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小院。
宁清仪支棱着小脸, 安静地低头翻动起手中的册子,倒是有一番静女其姝的味道。
董三娘看到这一幕,心中感慨多多。
刚刚
她算是彻底明白了。
和宁二小姐相处也算一段时间了,对方明明是聪慧过人,颇有些一点就通的势头, 可大家伙却都不相信宁清仪能够学会刺绣, 不相信她能够干出什么惊天大事来。
宁母脸上的溺爱神色说明了一切。
他们这些亲近之人, 对着宁清仪一直以来的要求就是她开开心心便足够了,
比如刺绣这件事。
想当初,宁母看到小女儿练习刺绣如此受苦,还劝过宁二小姐不少次,甚至给她列出很多理由让她不必如此辛苦,他们家产丰厚, 就算将来嫁人这些绣活也自有专门的绣娘去做,不必她劳心。
二小姐表面上应承着点头, 转头便对她作出开玩笑的模样,似笑非笑说要不就不学了,董三娘虽知二小姐是玩笑话, 但还是当场转变了神色。
温和的笑容肃穆了起来, 认真地对宁清仪说起,学习绣技并不是单单为了得到男子的一份夸赞,更不是为了彰显女子贤德淑惠,更重要的是, 为自己而学。
当然,宁清仪可以不学这个本事,但扪心自问,作为一个女子,她又能有多少本事傍身。
当时宁清仪一脸“似懂非懂”,但是无论如何,
她本来外表清冷,容貌如雾中观花,只要端着不言不语,就是一副缥缈似仙的仕女图,令人心甘情愿地去供着。
而如今性子被掰过来一点,更是妙极。
从前总是小炮仗似的一个人也成了宁父的贴心棉袄,哄起人来,只要不涉及宁父利益,一哄一个准,总愿意多顺着她一些。
而对宁母,宁清仪便更加体贴了。
即使是绣技的进步因天赋限制,进展一般,但是宁清仪
她将自己的这个优点放大到极致,东西还是一样的东西,但是经过她的手,便总是有种独特的韵味,因此,她平日也更乐意,将宁母和自己打扮得更加好看些。
董三娘异常惊喜,看着宁清仪一点就通的样子,心中的某个想法也逐渐落定。
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绣技,这满身的本事,就缺了一个徒弟。
来宁府之前,她可从没想过,她将来会选择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实
因为从前的经历,她选择徒弟便更
宁清仪天赋虽不算上等,但品性纯良、心性上佳,像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徒弟。
之前,宁清仪自顾自地叫起“董姨”或“师傅”,董三娘却都只是笑着不说话,但这会儿,她是想通了,真正接纳了这个徒弟。
当然,心里一接纳这个事,董三娘也对宁府有了归属,她不由真正关心起宁清仪的一生大事来。
“不知二小姐,对顾三郎是如何看法”董三娘知道二小姐喜欢直言直语,一想到宁母交给二小姐那小册子上的名字都意味着什么,不妨便直接问起宁二小姐对顾三郎的看法。
宁清仪来回摩挲着那有些厚的小册子。
“他呀”宁清仪拿起册子抵住下颚,眼珠子乌溜溜转动,声音带着思考的意味,慢吞吞的,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顾公子是个好人,可惜阿宜对他没有心动。”
董三娘点点头,其实,她问之前心中便有些数了,如今更是确定,宁二小姐果然是无意。
只不过,这么一来,董三娘心底突然间像压了块大石。
顾三郎曾帮助了她,她是满心感激,甚至来到宁府,也有对方的牵线搭桥,当然,对方的目的,董三娘也十分清楚,但是此刻,董三娘心底透亮,她已经站
看见宁清仪对着小册子渐渐露出迷茫的双眼,董三娘也俯身,帮着宁二小姐认真分析起册子名录上公子哥儿哪点好哪点不好来。
宁清仪既羞赧,又扑棱着一双水眸,对董三娘投去专注、好奇的目光。
董三娘话语一顿,犹豫了片刻,吐露起自己的那段不怎么愉快的过往来。
