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聘礼果真是天定的缘分啊。
时隔短短一段时间,温宴初与解停云的婚事又成了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谁能想到,温家大肆举办的一场曲水流畅宴,实际上竟是奉着皇命特意为温宴初办的绣球选亲宴。
而更让人觉得啼笑皆非的是,那宴上前前后后众多名门清流世家的子弟,最终温宴初竟然一个绣球砸到了解停云的头上,听说当时温宴初都傻了,原本她想要抛绣球砸的是另一人,可这绣球最终却是奔着解停云而去。
任谁知晓这事以后,不都得感叹一句:果真是天定的缘分啊。
就连天庆帝得知此后都当场龙颜大悦,即刻下旨拟了赐婚的令,分别送往温、解两家。
君无戏言,如今这赐婚的圣旨一下,便是当真无法再推脱了。
彼时的温宴初看着温郢亲手接过那道圣旨,心中只觉五味杂粮。
那一日,她特意看准了才将绣球扔下去的,分明那时山水斋前空无一人,她原本会让徐公公无功而返,让这如同儿戏一般的绣球选亲化作一场空谈,可她只是短短转身的一阵功夫,就出了岔子。
她明明算准了时候,但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解停云竟是那最后出来的人。
像这等无聊的宴会,他理应早早坐不住离席才是。
想到这,温宴初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此时正随着温家人一同跪在地上,脑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那天晚上。
当时她站在阁楼上,与他在明灭的光影中对望,二人眼中俱是愕然与无措,直到徐公公最先反应过来,朝着解停云道了声“恭喜”。
恭喜什么?
恭喜这对冤家终于可以永远绑在一起,互相折磨,最好搅得妻离子散、家宅不宁。
那时徐公公兴许怕他们两人吵起来,压根没给他们互相说句话的机会,只全都由他去同解停云解释,又着手派人将温宴初送回了府中。
想来这个最终的结果,是天庆帝最为满意的。
想起这些来,温宴初稍有恍惚,再抬起头来时,眼前的家人都已纷纷站起身来。
她身边的慕情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只以为是她对此心中有所怨怼,面有哀色,俯身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
待送走宫里的人后,温郢与谢云秀二人这才转过身来,瞧着温宴初的模样,却是叹了口气,霎时,温宴初看着面前的双亲,只觉得他们好像在一瞬间老了整整十几岁。
尤其是温郢,那双原本精明的眼如今竟是显得有些混浊不堪。
他盯着温宴初看了半晌,最终却只是叹息一声,上前难得地抚了抚温宴初的头。
动作虽僵硬,却已是稍作严厉的父亲能表现出来的极尽温柔。
“我知你心中待停云那孩子其实早已有所不同,如今绣球定亲,就算砸错了人,你也并未哭吵,可见心中已是早早便有了打算。”
说到这,温郢神情已是疲惫,却仍强撑着笑眼看着面前的小女儿。
“你如今也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无论如何,你的余生都要为此负责,往后离开我与你母亲的身边,凡事都莫要再任性般肆意妄为,但如若当真受了委屈,为父就算是散尽这一身的功绩,也定要为我温郢的女儿讨个公道。”
话音落下后,一旁又走上前一人,玉面长身,貌若冠玉,正是先前一直在刑部任职未曾归家的温晏云。
只听他紧跟着附和:“没错,我与母亲还有老三,都会为你撑腰,日后去了解家,凡事只求问心无愧即可。”
一瞬间,温宴初看着眼前珍她爱她的家人,眼中早已不自觉蓄满了泪。
上一世,是她搅乱了婚事,搅得两家都不得安生,但当她回门提及解家人频频针对她时,温郢竟亲自登门解家,以一身官威功绩作为敲打,替温宴初撑腰,却也在今后埋下了决裂的种子。
原来前世种种全都有迹可循。
重生一世,她比之从前循规蹈矩,搅乱婚事几乎都是解停云一人所为,在此期间不论外面的风声如何,解家却从未解释过一句话,倒也叫温家早早看清了这家人的嘴脸。
温宴初知道,倘若她这一世不想嫁去解家,温郢定然会为了她拼尽全力退掉这桩婚事,但那便是抗旨,会成为天庆帝心上的一根刺,会将温郢打成谋逆之臣,那是温宴初不愿看到的。
所以她会接受,毕竟她早已走过这条路不是吗?
就像不论她是娇纵亦或是乖巧懂事,她的家人都一直在她身后,为她遮风挡雨,为她踏平前路。
而今她既已知晓了温家的命运,便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她不会再让温家的形势雪上加霜,她会与温家举步并肩、扶摇直上。
于是温宴初上前一步,朝着自己的父母兄嫂,行了这整整十六年来唯一的一次大礼,以做养育与教导之恩、血浓于水之情
温宴初与解停云的婚事定在了三月后。
听说这大婚的日期是天庆帝特意命司礼监推敲定下的,正是宜婚嫁的好日子。
而这三月之内,男女双方不得私下见面,温宴初如今定了亲也不好多抛头露面,一直留在家中待嫁,与谢云秀和慕情二人学习女工刺绣,以及如何打点府中的内务。
上一世,她在婚前都一直被关在屋中,忙着与父母暗中较劲,什么内务一概没上心,导致后来在解府受人冷眼,后宅一事上半点话语权都没有,只任人摆弄,这一次,她自然不能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只是
温宴初看着眼前册子上这密密麻麻的一串,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认真学过这些东西啊!
待嫁的这段日子,简直是温宴初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她甚至连个能与她说些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自从她在祝家落水后,那件事就像是突然之间被人压了下去一样,再也没了下文,而祝家与温家的来往也渐渐变弱,就连祝知微,温宴初都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关于她的消息了,尤其是她被天庆帝赐婚后,更是连祝知微的半个人影都不曾再见过。
哪怕上辈子,祝知微都在这期间来看过她,可见那次事件是当真让两家就此疏远了。
温宴初在心中盘算着祝知微上一世出事的日子,似乎就在这一年内,在她婚后不久。
但眼下来看
她连祝知微的面都见不到了,如何能避免让她走上前世的悲剧呢。
温宴初就在这胡思乱想中安稳地度过了一个整月。
八月初一,是温、解两家该交换温宴初与解停云庚帖的日子,这一日,解家理应下聘,开始着手筹备大婚相关。
一大清早,温郢与谢云秀二人就已收拾整齐,早早便在会客厅等候,但一等便是整整几个时辰,眼看日头高悬已临近正午,解家却迟迟没有来人。
登时,
温郢的脸就黑透了。
温宴初坐在一旁却显得安静自在许多。
毕竟前世,也有这么一出。
那时解家以温宴初百般刁难为由,聘礼故意拖了整整一月才点齐送来温家,虽出手阔绰,却也是被赐婚的无奈之举,怠慢亦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件事也几乎将两家的龌龊摆在了明面上。
但那时是因为温宴初闹事在先,解家为了找回面子,也情有可原,而今世温家一点过错都没有,解家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吗?
温宴初正这般想着,耳边已传来温郢气怒的话:“解家若存心想要让宴宴难看,让温家蒙羞,那这桩婚事我就是闹到殿前,也断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然而他话音刚刚落下,就闻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外传来,好似春日暖阳一般瞬间便叫冬雪消融,打破了方才此处焦灼的气氛,正如天边高悬的日光一般耀眼,一下子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只见解停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拐角处,如今正大阔步地往前,只是身形似乎不如往日那般挺拔。
他今日穿着一身殷红色阔袖暗纹袍,乌发以金冠梳成了马尾,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左右摇摆晃动,日光下,他笑容粲然,虎牙明晃晃映在众人眼中,笑得既肆意又嚣张,浴着阳光,尽显意气风发。
殷红色这等夸张鲜艳的颜色,男子中也只有解停云敢穿出来,也只有他穿,才显得既不女气,又不失贵气,衬得他更加唇红齿白,容光焕发。
温宴初只是一个恍神间,他人已经走到了屋中,位于中央,朝着温郢与谢云秀二人款款行礼。
“小婿解停云——在此见过准岳父、准岳母。”
见到解停云后,温郢面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阴沉,他冷哼一声,没什么好气说道:“你与宴宴还未拜堂成亲,如今也不过只是一纸婚约的关系,少在这胡乱叫人。”
解停云闻言立即应道:“是停云唐突。”
经此一举,解停云脸上也收了方才那有些不甚着调的笑意,如今已严肃垂首,不敢再抬头。
一时之间,屋内除却几人的呼吸声,便再无其他声响,而解家,如今也仅仅只有解停云一人独自站在这屋内,面对着温家几人。
霎时,温郢勃然大怒:“这就是你们解家的意思?!派一个黄口小儿来下聘,解晟铭呢?!竟然敢如此怠慢我们温家!”
眼看温郢当真发了怒,温宴初都已有些坐立不安,她目光一边打量着温郢,一边又留意着解停云的反应,倘若二人今日当着起了冲突,她也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解停云今日竟冷静的不像是他。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位于上首的温郢,面上含笑,神色未有半点难看与哀怨,反而毕恭毕敬尽显谦卑姿态。
他再次行礼作揖。
“温大人,家父近日抱恙在身,时至今日也未曾有所好转,家母日夜陪伴侍奉,神色憔悴不堪,他们二位都不便来温家下聘,担心会将病气过给温家众人,便由停云代为。”
见他如此不卑不亢的模样,温郢点点头,稍微收敛了些怒气,语气也有所缓和。
“那你的兄长呢?”
解停云继续回道:“家兄说了,娶妻一事是停云自己的事,要娶温四小姐的人也是我,既不是我父亲解晟铭,也不是我的几位兄长,所以下聘也自该亲力亲为。”
说到这,他话语稍作停顿:“停云不曾娶过妻子,对这些礼数也一窍不通,只知聘礼越丰厚,便是夫家越为重视,新嫁娘的面子上也有光,所以停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特意备下了这些聘礼。”
说着,他起身回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拍了拍自己的掌心。
下一瞬,便有人前前后后抬着箱子走进了院中,来来回回间不曾停歇,整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院中才重归寂静,而温家人也在同时数清了聘礼的数目。
整整有九十九箱聘礼。
当年太子迎娶太子妃之时,也才只是九十九箱,自此,便再也无人出的起如此丰厚的聘礼。
而今日
温郢瞬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凛:“你方才的意思是说这些聘礼,都是你凭一己之力出的?”
解停云如今未曾入仕,吃喝玩乐都要靠着解府供着,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拿出整整九十九箱,这是骇人之谈,也自然而然引起了温郢的注意。
只听解停云倏地笑了一声,随后便脸不红心不跳地应道:“是啊,都是我在解家库房亲自精心挑选的,连清点加上装箱共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这话虽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温郢听后却是点点头,没有再过多的为难他。
毕竟九十九箱聘礼,也不是谁都能出的起的,这般重视之举,传出去后自可抵消今日解家的怠慢,正如解停云方才那番话所说,温宴初嫁的是解停云,又不是他们一整个解家,将来与她过日子的人是解停云,听今日这小子的一番话,温郢也算是稍微放下心来。
大智若愚,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大作为,可惜,出生在了解家。
下了聘以后,便只等大婚了。
今日也将是温宴初与解停云婚前见的最后一面。
屋内终于少了方才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而解停云也才敢在这时看向一旁的温宴初。
但也仅仅只是一眼,二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他又飞速移开了视线,像是在刻意躲避些什么一样。
不论是那日南山寺的巧遇,亦或是山水斋的对望,他们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而这两次,温宴初的目光每每与他交汇时,都会换来他不自然地闪躲。
今日亦然。
温宴初不懂他再别扭些什么,日后她们二人还要朝夕相处,她可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打打闹闹地过日子了,怪累了,若他当真心里有什么芥蒂,还是要尽快解决的好。
于是在解停云作别转身时,温宴初下意识想要开口叫住他,却在看清他动作的那一刻猛地止住了声音。
先前他进来的时候,温宴初尚没有仔细去看,如今从方才起目光就放在了他身上,也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他腿上细微的变化。
在方才转身的那一刻,温宴初清楚地看见解停云脚步一瞬间的停滞,腿脚似乎有些拐瘸,不像往常那般便利。
眼看着解停云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温宴初猛地起身似乎要追出去,却听温郢在上方传来一声呵斥:“宴宴!你要干什么去?!”
下聘当日,待嫁娘追着准新郎官跑出去成何体统。
温宴初心中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
她抬起头,遥遥看向远处那道颀长身影。
似有所感,解停云的脚步倏地停在了原地,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转过了身。
光影斑斓,刺人双目。
但二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移开目光,半晌过后,是解停云朝着她遥遥一笑,嘴唇微动。
“我没事。”
三个字,以做安抚。
等到温宴初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殷红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眼中,唯有院中摆放整齐的九十九箱聘礼昭显他方才已来过
道别之后,解停云一路跌跌撞撞出了温府。
他脚步匆匆刚刚拐进一条巷中,就好似再也支撑不住一般,一手扶着墙壁顺势滑坐下去,被赶来的谢锦及时搀扶住了。
而眼下若仔细看,便能瞧见在解停云的后背,殷红色的布料已渐渐变暗,早沾染上了血腥气。
“你”
谢锦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何必呢,刚被你那便宜爹打完,伤都来不及处理就又带着人一路赶到温府,现在好了,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样。”
解停云额头早在不知不觉间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如今也没了与谢锦拌嘴的心思,只是皱着眉在他的搀扶下起了身。
“先回去再说”
谢锦闻言叹息一声:“就只是一个聘礼,你说你直接派人来送不就好了?再怎么样那也是整整九十九箱,谁还能因此说你们解家怠慢温宴初?你
一个月前找我不也是”
“别说了。”
解停云出言截断了谢锦未尽的话。
谢锦见状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不让说,那也不让说,你如今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又给谁看?”
