二三十年后,咬牙切齿地和他断绝了朋友关系,毕竟一言不合就要切磋,没几个人受得了。
帝屋自己也发现了问题,但他就是控制不了他的脾气,他尝试过去压抑去隐忍,却只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他失控了。
帝休从没告诉过帝屋他失控时是什么模样,对清醒过来的他也缄口不言,但帝屋只是失去了记忆,并不是变成了傻子,看到帝休身上掩饰不住的重伤与虚弱时,他自然意识到了不对。
后来帝屋认识了归墟的墟者邝冕,当年的邝冕还很年轻,还没有成为墟者,受了帝屋那张脸的欺骗,天真单纯地以为帝屋只是好心和他切磋指点,单方面被揍了几年他才反应过来———他是帝屋用来遏制失控的“沙包”。
因为欺骗而愤怒到爆发小宇宙的邝冕在两年后成功研制出了能暂时克制帝屋失控的方法,于是……他变得更扛揍了。在他的无私奉献下,帝屋寥寥无几的朋友们得以逃过一劫。
邝冕因为帝屋时不时的“切磋”被迫发奋图强,生生从一条没有太大上进心的咸鱼一路努力提升自己,最后接任归墟,成了一位操心的大家长———对内操心归墟学生的心理问题和衣食住行,对外管着归墟和各方势力的对接,还要时不时和失控找上门来的帝屋打一架,累得年纪轻轻就看着一把年纪,最后不得不像他那些社恐的学生那样戴上一个大兜帽,一直遮到下巴。
帝休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帝屋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脾气,也习惯了处理草木族的大部分族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下了过去的那些芥蒂,恰恰相反,他一直牢牢地记着,从未忘却。
“无论这次【麒麟议室】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草木族都不会出手相助。”帝休清透的眼睛里看着她,眼里没有责怪,只有难过,“草木的生命漫长,但并非无心。”
表世界里,人族欣欣向荣,妖精鬼怪都已经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里世界中,有着源源不断生源的四所学校,每一所学校的最高领导人都是人族。
人族大兴顺应天意,草木族也好,妖族也罢,任何一族都没有想要与之争锋,他们反而尝试着帮助人族,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继而融入到人类社会中。
妖族的生命漫长,草木族的生命更悠远,他们在长久的生命里目送着一个个故人从风华正茂到垂垂老矣,再到阴阳两隔,时间将漫长的记忆都模糊。
他们与人类不是同族,但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感情不真挚、不纯粹,在朋友求助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就当我怕了吧。”帝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五十年前的噩梦,我不希望它再重现了。”
他们可以为了帮助朋友受伤,甚至死亡,但仗义相助,不是不明不白掩盖真相的理由。
绝密的档案遗失过一部分,那段秘辛也在档案里,江绛什么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联系草木族的帝休,是[镜]在最终消亡前给她留下的一系列内容里,排在首位的一条便是———
[一旦【麒麟议室】出现不可逆转的问题,联系草木族,向他们寻求帮助,若被拒绝,就告诉他们“命运已经有了最终人选”。]
江绛起初不解,如今仍旧不解,但她选择将[镜]的话据实以告。
帝休听完后什么也没说,江绛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能将时间全耗费在通讯上,最终他们断开了联接。
投影从眼前消失,帝休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摊开手掌,掌心全是细密的汗水,在江绛说出“命运已经有了最终人选”时,他忽然生出一种极致的不安。
千年来,他很少有这种心血来潮似的直觉,草木族的族地从来四季如春,但此刻,帝休却觉得心上发寒。
他翻手变出一张精美的符咒,符咒无火自燃,过了一会儿,符咒另一端传来帝屋的声音:“帝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帝休问:“族长,你现在是不是在墟者那边?”
“猜的还挺准。”帝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邝冕那小子大白天在那看星星,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我现在被他留在一楼,和他的一屋子造物作伴。”
他嘟嘟嚷嚷:“这些年他为了躲架,理由真是越来越五花八门了。”
帝屋不记得五十年前发生过的事,也不知道江绛刚刚找过帝休,他过来找邝冕干架,以为只是与寻常一样,邝冕五架里要赖掉两架。
拜帝屋经常去归墟串门所赐,帝休对归墟也挺了解,归墟的历任墟者无论对什么感兴趣,占星一项都要站在世界顶尖,不然无法观测星图。为了星图的准确,除非万不得已,墟者不会在白天观测。
之前帝屋带着虞荼上门让邝冕看[天赋],邝冕当天晚上就给他传讯,以一种委婉的方式表明他们要多多注意虞荼这个孩子的生命安全。
至于不夜侯……邝冕沉默了许久,才道:“虚如影,不可说。”
想到这里,帝休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严肃:“族长,等墟者结束观测星图,你问他荼荼和不夜侯的命星,是不是出现了变故?”
第228章
虞荼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醒来, 他背后的地面坚硬冰冷,虞荼下意识摸了摸,触感有些像粗糙的树皮。
他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坐起来, 试图唤出一道照明的符咒, 但没有任何反应。灵力还在身体中流转, 符咒却好似失了灵。
【有人吗?】
虞荼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将手放在喉结上, 说话时依旧有震动,声带没问题,出口的声音却被抹去。
虞荼想,好奇怪的地方。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在这样令人不安的环境下,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将马甲召到身边,但他集中注意力去感应时,却发现他和存在马甲里的那部分意识的感应已经变得似有若无, 他能感知到存在,却无法开启传送。
用不了灵力, 听不到声音, 虞荼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在惯常用的视觉失灵后, 其他感官便会灵敏, 虞荼沿着脚下树皮的走向慢慢向前, 当了一年多植物所带来的浅薄经验告诉他———这棵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仿佛一座无边无际的城。
虞荼沿着树皮的纹理一直向下走,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光, 这点微光渺弱得如同夏末残萤,仿佛呼出一口气都会熄灭。
要过去吗?
虞荼有些踌躇。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他就感觉那点微光好像动了动,也可能只是他高度紧张出现的幻觉。
虞荼站在黑暗里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向微光的方向前进,他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终于看清了那点光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樽极精美的金属造物,整体银黑,如一只闭眼的麝鹿,它倚靠在树上,虞荼所看到的微光,来源于它表面的黯淡的五彩。
或许是感应到了虞荼的气息,麝鹿睁开了眼睛,它的眼珠同样是金属造物,却将虞荼震慑在了原地。
———那是虞荼所见过的、最近似于“道”的神情。
这双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
虞荼往后退了一步。
那只麝鹿像是被他的反应惊动,它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离开了它倚靠着的树干,跨出了它栖身的、已经干涸的水潭,慢慢走向虞荼的方向。
它离开后,虞荼看清了被它挡着的树,那是一株枯萎的寿木。
虞荼曾经大量阅读古籍,许多书上都有寿木的记载,有的说———
【寿木,昆仑山上木也。华,实也。食其实者不死,故曰寿木。】
有的说———
【有寿木之林,一树千寻。日月为之隐蔽。若经憩此木下,皆不死不病。】
寿木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陌生,但它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称呼,名曰“不死树”。传说不死树可令人长生不死,甚至使死者复活。
虞荼曾经读古籍读到这一段时,一直抱着一种不太相信的念头。
在《山海经》里,不死树被称为甘木,食之不老,虞荼相信它有使人暂保青春、延缓衰老的能力,但绝不可能让人真真正正地长生。
时间是这世间最公平的存在,强大与弱小,都无法抵挡时间。
但现在,虞荼开始不确定起来。
那只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明明走得极慢,却好似一眨眼就到了虞荼眼前。
麝鹿低下头,咬住了虞荼的胳膊,它的头用力一扬,将虞荼甩在了自己背上,同一刻,麝鹿身上的五彩光芒由弱转盛,以它为中心,肆无忌惮向四周蔓延。
这片黑暗的空间终于被照亮。
虞荼看到了一棵树。
一棵用遮天蔽日都不足以形容的、令人震撼的树,虞荼所在的位置根本无法看清树的全貌,他却依然从心中涌起一股深深地敬畏。之前在旧庭制作出的茶树虚影,和眼前这棵树比较,不过天地蜉蝣、沧海一粟。
麝鹿身上的五彩光仿佛是这场璀璨的引子,虞荼抱着麝鹿的脖子抬起头来,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树的分叉处,比他生平所见的平原都广阔。
抬头看,九根弯曲的树枝看不到顶,低下头,光芒还未照到的地方如无尽虚空。
虞荼眼眸里倒映出这华美绚烂的景象,他好像看见了一场遥远的梦,树上开满了黑色的花,花瓣上有异兽在载歌载舞,金色的流光于枝叶间穿行盘旋,带出纷纷扬扬的光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震撼,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或许这世间盛到极致便要凋谢,景象倏尔如烟尘散,只剩下曾在枝叶间穿行盘旋的光点,孤独地照亮这宏大的世间。
虞荼看到了死去的树。
一株又一株死去的树。
这些树静静地依附在巨木之上,许多都不能再维持生前美丽的姿态。
虞荼看见应有珍珠般夺目光华的三珠,叶子好似被随意堆起来的石土;青叶赤花的若木,蒙上一层难看的黑灰;栖息金乌的扶桑,只剩半边风化的残枝……
而他脚下让他莫名敬畏与喜爱的巨木同样死去了,他所看见的惊鸿一瞥是幻梦,真正存在的,不过是古老的遗骸。
【祂是建木吗?】
虞荼张口,却没有声音。
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它只是驮着虞荼,沿着那九条延展出的枯枝最中心的那条缓步而上。
这好像是一段很遥远很遥远的路。
虞荼听见金属碰撞枯死的树皮,带来悲鸣般的回响,那些已经黯淡到不足以照亮太多的金色光点还在树枝间盘旋,像是盛大后的残烬。
金属造物驮着虞荼一直走,走到将那些金色光点远远抛在身后,走到它身上浅淡的五色光熄灭,走到周围又重新化成伸手不见的黑暗。
虞荼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听见金属造物的蹄声,像一声声敲击的悲鸣,最后他身下一空,金属造物消失了,他被留在了黑暗里。
虞荼感觉有什么摸了摸他的头顶,像是一条树枝,有枝叶卷上他的腰,温柔地托举着他往前,虞荼看到一点淡淡的、红褐色的光芒。
这点光芒倒映在虞荼眼里,他睁大了眼睛。
因为本体和马甲共用一个意识,本体也拥有了一部分马甲的天赋,灵力无法外化,虞荼便努力调动它们,将灵力集中到双眼。
或许是他的渴求太过强烈,[天赋]被动触发,虞荼看到那根卷在他腰上的树枝,尽头延伸向那红褐色的光芒里。
那光芒里有一个人。
一个形容枯稿,宛如深患重病的男人。
或许是有所察觉,他抬眼对上了虞荼震惊的视线。
虞荼震惊的不是他的相貌,不是他的状态,而是灵力全部聚集到双眼时,男人身上笼罩着的那层虚影。
———那是帝屋。
虞荼的记忆几乎从不出错,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的虚影,就是族长帝屋!
树枝已经卷着震惊的虞荼来到了男人面前,虞荼没感觉到恶意,他张着嘴,呆呆的:
【……族长?】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有点超乎了他的认知。
男人的眼神有一瞬的疑惑,他微微阖上眼,再睁开时,虚影消失了,男人的神色变得同虚影一致。
建木自成一方天地,其中有许多约束与规则,因为建木的死去,有些规则已经在时间中渐渐扭曲,比如“呼而无向”的界定,慢慢归于了模糊。
疑似被帝屋附身的男人同样说不出话,只是眼里的疑惑浓重得要溢出来:
【新……幼崽?】
草木族百年内所有的幼崽他一清二楚,眼前的幼崽虽然看不出原型,但明显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只。
虞荼看懂了帝屋的口型,他心里也疑惑起来———从灵魂的气息看,眼前就是族长帝屋无疑,可他们草木族的族长……会这么平和?最重要的是,族长帝屋明明还在草木族,几天前才给他打过零花钱,还发他的表情包“威胁”他。
如果虞荼头上的小苗苗还在,现在一定弯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卷在虞荼腰上的树枝并没有放下,反而将他拉近了一点儿,男人伸手戳戳虞荼的脸颊,左边戳一下,右边戳一下,像在确认真假,他眼里的迷惑也随着他的举动越来越重。
虞荼无语地拍了下男人的手。
行,这个动作挺族长的。
错不了,是本人。
在虞荼拍戳他脸颊的那只手时,男人因为他的力道晃了晃,身外笼罩着的虚影在这一刹又出现了,变成虚影状态的帝屋,眼里还有没褪去的愕然。
男人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神色是虞荼所不熟悉的,儒雅温和中带着审视,他向虞荼伸出手,是人族的标准见面礼节。
【你好,我是荀若望。】
这一刹,某种压迫感达到了顶峰。
虞荼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和他握手回礼:
【您好,我是草木族的虞荼。】
黯淡的金色光点从远处慢慢飘过来,绕着他们两盘旋了一圈,虚影状态的帝屋身上褐色的光芒剥落,在荀若望肩头,凝成一只小小的异兽。
第229章
这只小小的异兽状如狐而白身, 尾如彘而长鬣,目如牛而赤瞳,耳如象而白毫。
是麒麟。
一只半透明的小麒麟。
围绕着他们盘旋的金色光点全数灌注到麒麟的身上, 虞荼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之前出现在那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上的眼睛。
这双眼睛静静凝视着他, 不同于帝屋的疑惑,荀若望的审视,它的眼里没有属于“人”的情绪, 更像是一种宏大意志的具象化。
它以麒麟的形态出现,但又不仅仅是麒麟。
虞荼在草木族的那段时间,帝休长老给他讲过许多上古秘闻,比如上古最有名的四神兽———凤凰、麒麟、苍龙、白泽。
凤凰在特定的条件下涅盘重生, 从远古至今,直到最后一次涅磐失败;苍龙用了不知名的秘法于几百年前苏醒,在里世界兴风作浪;白泽于衰微时转生成人,从此只以人族的身份存在。
凤凰、苍龙、白泽都各有各的轨迹, 唯有麒麟,在万年之前声名最盛时销声匿迹, 从此再无人能寻其影踪。
那时帝休长老难得说起虞荼迫切需要知道的东西, 他撒娇耍赖地想知道更多, 却只得到帝休一个轻轻的脑瓜崩:“知道的越多, 背上因果的可能便越大, 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当时虞荼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决定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那几天暑假他就带着书变成了帝休的小尾巴, 帝休去哪儿他就在哪儿学习,主打一个粘人且锲而不舍。
帝休被他粘了十来天, 最后还是投了降,又给虞荼讲细了点,只是上古发生的那些事最关键的转折点,帝休也不知道。
万年之前发生的事流传了大几千年,许多事都夸张扭曲、荒诞变形,以讹传讹之后,也不知能剩下几分真。
帝休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虞荼,最后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叹气:“那些过去离我们太过遥远,荼荼就当是听了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现在,“遥远的过去”里的主人公之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虞荼眼前。
建木自成的天地里“呼而无向”,虞荼张口问出的【您是麒麟前辈吗】这句话,被迫湮灭在了空气中。
金色的光点稳定住了麒麟半透明的身形,又分出一部分没入到荀若望的身体中,笼罩在寻若望身上的属于帝屋的虚影,终于在这时彻底与他分开。
帝屋的虚影露出一个爽朗舒坦的笑:【总算不用和老荀共享视线了。】
荀若望扶额,儒雅的神色里有点无奈。
他肩头上蹲着的麒麟抖抖自己的毛,掉落下更细碎的金色光点,这些金色光点不沉反升,在空中由点拉长为丝,细细的丝线交错纵横,形成了一张网———如果虞荼在机器迷城时没有昏迷,他就会发现这张网与之前一模一样。
金点形成丝网,网眼被同色光覆盖,好像有什么奇妙的韵律在此刻震荡开来,荀若望与帝屋虚影脸上那一点笑意在此时收敛,凝重爬上面庞。
他们在此地受缚五十载,麒麟构建“道网”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那次由[镜]辅助,暂时脱离建木天地间的规则,问的是他们愿不愿意以己身延缓灾难到来的速度。
上次的道网让[镜]元气大伤,麒麟足有十年没有出现,这次没有了[镜]的辅助,单凭麒麟自己的力量……帝屋与荀若望都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草木族已经灭绝了吗?”几乎是道网刚完成闭合,帝屋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会定下你这个幼崽做人选?帝休呢?”