她本是遥县董家三女,遥县这个地方向来最讲究宗族礼教。她有一个从小订亲的未婚夫,那家从前也是家境丰腴的,可一夕之间不知怎地就败光了家产。董家也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家族,不愿落下一个嫌贫爱富的坏名声,
董三娘当年年岁小,浑浑噩噩地便听了父母宗族的话,乖顺地嫁给了那家。
后来,丈夫不喜,公婆冷淡,生活得异常艰难,亲母亲姊妹也只不过就轻不就重地安慰着她,她只能将苦涩的泪水全咽下肚。
董三娘是贤惠知足的,抱怨过后仍旧地生活。婆家只有丈夫一个儿子支撑家底,因为夫君体弱,公公婆婆又年迈,便由她出门养家糊口。
她娘家是开绣庄的,她从小耳濡目染,练就一身绣技,又身傍不菲嫁妆,再怎么样,一生也算圆满,按理来说,不会过的很差。
眼看着对她脸色不好的两老和夫婿对她重新看重了起来,然而命运弄人,一场大病,丈夫支撑不住,死了,董三娘还没从这个伤心事情中缓过来,就被人蒙嘴拖着带走。
原来是婆家宗族的人过来了,公公婆婆他们嫌弃她是扫把星、灾星,一嫁进来就让他家的儿子生病暴毙,甚至连出门找活计赚钱养家,都被说成是不安分守己,早有异心。
董三娘愣愣的,还没从那些可笑的定论里回过神来,转身就
她带来的嫁妆早已填进了窟窿,他们想着卖了她,没有了儿辈,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过继家族中适龄的孩子,将来为他们养老。
当时,顾三郎正巧经过遥县,她便趁机求救,顾三郎心善,帮了她。
被顾三郎救走之后,她回了娘家。
本以为是回到了温暖如春的家里,但是娘家却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家说她是出嫁妇,怎么能
父母倒是心疼她,但是却碍于宗族长老他们口中所谓的礼教世俗,说她定是犯了什么大错才会被婆家
这是要将她往死里送啊。
董三娘当即是心如死灰,但是她想了一夜很快就又不甘起来,凭什么这个世道要对她如此狠心,明明她处处做的周到贤惠,却得了这么个下场。
接下来的事情,宁清仪是知道的。
董三娘彻底报复了回去,仇恨不过夜,她利用那些人的轻视,反手便让婆家名声扫地。
她逃离了遥县,却并没有对娘家做什么。
因为她心里也很清楚,婆家吃了那么大的亏,找不到董三娘,那些赖皮小人只会去找董家的麻烦,董家那么个
她离开了遥县,
“是他们的错,董姨。”女子清脆的声音如此悦耳,董三娘眼角的碎光一闪而逝,宁二小姐果然是她认定的徒弟,没有被这世道规矩教的木讷了。
“所以啊,二小姐,女子的一生,从来都不容易。”
董三娘嘴里说是放下了,但是脸上的怒意仿佛昭示着什么。
宁清仪垂眸不语,唇角抿平,看着董三娘沉沉的脸色,明白对方将已经埋
有董三娘作阵,宁清仪院子里的下人个个都安分了不少。
暗地里往宁溪那通风报信的几乎绝了人影儿,董三娘有力有本事,前头新官上任震慑了一番,恰又遇上大小姐第一次被老爷处罚,下人中无论是眼明心亮的,还是糊涂混日子的,都不敢
这久而久之,大家伙都逐渐认同了董三娘的公平处事,做事气氛不同了,对这小院的感情也逐渐加深。
而
二小姐她清高
啊,这关下人们什么事呢,做小姐的,不就该端着点这正常
二小姐她骄纵
哟呵,这下人们做错了事情,二小姐处罚又有啥错的,只不过是脸色冰冷了点,言语毒舌了点,别说做小姐的,他们下人间谁得罪了谁,难道就不互相甩脸色了这正常
二小姐总之,下人们眼中的二小姐已经不再像从前如纸片人那般,形象苍白得只剩下“骄纵嚣张跋扈”之类的词可以去形容,还多了那种掺杂善意的好词儿,比如“善恶分明,心口如一,直来直往,大方无私”
当然,有关于容貌的赞美,他们是最认同,也最愿意去传来传去的,但是偏偏,董三娘压住了那群蠢蠢欲动的下人,警告他们
说品性的好词儿可以说,说容貌的便要放
董三娘最知道女子红颜薄命的道理,容貌出挑,或许是好事,太过出挑则绝对是坏事。