解停云闻言嘴唇一阵颤抖,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算了,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走吧走吧,我还得管你,你要是真一命呜呼了,我的摇钱树可就没了。”
说着,谢锦故作嫌弃般将他整个人架在了自己身上。
他正要背着解停云去醉红楼,却听巷子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解停云!”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好似风吹响了铜铃,清澈悦耳,反复回荡在耳边、心间。
那是温宴初的声音。
第22章 承诺“等我来娶你。”
诚然,温宴初的这声呼喊,解停云与谢锦在巷中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解停云。
谢锦甚至能感觉到,在方才听到温宴初声音的那一瞬间,半趴在他背上的解停云几乎是浑身僵住,呼吸一滞。
见状,谢锦微叹了口气。
“要不要去见一面?”
闻言解停云却是缓缓垂下了头,额前碎发早已被汗水浸湿,黏成了几缕紧贴在了额头上,神情黯然,模样狼狈,早已不复方才在温府时的风发意气。
沉默间,谢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见。
准确来说,是不愿让温宴初见到此时此刻他这副颓然的模样,这般狼狈,这般的让人心生可怜。
谢锦得知了他的意思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多劝一句,带着他默默沿着这条小巷,最终走上了去醉红楼的路。
温府门前,温宴初站在原地,举目望去唯有风沙掠过,带起几片拂落的树叶,除却鸟鸣与树叶簇簇声响外,便再无其他,更别谈解停云的一声回应。
她身后的看门小厮见状有些犹豫,踯躅片刻后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四小姐,小的方才看见解小侯爷往那边去了。”
说着,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离温府最远的那处小巷。
温宴初的目光随之看去,脚步下意识上前,却又在下到最后一阶石阶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那巷子离温府虽远,但她方才的那两声都不算小,若解停云在那里必定会听得到,可他却并未出来,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不愿出来见她一面。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去多管闲事?
温宴初哂笑一声。
终究还是上辈子的恩情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想到这,温宴初转过身,提裙正要回府,却见那小厮犹犹豫豫又上前一步。
“四小姐请恕小的多嘴,方才解小侯爷出来的时候小的瞧他那模样看着很不好受,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去了那边,怕是别从咱们温府离开以后再出什么事”
温宴初脚步一顿。
脑中又不可控制般地想起了方才在解停云离开时见到的那一幕。
他的腿再结合小厮说的话。
温宴初不禁想到了荒芜大漠时生离死别的那一幕。
她猛地转身,留下一句:“同我父亲母亲说一声,就说我有要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说着,是温宴初已经提裙跑出去的身影。
那小厮见状一跺脚,连忙扒拉另一人:“快,快去叫几个人跟上四小姐啊!”
身后的动静温宴初已经来不及去管了,她只沿着小厮为她指的方向,一路跑到了巷子中,墙根处还依稀可辨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温宴初走近细看,那血迹甚至还未曾凝固干涸,俨然是刚留下不久的。
她神情稍显严肃,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沿着这条巷子一路向前走,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这条路并未通向解府,而是
醉红楼的方向。
温宴初唯一能想到的解停云可去之处,除了解府,就是这里。
包括上辈子,他也是有事没事都要去醉红楼晃一晃。
可是现在青天白日,他如何能三番五次在醉红楼当中进退自如?
温宴初不解,但她下意识觉得,解停云和醉红楼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于是她遵从自己的本心,独自一人朝着醉红楼的方向走去。
京中青楼向来有个众人皆心知肚明的规矩,那就是白日里从不对外开放,但往往也有个别惯例,比如同东家攀上关系的解小侯爷。
眼下,谢锦看着屋中来来回回不知换了几盆的血水,反反复复在解停云耳边叹气。
他一想到解停云方才脱下衣服时见到的那副模样,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大骂:“你真是你爹亲生的吗?!他怎么能对你下如此狠手!”
解停云早在去温家之前已经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全都用布缠在了一起,一圈又一圈,缠的紧实密布,足矣撑上一段时间,等人到了醉红楼的时候,他身上所有的布全都被染成了红色,拿下来的时候甚至还在滴血水。
“虎毒尚不食子!若不是有这赐婚的圣旨在,你爹怕是想活活把你打死!”
“还有你也是!一根筋一样,那聘礼多一点少一点又能怎样?!我知道你心里对她有愧,被人算计阴差阳错险些毁了她的名声,想法设法阻挠也没逃过拉她下这浑水的命,你想补偿她可以,但凡事都要讲究量力而行,九十九箱聘礼啊那可是,太子娶妻尚且如此,你又来抢什么风头?!”
解停云原本一动不动地任由身后人为他上药,一声不吭地听着谢锦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但当他听到后面那些话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反驳:“她既愿意嫁过来就要给她最好的,嫁给我解停云,不能令她太过让人看不起。”
解家不重视,但至少还有他解停云重视。
今日这出,来日在解家就算有人想要动她,也要忌惮一下解停云。
谢锦一时之间只觉头疼。
“你隐忍多年,如今却是太张扬了!日后真出了事兜不住,可别拉着我一起死!”
这是气话,解停云听出来了,但他还是抬起头朝着谢锦笑了一声:“放心吧,不会拉着你一起死的,像你这种祸害,自然要活上百年。”
“你!”
谢锦气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人,正是一直跟在解停云身边的解风。
见状,谢锦没什么好气:“怎么又是你,这次又有什么事?”
解风气喘间回道:“还,还是跟温四小姐有关”
“四小姐她,她——”
未等他把话说完,楼下倏地传来女子的娇斥。
“我亲眼看着解停云跑进来的!他尚有婚约在身竟然还敢来此花天酒地?!这可是陛下亲自赐婚,他竟敢如此折辱我,折辱我们温家!今日我定要好好问一问他,你们谁若敢拦着我,我便命人砸了你们这座楼,我温宴初说到做到!”
“”
霎时,屋内的人几乎都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温宴初怎么突然过来闹事了?!
谢锦不敢置信地看向解停云:“这女人翻脸也太快了吧?!那整整九十九箱聘礼刚刚送过去!”
但相比较之下,解停云却不似谢锦那般愤懑,反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轻笑了一声。
“她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这句话有些意味不明,还没等谢锦觉出这其中滋味后,就听解停云率先做了决定。
“带她上来吧。”
得了吩咐的解风连忙哈腰应了一声,又匆匆跑下了楼,不知跟老鸨说了些什么,瞬间,醉红楼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骤减。
楼中的妈妈一改方才如临大敌的神色,转而面上挂了笑,上前拉过了温宴初的手。
“哎呀四小姐,您瞧这事弄的,您今日定是误会了些什么,走吧,奴先带您上去,您亲眼见过一切就都明白了。”
说着,温宴初已经随着她一同朝着二楼走去。
今
日此举,她只为赌,她亦不傻,在闹事前先关了门,避免又传出什么风声出去,这个节骨眼上,最好还是要少生事端,不过索性,她赌对了。
好在解停云不论是前世今生,遇事喜欢来醉红楼这一点未怎么变过。
有了楼里妈妈带路,温宴初这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上了楼,眨眼间人就被带到了一间屋前。
“四小姐,解小侯爷就在里面。”
说完以后,身后的人尽数退去。
温宴初下意识伸出手来,却没有立刻将门推开。
她一阵吸气吐气,显然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她心中莫名有种预感,今日若是踏入这里,从今往后,她与解停云之间,怕是更加要剪不断理还乱。
温宴初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已坚定地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门。
空气在这一瞬间流动,屋内红帐翻飞,银铃作响,好似跌入万丈梦境之中,光线映照在层层红纱之上,仿佛汇成了金河,落在眼中虚幻飘渺,不甚真实。
而那梦境的深处,有一道身影坐在尽头,待她脚步走动时,缓缓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剑眉星目,如画如梦。
隔着层层红纱帐暖,温宴初有些看不真切对方的脸,正要上前,却听“砰”地一声,不知是谁在身后将门关上了,过堂风瞬间停歇,那众数的红纱就在短短一瞬间纷纷落下,无精打采地堆在了一旁,亦将坐在床榻之上的人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霎时,解停云的目光稍有些无措,短时间内飘来飘去,就是不敢去看温宴初,更是下意识环顾四周似乎想要找衣衫先披在身上。
温宴初这才注意到,此时此刻,他上身半。裸,身后的伤痕全然暴露在她眼前,血肉翻飞,格外瞩目。
他的动作似乎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半个身子趴在了床榻上再也动弹不得。
见状温宴初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跑到了解停云身边,却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方才离远了看他背上的伤势尚且已经骇人,如今离近了一看只觉触目惊心,他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竟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鞭痕与锋利的划痕交错在一处,历历在目,温宴初光是见了浑身就忍不住发抖。
他伤口处似乎没来得及上药,只是稍作擦拭,如今肉与皮相连之处还在往外面渗血,看得温宴初头皮发麻,手脚发凉,瞬间愣在了当场。
她状态显然不对劲。
心惧间,温宴初只觉一只温热的手掌罩住了她的眼。
她睫羽轻颤,一点点扫过解停云的掌心,无声牵起了他心头被压下的万千思绪。
而他掌心的温度不断地从温宴初眼皮肌肤之上传遍至全身,温柔地抚慰她方才的颤抖。
屋内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心跳间,解停云突然感觉自己的掌心逐渐变得湿润。
一声细微的啜泣声倏地传进耳中。
霎时,解停云心头一颤,慌乱无措地移开了手,果不其然,只见温宴初不知何时早已闷声泪流满面,如今眼眶通红地盯着他看,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望穿才肯罢休。
她一哭,解停云就已经慌了神,哪里还管得什么伤不伤,疼不疼的,立即凑上前笨拙地为她擦拭眼泪,动作轻柔,生怕惊动了她一般。
温宴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面前,一句话都不曾说,却哭的好像越来越伤心。
在她看清解停云伤势的那一刻,脑中就不受控制般地反复出现他上辈子死在自己面前的画面。
大漠孤烟,长枪穿身,鲜血横流。
她也是在此时此刻突然间意识到,她好像特别在意解停云的生死。
她无法接受解停云上辈子的结局。
想到这,温宴初再看着如今他面色惨白的脸,终是身随心动,猛地上前环住了他的脖颈,牢牢地抱了他满怀。
就像——
那时她临死之际倒在他身前,下意识与他纠缠在一处,至死也未曾分离。
沉默间,解停云感受着怀中温软,还有那紊乱的吐息喷薄在他颈间,搅的他心神荡漾,他下意识抬起手,却在即将回抱住对方的那一刻及时停了手。
十指蜷缩又展开,如此反复,最终落到了温宴初的肩上,将她轻轻地从自己身前拉开。
看着她双目通红泪意盈盈的模样,解停云眼眸跟着微微颤动着,眼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神情,温宴初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看不透他。
末了,解停云无奈地笑了一声,替她拭泪,替她掖发,最终又似打趣般说道:“你我还尚未成亲,怎的就先来投怀送抱上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温宴初却较真一般看着他,同样问道:“那你呢,方才在温府门前,我喊你的名字,你应当听到了吧。”
解停云呼吸一滞。
“为何避之不见?”
闻言,解停云只是沉默了一瞬,又转而笑道:“既然明知我避而不见,你又为何追到此处大闹一场逼我见你?”
温宴初听后不甘示弱地又凑上前了一步,几乎是逼视着解停云。
“我知你受了伤,我担心你,我敢承认敢回答,你呢?”
少女眼眶仍泛红,本该是一副楚楚可怜模样,解停云却从中瞧出了倔强与不甘。
对视半晌后,解停云笑着移开了眼。
“浮云吐明月,流影玉阶阴”
“什么?”
得了一声追问后,解停云摇头笑道:“没什么,既然来都来了,帮我上一下药吧,方才的医师都被你吓跑了。”
“”
温宴初知道,他这是在转移话题,每次都是这样,拙劣的很,但她偏偏也愿意跟着演下去。
想到这,她抿了抿唇,接过了解停云递来的药瓶。
又一次与他身上的伤口对望,不过温宴初眼下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这些伤的来历
解家虽没落,但好歹还是侯爵,没人敢对解停云下此等死手,除非是比他地位更高的人,亦或是父母长兄。
再结合今日种种,来迟的解停云,还有那九十九箱聘礼
温宴初心中已有了推测。
然而见她安静不发一言,解停云反倒心慌,他偏头问她:“不好奇这些伤吗?”