虞·稀里糊涂·荼:“草木族的大家都很好,帝休长老也很好。”
一直到现在都没弄清前因后果的虞荼声音听起来十分茫然:“族长,我觉得你不太好。”
帝屋:“……”
他被噎了一下:“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一角灵魂携带着全部的记忆在这片草木族的“坟地”被困了五十年,对于一株生性爱自由的帝屋树来说,比直接杀了他都难受。
在麒麟构建的道网里,绝大多数限制都被暂时解除,帝屋伸手薅住虞荼的后衣领,将人薅到自己身边检查:“你一株刚化型的幼崽胆子怎么这么大?没受什么伤吧?”
被一手压住脑袋呼噜的虞荼极力反抗:“族长你放开我头发啊!”
纵然面前的族长脾气真的好了很多,但恶劣的性子却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按脑袋真的会长不高的,他的原形现在才两米!两米!
荀若望站在一旁,看本来有点拘谨胆怯的幼崽张牙舞爪,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帝屋向他炫耀他养的那盆栀子花时的景象。
那时的帝屋怎么说的呢?
荀若望的记忆越过这五十年不见天日的痛苦,慢慢回想起遥远的过去。
那时帝屋说……
“老荀!看我把栀宝养得多好!”
帝屋那张仙气飘飘的脸上满是得意,他的右手举着个小花盆,花盆里有一株栀子花,正用叶子卷着把宽背小砍刀,舞动间能听到很明显的破空声———他竟然给了枝叶稚弱的幼崽一把开了刃的刀!
看着没化形的幼崽与帝屋如出一辙的得瑟样,荀若望不是草木族都觉得眼前一黑。
帝屋养崽一贯大胆,无论什么崽落到他手里都会变得皮实———简直当代糙养第一人。
如果不是被困缚在这片天地,按帝屋的性格,大概还在里表世界四处交友,然后在想幼崽时用小型跨域传送阵将自己传回来,将幼崽逗毛了就溜。
被回想起来的记忆无比鲜活,但一晃,竟然已经五十年了。
“别逗幼崽了。”荀若望说,“该进入正题了。”
“行吧。”帝屋将胳膊搭在虞荼的肩膀上,脸上的痛苦神色怎么都掩饰不住,“和你在一起关了五十年,终于见到个我们族的崽儿,还不允许我稀罕一会儿?”
“麒麟前辈。”荀若望没理会恢复了点本性的帝屋,他转头看向肩头的小麒麟,“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了吗?”
麒麟转过头和他对视。
这五十年里,荀若望见着麒麟的次数也寥寥,但每一次相见,他都会被麒麟的眼睛震慑到———他与麒麟对视的时候,感觉对视的不是过于强大的前辈,而是天地意志。
麒麟没有开口,但在场的三个人,每人心里都响起一道声音:
[无法可续,灾难将至。]
五十年前,麒麟的道文出现了问题,[镜]通知了当时的异处局长荀若望。因为情况紧急,荀若望在与[镜]沟通后立刻决定进入昆仑的禁地的一探究竟,但要进入昆仑禁地,必须满足一个前置条件———进入者必须具有上古异木的血脉。
荀若望选择了向帝屋求助。
于公,面对事关里世界的大事,草木族不会袖手旁观;于私,帝屋与荀若望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他不会看着朋友涉险无动于衷。
于是帝屋赶赴了异处局,与荀若望联手进入了昆仑禁地,他们在禁地里,看到了早已死去的建木,还有建木树枝上所留存的、草木的残骸。
———寂静的天地里,有数不清的坟茔。
时至今日,荀若望还能回想起当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神颤栗,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在天地寂静下对死亡的敬畏,对灾劫的恐惧。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帝屋的叹息:“难怪草木族凋零至此……”
天生地养的精灵本就比他族更加艰难,而许许多多的上古异木根本就没有血脉传承,因为他们已与建木一同寂灭。
当年的荀若望不过而立之年,活得都还没有帝屋年龄的零头大,帝屋尚且震撼至此,荀若望只会比他感受更巨。
他当时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这就是、万年前那场语焉不详的浩劫吗……”
树上枯木、树下白骨,历经万年的后人到此,还能依稀窥见往昔惨烈。
万年之前的灾劫已不可细考,但万年之后的灾难已初现端倪———妖族传承的异兽血脉越是古老,便越容易堕化;草木族人丁稀少,幼崽百年都无法化形;各族死亡后魂魄化鬼,经常出现没有理智、只知嗜杀的鬼物;人族虽然欣欣向荣,但表世界怪异事件越来越多,异处局死亡率节节攀升,能觉醒灵力的孩子却越来越少……
如温水煮青蛙,一切都在慢慢向着极为不好的方向转变,他们拼了命地想要阻止,却是螳臂挡车。
在早已死去的建木下,荀若望与帝屋都陷入了不知该如何的默然。
而后……他们看到了金色的光点。
光点穿过建木死去的枝桠,盘旋过那些草木的残骸,如一场纷纷扬扬的落雨,雨水浮在他们周围,凝结为张金色的网,网里出现了半透明的麒麟。
[道文力量耗尽,屏障无法维持。]
[百日后,屏障消失。]
麒麟的声音直接传到他们心中,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荀若望翻阅过异处局最顶级的绝密档案,他知道里表世界的屏障与传说中无法再转生麒麟有关,但档案里没有写明隔开世界那道至关重要的屏障,竟然是由麒麟道文提供的能量。
里世界灵气充裕,表世界灵气匮乏,屏障一旦消失,灵力瞬间失衡,将会带来灭世的灾难。
荀若望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脱口而出:“没有办法暂缓吗?!”
半透明的麒麟低下头,看向了他。
那是荀若望第一次接触到“道”,或者说……麒麟所携带的天地意志。
[付出足够的代价,可缓五十载。]
[五十载后,一切如旧。]
第230章
荀若望无法形容他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
只能暂缓五十年吗?
五十年后一切依旧, 屏障依然会破碎,灾难依然会到来。
他承认自己有些贪心,因为屏障存在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从他知道里世界开始, 教科书上从未有只言片语提过屏障也有可能走向终结。
屏障数千年如一日地隔开整个世界, 于是里世界向着神秘侧发展,而表世界却走上了科技的道路,双方背道而驰已有许久, 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强行兼容。
或许是他的心情波动太过剧烈,荀若望看到半透明的麒麟注视着他,好似天地意志透过他的躯壳,在进行某种衡量。
然后帝屋上前, 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扯到了身后。荀若望那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只是他自己无知无觉。
他听到帝屋问:“真的只能暂缓五十年?”
麒麟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究竟由谁来回答或是提出问题,只说:
[若无意外,可续五十载。]
荀若望当时在帝屋背后, 他不知道他的友人是什么反应,但至少他已经明白麒麟的言下之意———五十年是极限, 不是起点。
帝屋挡住了麒麟看荀若望的目光, 荀若望知道帝屋是想给他一个整理思绪的缓冲机会。他闭上眼睛, 视线陷入黑暗时只觉心跳剧烈, 惶恐如同心上勒紧的蛛丝, 层层缠绕着, 涌上一股强烈的窒息。
“什么是足够的代价?”
在帝屋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后,荀若望还是忍不住虚虚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帝屋的肩头,看到半透明的麒麟身上那种近似于“道”的气质在此时淡了不少, 祂的眼瞳里,有种温和的平静。
[你、我、他。]
帝屋笑了一下,徐若望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缩紧又松开:“这代价是不是太轻巧了点?”
[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三者共生,能暂时弥补道纹的裂痕。]
帝屋轻叹:“这可真像一个局。”
昆仑从诞生时就是为人族设立的庇佑所,里里外外都掌握在人族手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人族都不会放任何一位草木族独自进入禁地……一切都像是早就注定好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麒麟没有回答帝屋的提问,祂只是安静地、平和地注视着他们。
沉默有时,就代表着一种默认。
“进入禁地的这一刻,根本就不存在选择。”帝屋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出回应,“我需要怎么做?”
[留在这里,直到五十年后,被命运选定的人到来。]
……
“老荀?老荀?你怎么走起神来了?”帝屋伸手在荀若望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荀若望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只是想到了一点过去的事。”
“如果非要想过去的事,就跳过这悲惨的五十年吧。”帝屋懒洋洋地吐槽,“这真不是好树能过的日子。”
“不过啊……”帝屋用力地拍了拍虞荼的肩膀,“总算是要解放喽!”
“荼荼是吧?”帝屋揉了一把虞荼的头发,试图将虞荼的发丝揉成鸡窝,玩笑道,“拯救世界的重担,果然还是要交给年轻人啊!”
帝屋很高兴在最后的时间里能看到自己同族的幼崽,并从幼崽的嘴里得知大家都过的很好,他那个分出去一大半的魂魄看样子也过的不错。
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麒麟很早之前就说过,最多只能续五十年,不管幼崽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误入了昆仑禁地,他都不需要再做这样残酷的“选择”。
帝屋想,或许麒麟口中“被命运选定的人”就是指的在五十年后会有合适的人选来到这里,将屏障即将破碎的消息带出去,让里表世界做好准备,共同迎接灾难的来临。
[道网之下无再来。]
当年受制于道网的规则,他们不得不立刻做出决断,好在有[镜]的干预,他们还是小小地“逃脱”了一把。
帝屋留下了一角魂魄、大半身修为与全部的记忆;荀若望出去了一个由[镜]帮助凝结的虚假分身,几年后,借着昆仑有异兽封印出现松动的理由,荀若望顺理成章的让早已支持不住的虚假分身彻底消散。
因为天地意志的约束,他们无法直接向他人转告屏障即将破碎的消息,也无法说出昆仑禁地内的见闻,只能迂回地暗示。
被困缚在建木天地里去支撑屏障的消耗,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精气神在不断被消磨,并无可避免地走向衰弱。
荀若望由[镜]帮忙构筑的分身消散的那一刹给他带回了强大的反噬,反噬并不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那时痛到极其狼狈的荀若望还和帝屋开着玩笑,说他毁了一部分最好不要再流传的资料,又在一些特殊的档案里添加上了有关“树”的消息,不过这些杂乱的信息分辨都要大量时间,也不知道在他之后,究竟是哪个倒霉蛋来接任异处局局长的位置。
那时帝屋只是笑笑,然后努力让自己的这角魂魄更加稳定,在这些时日里,他也明白了自己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就像《山海经》中所记载的———
【有木焉,名曰帝屋,叶状如椒,反伤赤实,可以御凶。】
死亡后的建木天地,确实是一片大凶之地了。
他们就这样在日夜不分、年岁不知的黑暗里一直呆着,除了一点点增加的虚弱感外,他们什么也感知不到,就像把活生生的人放到了蒙着黑布的棺材里,清醒地感受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
或许是过了十年,或许是过了二十年,又或许是过了更长久的岁月,帝屋无法再与荀若望交流了,他的魂魄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虚影,只能附着在荀若望的身上,用他的感官去感受世界。
于是偶尔的交流,三言两语的调侃,同样在时间中消失不见。
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三者相依相存,彼此共生,在草木之灵和人族气运都偏弱的情况下,麒麟作为妖族意识,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所以从做出延缓决定后,他们也很少再看见麒麟———
麒麟的力量几乎全部用来修补屏障上的裂痕,连半透明的显形都极难维持,在[镜]消亡后,压力更是骤增。
帝屋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不是徒劳可笑,但若是问他后不后悔,他至少是不后悔的。
因为走神,他压制幼崽的动作停了,帝屋发现自己的手很快被那个名为“虞荼”的幼崽扒拉了下来。
帝屋笑了笑:“看在你可怜的族长五十年都没去过外面的份上,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
看起来很好欺负、脾气又很软的幼崽气鼓鼓地瞪了他两眼,最后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族长,不管你有没有记忆,性格是一点都没变呢!”
“哟哦~”帝屋挑眉,“谢谢夸奖!”
然后他就看到幼崽快将“无奈”两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帝屋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五十年来难得这么畅快:“要不你给我讲讲其他崽儿的黑历史?”
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栀宝、君君、小荆……有没有哪个崽儿化形了?”
他选择留下来的时候,草木族那些崽儿都还没长大,一个个都是株小苗苗。
他问这些的时候有种漫不经心的放松,就像他当年答应付出“足够的代价”去延缓屏障时一样。
虞荼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族长,忽然觉得百味杂陈,还有铺天盖地涌上来的难过。
草木族的帝屋过得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一切都经过了美化的修辞———缺损了一角魂魄,又怎么会过的好呢?
面前的帝屋问出的每一个问题,虞荼脑海里都会浮现对应的记忆,他想将这些记忆一一道来,以安慰族长五十年的痛苦,可他不能。
他不太明白金色光网的含义,但他隐隐能感觉到这张网撑不了多久,不够他长篇累牍的废话,也不够支撑他们再多玩闹几息。
虞荼扒拉着自己的头发,他的手其实有点抖,只是没人看的出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勇敢地抬起头,对上了麒麟的目光———那种好像要将人全部看穿、让秘密无所遁形的目光。
“麒麟前辈。”虞荼的声音很平静,毕竟经历过数次bking场合,虞荼已经能够熟练压制下心中不合时宜的反应与想法,“可以单独和您谈谈吗?我根本不是误入这里,是您选中了我。”
虞荼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他能明显感觉到麒麟和他对视的眼睛里,属于麒麟的部分渐渐褪去,“道”的本质正在显现。
虞荼眨了一下因为高度紧张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对着麒麟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那是他最重的砝码。
他说……
【您是天衍吧?】
第231章
“荼崽?”帝屋问, “你在说什么呢?”
道网笼罩的范围里,“呼而无响”的规则已经被暂时去除,帝屋听到虞荼忽然开口喊“麒麟前辈”, 但之后的声音, 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 帝屋定睛去看,却觉得虞荼和麒麟都在他眼中变得模糊,像是人意识涣散后无法聚焦的视线所看到的画面。
他心中忽然涌起淡淡的不安:“荼崽!你在向麒麟前辈问什么?”