有了董三娘的准把控,宁清仪省事多了。
必要时,
其余时刻,她就安安心心真正地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单纯女郎。
名声的转变,从来是悄无声息的。董三娘的一己之力犹不够也,宁清仪深知,这如同星星之火,只要被风一吹,就容易吹散垮掉,真正还需要的,是一大把火。
能够将那些遭乱的名声,全部烧。
宁清仪心里盘算着,眼睛里的清亮犹甚。
这日,余家向宁府送来秋游贴。
总共有两份,一份给宁溪,一份给宁清仪。宁溪的那一份因为对方禁足,就直接送到了宁清仪手里。
宁清仪把玩着手中的两份烫金帖子,沉默了好一会儿。
念髻以为她对这游会不屑,更何况今年举办秋游会的是向来和大小姐交好的余家大小姐。“小姐,若是不想去就不必去,他们余家又算什么,我们也不必给他们面子。”
宁清仪平静地念道“谁说我不去的,只不过,我是
“大小姐往年出的风头还少吗我看啊,今年也该轮到我们小姐了。”
宁清仪看着念髻一会儿一个捧哏的说法,脸上不禁失笑。
余家做布料生意的,只不过背后无人,一直没有机会将生意做大,去年的时候,余家便想方设法搭上了宁家这份势力,余家大小姐也和宁溪成了闺中密友。
不过即使如此,余家和宁府往来间面上也总是对宁家两位小姐客客气气的,一视同仁。
宁清仪本来对这种宴会兴致缺缺,可听说这个宴会有那个蒋小姐
既然是出门子交际,宁清仪当然要好生拾掇一番自己。
她穿了今年初秋新做的青竹暗纹纱裙,念髻手里捧着一条淡绿色的系带,正要给她系上,宁清仪单手一抵,侧对着念髻说道“我记得前几日送来了一个特质的铃铛系带,还是换上那个吧。”
念髻眼睛一亮,立马颔首退下,等她折返时,只听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若隐若现接连响起。
董三娘不仅
宁清仪头上梳着的就是董三娘的杰作。
一头娇俏的垂髫分肖髻,几股辫
秋游,秋游,这秋日微风一荡,她头上的
而等那念髻手上镶嵌着小铃铛的系带再往青色裙衫上一系,鲜亮的橘色犹如画龙点睛,本就姿色出尘的宁清仪,此刻竟如同九天神女般,令人一眼惊艳不敢直视。
念髻看得直愣眼,她这日日跟
董三娘依旧稳重的很,老道地吩咐起下人去各做各的准备,她并不跟着宁清仪出门,便对能够跟
宁清仪袖子捂嘴嫣然浅笑,好似
董三娘视线一移,就抓到了小姐没心没肺的作怪表情,她心口一叹,一向温和示人的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严肃的神情。
当然,宁清仪若能一直乖乖巧巧听董三娘的话,就不是那个
宁清仪不过懒懒听了几句,就插科打诨将董三娘搪塞了过去。
董三娘双眸气得一瞪。
罢了罢了,董三娘心里自个儿消解着,她只能再耐心点了,二小姐不过是被骄纵惯了。
董三娘望着宁二小姐那清澈狡黠的水眸,无奈一笑,其实,这样子的二小姐也没什么不好。
此刻,她或许明白了,宁母总是狠不下心教导二小姐的原因。
这趟出门,宁清仪好生看了看宁府外面的景貌。
秋高气爽,宁清仪掀起轿帘,熙熙攘攘的叫卖吆喝声高低起伏飞入耳中,她张望了下轿外的热闹场景,嘴角不由勾勒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接着她抬头,望起这宁府外的蓝天,悠悠荡荡的,辽阔至极,眼前这市井之相,这自由的香甜,似乎是她前世从未有过的另一番安定。
她的眼神轻飘飘的,如风般缥缈不定,透过头顶的帷帽纱帘,出神了许久。
致的下巴往帷帽外不小心露了出来,犹如白玉瓷器露出冰山一角,又不知惊艳了谁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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