“好奇有什么用,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不说我也撬不开你的嘴。”
这话明显带着气,但却也说了个正着。
果不其然,解停云听后干笑两声,连忙悻悻地闭上了嘴。
不多时,药便已经上好了,温宴初又替他缠好了伤口,这才停下了动作。
寂静间,二人无声对视,锋芒暗藏,一时之间,谁都不肯先将目光移开。
解停云瞧出了她眉眼中的怨怼。
只见他展眉一笑,抬手将她鬓边凌乱的碎发尽数整理如初,末了,他的手并未移开,而是扶着温宴初的鬓边,眉目柔和。
“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就算有事,就算天塌下来,一切也都有我在,你只管安心在温府,等我来娶你。”
第23章 大婚差点就将‘你疼疼我’这四个字挂……
那日,温宴初在醉红楼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解停云最后同她说的那句话,却在她心里激起了一片涟漪,让她忍不住回想起了许多有关前世的事。
好像解停云说的那番话,在前世他亦做到了,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一直挡在温宴初的面前,而她从这时起,才有些后知后觉。
温宴初从温府出来的匆忙,不能停留太久,来时匆匆,去时亦然,只是当她从醉红楼中走到街上的时候,神情都依然有所恍惚。
今日得此一诺,温宴初竟觉得
日后在解府的日子,她也当自在无忧,来去随心,只因,有人同她说——天塌了都有人替她顶着。
想到这,她只觉心中一暖,像是有什么在其中暗中滋生。
待温宴初走后,谢锦这才推开门进了屋,彼时的解停云正在往身上穿衣服。
见他春光满面,谢锦就忍不住阴阳怪气:“怎么,你的未婚妻一进来,你就恨不得把衣服全都脱了,我一进来你就开始往身上穿?怕我看啊。”
闻言解停云恼羞成怒将手上的布条一股脑地砸在了谢锦的头上。
“我还想问你呢,方才那门是不是你关的?”
谢锦听后啧啧两声:“不然呢?看你在那当什么‘香风美人’,在那勾。引人家小姑娘?装。”
解停云被他说的面色涨红,眉心突突地跳,最终气势渐渐弱了下去,神色不大自然地碰了下鼻尖:“这算什么勾。引”
“你还想怎么勾。引啊?祖宗啊,你方才差点就将‘你疼疼我’这四个字挂在脸上了,怎么样?她疼你了没?”
说着,谢锦顺势坐在屋中:“我看她走的时候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倒是心不在焉的,进展是不是还不错?”
闻言,解停云脑中不禁回想起方才温宴初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以及那隐约带着香风的怀抱。
一想到她是为了自己而哭,为心疼而揽住他的脖颈,解停云便忍不住嘴角微扬,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谢锦见了以后瞬间就明白了,无奈扶额。
“你同她摊牌了?”
“那倒没有。”
解停云轻咳一声,逐渐转而冷静。
“我不想将她拽进泥潭之中,污泞的路,我一人走,足矣。”
想到这,解停云眸色微黯。
温宴初问的那些话里,他几乎没有一个能答的出口。
他既不能,也不敢。
“算了。”
谢锦站起身来,一路走到解停云面前,以示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
“既然事已成定局,成婚以后好好护着人家,别总再惹人家姑娘生气,你看今日,偶尔装装可怜,还是挺有用的。”
解停云一噎,但这次,他却是没有出口反驳,不论是前面半句,还是后面那半句。
“我会的。”
一声呢喃,语气却坚定,像是自己对自己的允诺。
他就算一生万劫不复,也绝不会让污秽沾染温宴初半分。
这是他几年前就已做出的选择,哪怕至死,也绝不会改变
温宴初一路回到府中,她刚推开屋门,就被正坐在屋中等她回来的温郢与谢云秀二人抓了个正着。
登时,她笑得谄媚。
“爹,娘,你们怎么在女儿房中坐着啊。”
说着,她干笑两声,连忙去喊翠竹:“这丫头怎么也不知道给爹娘看茶”
话说着说着,眼看她就要趁机溜出去,却被温郢一声呵斥吓得脚步立即停在了原地。
温宴初神色略有些懊恼,却还是强颜欢笑地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的双亲。
她正想认错,却见温郢板着脸问她:“那臭小子身上的伤如何?”
“啊?”
温宴初尚有些没反应过来,惹得温郢皱了皱眉。
“你不是去追解家那臭小子了吗?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有伤,腿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你既然都能看得出来,我与你娘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也都能看在眼里。”
温宴初一时之间被温郢说的哑口无言。
她抬手挠了挠头,模样有些不解:“爹你怎么会突然间关心起解停云来了”
温郢冷哼一声,板着脸没说话,倒是谢云秀见了面露无奈,温声与她解释:“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你对停云那孩子终归还是不同的,而停云那孩子对你亦是如此。”
“就说今日,我与你父亲都看的出来,下聘之举,定是他与家中人抗争而来的结果,尤其是那整整九十九箱聘礼。”
温郢亦跟着沉声应和。
“从前我与你母亲险些被猪油蒙了心,竟以为那解家是可托付之地,如今这么一遭,可是让我与你母亲看清了这家人的嘴脸,只是解停云倒与我印象中的那个混小子不大一样了。”
说到这时,温宴初一愣,脑中下意识回想起上一世。
那时她与解停云大婚时,并没有这九十九箱聘礼,那时因她大闹,解家不满,聘礼虽没少给,但远没有今日这阵仗,更不及当年解停云兄长们成亲的架势,掏出来的聘礼连解家家底的零头都不到,他们是故意让温家难堪,让温家因此被嘲。
只是前世她们温家理亏,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之后她的父兄包括宫中的长姐硬凑出了远远超出聘礼的嫁妆,以此为她撑腰。
所以为何这一世改变这般大?
温宴初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直觉告诉她解停云一定也重生了,但是对方就是不承认,她也寻不到其他马脚,毕竟这辈子已经改变了许多走向上的细枝末节,解停云或许也会变得不一样。
“好了,你也别在那傻站着了,剩下这两个月,你就好好在府中待嫁,别总出去乱跑了,尤其是别再和解家那小子私下见面了。”
温郢嘱咐的话及时拉回了温宴初的思绪,尤其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小声反驳:“谁会想去见他啊”
一旁的谢云秀见了忍不住笑。
“好了好了,这段时日,宴宴就好好同我与你二嫂多学着打理府中内务,也省的去了解府以后吃亏。”
温郢跟着点头:“是啊,你母亲说的对。”
说着,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向谢云秀:“老三到哪了?”
提及“老三”这个字眼的时候,温宴初却猛地抬起了头。
“三哥?!”
“是啊。”
谢云秀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将你要成亲的消息告诉给了老三,眼下边关相安无事,他说什么都要回来参加你的婚事,如今怎么说也该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吧?”
听到这,温宴初只觉心下一沉。
她竟然将这件事忘了,她怎么能忘了这件事?!
霎时,自责与崩溃齐齐席卷她全身。
她的三哥温晏丘,少年将才,一战成名,只因回来参加她的大婚,半生被困京城。
‘拥兵自重,意图造反’,莫须有的八个字,却将他征战沙场、戍守边关的整整六年通通化为一场虚无。
他的所有功绩,都成了刺向温家的利刃。
而今,难道又要走上前世的路吗?
重生后,她什么都试图想要去改变,最终却好像什么都没能改变。
温宴初如今望着双亲因家人即将团聚而笑逐颜开的脸,心中却腾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唯有她,仍处于水深火热的噩梦中,备受煎熬。
谢云秀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与焦容,关心般问她:“宴宴,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温宴初只得强颜欢笑:“没什么。”
听她如此说,谢云秀也只能笑着点头:“无事便好,我先前想着,你身子骨太弱了,若是老三能在你成婚前抵达京城就再好不过,届时让他教你几招用来防身。”
“胡闹。”
温郢听后却是板起了脸。
“老三他们天天打打杀杀,宴宴若是跟他学,婚前伤着碰着了怎么办?还不如让他派几个人保护宴宴。”
“说的也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温郢与谢云秀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尽是些关怀温宴初的话题,然而他们越是如此,温宴初心中的愧与愁却更加浓厚。
宽大的衣袖之下,是她纤细五指紧紧攥在了一起,指骨逐渐泛白。
她一定要想尽办法,不能让温家重蹈覆辙
余下的两个月,温宴初一直在闺中待嫁,期间,谢云秀与慕情二人分别教她如何打理内务以及监督她的女工刺绣,片刻都不肯落下。
她从小到大两辈子加在一起都不曾这般用功过,这两个月简直就像是度日如年一般难熬。
中途她还不忘派人去祝府打听一番,只得知最近祝知微也被禁在了家中,不准许她到处
出去走动,想必是不想再让她与温宴初见面吧。
知晓此事后的温宴初沉默了许久,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每每再想起时,却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那是与她从小一同长大的挚友,前世她们几乎不曾分离过,哪怕婚后也还有些联系。
如今只因她与前世走偏了一些路,却换来这样的一个结局。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自己这番重生,究竟是对还是错。
日子一晃,两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
眨眼间,就到了十月初一,温宴初与解停云大婚之日。
从晚夏渡过一整个秋,如今的京城已悄然无息入了冬,几日的大雪天换来今日一个天朗气清。
天刚蒙蒙亮,温宴初就已被人叫醒拉到了梳妆台前,谢云秀与慕情两人更是早早来到她房中,亲自为她梳洗打扮。
彼时的温宴初望着铜镜中站在自己身后梳发的母亲,看着她眼角已明显浮现的皱纹,还有那鬓边生出的白发,不舍之情再次跃然于心。
上辈子谢云秀为了能让温宴初逃出大漠的纷乱,不惜坦然赴死,为她搏出了一线生机,否则她在后来也不可能有命遇到追她而来的解停云,更不可能又多苟活数日。
而今,她的母亲正安然无恙地站在她身后,一手执梳,一手挽着她的乌发,如同前世那般,一梳梳到底,口中喃喃:“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
镜中,温宴初眼眶早已泛起了红意,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停留在谢云秀的身上,看着她嘴角噙笑,眼中却隐隐起了泪花,看着她再次抬手执梳。
这一次,谢云秀的声音已近乎哽咽。
“二梳梳到尾比翼连理共双飞。”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话,几乎是瞬间就让温宴初心头泛起了酸涩,她忙垂下眼帘,强按捺下那股一涌而上的泪意。
这其实不是温家第一次嫁女儿,在温宴初之前,还有她的长姐温宴清,只是不同的是,温宴清是选秀进宫,做的是天家妾,而温宴初,是世家妻。
虽不是温家第一次嫁女,却是谢云秀第一次亲自送女出嫁。
霎时,一滴泪悄无声息地砸在了温宴初的发丝间。
谢云秀脸上依旧是笑着,只任由泪痕沿着鼻翼一路蔓延,手上动作未停,泣声道:“三梳梳到尾,此生,荣华又富贵。”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谢云秀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一般,手中木梳脱落在地,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也正是这一声惊动了她,她忙抬手抹了一把泪,弯身去捡,却有一只手抢先她一步。
抬眸间,谢云秀瞧见了自家小女儿笑意盈盈的那张脸。
整整十六年,她看着温宴初从襁褓的女婴逐渐长成小女童,又从孩童时期渐渐成了她们温府的女娇娘。
如今,她心尖上的女娇娘早已褪去了过往的稚嫩,面涂脂粉,粉黛红妆,那原本一直垂落在肩上的青丝如今也被发冠高高盘起,已成了人妇打扮。
一袭红裙,一身嫁衣,自此化作解家妇,不再是温家女。
想到这,谢云秀只觉悲从心间起,分明是大喜的日子,但她心头一直积攒的愁绪却迟迟不肯化去。
而见到这副模样的母亲,温宴初心中亦不好过,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画面反复交汇在一处,让她的手渐渐抚上了谢云秀的鬓发。
母女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一切又好似尽在不言中。
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喜婆在外压低了声音催促。
“夫人,吉时就快到了,该让新娘子做好准备了。”
闻言谢云秀连忙反应过来,拉着温宴初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没有去提方才的事,只是伸手接过了慕情从一旁递过来的大红盖头,亲手将它一点点罩在了温宴初的头上。
屋外传来喜婆的笑声。
“吉时到——”
房门被推开,翠竹在一旁搀住了温宴初的手臂。
这个从小侍奉她的侍女,如今也将随着一同去往解家,除了翠竹,谢云秀又将自己身边的窦嬷嬷以及一等丫鬟之一的梅香一并给了温宴初,日后去解府也能多多照看她一二。
出门后,温宴初在翠竹的搀扶下跨过了门槛,又一路踩着石阶往下走。
下到最后一阶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
“上来吧,二哥背你。”
温宴初动作倏地一顿。
按照礼数,她理应该先去拜别双亲,才由着兄长将她一路背出府,怎的突然
她尚且还未反应过来,就又听到耳中传来温郢熟悉的语气。
“还愣着干什么?解家迎亲的队伍都已经到了,正在外头等着呢。”
依旧是古板严厉的语气,但温宴初却从中听出了声线的颤抖。
原来不是少了礼数,是她的双亲亲自出来为她送嫁。
盖头之下,温宴初嘴角漾起笑容来,眼角湿润依旧。
她难得乖巧般地将身子探出去,双手攀在了温晏云的肩上,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给这个同样看着她长大的兄长。
如同幼时那般,温晏云稳稳当当地背起了她,在敲敲打打的锣鼓声中,在嬉笑吵闹声下,他的声音却好似一汪清泉般,流淌过温宴初的心间。
“二哥虽只是文臣,但若解家人日后胆敢欺负你,二哥定当第一个前去为你撑腰。”
温宴初听后心头一热,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颈,将头深埋在他的背上,瓮声应道:“嗯。”
霎时,温晏云朗声笑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跟哥哥撒娇。”
说完以后,他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轻慢地将温宴初缓缓放回在了地上。
“二哥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往后的路,你要先自己走一段了,但记住,温家人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听到这,温宴初转过身,凭着自己的记忆朝着温府的方向款款行了一大礼。
前世今生的自己仿佛在此刻汇聚,塑造出了今日的她。
她又一次踏上了前世的路,却不知这一世温家的结局能否会有善终。
解府的花轿就在身后,身前,是温家的一众人。
温宴初在一片热闹中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她离温府越来越远,却离花轿越发近。
吹奏声中,远处街头似乎传来几声响彻天际的烈马嘶鸣,震耳欲聋般的马蹄声接连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声势甚至盖过了锣鼓声鸣,逼得吹奏的人无奈停下了动作。
街上尘沙扬起,万众喧哗间,只见一群人纵马的身影逐渐在眼中显现。
那群人身上甲胄未褪,尤其是领头那人,剑眉星目,手持马鞭,脸上犹带着疲惫与风霜,眼神却如鹰如狼般坚毅,带着一队人马一路赶来,最终勒马停在了迎亲的队伍前。
随着他的到来,周遭变得沉寂。
肃穆中,他与同样坐在马上、胸前戴着大红绸花的解停云对视,目光审视般将他从头打量到尾,随后沉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道:“骠骑大将军温晏丘!携手下亲信,送家妹出嫁!”