虞荼明明就在他身边, 帝屋伸手却捞了个空,仿佛在道网笼罩的范围里,还有另一层空间的存在。
帝屋感觉脑海逐渐混沌,好像疲惫到极致的人要沉入黑甜的梦乡, 他试图反抗,却以失败收场。
帝屋昏迷了,荀若望也同样陷入了沉睡,道网的范围里, 只有虞荼还清醒着。
麒麟依旧注视着他,那种被看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仿佛周围环绕着无数的探照灯, 将他的每一点秘密、每一个小心思都照得无所遁形。
麒麟、不, 现在不应该称呼麒麟了, 应该称呼为天地意识。祂的声音分不清男女, 辨不清老幼, 传递的甚至都不是话语,而是某种只能意会的概念。
祂说:[是。]
虞荼对《山海之语》的了解比里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深, 在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后,剩下的答案再匪夷所思, 都只会是正确答案。
天衍不是麒麟,而是天地意识,但麒麟也并不完全不是天衍。
理解起来似乎有点绕,看天地意识没有做谜语人的意思,虞荼赶紧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追问:
[麒麟前辈也是天衍吗?]
[是。]
虞荼瞬间懂了!
他是说一个世界的意识怎么可能这么“活泼”,记录他们的黑历史、熟练地给人发刀子、还做语焉不详的谜语人———有一部分天衍不是天地意识就说得通了!
第二个问题也得到了回应,虞荼大受鼓舞,他紧接着追问:“我签下遗产协议的那一天出现在我梦里的声音,是不是您?”
让他进入名为《山海之语》的漫画主线成为人气角色最高的角色,在里表世界屏障彻底打破后振臂一呼引领人类渡过灾难———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匪夷所思。
天地意识相当诚实,祂说:[是。]
虞荼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脸上装出来的淡定突然就消失了,莫名其妙地,眼泪漫上了眼眶。
接下任务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小,在一件件接踵而来的事件里,虞荼的压力与日俱增。
无论马甲还是本体,都在拼命地汲取着知识,不敢有分毫懈怠,虞荼害怕因为自己的储备量不够,在危险时不能救人,在被求救时辜负他人期待。
不夜侯的身份越是被更多人相信,实力越是被更多人肯定,他肩上的担子便越重一分。这种压力无处诉说,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排解。
有时看漫画里那样无忧无虑的自己,虞荼心中也会涌起羡慕,漫画里一切事情都有更厉害的人在前面顶着,他只需要做一株苦尽甘来后无忧无虑的小茶树苗就好。
真是……好幸福的人生啊。
虞荼问出了那个一直在他心里积压了许久的问题:“为什么选中我?”
那样平平无奇、乏善可陈的人生,究竟有什么理由会被选中?
[未来、现在、过去。]祂说,[是你自己选中了自己。]
虞荼仰头看着天地意识,眼眶忽然就包不住眼泪了,眼泪从眼眶里一颗颗砸下来:“屏障破碎以后那么多的灾难,那么多人的命运———那不是游戏,不是漫画,那都是生命,世界、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灾难,我救不了。我救不了所有人,我以后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他安静地掉着眼泪,甚至不能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说什么,颠三倒四,语序混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在哭自己的压力,是在哭自己的愧疚,还是在哭自己的无能为力……或者更多。
明明在抛出自己的筹码时就已经做好了利益最大化的准备,明明准备很自信地与天地意识谈得有来有回,明明已经想好了顺利和不顺利两种预案……可什么都比不过突然上涌的情绪。
———他又把良好的局面搞砸了。
虞荼用手胡乱地抹着自己的眼泪,但他的眼睛里好像安了两个水龙头,越是努力,便汹涌得越厉害。
天地意识静静注视着他,在这样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里,虞荼忽然感觉到了一点点窘迫与难堪。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天地意识会后悔吗?后悔选择了他?
他胆怯、拧巴、敏感、优柔寡断,并不是一个好的人选。说他自己选择了自己,也许只是安慰他的托辞,麒麟也是一部分天地意识,或许是这样,天地意识才会安慰人?
如果真的是他自己选择了自己,那过去的自己肯定比现在的他要厉害得多。
虞荼胡思乱想着,他忽然回忆起那天从虚空之门里出来后,小狐狸说过的话。
它说———
【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不是灵魂。】
【大茶树……是记忆。】
如果他是玉川先生,是嘉木英,又或者是其他的、别的什么人,被那么多人喜爱着、信赖着、敬仰着,换成任何一个人在这里,都不会像他现在做的这么糟糕。
[你的心念,好嘈杂。]
虞荼忽然听到天地意识说。
隔着厚厚的眼泪,虞荼看到降临在麒麟身上的天地意识似乎有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属于“人”的情绪。
祂说:[你没有那么糟。]
不是虞荼的错觉,祂真的在安慰人。
半透明的麒麟往下降了些许,停在一个能和虞荼平视的地方。
祂说:[是你选择了命运,于是命运垂青你。]
虞荼呆呆地看着祂,轻声说:“好累啊……”
半透明的麒麟慢慢飘过来,温和地与他抵了抵额头,虞荼脑海里瞬间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明显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以天地意志的视角,看到了漫画成型秘密———
麒麟毕生力量凝结成道文,在天地意识的帮助下,化作分隔两个世界的屏障。屏障稳定后,特定的地方会形成结界,以供两个世界的人来回穿梭。
每一个人穿梭屏障时,屏障上都会留下他们的印记,换言之,他们的记忆会被屏障读取。
麒麟一直在屏障里沉睡,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意识,少有醒来的时候。在他沉睡期间,天地意识偶尔会将自己投射到麒麟的残魂中,以他为媒介来观察这个世界。
大概六十年前,混杂着天道力量的麒麟道纹终于在时间中消耗殆尽,麒麟在即将毁灭的预兆里苏醒,在异处局留下一道障眼法后,麒麟召回了自己的心脏用以支撑。
又过了十年,心脏残存的力量也被消磨得所剩无几,“障眼法”失效,帝屋与荀若望进入了昆仑禁地,见到了万年前的残迹。
于是在集齐了草木之灵、妖族意识、人族气运之后,屏障又苟延残喘地续了五十年。
这五十年里,麒麟没有再陷入沉睡,他大半的时间都清醒着,只是经常无法凝聚成型。
麒麟翻阅了所有经过屏障的人的记忆,在不触动天地自然形成的制约规则的前提下,选择了一个极为符合潮流的方法———以漫画的形式描绘真实,来向里表世界警醒即将来临的灾难。
现在这个时代,神明信仰已经没落,麒麟想要通过这个方式,人造“神明”———没有什么比灾难更适合神明诞生,也没有什么比神明率先抵抗灾难更有效果。
可维持屏障已经消耗了麒麟绝大部分力量,屏障特性也不允许他全知全能,麒麟选择向天地意识求助。
于是天地意识根据麒麟的需求,向他传送一段又一段真实,在不煽动命运的翅膀,不触动天地的制约规则的前提下,麒麟对真实删删减减,将它们变成了连载的漫画。
屏障破碎的那一天,附加在漫画上的天地制约便会同步消失,里表世界的生灵们在知道漫画为真的那一刻,对它的信任度便会大幅提升,所以在漫画里最安心最靠谱的角色,就能收到一大波信仰,越发接近“神明”。
———这就是虞荼最初任务之所以是成为漫画最高人气角色的原因。
消化着这些令人震惊的真相,虞荼甚至已经忘记了掉眼泪,他数次张嘴,最后却只问出了一个和这有点相关但又不太相关的问题:“那我用不夜侯的身份ooc……”
[这些真实没有传送。]
也就是说,哪怕作为一部分天衍的麒麟也不知道这件事,除了天地意识,只有虞荼本人才知道,本体和马甲都由他一人操控。
虞荼呆呆地问:“为什么?”
天地意识没有回答他,周围的金色道网已经开始闪烁着,表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虞荼感觉到天地意识正在从降临的状态里脱离,他顾不上许多,不夜侯的问题暂时放在一边,虞荼现在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您能不能告诉我,灵修要怎么找自己的‘道’!”
[自然而然,自然知晓。]
天地意识脱离了,虞荼猝不及防地与一双灵动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你好啊,荼荼崽。]
浮在他面前的半透明麒麟和他打招呼。
这双眼睛明明历经岁月沧桑,却依稀有些难得的、活泼的少年气。
[准备好拯救世界了吗?]
第232章
[准备好拯救世界了吗?]
这个听起来有点沉重的话题, 被麒麟说得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发什么呆呢,树苗苗?]
短短的时间里,麒麟已经换了两个称呼, 可能是因为麒麟已经成了一部分天地意识, 虞荼同样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能感知到他表达的含义。
明明是不带任何情绪的概念,虞荼却莫名从内容里听出一种轻快的语气来。
[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
麒麟的眼瞳是灿金色的,处于天地意识降临的状态时如金乌骤盛, 令人不敢直视,但天地意识脱离后,他的眼瞳看起来就暖洋洋的,像是晴朗的时候去江堤边吹吹江风, 闭上眼睛听到水拍江岸,树叶在风里抖动,头上飞过小鸟,阳光晒得舒服, 特别想要睡一觉。
第三个称呼就这样莫名其妙又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茶崽崽,你看起来好像难过得要碎掉了。]
能够和他平视的半透明麒麟灿金色的眼瞳里倒映出满面泪痕的虞荼, 虞荼看到自己红彤彤的眼圈, 通红的鼻尖, 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虞荼窘迫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垂下了眼睫:“麒麟前辈。”
麒麟似乎并不清楚虞荼和天地意识谈话的内容, 它只是伸出半透明的爪子, 在虞荼的脑门上按了一下,他用的力有点大, 虞荼脑袋一仰,噔噔后退了几步。
[出去之后把事情和外面的那些大人交代交代, 然后你该干嘛干嘛。]
[吓唬你的呢!拯救世界哪需要小孩子出马啊!]
麒麟传递过来的概念没有情绪,但却莫名有种“哎呀多大点事儿啊”的乐观豁达,他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着的帝屋与荀若望,像是安慰,又像是告诫:
[天地恒常,因果自定。]
这一瞬的麒麟,竟隐隐有几分天地意识的模样,但下一刻这点感觉便淡去,他又成了之前的模样:
[好啦荼荼崽,不要想太多,道网还能维持百息,百息后我就将你送出去。]
麒麟分毫没有提到帝屋与荀若望,虞荼心中其实隐隐有答案了,但他仍旧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问:“那族长他们呢?”
[树苗苗,我刚刚的告诫,你是一个字都没听啊。]
麒麟传递过来的概念似乎有点无奈,他猛然往前飘了一点,灿金色的眼瞳与虞荼对上,然后……又是毫不客气的一爪子,拍得虞荼脑袋后仰。
[同情谁,便背负谁的命运,拯救谁,便介入谁的因果。]
[茶崽崽,你可要记牢。]
他们交谈的功夫,虞荼慢慢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排斥之力,周围淡金色的光芒已经透明得像泡沫,好似随时随地都会消散。
他知道麒麟的一片好心,可屏障很快就要破碎,他们留不留在这里局势都已无法挽回,所以虞荼想尝试将他们带离建木天地。
他愿意背负命运,愿意介入因果,他身上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债”,也不差这一丝两丝。
虞荼抵抗着排斥之力,伸手去抓帝屋与荀若望的胳膊,却像镜花水月,只捞了个空。
麒麟眨了眨灿金色的眼睛,他身上有许多金色的光点慢慢渡到虞荼身上,这些光点会保护着他平安离开昆仑禁地。
看面前的幼崽满面焦急,好像要说些什么,麒麟歪歪头,利用自己的权限封了幼崽的声音。他难得苦口婆心地劝了这么多,固执的幼崽还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以己身修补屏障,扭转了无数命运,介入了无数因果,他们的一切本就走到了尽头,想要强行干预,那样庞大而恐怖的命运线交织着压下来,只会将幼崽彻底湮灭掉。
难道茶树都是这样?格外固执又格外心软?
麒麟装作突然“失明”,看不清幼崽脸上的焦急,他只是努力将道网最后的余力包裹在这棵小茶树苗的身上,像打包一盒美味的小点心似的将他包得严严实实,迅速送了出去。
幼崽的身影在面前淡去后,麒麟才从半空中蹦下来,先踢了踢帝屋,又踹了踹荀若望。
[荼荼崽已经走了,你们俩别装了。]
帝屋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之前帝屋无论是虚影还是在道网里短暂地拥有实体,看起来都仙气飘飘,状态也似乎没那么糟,即使偶有提及这五十年的痛苦,也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么现在睁开眼的帝屋,就绝对不能与“状态好”三个字联系在一起———他的魂体已经近乎于全然透明,甚至连五官都模糊,诡气盘旋在他的魂魄上,看起来诡异又凶厉。
而他身边的荀若望就更惊悚了,之前的荀若望看起来形容枯槁,宛如身患重病,已经算得上狼狈不堪,现在的荀若望,皮肉从他身上如水汽一样蒸发,只剩下一副泛着黑光的骷髅架子,骷髅空洞眼眶里跳动着两缕微弱的淡白火焰,那是荀若望的意识。
“你真的好能说。”变的比厉鬼还要厉鬼的帝屋开口抱怨,“我都感觉到你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量不稳了,再迟一点将荼荼送出去,我们得在他眼前表演大变活人———这得给幼崽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吧!”
[崽崽崽崽崽!你就知道崽!]麒麟的眼瞳已经从灿金转为黑褐,他翻了一个不优雅的白眼,[真搞不懂你们俩怎么形象包袱一个比一个重。]
“麒麟前辈倒也不必说我们。”即使变成了一具惊悚的骷髅架子,荀若望的举手投足还是隐有儒雅,“您不也伪装了吗?”
麒麟:[……]
[屏障就要破碎,一些限制也放宽了。]麒麟阴阳怪气道,[我本来还准备给你们看看这五十年鼓捣出的成果之一呢。]
[现在想想,要不算了?]
帝屋:“……”
荀若望:“……”
麒麟这五十年的时间一直清醒着,几乎抵得上他在成为屏障后漫长时间里清醒的总和,虽说帝屋与荀若望无论怎么算都是他的小辈,但他们的相处模式更近似于朋友。
“只要您在限制放宽后忍得住不分享。”荀·黑色骷髅架子·若望十分淡然,“我们没有意见。”
麒麟:[……]
[看在我们会一块儿在百日后湮灭的份上。]麒麟被噎了一下,然后迅速找了个给自己挽尊的理由,[勉强给你们分享一下我剪辑的漫画吧。]
麒麟动了动自己的耳朵,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剪辑的漫画分享给身边的人,略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他威胁道:
[你们要是觉得不好看,我就把你们现在的形象画到下一话更新里。]
……
虞荼被淡金色的光点包裹着,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被送离这片天地。
他眼前黑色与金色光点交杂,最后又泛起点淡淡的银,金色光点消失,他回到了他失去意识前所在的机器迷城。
之前的机器迷城,由银色的金属缠绕交叠形成了极高的天顶,泛着黑银光泽的地面上有许多形似金属方块的机器人在悄无声息地滑动,看起来极具科技感,现在的机器迷城,就仿佛被炮火肆虐了一般———
泛着黑银光泽的地面不翼而飞,地上只留下了最普通的石板,金属方块型机器人像被什么高温击融了,化成各种各样形态怪异的凝固金属团,天顶由银色金属交叠缠绕形成的图案也被破坏殆尽,只剩下参差的边缘。
一切看起来都混乱不堪。
虞荼睁眼的时候甚至蒙了好几秒,才将这片狼藉的空间和失去意识前的空间对上号。
他想起莫名将他转晕过去的小机器人,又想起寿木之下形似麝鹿的金属造物,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就是他的“奇遇”———所谓的机器迷城,就是为了这个“奇遇”而存在的。
谁都不会想到昆仑禁地的入口,不在那些偏僻难寻的山峰中,而是在昆仑最重要的雪峰里,在每个学生初次入校都必须经过的中转空间内。
什么机器人分配教室大概率也是障眼法,这些机器人的核心,恐怕与麒麟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从结果倒推,一切都似乎清晰明了,而麒麟在传闻中,也有一个相当小众的说法———麒麟形似麝鹿,尾似龙,头生角。
这与在建木天地里驮着他走的金属造物一模一样。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就在他睁眼平缓情绪的这几秒钟,他的腕表疯狂震动起来,震得他整个手臂都发麻。
里世界配备的腕表基本不会使用这么不智能的提醒方式,除非各种办法都试过了还联系不上,才会使用最原始的方案。
虞荼点开自己的腕表,一瞬间被未读消息上的99+震惊到,上一次看到这么多条消息,还是在他们的新生群。
这些消息有的来自于草木族的亲人、有的来自于小伙伴、有的来自于学校的老师,有的只发了几条,有的和他的对话框里都已经变成了99+。
消息实在太多并且不断跳动,虞荼甚至不知道要先回哪一条。
被毁灭过后的机器迷城里信号也变得不太好,虞荼回到初始页面,点开腕表上的剑形图标,打算先将自己传送出去,结果才刚传出机器迷城,兜头就迎来一道剑光———如果不是一直守在剑阶外的马甲反应速度足够快,虞荼得当场被劈成两半树苗。
直面这样的生死刺激,虞荼心脏都快给吓得跳不动了,其他人看见他突然传送出来,心脏也差点跟着停摆。
曲玉韬心有余悸:“还好不夜侯前辈反应速度够快……”
羿老扯痛了自己的白胡子:“山主的这一剑要真落实了,现在就该———”
他莫名收到了好几道冷冷的视线,羿老转头一看,几位草木族的长老正盯着他,刚刚飞掠出去救苗结果扑了个空返回的族长眼神格外不善。
羿将离:“……”
他沉默地咽下了自己没说完的话。
被马甲从危机之下救出来,虞荼看着眼前的场景,直接懵了。
剑阶之上站着昆仑的老师们,草木族的长老们浮在半空中,族长帝屋在最前方,脸色格外难看,帝屋斜前方的位置,昆仑山主时序执剑,剑尖上闪动着恐怖的气势,马甲就是从那恐怖的一剑下,堪堪将自己捞了出来。
虞荼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被吓出来的鸡皮疙瘩,在天上地下、存在感极强的大堆目光包围里,他默默地……躲到了马甲身后。
这阵仗也太夸张了,让他缓、缓两秒。
第233章
从机器迷城里传送出来的那一刻, 本体与马甲之间那点似有若无的阻隔便消失了,马甲里的意识瞬间知道了整个经过。
本体可以躲在马甲后面摆烂,但马甲……摆不了, 也躲不了。
虞荼:QAQ
他真的好难啊!
虞荼眼睛一闭, 将脑袋砸在马甲的背上装死, 用马甲面对其他人,他总觉得比本体要有底气的多。
他听到了族长的声音:“荼崽。”
虞荼将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看到族长不知什么时候近在咫尺, 脸色阴沉得好像要吃小孩,明明即将发怒的征兆看起来极其吓人,但虞荼想起建木天地里,帝屋那一角再也无法回来的半透明魂魄……他轻轻地喊了一声“族长”。
帝屋两天前接到消息急匆匆赶赴昆仑, 路上气得脑袋都快炸开,这两天的等待更将他的怒火飙上了一个新高度,可看着幼崽躲在不夜侯身后,露出来的半张脸红眼睛红鼻子, 脸颊还有泪痕,用一种特别难过的语气喊他时, 他心里的怒火像被戳破的皮球, 陡然泄了气。
帝屋自己安慰自己, 算了算了, 幼崽已经平安回来了, 少给他生气, 少给他生气,少———
帝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虞!荼!”
他向虞荼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虞荼:“!!!”
他将自己露出来的半张脸啪叽一下扎回了马甲背后,头摇得像拨浪鼓。
都连名带姓的喊他了, 他不敢过去啊!
被帝屋针对本体瑟瑟发抖,马甲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帝屋族长,冷静点,遇险也不是他的本意。”
帝屋阴沉沉的目光从本体挪向了马甲。
虞荼有这么一瞬间想让本体和马甲都昏过去算了。
“不夜侯前辈。”如果不看帝屋的脸,光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挺正常,“我们族的幼崽———”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刚跟过来的帝休眼疾手快地塞了把黑色的小圆果实。
“族长。”帝休安抚似的拍了拍帝屋的胳膊,“这里我来说吧,你去把布置取消一下。”
帝屋将满满一把黑色的小圆果实塞到嘴里,咽下后表情倒是好了不少,他闭了闭眼睛,脸上似有一丝痛苦,又很快归于正常:“好。”
帝屋一走,那种压迫感瞬间小了很多,虞荼无论是本体还是马甲,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夜侯前辈。”帝休的情绪似乎永远都平和温柔,他的目光落在不夜侯背后露出的小半个毛茸茸的脑袋上,“您带着荼荼,我们谈谈?”
……
十分钟后,坐在昆仑雪峰山腹核心会客室的虞荼还有点懵。
他坐在最中间,马甲在他的左手边,然后马甲的左手边坐着长老帝休,帝休旁是帝屋,帝屋旁是瑰玉……除了暑假又出了门且不知道游历到哪儿的长老芝淮,草木族所有的长老都到齐了。他的右边是昆仑山主时序,时序旁是羿老,羿老旁是曲玉韬……昆仑的老师也基本全员都在。
虞荼在主位上如坐针毡,恨不得起身夺门而出———大佬云集,这架势真的比三堂会审还吓人啊!
“冷静点荼荼。”帝休不知从哪里翻手变出两个果盘,两个果盘里都堆满了黑色的小圆果实,他将大的那个推到会议室桌子中央,巴掌大的用了一道浮空法术,单独传到虞荼面前,“慢慢讲,不着急。”
帝休树自产的黑色小果实,具有平心静气的强效,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另类版的速效救心丸。
三天前,掌控整座昆仑的时序忽然发现昆仑禁地有异动,她试图进入机器迷城在入口处查看问题,却被拒绝接入;而另一边,帝休在和江绛结束通话后,心中那种不安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在一整天没联系上虞荼后,帝休怀疑出事了。
于是他先联系了时序,确认虞荼真的不在昆仑后,直接让帝屋找了归墟墟者邝冕,将愁眉苦脸看星图的邝冕薅出来做占卜,占卜的结果显示虞荼就在昆仑之中,有危险,但不会危及到生命。
得到确定答案的两个大家长星夜赶赴昆仑,在剑阶外看到了一大群忧心忡忡的老师,还有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不夜侯。
要进入昆仑禁地必须满足一个前置条件,进入者必须具有上古异木的血脉,五十年前帝屋曾经进入过,但回来后修为大跌生命垂危,连魂魄都有所缺损,帝屋虽然不再记得,但帝休没有忘却。
在帝屋试图自己进入机器迷城时,帝休阻止了他,将人选换成了自己,但他激活昆仑进入禁地入口的传送阵,传送阵只在帝休脚下闪烁,仿佛接触不良,他身形明明灭灭,就是无法成功。
试了各种方法都铩羽而归的两位大家长不得不暂时停下,和昆仑的老师们在剑阶外等待,这一等就是两天。
如果不是邝冕明明白白占卜出“有危险,但不会危及到生命”这个结果,很难想象昆仑的雪峰是否还健在。
三天的情况不明,还是触及到了魂魄缺损后脾气日趋暴躁的帝屋的底线,即使有邝冕的占卜作担保,昆仑的剑阶也差一点成为彻底的历史。
昆仑本就与草木族交好,自然知晓草木族开智困难,化形不易,百年来就化形了这一株苗苗,用后脑勺想想都知道该有多宝贝。
最后两方协商,由昆仑山主时序用剑气劈开机器迷城,强行接入昆仑禁地入口,再由草木族派人进入禁地将虞荼带回来。如果时序不能劈开机器迷城外的防护,那么草木族将会采取本族的方式强行破开———不过一旦采取草木族的方式,昆仑这座雪峰修都不用修,直接重铸更省事。
三言两语迅速敲定好之后的一系列安排,时序便动手了,在她劈出第三剑时,虞荼毫无征兆地被传送,如果不是马甲捞得快,他应该能被劈成两半,一模一样的两半。
时序当年冠压群才的名号,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虞荼不知道他失踪的这三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更不知道他节约了草木族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赔偿金,看着帝休长老传到他面前的小圆果子,虞荼果断抓了一把塞到自己嘴里嚼嚼嚼,腮帮子鼓起来,看着像只小仓鼠。
虞荼咽下带着点淡淡甜味的小圆果实,心情平静到像是看破红尘,脑海里纷杂的念头也在这时变得温顺。
彻底冷静下来后,虞荼看着眼前的大佬们,突然惊觉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麒麟前辈既然能让他将屏障百日后破碎的事告诉其他人,说明某些限制已经在减弱,甚至有可能消失了,他只要掩去某些不能说的,其他都可以老实交代。
在帝休果实的效应下,虞荼竟然生出了一点浅浅的摆烂念头,麒麟前辈是怎么说来着?
[出去之后把事情和外面的那些大人交代交代,然后你该干嘛干嘛。]
虞荼相信荀前辈和帝屋族长这五十年虽然被困在建木天地中,但以他们的聪明才智,肯定在里表世界都安排了后手,现在就是他来完成最后一环的时候了!
于是虞荼清清嗓子,迎着一道道令人压力山大的目光,开场炸了个大的:
“我在昆仑禁地里见到了麒麟前辈,前辈告诉我,隔开里表世界的屏障会在百日后破碎。”
虞荼结合了一部分天地意识传递给他的真实,梳理了一下顺序后,继续开炸:“五十年前,屏障就已经要破碎了,是荀若望前辈和族长携手进入了昆仑禁地,以献祭自身的方式,为屏障续了五十年……”
虞荼一股脑地将所有东西都倾倒出来,包括[镜]提供的帮助、异处局【麒麟议室】大门的秘密、荀若望的分身、帝屋留下的一角魂魄与全部记忆,还有屏障无法二次延续这个沉痛事实。
整个巨大的会议室里除了虞荼的声音在回响外,就只能听到大家默默咀嚼帝休果实的声音。
这个从昆仑禁地毫发无伤归来的幼崽所说的一个字他们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好像天方夜谭。
“不好意思,虞荼同学,麻烦你稍等一会儿。”
曲玉韬在虞荼停顿的空档打断了他的讲述,他翻手变出一大沓精美的符咒迅速点燃,虞荼根据符咒上的咒文,判断是通向不同地方的紧急联络符。
虞荼:“……?”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这些特殊的符咒被点燃后,咒文没有消散,而是自动形成小型投影法阵,足有数十个之多。
这些投影法阵里,虞荼看起来眼熟的就有异处局局长江绛、归墟墟者邝冕、顾鸿影的爸爸妈妈,还有他在草木族小课堂上见过照片的长安学府祭酒温卿礼……基本上虞荼所知道的里世界大佬,不管认不认识,都到了个七七八八。
“刚刚打断了你的讲述,非常抱歉。”曲玉韬露出礼貌的笑容,“虞荼同学,你可以继续了。”
他说完后用灵力从会议桌中间勾了个小圆果实塞到嘴里,然后将自己的目光落到虞荼身上。
虞·四面八方都有强烈注视·荼:“……”
他默默抓起一把自己面前精致小盘里的小圆果实嚼嚼嚼,咽下去后,他觉得自己现在冷静得可以出家。
“好的,收到。”
第234章
这场堪称炸了文学的昆仑会议, 以一种极为平静的状态结束了,被吃空了三盘的帝休果深藏功与名。
在虞荼将自己能说的东西一一道完后,投影连线的大佬们立刻面不改色地结束了投影。看着那些投影消失的方向, 虞荼眼中涌上佩服。
在世界意识的“透题”下, 即使他断断续续做了一年多的心理准备, 还是会被某些信息惊骇到,可里世界投影连线大佬们个个淡定无比,好似胸有成竹, 仿佛发生的一切大多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会议里的大家好像也不是特别惊讶,除了帝休果实消耗得有点快:)
在最后一个由紧急联络符构建的投影阵法也断去后,虞荼十分板正的坐姿稍微放松了点, 昆仑会议室主位的椅子做得特别高大,虞荼忍不住晃了晃因为一直全身紧绷而发麻的腿。他自以为大家的心思都在他刚刚汇报的事情上,重要的内容都说完了,应该没人会再注意他。
【帝休长老, 你们草木族的幼崽心理素质可真强大。】
帝休在收回会议桌中间的空盘时,听到昆仑的钟灼悄悄给他传音, 钟灼主管昆仑后勤, 负责平衡昆仑各峰收支, 有事没事儿就喜欢逗弄学生, 按她的话来说“和年轻的小朋友呆在一起, 身上的老气都没了”。
钟灼自从在昆仑任职, 还从来没有接收过草木族的学生,她一边好奇一边问帝休:
【需要在昆仑药峰给幼崽划片地, 让他栽自己吗?】
【多谢好意。】帝休同样传音回复,【草木族有给荼荼准备灵土和小花盆。】
钟灼担心道:【小花盆种树不会展不开根吗?】
仗着他们俩是传音, 虞荼听不见也不知道,温温柔柔的帝休长老淡定回答:
【没关系,荼荼的本体绰绰有余。】
正在悄悄活动自己的虞荼忽然感觉鼻尖有点痒,有点想打喷嚏,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悄悄用余光打量四周,试图看出是谁在背后讲他的小话。
因为他说的东西涉及到太多内容,虽然投影阵法已经关闭了,但半空中燃烧着的各类传送符与不断展开变换的阵法,显示着后续并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看着会议室里除他以外的人都忙忙碌碌各司其职,虞荼感觉自己像误入狼群中的哈士奇(?)
【荼荼。】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不自在,虞荼脑海里忽然响起松荣长老的传音,【要不要偷溜啊?】
虞荼:“!!!”
竟然可以偷溜吗!
他将兴奋震惊的目光转向白胡子的松荣长老,慈祥的长老对他悄悄眨了眨眼睛。
【走,我们去隔壁吃宵夜。】
虞荼讲的内容严格来说并不是很多,可架不住会议室里的人恨不得越仔细越好,不断地追问细节,以至于这场多方会议从下午开到了深夜。
虞荼从主位的高背椅子上蹦下来,往旁边横挪了几步,每个人面前阵法符咒都绚烂成一团,根本没人注意他。他彻底松了口气,为了不影响各位大佬的工作,虞荼果断沿着墙角蹑手蹑脚地溜到门边,然后将把手下压露出一条缝,“咻”地一下就钻出去了。
比起虞荼的小心翼翼,白胡子的松荣长老就比他从容得多,他是直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的———他们草木族的崽在昆仑禁地里困了三天,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汇报自己的经历,现在该说的都说完了,该问的细节也都问了,总不能拦着他们还在长身体的崽吃饭吧?