一声落,换来众声起。
温晏丘身后的那群手下一齐高声应道:“送四姑娘出嫁!”
“送四姑娘出嫁!”
声势浩大,响彻云霄。
温宴初不敢置信地将头转去声源的方向,她如今眼前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红,但隔着这层红布,却好似能跨越时间的长河,再次见到自己那位多年驻守边关、忠肝义胆的三哥。
前世,他不曾赶上温宴初的大婚。
这一世,像是老天刻意要弥补这一遗憾一般,竟在她即将上花轿的这一刻,让他们兄妹在此刻重逢。
他拿自己的声功伟绩,用自己手下的万马千军,在她的大婚之日,当着天下人的面,为她撑起了场面,让解家人为此心惧。
他在拿自己今后的前程
去告诫解家人:温宴初的身后,不止有一整个温家,还有他温晏丘的千军万马。
太张扬了。
温宴初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这太张扬了。
但她却又控制不住心间的感动。
她仅仅只是嫁个人而已。
仅仅只是
喜婆见她迟迟未动,连忙上前小声催促:“四小姐,该上花轿了,千万莫要耽误了吉时啊。”
闻言温宴初回过神来,勉强压下心中反复波动的情绪,在翠竹的搀扶下就要朝着花轿走去,刚走出一步,却觉心间猛地一阵剧痛,宛若剜心一般,疼得她登时就弯下了腰,另只手死死地抓在了花轿的扶手上,大红色的盖头随着她的动作向下倾斜。
惊变来的突然,登时,惊呼声阵阵,温家几人都下意识就要上前,却见那原本该高坐在马背之上的新郎官在一众惊呼声中倏地下了马。
喜婆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拦:“小侯爷万万不可啊!您这般是不合规矩啊!”
从古至今,新郎接亲都必须要一直在马上,从未有过中途下马去找新娘的先例,这可是不吉利的大忌。
然而解停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所谓的传言与礼数,他所在乎的,从小到大,仅仅只有一个人。
如今,他几乎是一路跑到了那个人的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将她拦腰抱起在自己的胸前,空出来的另一手及时将她头上的红盖头重新拨正,避免了盖头脱落让她陷于非议之中。
怀中,温宴初在不断打颤,耳边,是喜婆反复在强调的吉时。
两难间,温宴初的手缓缓拉住了解停云的衣襟。
盖头之下,她的眉紧紧锁在一起,面容痛苦,却依旧咬牙道:“我没事送我进花轿,不要耽误吉时。”
不能耽误吉时。
“你”
“快!”
一声低斥,让解停云瞬间做出了反应,他忙俯身将温宴初送进了花轿内,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后取出了一粒药丸,将它放在了温宴初掌心。
“定心的,先吃下去,能缓解你的心悸。”
“你怎么”
不待她将话问出口,解停云先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属于少年人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从掌心传进她心中。
哪怕隔着一层盖头,温宴初也好似能瞧见他那双仿佛能言语的桃花眸,此时此刻,竟叫她觉着格外安心。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花轿中响起。
“别怕,凡事都还有我在。”
说着,解停云弯腰从花轿中退了出去,嗓音洪亮,足以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新娘子一时头晕,没什么大事,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吹起来敲起来啊!都给本少爷热闹起来!”
一句话,犹如一剂定心丸,让整条街重归热闹,载着温宴初的花轿被人抬了起来,跟在迎亲队伍之中。
花轿内,温宴初早已将解停云放在她手心上的那粒药丸吞入腹中,锣鼓声中,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悸来的太过突然又毫无预兆,她从前从未有过这般症状,只有在方才见了她三哥后突然出现。
莫非
再想下去时,温宴初又觉心中浮现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楚,她登时晃了晃头,将与她三哥有关的那些思绪通通抛去了脑后,只剩下了解停云的身影。
她都尚且不知自己方才是心悸,可解停云,如何得知?
似有所感一般,温宴初掀起盖头一角,偏头望去。
只见轿上的帘子在颠簸间摇摇晃晃,不时露出外面的景象,顺着这缝隙,温宴初清楚地看见,原本该走在迎亲队伍最前面的解停云,如今却骑着马,安安静静地跟在轿子旁。
那素来性子顽劣的少年,如今却无声陪同在她左右,身姿挺拔,不顾纲常礼法,就这样默默守护在她身边。
温宴初只觉心中突地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定。
那是解停云带给她的,独属于她一人的心安。
第24章 礼成“你今夜能不能不走……
迎亲队伍一路远去,在京城之中绕了整整一圈,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感叹:这等阵仗,可不亚于当年的太子娶妻,不愧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就算两家再怎么不愿,流程仪式可都万万马虎不得。
人人只当这是解家给天庆帝的面子,却不知,有人为了今日这一遭,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的罪。
人群之中,谢锦手执折扇,听着耳边的那些流言蜚语,面色铁青,正想数落那些人几句,却见迎亲的队伍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最引人瞩目的,当是那陪同在花轿一旁,高坐于马背之上,戴着大红色绸花的新郎官。
分明是不合礼数之举,然那娶到了温宴初的少年郎却是满面春光,像是书生高中、武将打了胜仗一般,洋洋自得,尽是风光。
谢锦看着看着,却是忍不住笑了。
他将手上的折扇一收,无奈地摇头,转身走远了。
队伍洋洋洒洒走过一整条街,人们这才看到,在队伍的大后方,还跟着一队人马,领头之人正是骠骑大将军温晏丘,听说他得了天庆帝的破例,特准他一路护送多年未见的胞妹的花轿。
人们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仗,一时之间全都羡慕起温宴初来,这个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草包小姐,却得了这样显赫的家世,得了亲人这般的疼爱,还有夫家的重视。
任谁不感叹一句:真是好命啊。
然而人挤人之间,却有一蒙面女子娇声呵斥:“解家先前与温家的那些龌龊事你们全都是忘了吗?!若是羡慕宴宴的好命,你们去替她嫁啊!”
说着,那女子在一众人的讨伐声中紧咬牙关,她望着花轿远去的方向,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登时便拔腿追上前去。
因迎亲的队伍要游街,故而走得缓慢,追上也很容易,眼看着那女子就要靠近,眼前却猛地横出了一柄长枪,枪头锋利无比,在太阳的照耀下反着光,一瞬就刺痛了她的眼,吓得她连连后退几步,口中惊叫。
她心神尚未稳定下来,就见那枪头直奔着她的脸而来,瞳孔猛缩间,面上一阵疾风掠过,那原本罩在脸上的面纱在空中打了个转,最终飘然落在了地上。
这女子的全貌也全然暴露在人眼中。
赫然便是祝知微。
脸上没了遮挡,她有一瞬的慌神,下意识去捂自己的脸,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坐在马背上的罪魁祸首一眼。
这一眼,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你你你,你是”
“鬼鬼祟祟,为何要追我妹妹的花轿?”
面前这人可是威名远扬又杀人不眨眼的骠骑大将军温晏丘,别说是祝知微了,就连他亲妹妹温宴初见了他都不敢‘张牙舞爪’,如今又有长枪横档在身前,祝知微当真是被吓坏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磕磕绊绊答道:“我,我是祝家的,我是宴宴的手帕交,我今日是来为她送亲的”
说到最后,祝知微的语气渐渐弱了下去。
温晏丘闻言紧皱着眉,面色没有丝毫的缓和。
“既是手帕交,为何不早些来温府,偏偏要在路上追花轿。”
“我”
见她为难,又见温晏丘不解,身边适时有下属凑到了温晏丘的耳边低语几句,道出了温家与祝家最近的事,听着听着,温晏丘的面色更加不好看。
他冷哼一声,撤开了挡在祝知微身前的长枪,只是话中却丝毫不肯退让。
“祝小姐请回吧,莫要忤逆家中长辈的意思。”
说着,他已不容置喙地看向身边的两个手下。
“送祝小姐回府。”
下一瞬,祝知微就已经被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手臂。
“喂!”
眼看着祝知微就要被人拖走,她不甘心地朝着温晏丘的背影喊道:“麻烦将军务必要告知宴宴!我祝知微永远都拿她当做好姐妹!生生世世绝不食
言!”
温晏丘闻声转身,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头,声音却在耳边久久环绕
花轿游行完毕已临近黄昏时,队伍一路敲敲打打朝着解府的方向而去。
如此,温晏丘也算是安心,领着人进宫复命去了。
温宴初自是不知游行期间的这些小插曲,只在花轿停稳后扶着轿身缓缓站起,掀起帘子时,眼前倏地多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见状,她不自知般地勾起了唇角,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手交落在了解停云的掌心。
霎时,温热将她层层包裹其中,尚未来得及反应,她整个人便被他的力道拉出了花轿。
微风掠过,掀开了她盖头的一角,落日迟暮,她眼中解停云的模样却越发地清晰,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光,眸色亦亮得惊人,而下一瞬,风声重归安寂,盖头悄然落下,方才那惊鸿一瞥,唯眼前人知。
温宴初一颗心狂跳个不停,哪怕出了花轿双脚已经平稳地站在地面上了,心跳却依旧难以平复,直到解停云牢牢牵住了她的一只手。
掌心温度交汇,温宴初偏过头去,隔着一层红布,也仿佛能见到他面上的笑意,心中登时一暖,在喜婆的催促下一路往前走去。
然而刚走出去几步,身边人突然停在了原地,锣鼓声也随之停滞,温宴初看不见眼前发生了何事,只能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旁喜婆看得忍不住抬手掬了一把汗。
她干了这么多年的喜事,还是第一次见到,接新娘到了吉时男方既不开府门也没人出来相迎的,这哪里像是大红喜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解家娶了个什么牛鬼蛇神般的姑娘!
解停云在一旁更是气的浑身俱颤,他强按捺着怒火与冲动,转头朝着解风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上前一路上了石阶,正要伸手叩响解府的大门,那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
紧接着,从解府中前后走出来几人。
其中解侯爷解晟铭以及侯夫人孙雅竹站在最前方,后面跟着的是解家其余几房,放眼望去男男女女交错站在一处,脸上都带着笑,那笑却又好似都未曾达及眼底。
剑拔弩张的气氛正暗自发酵,就连温宴初都已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攥紧了解停云的手,惹得身边人一顿,脸上瞬间扬起笑意,兀自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将温宴初护在了身后。
只见他眉一挑,眼含笑意地看向解家人:“大喜的日子,不赶紧迎新娘子进门,都杵在这一动不动是何意啊?”
“三弟,咱们解家新妇进门向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开口说话之人,是解停云的二哥,解怀风。
解怀风并非侯夫人所出,是府中妾室生的庶子,但因那妾室格外受宠,也因他是解家如今唯一一个入仕的,所以在解家也稍有些话语权。
解怀风话音落下后,便在空中轻轻拍了拍掌心,下一瞬,从一旁走出来一个小厮,手里端着一盆水,径直朝着温宴初的方向走来。
见状,解怀风笑意更甚。
“这新嫁娘进解府之前,必当洗净身上的污秽,如此才可进门!”