到了隔壁的小会议室,松荣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天青色的漂亮瓷盆,瓷盆上高高堆着三包油亮的灵土,看起来就很好吃。
“油焖大虾、素炒三丝、糖醋里脊。”松荣长老笑道,“是改良升级后上个周最受欢迎的味道,荼荼尝尝吗?”
“尝!!!”
虞荼对这三包灵土的反应就是毫不犹豫地变回了原型,刚刚两米的小茶树苗迈着自己的根蹦哒,每一片叶子都在急切地抖动,显示出急迫的心情。
昆仑禁地里的时间流速和里世界不一样,虽然感官被压制了,但虞荼差不多等同于饿了三天,出来后又进行了一场精神高度紧绷的多方会议,稍微放松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胃饿得可以将他整个人都消化掉。
对于草木族来说,用原型吸收处理过后的灵土比直接进食更快,几乎是松荣长老刚将灵土倒好,虞荼苗就迫不及待地蹲进了花盆里,不大不小的花盆刚够虞荼苗将所有的根都自由展开。
灵土的光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松荣慈祥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心疼,吃得这么狼吞虎咽,荼荼肯定是饿惨了。
虞荼一连干掉松荣长老提供的三包灵土,又顺便吃了半盆提拉米苏味的甜品版后,陷入了沉思———他是什么时候吃土吃得这么习惯的?
可是灵土真的很好吃啊!
虞荼恋恋不舍地将根从瓷盆里拔出来,吃饱后立刻变得精神百倍的小茶树苗苗将自己左摇右晃地弯成“n”的形状,在会议室里坐了太久,现在活动活动。
松荣长老一直呆在他身边,见虞荼苗吃饱了活动完了,才笑眯眯地将灵土和花盆都收走,他往前几步,距离地看虞荼苗的枝叶,惊喜道:“荼荼好像长高了点?”
虞荼:“!!!”
要不是植物不会说话,虞荼恨不得蹦起来大喊要量身高。
草木族的每一棵成年树或多或少都是养崽能手,松荣长老似乎自带百宝箱,他翻手变出卷尺:“来,荼荼,我们量量身高?”
虞荼将根并拢,站得笔直笔直,卷尺的最下端被虞荼的根牢牢踩住。
“两米零五。”松荣量完后笑着告诉他,“我们荼荼长高了四厘米呢!”
按这个长高速度,虞荼觉得过年时三米指日可待!
当人当习惯了,变苗还是有点不太自在,虞荼量完身高后,就从原型变回了人形。
“荼荼累了三天了,赶紧去休息吧。”松荣长老善解人意道,“昆仑这边不用担心,我会和他们说的。”
吃饱喝足就犯困这句话不仅适用于人,也适用于苗,虞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挂上了生理性的泪花:“那我先去休息了,如果需要补充什么资料,一定记得来找我!”
“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么多。”松荣长老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来了昆仑到现在只上过半天课的虞荼:“……”
完了!三天没上课肯定掉了不少内容,睡什么睡,还是先复习吧!
虞荼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向外走,脑海里琢磨着用什么方法将马甲喊出来去宿舍搞学习,但他本体才刚离开这座雪峰,正御剑飞往宿舍,马甲就收到了传音———族长帝屋一道,长老帝休一道,两个人大致意思是想去隔壁和马甲谈谈关于本体的教育问题。
虞荼被这个消息一炸,吓得差点从飞剑上掉下来,要不是脑海里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拉着,他恨不得掉头飞回去,苦口婆心地劝族长和长老打消这个念头。
他的教育问题有什么好谈的啊!
大吃一惊下,虞荼的飞剑像是醉了酒,摇摇晃晃地飞回了宿舍。回到宿舍后,他在书桌前坐下,面无表情地将大部分注意力都转到了马甲里。
他不会挨骂吧?不会族长和长老联合起来给他开批斗大会吧?族长该不会忍不住动手揍他吧?
虞荼忧心忡忡。
但这场谈话明显是躲不过的,虞荼只能操纵着马甲,硬着头皮跟着他们去了隔壁的小会议室———他之前吃饭的那间。
白胡子的松荣长老守在门口,见他们三个来了,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让开了身体———会议桌上已经摆上了清茶点心,氤氲热气中夹杂着糕点的甜香。
“当家长的,溺爱都正常。”虞荼听到松荣长老和族长超小声地咬耳朵,“族长你可收收你的爆脾气。”
虞荼:“……?”
怎么!族长难不成真准备和他的马甲打一架吗?!
带着一点战战兢兢,虞荼撑着淡然的姿态选了靠门的位置,真要打起来他就跑,能量难挣,不能浪费在和族长打架这事上!
出乎他的意料,这场谈话竟然不是由帝休长老开头,而是帝屋族长开口。
帝屋缺了一角魂魄,脾气变暴躁的同时,性格也越发不爱拐弯抹角,他直截了当地说:
“这次见面不算正式,有些突兀仓促,希望不夜侯前辈您不要介意。我们这次约见您,主要是想和您谈谈荼荼的教育问题。”
“草木族的幼崽化形不易,荼荼又比较特殊,从小在表世界以人类的形态长大,吃了不少苦头。”帝屋说话时眉毛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我们和您一样,都很心疼他,希望他过的开心,过的快乐。但心疼不能发展成溺爱。”
虞荼心里涌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的马甲什么时候溺爱他的本体了!
他实在想不通,于是真诚地发问:“溺爱?我什么时候溺爱过他?”
看着面前不夜侯前辈脸上那真切的、不似作伪的疑惑,帝屋的内心也差点飘起一排问号。
“荼荼的运气……”帝屋认真想了想,还是难得地换了个委婉的说辞,“有些不太好。”
“虽说运气不好,但也不能荼荼每次遇到危险,您都立刻出现。一遭遇困难就有人帮忙解决,只会减淡对危险的感知,然后越来越无法无天。”
虞荼:“……?”
他不服气:“可哪次遇到的危险,不是超出他本身的实力?”
他用马甲都数次被迫欠债!用本体?估计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帝屋想了想,发现竟无法反驳:“话虽这样说———”
帝屋迅速给帝休传音:【你来,你说!】
第235章
帝休:“……”
他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
“话虽这样说,但幼崽如果不能得到长足的锻炼,对他之后的发展有害无益。您或许可以试着放手让荼荼去锻炼锻炼, 真正生死危机时再出手相助。”
虞荼沉默了几息:“区别不大。”
他的本体上去挨一身伤, 马甲再顶上, 两方通感后他不仅花能量还要忍受疼痛,属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帝休看着面前好脾气的不夜侯淡淡地说出“区别不大”时,感觉这天已经聊死了。
他向帝屋使了个眼色———
【族长你来。】
帝屋传音:【要不……直接打一架?】
帝休:【您被不夜侯前辈吊起来打的那种打架吗?】
帝屋:【……】
完全不知道面前两位长辈靠着传音说悄悄话的虞荼, 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他的话歧义有点大。
虞荼试图描补:“他能解决的敌人,我自然不会出手,不能解决的敌人,莽上去除了受伤, 没有任何用处。”
理是这么个理,逻辑也没问题,但帝休和帝屋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看着毫无溺爱自觉性的不夜侯,一连累了三天的帝休也觉得有点疲惫:“幼崽是不能惯的, 您看我们,从来都不惯孩子。”
虞荼:“……?”
他看着帝休长老那双真诚的眼睛, 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出了点问题。草木族的五位长老除了鸢琳长老在草木族闭长关, 芝淮长老不知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外, 虞荼经常打交道的帝休、松荣、瑰玉这三位长老虽然性格各异, 但在幼崽的事上一个比一个包容。
虞荼在暑假时去找松荣长老问问题, 曾经瞄到过草木族的开支账单, 幼崽甚至有一份专项支出———这还只是草木族的支出,不包括草木族的长老们和族人们今天投喂点幼崽这, 明天投喂点幼崽那。
虞荼在草木族住了一年,住的地方已经要专门腾出一个房间来放礼物了, 问就是太多了,卧室塞不下。
毕竟大家出门游历回来给幼崽带点伴手礼,出去玩给幼崽带点小特产,时不时还薅着幼崽去做点私人订制———比如一比一还原的金灿灿君子兰雕像、比如牧荆可以穿的精致蓬蓬裙、比如可以让杜若荡秋千的迷你秋千架……东西五花八门,只有长辈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除了这些外,各位长辈还时刻关注他们的生理与心理双重问题、开幼崽专属小课堂,在食堂研发适合他们的灵土口味……要论惯孩子,草木族在里表世界,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或许是不夜侯脸上的疑问之色太浓厚,帝休理直气壮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幼崽们能健康成长,这些只不过他们成长途中的基础标配,您难道觉得不对吗?”
虞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隔着热茶氤氲的雾气,他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会议室的氛围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变得莫名奇怪,帝休也想不通话题为什么会拐上“到底是草木族在溺爱孩子还是不夜侯在溺爱孩子”这个诡异的对立命题上。
帝休想了想,为今天这场忙里偷闲的短促谈话做了个总结:“总而言之,还请不夜侯前辈稍微克制您的溺爱之心,实在不行,您就向我们的标准靠拢。”
虞荼和他对视,说出了比帝休还要真诚的话:“倒也不必这么双标。”
帝休:“……?”
要不是差着辈,他真的很想大声质问,他说的东西发自内心,怎么会和双标扯上关系呢!
……
这场深夜安排的临时谈话,草木族选择了对虞荼保密,虞荼坐在书桌前,只觉得无奈又好笑———明明帝休长老他们比他的马甲溺爱多了!他说双标一点错都没有!
这场临时谈话很快就散场,马甲却没能离开雪峰山腹的核心———因为昆仑的所有老师都在忙着整理一些陈年档案,调取一些上了封印的法器,不夜侯作为昆仑教师的一员,自然责无旁贷。
马甲在雪峰里忙忙碌碌,本体则在看这三天里他落下的课程,还好昆仑只是刚开学,交换生前一周都只用上半天课,基本是复习表世界学过的高中知识,在小伙伴们发过来的详细笔记的辅助下,虞荼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将这三天的上课的内容温习完了。
注意力一松懈,排山倒海似的困意便席卷而来,本体毕竟不像马甲,能够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虞荼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快速洗漱过后,直接将自己砸在了软软的床铺里。
被分成两半的意识轮换着休息,在第一轮交换过意识后,虞荼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一点诡异的恶意从宿舍里刻有防御阵法的玻璃窗外传来,虞荼再想细细去感受,却又好像是一个错觉。
这一点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虞荼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太踏实,第二天早上顶着鸡窝头醒来时,他的脑子空白了好几秒,才开展一天的流程。
几位小伙伴都在楼下等他,大家对于几天前弄丢了虞荼的事非常抱歉———昆仑禁地所携带的力量,并不是他们几个刚进入里世界一年多小菜鸟可以抗衡的,虞荼并没有怪自小伙伴们,但他们都相当愧疚,埃里克甚至从家族紧急调来了防丢手环,打算让他们人手一个,谁丢了另外几个人的手环都报警。
在顾鸿影、郝芝芝、虞荼三人的极力抗议下,世界版儿童防丢手环才没有拴上每个人的手腕。
埃里克遗憾地叹息:“虽然看起来有点幼稚,但真的很实用,确定不考虑一下?”
他立刻收到了三个整齐一致的“拨浪鼓”。
顾鸿影:“人总不会一直———”
郝芝芝眼疾手快,反手一张禁言符拍到顾鸿影身上:“FLAG少说两句。”
顾鸿影:“……”
迎着三位小伙伴虎视眈眈的眼神,顾鸿影做了一个手拉拉链的动作,他屈服了。
郝芝芝满意地揭下了短效禁言符。
因为虞荼在课堂中转的机械迷城里出了事,昆仑最核心的雪峰被暂时封锁,学生们要上课都会前往备用雪峰,用雪峰中的传送阵传到要上课的地点。
昆仑的飞剑都安有简易版的飞剑GPS定位,虞荼用灵力激活,长剑在空中旋转着,剑柄最终的定位就是他们的飞行方向。
虽说在时间流速不同的昆仑禁地里待了三天,虞荼还是没忘了给小伙伴们带早餐的习惯,大家熟练地在飞剑上开了个防风罩,然后更熟练地瓜分掉了早点。
上午的课程结束得很快,下午的课程都是自由活动,羿老特意发了邮件通知,这一个月里所有学生不得单独去某座雪峰,如有外出需要,至少两人同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在食堂小包间里吃饭的时候,顾鸿影好奇地问,“怎么昆仑就突然戒严了?”
虽然会议结束后没人特意叮嘱他要他保密,但虞荼知道现在不是往外说的好时机,他模模糊糊地暗示:“总之有大事快发生了。”
顾鸿影:“和荼荼你有关吗?”
“咳咳———”虞荼差点被自己的饭呛到,他咽下去后故作深沉道,“为什么不能是和你有关呢?”
“怎么可能和我有关?”顾鸿影笑道,“我除了一个白泽转世的身份,就没别的大事了。等等——埃里克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昨天半夜收到了家族传讯。”埃里克用餐的姿态极其优雅,“这段时间警惕一点,总归没有坏处。”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虞荼的腕表忽然弹出信息,上面显示着【您的付钱通到账十万元】,足有十遍,仿佛某种历史再演。
“芝芝你给我转这么多钱干什么?”
郝芝芝正在和一只清蒸螃蟹做斗争,闻言头都没抬:“我监护人让我转给你的。”
她挑了一块蟹黄塞到嘴里:“他说他从族长那里得知了经过,但因为困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暂时没能找到出来的方法,所以让我从他的账号里划点钱给你买零食压压惊。”
虞荼:“……啊?”
他想起他早上醒来时腕表上那些付钱通的到账短信,对草木族长辈们一言不合就打钱的特性,虞荼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别觉得多。”郝芝芝终于将成功将螃蟹大卸八块,她舒了一口气后抬起头,“虽然我不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要是再不出来,草木族的族长会荡平了雪峰。”
郝·消息超灵通·芝芝朝虞荼眨眨眼:“荼荼,你要不要猜猜假如你没及时出现,草木族打算给昆仑多少赔偿金?”
昆仑雪峰占地面积极广,虞荼金额根本不敢往小了猜:“……几十个亿?”
“格局小啦!”郝芝芝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摇了摇,“这只够零头哦~”
埃里克放下刀叉,参与到了这个话题中:“可以猜大胆点。”
虞荼脸上浮现惊恐的表情。
郝芝芝见好就收,不再逗他了,她直接说出了答案:“所有耗费折合成表世界货币,两百一十七亿。”
据说这还是昆仑自己承担了一部分损失后的友情价。
“卧槽!”四人组中最贫穷顾鸿影大为震惊,“荼荼你好值钱!”
虞荼惨遭惊吓,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特异组前十组年薪百万,假设他通过努力能进了前十组,在不扣税的情况下,想要还上这笔钱,需要上两万一千七百年的班!
第236章
如果状态可以具象化, 虞荼现在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被吓的。
他机械地卷了一筷凉面塞嘴里,无比庆幸麒麟前辈将他投放的时机恰到好处,差一点他就要打两万一千七百年的工还债了!
两万一千七百年, 人死了估计债都没消!
看着虞荼脸上比调色盘还丰富的神情, 他的三个小伙伴都默契地选择了不再刺激他———让孩子自己消化消化劫后余生的幸运吧。
虞·陡然间身价飙升·荼以一种略有神游的状态开口:“我等会儿想去灵峰, 有没有谁和我一起?”
昆仑有数百座雪峰,可能正是因为雪峰多,所以取名都简单粗暴, 例如药峰、阵峰、符峰、力峰……主打一个一目了然。
灵峰自然也遵循了昆仑的起名规律,但它却是昆仑雪峰中比较特殊的一座———它没有进行任何开发,也没有任何一门课在其上“安家”,峰上的草木也好动物也罢, 整体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顾鸿影:“灵峰那么偏僻,你去那里做什么?”
虞荼:“想去验证一个关于修炼上的猜测。”
灵峰的灵气浓度和其他峰大差不离,但不知为什么草木格外茂盛,虞荼心下好奇, 所以想去研究研究,但因为羿老的通知, 他必须拉上一个小伙伴陪自己。
郝芝芝下午约了昆仑大三的学姐研究裂变符, 埃里克之前打的胚模今天要去进行调整, 最后陪着虞荼去灵峰的任务, 就交到了顾鸿影手上。
午餐结束, 郝芝芝给虞荼塞了厚厚一叠短效禁言符, 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够再找我拿,这种东西省不得。”
顾鸿影睁大了眼睛:“你这是针对!”
郝芝芝点头:“说的好对。”
顾鸿影:“……”
虞荼将短效禁言符收到怀里, 驾着飞剑飞向灵峰的方向,顾鸿影跟在他后面嘀嘀咕咕:“你们不要这么迷信嘛, 我的运气——他就不能是个巧合吗?”
虞荼:“你这么说的时候,自己信吗?”
顾鸿影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但很快就兴高采烈起来,他很少会为一些事情烦心太长时间,比如他白泽转世的身份,比如他这过于非酋的运气。
两人的飞剑开始并齐,顾鸿影操纵着自己的飞剑靠近虞荼,神神秘秘道:“荼荼,你猜我去灵峰上干什么?”
顾鸿影此时的状态格外兴奋,看起来身后像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摇啊摇,脸上恨不得直接写“快问我,快来问我”。
虞荼想起漫画里有关顾鸿影的勤奋日常:“练剑?”
顾鸿影:“接近了接近了!再猜!”
虞荼:“找铸剑材料?”
顾鸿影:“接近了接近了!继续!”
又不是练剑又不是找铸剑材料,虞荼脑海里电光石火间忽然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不会是要在灵峰上开剑吧?”
漫画里,顾鸿影通过了校长安排的特训,从她手里得到了昆吾剑,只是昆吾剑还在淬炼,没有立刻交到他手中。
“知我者,荼荼也。”顾鸿影露出一口大白牙,“还记得我们在拍卖会上见过的昆吾剑吗?我通过了校长的暑期特训,现在这把剑是我的啦!昨天晚上刚送到的!”
顾鸿影兴奋了一整夜都没睡,一直在想着合适的开剑地点,在虞荼提到灵峰时,他鬼使神差地觉得灵峰好像是个不错的地方。
虞荼微微怔了一下,他没想到竟然是昆吾剑送到了。
两人御剑的速度很快,但也飞了一个多小时,落地后虞荼觉得自己的腿有点麻———飞剑固然方便且有气质,但不是一个舒适的长途交通工具。
顾鸿影反倒越飞越兴奋,落地后不见半点疲态,只有跃跃欲试。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提议道:“你往南边走,我往北边走?”
这座山南面草木茂盛,北面草木稀疏,南面适合虞荼搞研究,北面适合顾鸿影开剑。
“行。”虞荼点点头,“那我们六点在这里集合。”
顾鸿影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两人分道扬镳。
虞荼抬脚向南边走,南边草木郁郁葱葱,茂密到像是进了热带雨林,他蹲下身,抚摸着手下的灌木,试图用意识对灌木进行感知。
按理来说植物能长成这样,生命力应该极其旺盛,但虞荼探查时却模模糊糊感知到这些植物生命力似乎比平均线要低不少。
好奇怪。他心想。
虞荼又往里深入,走到南面的中心,头顶已看不见日光,而植物的生命力越是靠北,便越是低下。
虞荼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也没多少惧怕,有名字的雪峰都是昆仑已经探查过的,别的不说,至少能保证生命安全。
他在原地驻足,直接变回了原形,2.05米高的小树苗迈着根在地上找了处合适的土地,然后将自己种了进去———他要开始用外置大脑了!
根会将土壤里包含的信息传递给虞荼,由他自行筛选,但才刚放开,虞荼就发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正常状态下,土壤里传递过来的都是“信息”,比如这方土里是不是埋过死人、是否腐烂过动植物、有谁曾在上面留下印记……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就是土壤能够被读取的“记忆”。
但现在,虞荼扎根后汹涌而来的不是“记忆”,是情感———
一开始铺天盖地的,是快乐、兴奋、喜悦等正向反馈,在正向情绪退潮后,留在意识里的,便是零零散散却似乎无穷无尽的哀怨、懊悔、惊恐、绝望……宛如负面情感的集结。
虞荼在大量情感的冲击下,又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一点恶意,这点恶意并不针对他,就像昨天晚上隔着刻有防御阵法的玻璃窗所感知到的那样似有若无。
虞荼:“???”
灵峰不会是恶意的源头吧?!
他刚准备将根拔出来去找顾鸿影,商量一下提前离开的事,就听到地动山摇的响声,土地似乎都在震动,不够强壮的树木在晃动中折断。
虞荼的根牢牢地抓住土壤,但露出地面的部分依旧在这样的冲击里左摇右晃,东倒西歪。
在震动平息后,虞荼迅速变回人形,他抬起胳膊在腕表上调出顾鸿影的对话框,直接开始打视频,视频响了足有半分钟,另一端才有人接通,通过腕表的投影,虞荼看到了一脸茫然、似乎在状态外的顾鸿影。
顾鸿影右手握着一把不同于昆仑制式的长剑,剑身通体浅青,其上有暗红剑槽,剑锋的边缘隐隐流转赤色光泽,光看外表,就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鸿影?鸿影?顾——顾鸿影!”
虞荼一连喊了好几遍,顾鸿影才突然回神,脸上的茫然转瞬变为悲痛:
“荼荼,问你个事———”
顾鸿影的声音都有点抖:“将昆仑核心雪峰摧毁重建要两百一十七亿,那昆仑没什么用的副峰修补……要多少钱啊?”
顾鸿影说的每一个字虞荼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就好像天书:“你把灵峰北边毁了???”
“我也没想到!”顾鸿影悲愤至极,“谁知道山也有豆腐渣工程啊!”
他将腕表的投影画面换了个方向,虞荼有幸看到了坍塌的小半座山———山石大大小小崩碎一地,本就稀疏的植被一片狼藉,土壤飞溅得到处都是,隔着视频投影,虞荼都能感觉出声势究竟有多恐怖。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感慨,好强大的破坏力,果然没有辜负漫画主角的身份。
将不经意发散的思维收拢,虞荼定了定神:“你等等,我马上过来。”
花了一点时间赶到灵峰的北面,现场的惨烈程度比视频中看到的更甚,一条巨大的剑痕贯穿某座小峰,小峰上下错位,塌陷后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顾鸿影此时正蹲在一块勉强完整的石头上,感觉整个人愁都快长蘑菇,看见赶过来的虞荼后,他难过得快要掉眼泪:“我只是注灵力试了一下剑……”
没人和他说昆吾剑在菜鸡手里这么恐怖啊!
虞荼同样觉得奇怪。
理论上来说就算是神剑,在不同人手中发挥的威力也不同,以顾鸿影现在的水平,即使神剑增幅十倍,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强的破坏力———三倍以上,在里世界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了。
“我已经上报给羿老了。”顾鸿影的脸快皱成苦瓜皮,声音里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如果要赔偿,希望退休之前能还清。”
虞荼上前拍拍顾鸿影的肩膀,安慰道:“灵峰真的很偏僻,应该不用赔太———”
他说话时再次感觉到微弱的恶意,来自于顾鸿影身后错位塌陷形成的洞口。
顾鸿影感觉正在安慰他的虞荼浑身僵硬,他顺着虞荼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那个不知通向何处的洞。
“荼荼?”顾鸿影身手在虞荼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虞荼转过头来看顾鸿影:“你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顾鸿影摇摇头。
心中上涌的直觉越来越强烈,虞荼指向旁边狼藉的地面,又指向那个洞口:“鸿影,你对着这两个地方用同样的灵力各出一剑。”
顾鸿影:“……啊?”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虞荼贴心道,“放心,这两剑我赔。”
顾鸿影:“???”
他觉得小伙伴的要求奇奇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虞荼执意坚持要这样做,他便抬起手中的昆吾剑,按虞荼如图所说的方位斩出两剑。
第一剑斩在狼藉的地上,只在岩石上击出一道半米深的印痕,第二件斩向黑幽幽的洞口,却宛如投下一颗巨大的炸弹!
爆炸产生的气浪飞沙走石,虞荼和顾鸿影都在这一剑的声势下被迫退出去了好远,两个人瞬间变得灰头土脸。
———比先前更微弱的恶意,现在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我明白了!”脏兮兮的虞荼一敲掌心,“昆吾剑在遇到特定东西的前提下,威力会无限制翻倍!”
吃了一嘴沙土的顾鸿影“呸呸呸”了好几声:“什么特定东西?”
“恶意。”虞荼说,“不知道出处的恶意。”
黑幽幽的洞口在二次重击下再次坍塌,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洞口碎裂的山石似乎掉进了一个很深的地方,许久才听到回响。
看着那个巨大的通往地下的“井”,顾鸿影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又开本了?两个人也能开?!”
第237章
对于顾鸿影的震惊, 虞荼表示沉默。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种“果然来了”的尘埃落定感:“羿老回复你了吗?”
“荼荼啊……这个……”顾鸿影挠挠自己的头,吞吞吐吐, 欲言又止, “这个……”
虞荼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裂开:“你不会告诉我联系不上吧?!”
“消息是发过去了……”顾鸿影说, “但现在没信号收不到回信,好离谱啊!”
里世界使用的是灵力定点,每一块腕表都相当于移动点, 除非处于特殊阵法或特殊地带,无论深山老林还是无人知晓的角落,腕表都不会出现收不到信号的情况。
“荼荼,淡定一点。”顾鸿影反倒反过来安慰虞荼, “你想想,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突发状况了,以后会越来越习惯的。”
虞荼:“……”
他盯着顾鸿影,默默地掏出了一张短效禁言符。
顾鸿影大惊失色:“我好心安慰你, 荼荼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虞荼:“……”
要不……贴两张?
虞荼左手右手各持一张符咒,对顾鸿影虎视眈眈, 顾鸿影和他对视几秒后败下阵来, 他伸出胳膊, 叹息道:“贴吧贴吧, 我不反抗。”
“算了。”虞荼想了想, 还是将符咒收了回去, “事后补救也没用了。”
躲过贴符的顾鸿影问:“那我们现在是在这儿等还是下去看看?”
虞荼从“井”的位置感觉到了些许浅薄的恶意,顾鸿影感知到的却是莫名有点熟悉的气息,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股直觉———气息的主人,并不会伤害他们。
“不下去。”虞荼用木系灵力清理干净一块石头后一屁股坐下来, 认认真真道,“每次我们都是被动卷进去,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这次我们就等在这里,相信明天早上芝芝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的消失。”
虞荼现在有点后悔,不该嫌弃防丢手环幼稚———这东西多实用啊!
听完虞荼的话,顾鸿影想想这一年比他十八年总和加起来还“精彩”的经历,瞬间萎靡,嗯……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天渐渐擦黑,星辰在夜空闪烁,顾鸿影抱着自己开好的新剑,无聊到恨不得仰天长啸,现在这个情况离又离不开,消息又收不到,剑也不能练,他只能无聊地和虞荼互相抽背,从高中数理化公式背到里世界常识,现在已经抽到药草特性了。
看着虞荼望过来的眼神,顾鸿影霍然起身:“我再去飞一圈,看能不能从灵峰飞出去。”
他起身的时候,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
顾鸿影:“……”
好想念昆仑美味的食堂QAQ。
顾鸿影出去遛弯,虞荼看着他踩着昆吾剑空后,缓缓收回目光。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恶意了,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仿佛最初的那一点感知,只是他在地动山摇时的判断失误。
虞荼盯着那黑幽幽的洞口,不知不觉入了神———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在顾鸿影拍上虞荼的肩膀后,虞荼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盯了那么久。
虞荼刚想张口回答没什么,却隐约听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谁?!”
顾鸿影被虞荼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听到有人在说话吗?”虞荼指着洞口的方向,“不止一个。”
一片狼藉的灵峰北面只有星光带来些许隐约的亮度,整体都偏于昏暗,灵峰的晚上没有任何声音,连风吹动树梢的轻响都没有,虞荼说的话在这样的场景下,烘托出了一种仿佛鬼故事的氛围———顾鸿影穿着睡衣在荒山参加入学测试的凄凉记忆瞬间被唤醒。
虞荼说话一向有的放矢,顾鸿影身上的肌肉紧绷,昆吾剑剑锋向外,剑上边缘赤色流光浮动,已经戒备起来。
“荼荼。”顾鸿影剑锋指向黑幽幽的洞口,“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虞荼瞬间掏出短效禁言符,一把贴在顾鸿影的后脑勺上!
顾鸿影没说完的话在喉咙口一噎,但还没等他做什么动作,便感觉手中的昆吾剑在震颤,连带着他整个手臂都抖动,好像那黑幽幽的洞口里有什么东西在与昆吾剑共鸣。
顾鸿影:“???”
他尽力将剑往回抽,但昆吾剑和洞口里不知名的东西仿佛是磁铁的正负极,顾鸿影竟然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胶着,仿佛拔河拉锯战。
电光石火间,顾鸿影猛地向前一倾身,黑幽幽的洞口里似乎有条无形的绳索卷住顾鸿影飞快向里一拖,虞荼的指尖只堪堪擦过顾鸿影后脑勺上飘起来的短效禁言符。
符咒被撕下,顾鸿影“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在灵峰北面回荡,横跨数个音域,虞荼只眨了一下眼,人就飞快地在“井”口处消失了。
虞荼:“???”
人呢?!
他往前跑了一段路,跑到那口“井”的前方,用照明符搓出个光球后将光球向下一扔,光点越变越小,最后悄无声息地被黑暗吞噬,无法看出究竟有多深。
虞荼绕着井边走了好几圈,最后用灵力勾勒出数十张轻身符咒一股脑地贴在身上,他站在井边深吸一口气,然后纵身向里一跳,剧烈的失重感传来,虞荼张着嘴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之前担心惊动底下的不知名东西,虞荼在贴轻身符的时候,也给自己贴了张短效禁言符。
在下坠的剧烈风声中,虞荼隐约有股窒息感,或许是因为这口“井”通向的地下太久没有通风导致的。
随着很轻的一声“噗通”,他的脚落到了地面上,干燥的石板地面隐约有层薄灰,虞荼用照明咒唤出一个小小的光球,浮在他眼前半米左右的位置。
光球出现的那一刻,虞荼忽然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这是一片很高很高的地下空间,他所在的位置似乎是这片空间的入口,光球无法照到的地方,一条笔直的道路没入到黑暗中。
虞荼向右边走了几步,小小的光球随着他的动作飘向前方,借着光亮,虞荼看到了很多书,密密麻麻,一本接着一本,一排接着一排,通道宽阔的通道两侧全是这样的书,有种极致的震撼。
这里难道是一处废弃的藏书馆吗?