说着他便示意那小厮动手。
眼看着那人端着水盆气势汹汹往前来,却见解停云哼笑一声上前几步,一脚将小厮踹走,转而将那盆水接在了自己手中。
满满的一盆水,随着剧烈颠簸已经洒出了大半,尽数泼在了解停云的身上,将他胸前大片衣襟浸湿。
眼下已入了冬,经风一吹,身上寒意阵阵,若是这水当真泼在了温宴初的身上,她那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了。
解停云如今牙齿都尚在打颤。
四周安静极了,唯有先前被踹倒在地上的小厮捂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呻吟。
解停云仰头与解家众人对视,他目光一一掠过,最终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解怀风身边的女子身上。
对方在瞧见他的目光后下意识往解怀风的身后缩。
此女,是解怀风的妻子杜柔。
对视间,解停云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一声,端着那盆水步步往前。
这回,后退的人成了解家众人。
解晟铭更是气急败坏地抬手指着他:“逆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解停云并未回答他的话,嘴角笑容越发地恶劣,下一瞬,手臂上一用力,那盆水径直朝着解怀风的方向而去。
解怀风反应快,登时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倒是可怜了他的妻子杜柔。
那整整一盆的冷水兜头泼下,瞬间就将她全身淋湿,几乎无一处干燥的地方。
见状,解停云大手一扬,空盆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发出了“咚”地一声响,在女子凄厉地哭叫声中,解停云却笑得乖张。
“我倒是头一次知道咱们解府还有这规矩,既然如此,二嫂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可没被泼,难怪这么多年二哥一直家宅不宁,孩子不是小产就是夭折,如今这么一泼,正好将二嫂身上的污秽洗一洗,说不定二哥日后就又有子嗣了呢。”
“你!”
解怀风被解停云当众这么一说,脸上自是挂不住,再加上杜柔一直在他耳边哭哭啼啼,惹得他心烦不已,拂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而解怀风家宅一事这么多年一直是解晟铭心上的一根刺,他早就对杜柔不满,如今这么一闹虽心中对解停云有气,但却也没说什么,只梗着个脖子面色铁青。
气氛眼看越来越僵,解停云的另一位嫡兄适时上前来笑道:“既然这水也泼了出去,便快些将新人迎进来,莫要误了吉时,若是被陛下知晓,怕是就不好了。”
后面的半句话,自是说给解停云听的,也是说给解晟铭听的。
眼下这么多双眼睛正盯着看呢,就算要为难,也要适度,否则日后若被反扑可就不好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解停云抬眸看向他的这位大哥,表情似笑非笑。
解家嫡长子解停修,本该是解家最有前途一人,可惜了,没什么福气,小时候中了毒,之后一病不起,身上也落了病根,常年服药续命,早已是强弩之末。
因此日后解家的侯位也只能落在解停云的身上,可惜,解停云更不争气。
如今,在场的其他人看着解家的这些弯弯绕绕,谁都不敢弄出半点动静。
唯有解停云当众笑了一声:“多谢大哥高抬贵手了,我还差点以为今天这婚成不了了呢。”
说完这话以后,解停云转过身匆匆走回到温宴初身边,不顾解家人那如狼似虎般的目光,径直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
登时,解晟铭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逆子!你这又是做什么?!”
解停云闻言也毫不客气:“我可害怕你们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若是将我新娶的夫人吓坏了,届时骠骑大将军来府上兴师问罪——我可担待不起啊。”
一句话,点醒了解府所有人。
也是在这时他们才知道,温晏丘竟然在今日赶回来了!
霎时,解晟铭额前冷汗津津,解停云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抱着温宴初一路进了府门,刚走出去几步,就见面前摆了个大火盆,那盆大的离谱,寻常人想要跨过去都费劲,更别提眼下穿着繁琐嫁衣的温宴初。
解停云眉一锁,半点都未曾犹豫,抱着温宴初在火盆上方虚晃了一下,这么就算过去了。
目睹这一切的众人:
在此期间,温宴初一直窝在他怀里,如今在盖头之下也忍不住笑。
方才种种她皆听在耳中。
这一世解家人似乎比上一世还要变本加厉的过分,上辈子解家人伪善的很,也或许是温家一直有温宴初在惹事搅乱,所以解家明面上还都像是个人,使绊子也是暗戳戳的,却没想到重生后的解家人倒是连装都不肯装了。
这究竟是为何?
从始至终,温宴初都在疑惑,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为何解家人要如此针对于她?前世或许有情可原,是她先无礼惹事在先,可重生后的这一世呢?
这辈子,她从始至终循规蹈矩,并未对解家做过什么太出阁的事,那今日此举又是为何?
温宴初想不通。
思绪纷乱间,解停云已行至堂前,他轻手轻脚将温宴初放回在了地上,待她彻底站稳后这才放下一直虚扶着她的手。
以往各家办喜事时,都会广邀宾客,大办宴席,但今日,解府却远不及那般热闹,颇有种关起门来便什么都不认的架势,观其宾客,怕是也只有与解家亲近的人,看得喜婆那颗悬着的心就一直不曾下来过。
这解家做事当真是外面一套、里面又是另一套。
对外的九十九箱聘礼,任谁不会称赞解家大气?然而也正是那阔气虚无的表象,让人逐渐忽略内里的虚伪。
这位温四小姐,日后怕是有通罪要受啊。
但这些就不是喜婆能管的事了,她今日还要想想该如何才能从这解府中全身而退。
拜堂的吉时已到,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完,众人也不再耽搁,吆喝着二位新人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对拜时,解停云最先低头弯下了腰,温宴初于他之上。
古往今来,夫妻对拜最为讲究,拜的比妻低,一般都是入赘之人所为,但今日解停云却弄了这么一出,饶是温宴初见了后动作也是跟着一顿。
犹疑间,礼数已成,从今往后,温宴初便彻底从温家女变成了解家妇。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落下后,温宴初便被人带去了她与解停云的婚房。
直到重新坐在床榻上时,她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解府的下人已然退去,屋内一时之间只有她与从温府带来的人。
没有外人在,温宴初也懒得去守那些所谓的礼数,径自摘下了盖头。
一旁的翠竹见状立即将提前备好的糕点递到了她面前。
“小姐,您先吃一些垫垫肚子,等到小侯爷来还要好久呢。”
窦嬷嬷听了先是纠正道:“称呼该改一改了。”
随后,也跟着附和翠竹方才的话:“不过翠竹这丫头说得不错,少夫人是该吃些东西。”
温宴初没有推拒,毕竟她确实是饿了,当即就拿起糕点来送进了嘴里。
也幸而她吃了些东西,否则等到解停云回来的时候肚子怕是早就要被饿瘪了。
不知解家人是不是故意的,解停云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深夜,翠竹在一旁等的险些都要睡着了,听到声响后又猛地惊醒,口中也跟着发出了一声惊呼。
“哎呀!小侯爷怎的喝了这么多酒!”
随着这句话,温宴初也的确在屋中嗅到了扑天的酒气,甚至已经到了呛鼻子的地步。
还未听到解停云的答复,就听“砰”地一声巨响,伴着翠竹与另两人的呼声,温宴初连忙掀开了盖头,入目的便是解停云酡红的双颊,以及那水气氤氲的眸子。
屋外恰时跟进来了两人,正是解停云的二位兄长。
解停修率先上前一步,面露歉意:“抱歉弟妹,我与怀风没能看住他,让他喝了个烂醉,今夜怕是要委屈弟妹了。”
言外之意,解停云喝多了,今夜那些什么礼节,譬如合卺酒,怕是都得要放一放了。
如此怠慢,从温府带来的人自是不乐意,正想争辩几句,却被温宴初抬手拦住了。
她垂眸,看着瘫倒在地上俨然一副不省人事模样的解停云,复而又抬眸望向开口之人。
对视间,她倏地笑了一声,瞧着是副纯良无害的样。
“多谢二位兄长,倒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呢。”
闻言那二人一愣,解怀风下意识就要接话,却被解停修及时抢了过去:“弟妹这是在说什么话,今夜还要辛苦弟妹对我们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多加照拂了。”
说着,他已带着解怀风退出了门内。
“先不打搅了,我二人先行告退。”
看着他们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温宴初的眼神却越发的冷,她偏过头朝着自己身后的三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我一人即可。”
见状,翠竹与窦嬷嬷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听从她吩咐,离开时关好了门。
屋内重归安寂,温宴初就这么蹲在地上,目光却一直落在解停云的脸上。
眼看着他眼睫疯狂颤动着,温宴初只觉好笑。
“人都走了,别装了。”
话音落下后,解停云率先睁开了一只眼睛,见到她正瞧着自己后嘿嘿一笑,利落地从地上坐起身来,但正是因这一动作,他面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神情转而变得痛苦。
他这样的神色太过眼熟,像极了那日在醉红楼
霎时,温宴初急匆匆上前,面露忧色:“你怎么了?”
解停云摇摇头笑了一声:“闪到腰了。”
温宴初:
一番打量,确认解停云不像是撒谎的模样,她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你吓死我了。”
解停云没有接话,只是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温宴初听后冷哼一声:“你装没装我还能不知道?当年是谁喝醉了以后满口疯话,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搅得不得安宁,能像今日这般如此安生?还知道自己回婚房躺在地上不哭不闹呢。”
“咳咳。”
解停云有些尴尬地碰了碰鼻尖。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还提那些做什么。”
温宴初懒得搭理他,起身走到了床榻边坐下。
“主要还是你那两个哥哥,看着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是不是故意灌你酒了?”
解停云闻言颔首:“我说真的,温宴初,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温宴初听后抬手指了指他衣服上面的酒渍。
“从刚才我就已经注意到了,谁家喝酒是让衣服喝?显然不是你所愿。”
“是啊。”
解停云叹息一声:“成个亲都不让人安生。”
说着,他转头看向屋中那干干净净的桌子,上面什么都没有,正常人家娶妻,如今正是挑盖头共喝合卺酒的时候,可如今盖头是新娘子自己掀的,合卺酒是见不到影的,显然已是有意怠慢。
解停云垂着眼,不知坐在地上想些什么。
温宴初见了只是温声问他:“所以你家里为何要这么做呢?”
“没什么。”
解停云回道:“他们只是不想让我太好过罢了。”
有哪个新娘子会愿意在洞房花烛夜看到一个醉鬼丈夫呢?
他们就是想要让温宴初与解停云之间的矛盾增大。
想到这,解停云心中冷笑一声。
“算了,你今夜好好休息,不用理会这些事情。”
说着,他已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似乎想要往外走。
温宴初见了心下一惊,脑中猛地想起前世,在洞房花烛这夜,她与解停云起了冲突,最终解停云抛下了她一人,去了外面睡的,第二日这事就被传了出去,让温、解两家的关系雪上加霜。
霎时,温宴初看着解停云即将离去的身影,心中警铃大作。
不行!
这辈子绝不能这样!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温宴初已经紧跟着起身,几步上前拉住了解停云的手臂。
他随之回眸看去。
只见烛光之下,少女粉黛红妆,眸色微亮,神情踯躅,姿态俨然有些扭捏,她如今长发盘在脑后,倒是平添了许久难以言说的韵味,登时,解停云只觉残留在衣服上的酒气瞬间上涌,让他的脸都跟着热了起来。
深夜,温宴初此举是挽留,亦像是某种意味不明的邀请。
解停云眸色逐渐暗了下来。
“你你要去哪?”
她问得小心翼翼,而解停云的眼神却越发晦暗。
“我一身酒气,你会睡不安稳,所以今夜我出去住。”
听到后面那半句话,温宴初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手上更加用力,竟是将他直接拉到了自己跟前。
对视间,温宴初顶着他那炙热的目光,依然选择硬着头皮开口。
“你今夜能不能不走?”
第25章 深夜“咱这屋的床大得很呢。”
“”
屋内倏地陷入了沉默。
温宴初下意识抬眸去看解停云的神色,却见他正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眸色暗沉,眼中隐约倒映着跳动的烛火,而那烛火间,是自己清晰明辨的身影。
兴许是他身上酒气太过醉人,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的脸上都变得酡红一片,周遭热气渐渐攀升,竟让温宴初觉得口干舌燥。
她被盯得头皮阵阵发麻,心中越发没底,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着急间说出口的话有多么引起歧义,眼神也跟着游离,不敢再去看解停云眼下那堪称侵略性的目光。
“我”
温宴初轻咳一声,她毕竟活了两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在心中反复规劝自己这没什么的,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如此,便故作镇定地解释。
“你今日若是出去睡了,不就正好顺了他们的意?哪有新婚之夜丈夫跑出去睡的,更何况我们还是陛下赐婚,你这不止是打我的脸,还是打陛下的脸。”
她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只是不知为何,声音却不大,像是少了几分底气。
解停云的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一番,最终沉声问她:“只是如此?”