虞荼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光芒照耀的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密密麻麻、陈旧发黄的书籍。虞荼没有去碰,因为越往里走,通道两侧的书便越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受。
虞荼将身体里残存的灵力调动一半往双眼的方向聚集,怎么触发[天赋],他现在隐隐约约摸到了些许窍门。
灵力在双眼的位置汇集,眼部便发烫,虞荼有些不适地隔着眼皮按了按眼珠,再睁开后,在光球的光芒里,他看到了淡淡的黑色,这些黑色稀薄地附着在一排排书架中。
[天赋]被动触发,五感也跟着灵敏,他在这些淡淡的黑色上感觉到了恶意,和之前两次所感觉到的恶意一模一样,但他没能捕捉到顾鸿影的灵力轨迹。
虞荼走到一处分岔口,分岔口有三个方向———左、前、右。
左边的通道,淡淡的黑色延伸过去,前方的通道,黑色的气流在无规律地波动着,好似气流里有什么东西,而右边的通道,黑色突兀地消失了。
选对的概率有三分之一,选错的概率有三分之二,虞荼一下子犯了难。
他用灵力模拟出一个灵力骰子,决定按点数做排除法,一二点左边,三四点前面,五六点右边。
虞荼扔出的第一个骰子点数是“六”,他果断排除了右边的通道,第二个点数是“五”,虞荼的心更果断了,在一连扔出了两个六三个五后,虞荼终于扔出了一个“二”,他立刻排除了左边的通道。
左右两方通道都排除,虞荼决定走中间,中间墙壁两侧书籍渐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展品,隔着已经蒙尘的玻璃,隐约可以窥见昔日光华,只是这些展品上的黑气比到达岔路前的那些书籍上的黑气更浓郁。
又到达一个岔路口,虞荼依旧选择直行,只是这一次的墙壁两侧,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照片,虞荼借着光源一张张看过去———
【甲子年昆仑毕业生合影】
【戊卯届临光市任务留念】
【乙辰级创新阵法展出照】
……
每一张照片上的人都在笑着看镜头,充满朝气与活力。
虞荼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照片上的一众老师们和现在比起来容颜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眼神有了些时光的风霜。
虞荼甚至还看到了学生模样的曲玉韬,他在这张照片的左侧,中间是时晚,右边是一个陌生的女生,三人笑容灿烂,意气飞扬,一齐看向镜头。
这张照片的落款为【壬辰年优秀学生代表曲玉韬、时晚、燕豆蔻】。
摄影者【曲连溪】。
第238章
……曲连溪?
虞荼隐约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但一时想不起来。
他抬头仰望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照片,拍照人的手法显然不是很好,角度选的有些“死亡”, 但照片里无论是曲玉韬还是时晚, 又或是那个陌生的少女, 三人眼里都充斥着明亮又鲜活的朝气,有种一往无前的、纯粹的天真。
虞荼很难想象曲玉韬和时晚也曾有过这般与如今大相径庭的模样。
略过一张张照片,虞荼一直向前, 前方同样是玻璃展柜,只是表面有密密麻麻的龟裂,仿佛被大力撞击过。
走到这里,他敏锐地听到了一点异动, 像是铁器相互碰击的声响,稀薄的恶意在这样的碰撞声里渐渐浓郁。
虞荼将灵力聚在掌心,木属性的灵力附着在昆仑制式的长剑上,剑锋微微向前。
他不像顾鸿影是剑修的好苗子, 但此时也感知到了剑的异动,就好像未知的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和它共鸣。虞荼放轻了脚步, 硬着头皮往前走, 越往前走, 那种声音便越清晰。
———是锁链的声音。
周围展柜的玻璃开始凝上薄薄的冰霜, 隔着覆了冰的玻璃, 展品通通变成模糊的色块,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
虞荼还没走到尽头, 但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温度的下降,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用灵力在体内走了几个循环,才勉强让自己暖和起来。
越往前走展柜上的冰越厚,到最后通道两侧依附着厚薄不一的冰,整体已经没了形状,仿佛从废弃的藏书室走到了寒冰窟。
虞荼走到后面甚至不得不弯腰通行,在通道的尽头,他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冰,这块冰的表面并不平整,深浅不一的剑痕从冰上蔓延到通道中,蓝白色的冰里混杂着大片大片暗红,像是流动的血被一同凝固在了冰里。
隔着冰中的杂质,虞荼看到了一把剑,这把剑整体墨黑,剑尖的位置却有抹流畅的绿意,剑柄处有枚粉色的平安结。
虞荼眼里倒映出这把剑的模样,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把剑……长得好像昆仑山主时序的本命剑!
虞荼见过时序出剑,她的剑通体雪白,剑尖有抹银色,在使出剑招时,剑尖那一抹银色流转,冰冷、锋锐、一往无前。
顾鸿影立志成为一名剑修,所以他对里世界有名的剑如数家珍,也喜欢兴致勃勃地给小伙伴们科普,虞荼知道昆仑山主时序的剑名为“终雪尽”,用极稀有的星屑陨铁打造而成。
当时顾鸿影神神秘秘地和他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据说星屑陨铁足够打一柄半的剑,所以当年的铸剑师以星屑陨铁为主材料,又加了一些其他珍品,将星屑陨铁铸成了一对双子剑,一柄名为“终雪尽”,一柄名为“随春生”。
顾鸿影嘴上说着这是小道消息不保真,但眼睛仿佛都在发光,只要谈论到他喜欢的事物,他永远都保持着真挚的热情与喜爱。
虞荼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隔着厚厚的冰面,他凝视着这把剑,之前所感觉到的恶意,如今终于找到了源头。
如果“终雪尽”是时序的本命剑,那么不保真的小道消息里提到的“随春生”,它的剑主……虞荼只能想到时晚。
时晚与不化骨处于一种诡异的共生状态,所以他的本命剑也被污染了吗?
虞荼将手搭在封印着随春生的冰块上,将自己的意识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他已经做好了一旦不对就强行喊马甲介入准备。
但当他的意识绕过大片大片的暗红,差几厘便接触到剑身时,他突然听到了细微的碎裂声。
虞荼:“……?”
他睁开自己的眼睛,目光越过剑,看到冰的另一端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那裂痕在他的注视下越扩越大,接着越过冰中的剑,向他的方向直冲而来。
虞荼:“???”
这一年在各种战斗中培养出的危机意识促使他连连后退,刚退出几步,那块封印着剑的冰在“哗啦”一声巨响后立刻裂开!
虞荼脑袋迅速一偏,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一个崩过来的小冰块,小冰块砸在“冰窟”里,直接没进去一指深。
用作封印的冰碎裂的那一刹,恶意扑面而来,浓郁到虞荼差点窒息,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行动,那些恶意便急速收拢回剑中,那把疑似随春生的剑凌空飞起来,向着裂痕最初的地方冲过去。
虞荼听到了清脆的碰撞声,像是两柄武器短兵交接,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
“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是顾鸿影。
隔着碎了一地的“冰山”,虞荼听到另一端顾鸿影生龙活虎的惨叫———
“这里怎么会有一柄无主的剑!”
“没人操控都这么能打,这把剑是生剑灵了吗?!”
“啊啊啊啊啊你一把剑怎么还会这么熟练地用昆仑的剑招啊!”
“看我砍回去哇呀呀呀———”
顾鸿影的声音夹杂在这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巨响里,格外有节奏。
虞荼先看了看小冰块砸出的洞,又看了看前方不规则冰块形成的冰山,叹了一口气后,他认命地用木系灵力将冰块一块块掀了下来,清理出了一个能供他通过的洞口。
洞口清理出来后,顾鸿影的声音越发清晰,或许是以为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他完全抛却了形象———
“吃我一剑!!!”
“可恶!没想到你竟强横如斯!”
“你长的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是谁家的剑!不要追着我戳啊!”
可以听得出来他是在一边输出,一边高强度碎碎念。
顾鸿影看不出那把剑上依附着的浓郁恶意,但属于剑修的直觉告诉他,这把剑有古怪,绝对不能将它从这里放出去!
他嘴上说着话调整自己的心情,内心却叫苦不迭,顾鸿影手持昆吾剑莫名其妙被拽到“井”里后失去了几息意识,等再清醒过来,他的昆吾剑已经牢牢地插进了一块巨大的冰块中,细微的碎裂声响在耳畔,诡异的剑意从碎裂的缝隙中扑面而来。
暴虐、蛮横、弑杀。
金系灵力在昆吾剑中流转,顾鸿影生出防备之心的同时,那一线裂痕也愈发放大,剑尖闪着锋锐的寒光,在他的眼瞳里极速扩大。
“铿———”
巨力从顾鸿影持剑的手上传来,他在巨力的压制下后退,冰渣堆积在脚后跟,发出难听的咯吱声。
如果之前还可以自言自语缓解些许心理压力,那现在就只有紧咬牙根,青筋从顾鸿影手臂上爆出,混杂着皮肤上沁出的汗水。
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剑修而言,要应付这样一柄仿佛魔化的剑,还是太过困难了。
暴虐的剑意环绕着这柄浑身漆黑,剑尖流转绿意的剑,剑意每流转一次,顾鸿影身上的防护符便黯淡一分,等防护符彻底失去作用,剑意便会直接落在他身上。
顾鸿影的双眼被剑意刺痛,但他举着剑,死死地抵住了攻击,墨黑的剑倒映在他的眼瞳里,绿意之中渐渐染上猩红。
顾鸿影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一字一句道:“随、春、生!”
他已经认出了这把极为眼熟的剑,他在呼唤剑的名字。
“随春生!!!”
不知道是顾鸿影的对抗起了作用,还是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唤回了这柄剑为数不多的灵性,两剑交接的地方本沉重如山岳,如今力道也有了些许松懈,顾鸿影抓住这个机会,灵力疯狂灌注,手腕沉沉用力,一举逆转了颓势!
通体墨黑的剑被青色的昆吾剑斩在地上,冰块碎裂,冰雪四溅,顾鸿影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霜。
昆吾剑的剑尖点在随春生的剑身上,以剑尖为中心,随春生上开始出现裂痕,昆吾剑震颤着,好像在替同类哀鸣。
密密麻麻的裂痕布满了这把墨黑的剑,剑锋上的绿意彻底黯淡,变成枯槁的死灰,黑气从裂痕里涌出来,在昆吾剑的剑尖下形成墨色的漩涡。
随着“铿”的一声脆响,随春生彻底成为碎片,旋转得越发厉害的漩涡中隐约透出一点金,金色飞快吞噬了墨黑的漩涡,将一切都归于沉寂。
虞荼找到顾鸿影时,金色的漩涡四散开来,漩涡带起的风吹动了顾鸿影的发丝,他抬头与虞荼对视,一双金色的眼瞳。
这双威严中带着坚定的眼瞳与虞荼对视了几秒,虞荼还未理清脑海中一瞬涌上来的震撼,便看到顾鸿影突然两眼一闭,头一歪———晕了。
脑袋砸在冰面上,好大一声响。
第239章
虞荼没想到顾鸿影帅不过三秒, 说晕就晕,那一声响后,虞荼的第一反应“声音好脆, 是个好头”。
他晃晃脑袋, 把这个有些地狱的想法驱逐出去, 接着走过去认命地将顾鸿影背起来,随春生碎在顾鸿影的昆吾剑下后,恶意消失的同时, 周围的气温也慢慢回升,封印随春生的冰并没有融化成水,而是直接升华,消失在了空气中。
虞荼触目所及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露出了曾经被掩盖的地面,这里似乎经历了一场苦斗,砖瓦碎石,剑刃残片, 狼藉地铺陈在地面上,虞荼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石板与墙壁。
随春生碎裂, 剑柄上粉色平安结的色彩迅速褪去, 如同凝滞的时间恢复流动, 不可避免地走向衰朽。
感觉不到恶意了。
好像顾鸿影那一击, 恶意被从源头捣毁。
虞荼心念一动, 他抬起手看向自己的腕表———被隔绝的信号恢复, 他的腕表上多了数条消息,比如第一条消息是埃里克问他和顾鸿影在哪儿, 隔了一小时后的第二条消息,就是埃里克和郝芝芝上报他们失踪, 于是好几个昆仑的老师定位到灵峰,尝试着联系他们。
虞荼腕表上的消息都没有全部看完,便听到破利刃破空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他看见的不是羿老,不是曲玉韬,而是时序。
时序的穿着干脆利落,只是不知她之前在何处,衣襟上竟飞溅着几滴血迹,她驾驭着本命剑而来,虞荼在看清时序本命剑的那一刻,终于确定了那柄碎裂的剑,就是随春生。
虞荼背着顾鸿影和她打了个招呼:“山主。”
“嗯。”
时序从来寡言少语,像是冰雪投身人间有了人形,她从剑上跳下来,终雪尽没有如以往一样回到她腰侧,而是在随春生碎剑的地方一圈圈盘旋,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虞荼却能感知到这柄有灵性的剑正在悲伤。
终雪尽的剑尖去碰那些碎片,温柔的、小心翼翼的,四散的黑色残片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时序静静注视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后,她抬手:“回来。”
终雪尽发出很轻的嗡鸣,好像在说着什么。
时序的语气淡淡:“终雪尽。”
雪白带银芒的剑慢慢飞回来,像赌气似的将剑柄撞在她掌心,剑尖流转的银色光泽黯淡,看起来像在闹脾气。
时序目光落在虞荼背着的顾鸿影身上:“他做的。”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是。”虞荼点头,他实话实说,“随春生失控了。”
时序似乎并不意外虞荼知道这把剑叫随春生,她只是问:“[天赋]告诉你的?”
虞荼摇头:“猜出来的。”
时序又不说话了。
她盯着顾鸿影,又或者说在那把重新淬炼过的昆吾剑,最后只闭上眼睛:“带他去治疗吧。”
仿佛平地起微风,时序的消失就像她的出现一样无声无息。
虞荼迷茫地眨了眨眼。
这就结束了?
虞荼背着顾鸿影准备从来时的路返回,余光瞥见地上墨黑的碎片和褪色的平安结时,又犹豫了片刻。
“不要碰。”虞荼忽然听到靠近脚步声,“我来收拾。”
他转头看到了曲玉韬,曲玉韬好像是急匆匆赶来的,衣服发丝都有些凌乱,他的鼻梁上少见地架着一副眼镜,眼镜上不断有浅黄的光芒闪过,看起来应该是件法器。
“不要碰那把剑的碎片。”曲玉韬走到近前,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虞荼,接着便落在虞荼背着的顾鸿影身上,“有受伤吗?”
虞荼道:“鸿影受伤了,我没有。”
在虞荼回答完后,曲玉韬脸上的表情明显的放松了一瞬:“没受伤就好。”
“钟老师在外面等你们。”他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回走,遇到最后一个岔路口时左转,尽头就可以出去了。”
虞荼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一下:“曲老师,那条路是误入这里唯一可以出去的正确道路吗?”
曲玉韬点点头。
虞荼:“……”
所以他用灵力模拟骰子,五六点走右边,一连扔出了两个六三个五———其实扔出的是条正确的道路?!
“这里的情况比较特殊,叠加阵法需慎之又慎。”曲玉韬道,“所以在第一个岔路口时昆仑做了些安排,误入的人只要不固执,基本都能沿着正确的道路走出去。”
虞荼:QAQ
谢谢,感觉被骂了。
曲玉韬其实也很奇怪,误入的情况在这里被封印不久后偶有发生,但随着他们不断填补,这几年便不再有类似的事出现,这一次不知为何,这两个孩子竟然兜兜转转走到了封印最深处,还彻底毁掉了随春生。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曲玉韬心中怅然,随着封印而被强行忘却的记忆在这刻又重新回到心中,他的喉咙有些酸涩:“赶紧出去吧,我看顾鸿影伤势不轻。”
在虞荼背着顾鸿影离开后,曲玉韬才踏过一地碎石,弯腰捡起随春生的残片,这些残片已经彻底失去灵性,变成了废弃的材料,他一片片捡起来,一片片拢好,在拾起那个褪色的粉色平安结后,曲玉韬的动作顿了一瞬,最后还是将它和随春生的残片放到了一起。
穿过通道时,他仰着头,目光落在褪去寒冰的玻璃展柜上,他所看的玻璃展柜里有张照片———
【壬辰年优秀学生代表曲玉韬、时晚、燕豆蔻】。
摄影者【曲连溪】。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竟然已经十九年了。
*
正确的通道里全是楼梯,并且禁灵,虞荼背着顾鸿影哼哧哼哧向上爬,感觉两条腿都在发抖———这和负重爬泰山有什么区别!
尽管内心已经变成了尖叫的无糖小面包,虞荼还是将背上死沉的顾鸿影掂了掂,咬牙继续往上爬,不知爬了多久,头顶隐隐约约出现了明亮的光线,虞荼一口气冲出仿佛无尽阶梯的通道时,差点腿软到直接砸在地上,幸好一左一右各伸出一只手稳住了他的胳膊。
虞荼听到郝芝芝的叹息:“联系不上人时我就猜你们俩十有八九出事了,果不其然。”
埃里克发出一声冷哼:“我看那个防丢手环很有必要。”
虞荼缓过一口气后,语气铿锵而坚定:“戴戴戴!我不嫌幼稚!”
埃里克将顾鸿影从虞荼背上拎下来,像扛麻袋一样潇洒地扛在自己肩上,虽然动作看起来有点粗暴,但都细致地避过了顾鸿影的伤口:“走吧,事故苗。”
大早上联系不上人,他和郝芝芝一合计,就知道昨天下午的灵峰之行必然出了事,在联系完老师后,郝芝芝叹息:“他们的体质,比较适合老老实实哪儿都不去。”
埃里克的重点歪了:“看吧,我就说不是我运气不好。”
他还对拍卖会上那场飞行棋耿耿于怀。
“没办法。”郝芝芝耸耸肩,“做他们俩的小伙伴,就得有随时开本的觉悟。”
他们对视一眼双双叹气,觉得想要平安毕业,真的太不容易了。
埃里克扛着顾鸿影,郝芝芝搀着半死不活的虞荼,跟着钟灼去了昆仑的医务室,顾鸿影到了医务室后备打包送去治疗阵法那边,虞荼只是脱力且灵力消耗有点大,缓一缓就好了。
在虞荼休息的时候,埃里克翻手变出五个手环:“自己挑一个吧。”
虞荼看着那五个充满童趣的手环,想了想后挑了一个黑色的兔子,埃里克自己扣上了一只斑斓的孔雀,郝芝芝选了一只灰色的猫咪,连因为担心他们而跟过来看情况的殷莉,都被强行戴了一只狐狸,理由是他们俩够呛的体质和运气,需要一个对昆仑熟悉的人来方便随时捞人。至于昏迷的顾鸿影?
———昏迷的人没有人权,直接修勾。
都扣好防丢手环后,埃里克松了口气:“这次你们再失踪,半个小时内,我们一定知道。”
虞荼小小声:“盼点儿好的吧。”
郝芝芝:“荼荼你说这话的时候,心虚不?”
虞荼破防了:“我也不想啊!”
郝芝芝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贴短效禁言符的速度一定要练起来,这是大家的通识,明白吗?”
虞荼:“……”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摆弄着红狐狸手环的殷莉表情有点微妙:“上次蛛巢,我觉得他的话有点言灵,不是错觉?”
郝芝芝看着她,叹气道:“你可以理解为事故体制加乌鸦嘴plus升级版。”
“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殷莉很早就和顾鸿影打过几次交道,“倒也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
埃里克郝芝芝虞荼:微笑.JPG
希望这一年的昆仑交换生生活结束后,莉莉还能真情实感地说出这句话。
顾鸿影在医务室接受治疗,虞荼在确认没伤后就被放出来了,人还在回去的飞剑上,族长的通讯便来了。
帝屋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忧心忡忡:“荼崽啊,实在不行你回草木族线上上课吧,你是不是和昆仑———”犯冲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帝休就截断了通讯:“荼荼,我拜托了昆仑的钟老师今天下午给你送些东西,你记得接收。有什么困难及时联系我们,每天定时报个平安。”
看着通讯那端帝休影像眉宇间快溢出来的担忧,虞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的长老,都是虚惊一场。”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记得照顾好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安全最重要。”
随春生这柄剑他们这些孩子或许不了解,但帝休一清二楚,如果不是顾鸿影带着昆吾剑恰巧误入,那就是凶险万分。
安抚好了心事重重的长老和恨不得返回将他打包带走的族长,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哄人哄得他都要词穷了。
虞荼真的不觉得灵峰地底很危险,可能是因为他看到危险时,危险都被顾鸿影解决得差不多了,他觉得难度还不如他得到通知书后遇到的第一个任务,毕竟那个时候他差点都挂了,如果不是马甲早凉了。
虞荼调转飞剑的方向,飞向钟灼所在的雪峰,然后……他得到了一堆堆起来有他高的防护法器,从头武装到脚。
震撼.JPG
钟灼给虞荼一项项核对完后又摸出个盒子:“这还有个。”
虞荼接过后打开,盒子里躺着一个白色的防丢手环,手环旁有行明晃晃的注释———
【防丢手环·子版
一旦检测到子板手环拥有者处于特殊状态(黄橙红三级别),危险预警即刻下发到各母版,以便后续救援。】
虞荼:“……”
第240章
在思考过“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容易丢”这个玄学问题后, 虞荼带着一堆防护法器和防丢手环回到了自己宿舍。
因为他和顾鸿影的“地底之行”,虞荼被放了一天假,算算开学不到半个月, 先是雪山模拟, 后是昆仑禁地, 再是灵峰地底———生活可谓波澜起伏。
虞荼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左手腕表加防丢手环,右手防丢手环加防御法器, 还有脖子上挂的,胳膊上绑的,衣服上的胸针,鞋子上的装饰……宛如一个行走的法器架子。
他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 “珠光宝气”的自己虽然有点羞耻,但安全感爆棚!
虞荼在一堆法器里挑挑拣拣,又选出几个更低调的进行替换,然后愉快地将自己摊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这么多守护型法器, 遇到危险他肯定有一苟之力!
感觉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虞荼让忙得脚不沾地的马甲用阵法给他传了手机过来,手机加持过能量, 才能在里世界收到表世界的信号———毕竟算算日子, 天衍, 不, 麒麟前辈应该更新了。
虞荼点进漫画网站X, 又熟练地找到《山海之语》这本漫画, 之前的暑期特辑虽然欢快(读者视角),但漫画截止到现在的更新, 隐隐透着一种压抑,似乎风雨欲来。
上一话的更新终结于雪山测试结束, 日常比起主线,看起来要轻松不少。
天地意志会给麒麟前辈传送“真实”,麒麟前辈将“真实”删删减减,变成更新的漫画,虞荼推测那些所谓的彩蛋特辑之类的东西,就是麒麟前辈塞不进去,但又舍不得剪掉的部分。
难怪天衍的更新量强悍得像一个工作室,天地意识提供便利,能不强吗?
虞荼点入最新更新里,这一次天衍一口气更了两话,漫画读者们快乐得像在过年,因为这两话的页数加起来快凑够一个单行本。
标题旁飘荡着一些点赞量极高的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这一话的更新久违的从头轻松到尾!【狗头叼玫瑰.JPG】]
[芜湖~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大人!]
[到底谁偏心?到底谁溺爱?你们自己搞搞清楚好不好(指指点点)]
[前面开大会讨论那么严肃的事情,你们后面偷偷摸摸开小会讨论养崽?像话吗你们!【斜眼笑.JPG】]
虞荼眨了一下眼睛,他估计麒麟前辈大概把族长他们和马甲开小会讨论养本体的事画上去了。
麒麟前辈相当在意马甲,滤镜叠到他本人都觉得咋舌,虞荼在马甲的各种bking场景下已经渐渐佛了,虽然偶尔还是会觉得羞耻,但问题不是很大。
这一话的开头以俯视的视角,勾勒了整个雪山山腹的会议室,天衍没有为在座的所有人精细描绘容貌,大家都是似真似幻的人影,一张张符咒燃烧,一个个阵法成型,各色灵力绕着人影流转连接,将巨大的跨页特写染成氤氲的五色。
充满着文字的对话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一团团覆压在五行灵力上,凝重氛围从画面中流淌而出。
[等等,我的CPU有点烧……]
[我们荼荼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之前还奇怪桌上那盘和整个会议室画风格格不入的黑色小圆果子是什么?现在我算是明白了———那是速效救心丸啊!]
[帝休果:全场最佳MVP]
[帝休长老不管到哪里,看起来都真的很靠谱呢!]
[哈哈哈哈总不能指望我们的美人族长(狂暴版)吧?]
[别说我们美人族长脾气暴躁了QAQ,有刀,你们看右下角第五个对话框,有刀www]
这一话的跨页文字极多,有些颜色深,有些颜色浅,只关注画面的部分读者在感叹画面的精美后,便会下意识地略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框,但也有读者会逐字逐句地看。
[卧槽!所以族长脾气之所以这么暴躁,是因为五十年前缺了一角魂魄还失去了记忆???]
[这是什么上一辈美强惨?我吃吃吃!我狂吃!]
[呜呜呜心疼族长的时候也心疼我帝休老婆,被迫接手草木族事务五十年,并且这个时间还会在未来无限延长……]
[你们都在心疼族长,没人为五十年前同样半死不活的荀若望发声吗?]
[荀若望:我的死活,无人在意。]
[唉……感觉随着漫画的推进,隐形的刀子越来越多,都给我吃麻了TAT]
[我也———再说一次,重金寻求天衍老贼住址!保真!童叟无欺!]
虞荼看着密密麻麻的弹幕评论,突然有点好奇在大家这么“骂”的时候,麒麟前辈会不会打喷嚏。
他将自己突然发散的思维收拢,翻过一页,或许是已经在虞荼面前摊牌了自己是漫画的“幕后主使”,虞荼感觉《山海之语》是越来越放飞了。他在会议室里说的东西沉重急迫,透着种血淋淋的残酷与无奈,但漫画就是用诙谐的调子,将这些残忍变得不那么尖锐,比如着重描绘一下会议上的小乌龙,比如画一下帝休果数次空盘,比如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用灵力互传“小纸条”……
[好奇怪,总有种有趣又残忍的错觉?]
[哪里残忍了?哎呀,漫画总是要有一条主线的啦,多关注点有意思的细节不好吗?]
[凭我纵横漫画界多年的经验来看,成长流的主角一定会越来越多地接触到世界的隐秘,这是正常流程发展!]
[对对对!隐秘说得越多,便代表着我们主角的高光要来了!]
[嘿嘿,期待后面我们主角团小队大发神威!]
在不知道漫画为真的情况下,《山海之语》的读者们只会认为它是一部优秀的漫画,他们或许会为漫画中的人物牵动心神,或高兴或落泪,但真假之间,始终存在巨大的鸿沟。
麒麟前辈并没有剪辑参加这场会议的所有人的容貌,不知道是因为时间不合适,还是因为有其他顾虑,但虞荼对着漫画里一个个颜色各异的人影轮廓,将人影与记忆中的面庞对上了号。
他在会议的中途离场干饭,马甲也在会议的中途出走,最后后续收尾究竟是什么情况,本体和马甲都不知道。
但现在,漫画解答了他的疑惑。
由异处局牵头,昆仑、归墟、米勒克尔、长安学府辅助,进行“百日计划”,在屏障要破碎的100天倒计时里,尽可能地做好防护措施,保下表世界更多普通人的生命。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天衍老贼画的东西永远都紧跟时事!]
[各地灾害频发,国家下令在每个省市建立大型避难所预备突发情况———天衍这就用上了?]
[不瞒大家说,我好怕有一天漫画直接断更,天衍被请去喝茶……]
[我也怕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质量在线、更新量大管饱的漫画,千万别给我404了!]
[天衍是懂怎么混淆现实与虚幻的,他有些化用的让我觉得都是真的【狗头.JPG】
这可能就是牛逼的漫画家吧!]
话题在这里就此偏离,漫画读者们开始讨论起最近的变化,比如之前提到过的各省市新建大型避难所;比如郊区忽然开始有了警察定时巡逻;比如在学校的课程中突然加入武术,还分了严格的等级;比如热门短视频APP里多了好多飞檐走壁的视频,一点都不像特效……
甚至有不少人在网络上调侃———
“别现在唬我这是特效,最后一转头发现全是真的!”
“到时候你们在天上飞,我在地上哭着追,想想都觉得太惨了吧!”
“我怀疑全球灵气复苏,大家都在悄悄修炼,只有我蒙在鼓里!”
“学武的等级制度看起来像严谨到不像编的,所以我们已经过了最佳修真年龄了吗[悲][悲][悲]”
“网上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视频一夜间销声匿迹,怎么查都404,肯定是国家出手了吧?”
“对!最近怪里怪气的视频好多,一个个看的我心里发毛,比如之前网上特别火的那个红裙子女鬼,看起来不像假的,可惜还没看完就没了……”
“还有河里莫名出现不明黑影,疑似史前生物,有人拍到了高清图片———那东西长得真的掉san,不像AI产物!”
“这个世界上我们不了解的东西肯定很多,但扎堆出现我有点发毛……”
这个偏离的话题最后不知被哪位读者以一己之力又重新带回,大家在假设漫画为真的前提下,嘻嘻哈哈地提出了自己的畅想———
[看现在灾难疑似频发,如果漫画是真的,那我们岂不是见证了绝无仅有的历史?]
[那我岂不是能线下和老婆贴贴了?还有这种好事?!]
[大家想什么呢?百日计划后灾难诞生,如果漫画是真的,我们又没有主角光环,肯定第一批噶。]
[绝对不会!因为我们看过漫画,没有人会非成嘤嘤和菟菟那样!]
[嘤嘤菟菟(手撕次元通道):再说一遍?]
[没有人会非成嘤嘤和菟菟那样(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外界已经有了些许风雨欲来的预兆,但此时开着玩笑的漫画读者们并没有将二者真正联系在一起,大家都很开心,受伤的只有正在看漫画的虞荼。
虞荼默默地翻过这欢乐一页。
他们吵到他的眼睛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