温宴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不然还能是什么?我可不想刚嫁过来就被诟病,日后被说什么留不住小侯爷的心。”
说着,温宴初松开先前抓着他衣袖的手,转瞬移到了他胸前,纤纤玉指在上头轻轻一点,语气娇俏,像是开玩笑一般:“而且我三哥现在可是回来了哦,要是被他知道了新婚之夜你弃我而去,信不信第二日他就提着枪过来把你打趴在地上。”
话音落下后,温宴初抬头看他,却见他面上没什么笑意,一时之间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在这唱了半天的独角戏他也没回应,登时就觉得有些羞愧,脸色也跟着拉了下来。
就要收回手同他拉开距离时,却觉自己手背一热,眨眼间,她的手就被对面人拉了回去。
一个用力,温宴初不曾防备,径直被解停云拉进了怀里,另只手下意识推挡在他胸前,以此来维持平衡。
眼下,她的脸仅差一寸,就要挨上解停云的胸膛。
他衣服上残留的酒气不断往鼻腔里面钻,呛得温宴初眼眶湿润,眼角泛着泪花。
她正想挣扎时,却见解停云倏地凑到了她耳边,温热的吐息落在耳阔,激得她浑身一颤,偏偏这混蛋还要笑一声,当真顽劣至极!
只听他贴在她耳边说道:“既然夫人如此为我着想,那我这个做夫君的,自然也不能不识好歹。”
闻言温宴初脸腾地红了个彻底。
解停云神经病啊!
上一世他们夫妻那么多年也没见他说过什么甜言蜜语,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温宴初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用力将解停云从身前推开。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见她模样又似炸了毛的猫,解停云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他嬉皮笑脸重新凑到温宴初身前。
“害羞了?”
温宴初抬头瞪了他一眼,杏眸圆瞪,似嗔怪又似埋怨,勾的解停云的心都直痒痒。
他没敢再看下去,而是直起身来轻笑:“我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呢,搞了半天不还是纸老虎。”
温宴初知道,他是在说方才深夜留他住下的一幕,一时一刻又气又愤,脑子一热,便也口不择言:“我们是三书六礼、拜堂成亲的正经夫妻,你和我一起睡也是天经地义!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
解停云:?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
温宴初见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神情显然懊恼。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羞愤间,温宴初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吓得解停云几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
“唔唔唔唔”
柔软的嘴唇不断摩擦着解停云的手心,湿热的触觉像是在他手上点了一团火,直窜进心头。
他猛地移开了手,亦移开了眼,只是那只隐匿在宽大衣袖中从温宴初嘴上撤离的手,却在暗自蜷起复又松开,如此反反复复不曾停歇,像是在回味些什么。
一时之间,二人谁都不曾开口。
诡异的安静下,终是温宴初先沉不住气,闷声问他:“所以你还走不走?”
短短的一句话被她说的又快又急,声音也不大,更像是嘟囔一般,但解停云却是听见了。
他垂眸看着正站在自己面前发冠已稍有歪斜的温宴初,眼下,她别开眼,脸上瞧着还是带着怨气的样子,神情别扭的很,却有些可爱。
解停云掩唇轻咳一声,面上也浮上两层红霞,支支吾吾半天应了一声。
“啊,不走了。”
“真的?”
解停云目光游离间点点头。
“真,真的。”
得了肯定的答复后温宴初面露喜色,她脑子里想的尽是:太好了,终于不用像上辈子一样在新婚第二日就被戳脊梁骨了。
虽然那次完全是她自己闹的,硬生生拿剪刀将解停云逼走的,总而言之,这辈子她一定会在婚后少让温家操心,少给温家添乱。
这般想着,温宴初满意地点点头,她抬手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随意搁在了桌上,这才转身看向解停云。
这一眼,倒是撞进了他那晦暗不明的眼中。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却不说话,温宴初想要解衣服的手也跟着一顿。
“怎,怎么了吗?”
解停云看着她那副无辜懵懂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几步走到床榻前,问出了一个惹人深思的问题。
“我们怎么睡?”
“对啊。”
温宴初这时才恍然反应过来,寻常夫妻之间自然要一起睡,而这屋里也只有这一张床,按理说他们应该是要睡在一起的,可是
她和解停云不是寻常夫妻啊!
上辈子她与解停云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到了婚后虽有缓和,但也绝对到不了相敬如宾的地步,他们两个人上辈子到死都没有嗯,圆房。
不过倒是牵过手,好像也抱过,这么一想似乎也亲过呢。
想到这,温宴初猛地一惊,反应过来以后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一时之间,温宴初再看向解停云的时候目光都跟着有些心虚。
这一世她和解停云之间好像没有那么多的愁怨,关系好像变好了很多,更不要提他对自己三番五次的相护,在温宴初的心里,解停云好像早已占据了一小块位置,她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看他的时候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如果真要这么对付着再过一辈子,好像她也不是接受不了的。
但
温宴初不知现在的解停云是怎么想的。
所以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这个棘手的难题甩给对方!
于是温宴初抢先一步开了口:“这是你家,你想睡哪就睡哪,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你睡房梁上都没人管你。”
说着,温宴初眼一闭,倒头就躺在了床榻上,身体肉眼可见地小幅度朝着里面挪了一下。
解停云:
倒也确实算是给他留了个选择。
在此期间,温宴初一直背对他躺着,衣服也并未褪去,忐忑不安间,她紧闭着眼,没过多久便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随着一声闷响后归于安静。
烛火在一瞬被人熄灭,屋内转瞬暗了下来,唯有窗外月色依旧明亮照进屋中。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温宴初并未感觉到有人躺在自己身边,但她竖耳去
听,也确实没再听到声音了。
奇怪。
温宴初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果不其然,她身边空空如也,哪里有解停云的身影,借着月色环顾四周,也不见人影。
温宴初有一瞬的慌神,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个低头,与同样从地上半坐起身的解停云在黑暗中对视。
“”
“你睡地上吗?”
解停云眉一挑,被她盯得有些不大自在。
“我身上有酒气,你不爱闻,方才装醉脱身,若这时再叫水沐浴怕是要露馅,为你着想,只能睡地上了。”
温宴初听后不疑有他,只点点头,像是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
她就说嘛,这辈子她和解停云关系虽有所缓和,但也不至于达到那种地步,如此甚好。
于是温宴初重新躺倒回床榻上,随意扯开了外袍,抱着被衾没过多久就已迷迷糊糊沉睡过去。
寂静中,解停云却迟迟未曾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着床上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匀称绵长,像是已经睡熟了,这才跟着松了口气,缓缓掀开身上盖着的棉被坐起身来。
黑暗中,他背对着温宴初,一点点褪下了身上的里衣,露出宽肩以及线条分明的背脊。
解停云的身材算不得瘦,身上肌肉分明,只是平日里穿的衣袍都太多宽大,也显不出他的身材来,但如今脱下衣服全然便是另一番样子,侵略十足。
月光映照下,他小心翼翼地从枕边拿出一瓶药油倒在了手上,又缓缓探向肩膀以及腰后的位置,动作牵扯间,他猛一阵吃痛,即使咬紧牙关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溢出了一声闷哼,在寂静的夜中被格外放大,尤其突兀。
半梦半醒间,温宴初似乎呢喃了一声,吓得解停云手一颤,瓷瓶滚落在地,发出声声动响,他连忙伸手去抓。
动静不小,而温宴初不知是不是认床,睡的也算不得好,这一连串的声音很快就将她吵醒了。
她缓缓睁开了眼,便见床边的地上坐着的那道身影格外显眼。
解停云上半身光。裸着,月晖落在他肩头,仿佛镀了一层霜雪,温宴初竟从他的背影瞧出了那么一丝的落寞与寂寥。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
这一下,让她彻底适应了黑暗,同时也看清了面前所见。
只见解停云的背上先前那些伤疤还未尽数好全,尚有痕迹在,而肩脊处以及腰间又多出了几处淤青,显然是没及时处理,如今已经发紫,格外惹眼。
登时,温宴初睡意全无,连忙手脚并用爬到了床边,听到声响后的解停云慌乱回头,险些与她撞到一起。
他神情有一瞬的愕然以及无措,下意识就要后撤,却被温宴初一把抓住了手臂。
肌肤相贴,二人俱是一颤,但温宴初并未松开手,反而越抓越紧。
对视间,她脑中回想起了前不久的时候,解停云捂着腰一脸吃痛的模样,那时他说他闪到腰了,她竟然也就信了。
如今,见这身上的淤紫,哪里是闪到腰的样子!
温宴初面色冷了下来,近乎逼视上前。
“闪到腰了?”
她似笑非笑。
见状,解停云默默吞咽了一下,试图挣来温宴初抓着他的手,但是又怕弄疼她,不敢太用力,最终也没能撼动她半分,反而让肌肤相贴之处出了些薄汗。
夜深,屋内二人无话,唯有呼吸交织缠绕,响在耳边。
僵持不下间,温宴初又问:“哑巴了?”
这回,解停云一激灵,连连摇头。
“没,没”
见他一脸心虚模样,温宴初就觉得生气,如今再回想他今日进屋后的种种,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从他装醉开始。
为何装醉?定与他身上淤紫来源有关。
为何要出去住?方便他养伤涂药,方便他瞒着温宴初不让她知晓。
又为何有床不睡选择睡地上?当然是退而求其次,方便他瞒天过海!
霎时,温宴初眼中都气得好似在冒火,吓得解停云一声都不敢吭,只是这样愣愣的看着她。
一时之间,温宴初只觉如鲠在喉,这火又不知该如何发出去。
从上次在醉春楼时,温宴初就知道,解停云身上的伤,他是不会透露出半句话来的,她问,他也不会告诉她。
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到不了彼此交换秘密的地步。
其实温宴初好像也本不该如此这般心疼她,但她的心却忍不住,从重生之后开始,她的情绪再次被面前这个人所牵动,她的悲喜,她的恐惧与怒意,再次因为他而添上了浓重的一笔。
但这些又都与前世不同。
前世她对解停云不曾上心过,他的所有境遇,所有行为举动,她都不曾了解,更不想去了解。
可如今,不知为何,温宴初看着他这幅惨样,却突然间觉得:管管他吧,若是她也视若无睹,恐怕这整个解府,也没人会管他了。
就像他上一世莫名其妙追她到被流放的地方,又莫名其妙地为了她去死,而重生后又当着解家的人护着她,不让她被欺辱。
就当是还他的恩情。
思及此,温宴初眼睫一颤,稳下心神后,语气不咸不淡道:“把你的药给我。”
“你”
解停云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她的神色,见她不似开玩笑,又默默低头照做。
药递过来的时候,温宴初同时松开了一只拉着解停云的那只手。
当空气重新拂过那块肌肤的时候,解停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只见原本无痕的手臂上不知不觉间已多出了几道指印,小巧玲珑,分外惹眼。
这是温宴初在他身上留下来的痕迹。
虽短暂,却也为他停留过。
就在解停云愣神之际,温宴初手里已经拿着那甁药油,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眉一蹙,没什么好气说道:“你离我近点。”
解停云反应过来当即应了一声,难得听话地再次照做,然后。
然后就又不动。
温宴初模样有些无语,他看了解停云半晌,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你这么面对着我,是想让我把这一瓶药全涂在你胸前吗?”
解停云:
他猛然间惊醒,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忙不迭地转过身去,将自己的后背朝向了温宴初。
温凉的药油伴着指尖温热一同落在了解停云的身上,像是冰与火的交织交融,让他浑身一僵又一颤,让温宴初手上动作一顿。
“疼?”
“不,不疼。”
解停云的语气有些微弱,俨然是没有底气。
温宴初闻言哼笑一声,像是故意一样,用力地在他腰后按了一下,瞬间,解停云差点从地上窜起来,他忙捂着自己的后腰,紧咬着牙关转过身看她,却见她笑得温柔小意,俨然笑里藏刀。
“怎么样,这回疼不疼?”
解停云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疼。”
“哟,原来解小侯爷会喊疼啊。”
“”
得了她一通阴阳怪气,解停云却没有半点恼意,默默将身子重新转了回去,在背对着温宴初的时候,嘴角突然漾开了笑容。
原来也是在关心他。
其后,温宴初为他擦药的动作一直都很轻柔,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他。
都涂抹好晾干后,温宴初又细心帮他重新穿上了里衣。
她没有把药递还给解停云,而是将药举在自己手中,转而抬眸看向他。
“解停云,这已经我撞见的第二次了,事不过三,若再有下次”
“不会了,不会再有了。”
不等温宴初把话说完,解停云便立即将话接了过去。
但显然,现在的温宴初已经不信他这满嘴的鬼话,只是冷笑一声:“是不会再把自己弄的一身伤了,还是不会再让我发现?”
解停云一噎。
见状,温宴初横了他一眼,也懒得再去细究这些字眼,她转身,将那甁药掖在了自己枕下。
“在你伤好之前,别想离开我的视线半
步,现在给我乖乖躺到床上去。”
眼见温宴初的神情不像是能反驳忤逆的样,解停云只得自行咽回那些可能会火上浇油的话,垂头丧气地依着她的话爬上了床,见她还在地上,解停云一愣。
“那你睡哪?”
经他这么一问,温宴初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瞬间涨红,脖子一梗:“我当然是睡地上!”
然后她躺下去,发现身下的褥子只有薄薄一层,不仅硌后背,还有点冷。
于是她刚躺下就又立即掀被而起。
解停云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并未躺下,反而一直坐在床榻上,直到她重新坐起身来,一脸幽怨地与他对视。
“你怎么铺的?”
解停云无奈摊手:“这是给我自己铺着睡的,哪里会想到你这金贵的大小姐要往地上去。”
温宴初有些丧气:“那我后面这段日子怎么睡嘛。”
一句抱怨,被她说得竟有些撒娇的意味,听得解停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将身子探上前去,手肘杵着腿,一手托着脸,咧开嘴歪头笑看着温宴初。
“咱这屋的床大得很呢。”
话音落下后,温宴初抬眸看向他,对上了他那双笑意尽露的双眸。
月色下,桃花眸似温柔陷阱,一点点引诱她沦陷。
异样的气氛在屋中氤氲,解停云的声音仍似蛊惑。
“所以”
“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第26章 奉茶“怎么睡着睡着睡到你怀里去了!……
屋内安静极了。
温宴初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中被逐渐放大,扑通扑通一直跳个不停,她拼命地去压制,却好像依旧没什么用,只愣愣地坐在地上抬眸与解停云对视。
耳中反复回荡着他方才说出口的那句话。
“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腾地一下,温宴初只觉周遭空气都变热了,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解停云,一阵吸气吐气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慌乱间抬起手来给自己扇风。
解停云见状杵着下颌笑看向她:“屋里有这么热吗?还是”
他眼中好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歪头又问她:“有别的什么原因?”
那一瞬间,温宴初眸中一丝慌乱闪过,对上解停云的眼时,她只觉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无处可遁。
她蹭地一下从地上窜了起来,像是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对着解停云‘张牙舞爪’。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倒是脱了衣服了,只穿着一层里衣,我还穿的齐齐整整的,我,我当然热了!”
瞧着她声厉内荏的模样,解停云嘴角笑意越来越深,他跟着缓缓坐直了身子,眉一挑颔首调笑道:“那你也脱啊。”
“”
说完以后,二人都罕见地沉默了。
温宴初最先反应过来,眼睛一瞬瞪得老大:“啊?!”
这不对劲吧!
这这这,这??
温宴初彻底被解停云弄了个大红脸,她左右环顾了一圈,最终拿起了放在地上的枕头,猛地往床上砸去。
“解停云你个流。氓!色。狼!登徒子!禽。兽!”
“喂!喂!我干什么了?!”
解停云虽心虚,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啊!你的脸热得都快成猴屁。股了啊!”
他们两个人一个打一个躲。
温宴初听了以后更加气急败坏:“你竟然还敢提?!”
霎时,屋内鸡飞狗跳般不得安宁。
最后还是解停云似乎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哎呦”了一声后倒吸了口凉气,捂着腰停下了动作,面容有恙。
温宴初见了后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随手将枕头扔到了一旁,正弯身想要上前关切他一番,却见那原本捂着脚口中不停喊着痛的人竟然突然间抬起了头,对视间,他狡黠一笑,倏地伸出手来抓住了温宴初的手,将她整个人带着躺倒在了床榻上。
天旋地转间,唯他笑意不变,在眼前晃过,让人心中泛起波澜。
怔愣间,温宴初听到他说:“别闹了,快些睡吧,再闹下去明早你若是起不来,你今晚做的这一切可就白费了。”
温宴初很快就弄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新嫁娘第二日一清早起来是要起来给公婆奉茶的,若是她当真因此起的迟了,日后这家人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她,怎么去传她的坏话呢,那她今夜不也就等于白白将解停云给留下来了。
她记得上一世,夫妻不合、不敬公婆,这两样罪名她可全都摊上了。
如今光是再想起来就觉得头跟着一阵一阵的疼。
好烦。
“可是”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解停云抢先截过了她的话。
他坐在温宴初身边,一手支在膝盖上,嘴边笑得温柔。
“你看,因为我有伤在身,所以你不愿让我睡在地上,但若让你这么一个娇小姐睡地上,我这心里倒也过意不去,左右咱这床大的很,你睡里头,我睡在外头,又不是共枕,这有两个枕头两床被子呢,更何况”
说着,解停云挪愉般瞧了她一眼:“方才也不知是谁言之凿凿地说——”
“我们是三书六礼、拜堂成亲的正经夫妻,一起睡也是天经地义?”
话音落下后,他眉一挑,像是挑衅,看得温宴初又羞又气,最终只是瞪了他一眼,闷哼一声转过身去,徒留一个后背给他。
解停云知道,她这就是答应了。
或者也可以说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碍着面子没有说出口,便想法设法地让他先说出来,如此便算是他的恳求,她的松口。
想到这,解停云不禁摇头失笑。
这么多年,她的这些小心思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看着一旁已经将自己用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温宴初,解停云也没再过多耽搁,紧跟着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二人之间默契般地留出了一小块距离,那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决定。
正如他们二人眼下的关系一般,若即若离,忽远忽近。
想着想着,许是今日太过疲惫,没过多久,两人皆已陷入了熟睡中,屋内只有呼吸均匀绵长,此起彼伏。
到了后半夜,夜深人静时,解停云睡着睡着感觉不太对劲,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一样,异常的沉重,胸前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勒着他一样,让他渐渐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梦半醒间,解停云缓缓睁开了眼,这一眼差点将他魂都吓飞了。
只见温宴初不知什么时候将身体转了过来,如今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腿毫不客气地搭在了他的腿上,两个手更是,牢牢搂着他的身体不放。
他只略一垂眸,就能看见她娇憨的睡容,尤其是那娇艳欲滴的嘴唇,上面还依稀残存着口脂,芬芳四溢间,那处饱。满地好似硕。果,引。诱着人去品尝,手臂上的温软清楚明辨,一点点在无声吞噬着他的理智。
解停云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故意动了动,试图去唤醒美梦中的温宴初,然而她睡的太死了,不仅没能撼动她分毫,反而让她越抱越紧。
解停云:
造孽啊。
不知昨日温宴初熏了什么香,如今争先恐后地往解停云鼻子里面钻,直勾得他头脑晕乎乎的,俨然已经不甚清醒。
他将错就错,跟着沉沦,闭目间,他缓缓抬起了手,颤颤巍巍间最终还是搭在了温宴初的肩头。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他也睡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想着,解停云抱着温宴初再度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阳光从窗中倾洒进来,一室暖晖。
屋外鸡鸣阵阵,昭示着一日之晨已悄然降临。
温宴初与解停云昨天晚上折腾得狠了,都忘了将床帐拉上,如今太阳一出来直往脸上照,晃的眼睛都跟着难受。
迷迷糊糊间,温宴初缓缓睁开了眼,正想起来,却发觉身上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猛地一抬头,正好对上了解停云的脸。
再一低头,就见自己眼下窝在解停云的怀里,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而他一只手给自己当枕头,另一只手揽着自己,登时,温宴初惊愕地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
分明晚上睡着之前他们两个之间仿佛还隔着一条鸿沟,怎么就一晚上的功夫就成这样了?!
温宴初又惊又疑,面上还有一丝不自在,她手上猛地用了力,硬生生将解停云给摇醒了。
眼见他眼睛睁开又闭上,如此反复间温宴初更生气了,兜头就在他胸前打了一下。
“快醒!”
她打得这下于解停云而言不痛不痒的,他也就是哼哼了两声,随后揉着眼松开了一直揽着温宴初的那只手,如此,温宴初也连忙跟着滚到了一旁。
距离被拉开时,解停云的手下意识在空中抓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原样。
他支着身子坐起身来,含含糊糊地问她:“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
温宴初不敢置信地指了指他,随后又指了指自己。
“我,我。”
羞愤间,她咬牙切齿开口:“我怎么睡着睡着睡到你怀里去了!”
这回,解停云也精神了。
“你问我?”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看了温宴初一眼。
“我还想问你呢,昨天晚上干了什么,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麻的。”
经他这么一说,温宴初不自觉又回想起了方才睁开眼时的那一幕,她紧紧地贴在解停云怀中,身上汗淋淋湿漉漉,就像是
温宴初连忙打消了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狠狠地剜了解停云一眼:“如果真是我先过来的,你不会把我推开吗?!”
这话霎时又勾起了解停云昨日夜中的回忆。
当时那具温软贴过来的时候,他心中就已有了杂念,怎么可能舍得推开?但这话要是真的说出来可就乱了套了。
于是解停云故作镇定,面不红心不跳地胡扯:“我昨天晚上确实喝了点酒,倒头就睡着了,我哪知道你昨晚干什么了?现在反而来倒打我一耙。”
说着,他扭了扭腰:“可怜我被某人蹂。躏了一宿,现在浑身酸痛”
“你不要说了!”
温宴初似乎羞恼至极,猛地上前伸手捂住了解停云的嘴。
掌心温度炙热,肌肤柔嫩,解停云一个没忍住,嘴唇微动,就像是在她手心吻了一下。
瞬间,温宴初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从他嘴上撤离,日光暖意融融照进屋内,气温逐渐攀升,而两个人的目光都在左右乱瞟,就是不去看彼此。
诡异的静默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少爷和少夫人可是醒了?”
解停云先反应过来,朝着外面应了一声。
“醒了,你们进来伺候吧。”
今日早晨温宴初需得去给公婆敬茶,因此两人只先拌了会嘴,便暂时休战,但温宴初心里却还别扭着。
总觉得这一世的她与解停云关系有些太近了,近到她总是会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悸,而且还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太奇怪了。
一直到翠竹为她绾发梳妆的时候,温宴初仍在想着这件事。
如今她已嫁做人妇,自然不能再像未出阁时那样披着头发,眼看着翠竹就要拿钗子将她的头发盘在脑后,却见坐在屋中的解停云一边啃着早膳端来的鸡腿,一边含糊说道:“盘起来做什么?披着更好看。”
温宴初闻言额角一跳。
“我已经跟你成亲了。”
解停云手一顿,将啃完的骨头放在了桌上,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随后上前吊儿郎当倚在了修妆台上。
“你说的也是。”
他轻笑一声,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
“若是日后你散着头发出去,有人以为你是未出阁的姑娘上来调戏你可不成。”
温宴初闻言嘴一抽,正想说:这京城里还有谁不认识她温家四小姐,又有谁不知她嫁了解家的小侯爷。
然而话还没出口,就见解停云突然俯身凑近,朝她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所以啊”
“你以后在家就散着吧,只给我一个人看。”
温宴初眉一皱,还没来得及反应,翠竹先在身后笑出了声,惹得二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霎时,翠竹忍不住干笑一声,忙俯身朝二人行礼。
“姑爷,夫人,妆发已经打理好了,眼下离去奉茶的时间还有一阵,奴婢就先下去了,不打扰二位主子用膳。”
说着,翠竹连忙逃离了屋中,离开时还不忘将门关好,给二人留了空间。
待屋内只剩下她二人后,温宴初没忍住怨念般地瞪了解停云一眼。
“你一天到晚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嘴里能不能有点遮拦。”
闻言解停云坐在梳妆台上耸了耸肩。
“我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嫁了我,就早点习惯吧。”
说着他又贱兮兮凑上去,咧开嘴露出他那一口白牙。
“难道说我出去跟别人这样你就乐意了?”
“你敢?!”
温宴初几乎是犹豫都没犹豫,这两个字直接脱口而出。
她怎敢忘上一世醉红楼那当众对峙的一面?
且不管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装着别人,总之既然这辈子温宴初又嫁了过来,她就绝对不可能再受那种窝囊气。
于是温宴初选择提前与他说明白。
“反正你既然娶了我,不管你以前什么样,以后最好给我收敛一点,尤其是那什么醉红楼,若是被我知道你在那流连忘返你就死定了。”
解停云听后面上没有半分异样的情绪,反而眼睛亮亮的,抱臂笑道:“你这是在管我吗?”
温宴初从他这话里觉出了一点不对劲的意味。
虽然好像的确是在管他,但是怎么感觉他好像还挺受用?
于是温宴初移开了目光,从口中冷哼一声:“我是怕你被我三哥打死。”
见她一脸骄矜模样,解停云乐的更甚。
“说白了,不还是担心我?”
他甚至没给温宴初反驳的机会,双腿从梳妆台上落回地面,慢悠悠地晃回了饭桌边坐下。
“哎呀,还是成亲好啊,也是有人惦记着了。”
他将话题转来转去,到头来还是没有应下温宴初的话。
见状,温宴初自心中冷笑了一声。
无妨,日子还长着呢,什么解停云,什么解府,她都非得摸得透透的才是。
于是她轻敛起衣袖,从梳妆台前款款起身,步步跟着来到了饭桌前,坐在了解停云的对面。
侯府的饭菜荤素搭配得当,有馒头有粥,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见她坐下后,解停云便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腿放进了温宴初的碗中,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筷子我没用。”
闻言温宴初笑了一声:“解小侯爷什么时候这么拘小节了?”
是在故意拿话呛他。
解停云自然也是听出来,他靠坐在凳子上,哂笑道:“这不是怕我这金贵的夫人嫌弃。”
温宴初嘴一撇:“你昨晚一身酒气就上了床我都没嫌弃。”
解停云:
他猛地呛咳两声,随机干笑:“今早你梳妆的时候我去洗了,现在,现在应该没什么味道了。”
说着,他抬起手臂嗅了两下,鼻间唯有沐浴后的清香,这才放下心来,还有心思将手臂往温宴初面前递:“不信你闻闻?”
温宴初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打掉了。
“行了,你昨天那一身酒气抱着我睡了一晚上我都没嫌
弃,现在你倒是想起来了。”
说着,她故作淡然地将解停云夹给她的那块鸡腿塞进了嘴中。
嗯
还挺好吃。
期间,她并未抬头,因此也就没有看到解停云正支着下巴,笑看着她的模样。
眸中微光浮动,眼中有情愫盎然发酵。
像是早已破了土、发了芽,如今已经快要开了花。
一顿饭吃的匆忙,温宴初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就被人叫去了前院。
来人是孙雅竹身边伺候着的老嬷嬷,见状,温宴初与解停云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这是要让她过去奉茶了。
只是眼下还没到时辰,怎么就过来叫她了?
温宴初心中有疑,但没说什么,还是决定先跟过去看看。
奉茶理应只需她一人到场即可,但解停云偏不肯,他不仅跟着温宴初一块去的,去之前还不忘在屋中抓了一把瓜子,又吩咐翠竹从桌上包了几块糕点带在了身上。
孙雅竹身边的老嬷嬷见了虽不满,但还是没敢说什么,毕竟解停云在他们侯府是一个很难以言说的存在。
想到这,老嬷嬷反而将目光转向了温宴初,她板着个脸,也没什么好气:“三少夫人,您再不快点,侯爷和夫人等急了,当心治您一个不敬公婆的罪。”
哟。
温宴初一听这话,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怎么,重来一次,她啥都没干,一大早上就起来了,在那守着时辰等着奉茶,这解晟铭和孙雅竹把时辰提前了不说,竟然还想倒打一耙,再治他不敬公婆的罪?
“有病。”
温宴初没忍住,把心声给说了出来,惹得那老嬷嬷惊恐般转头。
“您说什么?!”
见她那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解停云在一旁忍不住笑:“她说你有病,我觉得我夫人说的对,嬷嬷你确实有病,还病得不轻,要治罪那也该由我家老头子说吧?你在这显什么欠。”
“三少爷!三少夫人没规矩也就罢了!您怎么也跟着!”
闻言解停云抱臂眉一挑:“规矩?你记错人了吧,守规矩的,是我那两位哥哥,我守规矩?”
他轻嗤一声,径自上前一把攥住了温宴初的手腕。
“我这辈子都不会守规矩。”
说着,他便牵着温宴初绕过那老嬷嬷,带着她一路朝着前院的方向去。
走出去几步后,温宴初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嬷嬷仍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见状,她不解看向身边人:“我还以为你要拉我跑呢,弄了半天就是把那人丢在原地了。”
解停云牵着她手腕的手没撒开,闻言哼笑一声:“怎么,现在不在乎你那些所谓的名声了?”
这回,被噎到的换成温宴初了。
好吧,她确实有点在乎。
解停云似乎早就看透了她的想法,倏地笑了一声:“所以咱们先过去,倒打那嬷嬷一耙,省的她恶人先告状。”
说着,他拉着温宴初加快了脚步,渐渐开始小跑了起来。
在解府的石板路上,冬日阳光暖意融融照在身上,身前是她所熟悉的少年,如今他掌心温暖有力,坚定地拉着她,像是奔向天边的光。
环珮叮当作响,步摇轻晃也并无人在她耳旁约束,无忧又恣意。
寒风吹过,拂起鬓发碎发,温宴初却不觉得冷,反而心间被阵阵暖意所包裹。
现在突然觉得
嫁进解家,也不是一件让人特别难以接受的事。
至少这一世不是。
一路左拐右拐,终是到了前院,解晟铭与孙雅竹夫妻俩如今正在前厅候着,分别坐在桌案两边,屋中除了他二人,还有昨日见过的解停修夫妻以及解怀风夫妻俩,最后面的位置上还有一个稍显陌生的面孔。
不过那女子温宴初也认得,那是解停云的亲生妹妹解铃芳。
前世温宴初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姑娘身体也不怎么好,在府中也没什么存在感,但是却比解停修活得时间长。
今日亦然,她坐在最不起眼的位子上,低垂着头,甚至不敢看温宴初一眼。
见状温宴初跟着收回了目光,抬起头与解晟敏夫妻对视。
而对方见到解停云时,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解晟铭最先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案:“逆子!你又跟过来做什么?!”
解停云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我还想问你们呢,奉茶是这个时辰吗?一大清早的就不叫人安生,还派个嬷嬷过来越俎代庖,动不动还要治人家的罪,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侯府归一个下人管了呢。”
这话一出,孙雅竹的脸色也不甚好看,但她却依旧维持着体面的笑。
“停云这话说的,母亲这不是担心你与宴宴新婚燕尔起晚了吗?”
解停云闻言笑了一声:“究竟是担心,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够了!”
解晟铭猛地一声怒斥,将在场所有人都几乎吓了一跳。
他面色愠怒:“你怎么同你母亲说话的?!就算叫早了又能如何?!她一个新妇,不知道早些过来吗,难道还要让公婆等这么久?!当初你大嫂和你二嫂都没有她这么大的威风!”
听到这,旁边有一阵女声跟着附和:“是啊,还记得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早膳都没来得及吃,就连忙先过来候着公婆。”
温宴初闻声偏头望去,正对上一女子的眼。
对方似乎有些怕她,与她对视后脖子一缩,又连忙闭嘴不说话了。
这人温宴初也记得,那可是解停修的妻子,陈令容。
“听到了没有?!还有你这个逆子!今日之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解晟铭就要将手里的杯子往解停云身上砸,见状温宴初瞳孔一缩,忙不迭上前一步挡在了解停云的身前。
她面色已然不虞。
“公婆还要不要儿媳奉茶了?”
第27章 争锋“我们难道不是死对头吗?”……
见温宴初不动声色挡在解停云面前时,解晟铭要砸解停云的动作也适时停下。
他终究还是对温家稍有忌惮,毕竟昨日温晏丘带兵给温宴初送嫁的事今日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据说天庆帝知道此事以后念在他多年未曾归京、驻守边关有功的份上,也并未对他太过苛责,甚至连惩处都没有。
足见温晏丘眼下在天庆帝心中的重要程度。
若今日这杯子当真砸到了温宴初的头上,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于是解晟铭强压下去心中的怒火,恶狠狠地剜了解停云一眼,暂时就此作罢。
坐在他身边的孙雅竹见了眼珠子一转,连忙笑着看向温宴初。
“瞧这一大早上的,你们爷俩儿就不让人省心。”
说着她娇嗔般看了解晟铭一眼。
“你说你也是,停云既然执意要跟着过来,那不也是因为心疼宴宴?你见他曾几何时对人这么上心过,人家小两口感情和睦,你这是干什么。”
这话听在温宴初耳中就是没什么问题,但不知为何,解晟铭听了以后面色却更差了,当即冷哼一声。
“为了新过门的妻子,就可以忤逆他的父母?!”
一听这话,温宴初不禁汗颜。
解停云这爹也太能挑刺了。
前世她倒没怎么觉得,她的公婆明面上还都像个好人,怎么重生一世再嫁过来连装样子都不装了?
温宴初想不明白。
眼见屋内气氛越来越僵,孙雅竹忙干笑两声,招呼着屋内侍奉的丫鬟。
“还愣着做什么?现在都什么时辰,还不赶紧伺候三少夫
人奉茶?”
“是。”
得了吩咐的丫鬟连忙小心翼翼地端着茶壶与杯盏,缓缓走到温宴初面前。
见状,温宴初就势拿起装满茶水的壶,将两盏杯分别倒至七分满,手刚伸出来碰到杯身时就猛地被烫了一下,随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丫鬟。
这壶茶水竟然是滚烫的。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孙雅竹便探头看过来笑着问她:“怎么了宴宴?”
温宴初闻声看了过去,只见对方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神情关切,当真是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让温宴初有一瞬间的错觉,若不是她真真切切被烫了一下,她都险些要觉得孙雅竹是个通情达理的。
她从未听说过有哪家儿媳奉茶是用滚烫的茶水,是想烫死儿媳还是想烫死公婆?
这丫鬟显然是孙雅竹的人,她既然能将这些端到温宴初的面前,必定是得了吩咐的。
还真是心狠手辣的一家人啊。
“弟妹莫不是不懂奉茶的规矩吧?”
陈令容见状也不忘在一旁撺掇。
一时之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通通落在了温宴初的身上,对于她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他们倒是乐见其成。
而原本站在温宴初身边的解停云也察觉到了不对,正要上前,却见温宴初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执起了一杯先递去了解晟铭面前。
对方就此接到手中,装模作样的饮了一口又迅速将茶盏放到了桌案上,双手下意识藏在了袖中。
温宴初接着又去拿另一杯,俯身跪地,将手中滚烫的茶盏送到了孙雅竹的面前。
她的手早已被烫红,如今颤颤巍巍地举着,原以为很快就能结束,却不曾想头顶的孙雅竹却迟迟没有动作。
温宴初已经快支撑不住,口中提醒:“请婆母用茶。”
话音落下后,孙雅竹却是笑了一声,她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还用手将温宴初的手臂抬过了头顶。
“看来宴宴的礼数的确不怎么周全,手过头顶才算是尊敬,不过无妨,日后我也有的是功夫教导你。”
说着,孙雅竹也没再耽搁,一手揽着袖袍,另只手去执杯。
见状,温宴初心里立即松了口气,然而她刚松开手就听一声惊呼,伴随着脆响,便见那原本该出现在孙雅竹手上的茶盏猛地摔在了地上,茶水四溅,打湿了孙雅竹的裙角,更弄脏了温宴初的衣裙。
霎时,陈令容那夸张的语气在耳边响起:“哎呀!弟妹你这是做甚,怎能对婆母如此不敬?!”
孙雅竹善解人意的话紧随其后:“无妨,是我没拿稳罢了。”
说着,孙雅竹又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俯视着仍跪在地上的温宴初,笑得温柔:“既如此,宴宴便重来一次吧。”
温宴初闻言抬头对上了孙雅竹的视线。
她分明见那茶盏稳稳落在对方手上的时候才松了力道,如何至于跌落。
温宴初如今算是懂了,这是让解晟铭为难他儿子,而孙雅竹,来对付她。
当真是夫妻一体,其利断金呢。
于是温宴初也笑了,只是皮笑肉不笑,在当下这个局势中看着让人心里觉得发怵。
她轻轻点头应了:“好呀。”
起身时,温宴初对上了解停云担忧的目光,她小幅度地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这奉茶一事,本就是新嫁娘的事情,若是解停云当真闹了起来怕是更加不好收场,那样兴许才正是合了这一家子人的意。
既然如此,不是要闹吗,那就来闹点不一样的才有意思。
想到这,温宴初又重新倒了一杯茶,忍着掌心的灼痛,一步步来到了孙雅竹面前。
“婆母请用茶。”
她温声细语地开口,俯身跪地后那般低眉顺眼的模样,竟也当真有了那么几分花枝易折的滋味。
孙雅竹见了后颇为满意地笑了一声,弯腰伸出手。
眼看着她就要将杯盏接到手中的时候,变故在此突生。
只见温宴初的手也往前送了一下,两只手撞在一起,杯中仍旧滚烫的茶水倏地溅了出来,一小部分落在了温宴初的手背上,大部分全都落在了孙雅竹的手上。
瞬间,两声不一样的惊叫接连在屋中响起。
一道来自孙雅竹,另一道则是温宴初。
不等对方先发制人,就见温宴初已经坐在地上捂着手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口中含糊说道:“婆母若当真如此厌恶儿媳直说便是,儿媳保证日后不再出现在婆母眼前,何必如此为难。”
说着,她朝着屋里的人伸出手,只见那原本白皙娇嫩的手掌如今早已通红一片,像是被烫熟了一般,而那手背上面不知何时已隐隐约约被烫出了几个小水泡,温宴初乍见了也是一愣,登时便咬了咬牙。
刚才那一下竟然给自己烫成了这样,那孙雅竹的手必定更加讨不得好,算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于是温宴初的哭声更加凄厉。
“为难人也不能这样为难,哪有人家奉茶备的是滚烫的热水!我这就要回去告诉我爹娘,看看究竟是我不守规矩还是有别的人不守规矩!”
上一世,她就在奉茶当日大闹了一场,只不过闹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本该奉茶的时辰却无一人来招呼她,导致她生生晚了好久,她身边的人也不知被支使去了何处,因此她不服,便将整个解府搅得天翻地覆,最后全成了她一人的不是。
而今日,她绝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吃了个哑巴亏。
反正都是闹,那就豁出去闹点不一样的。
听她这么说,孙雅竹捂着手模样也恼了,一改方才那般善解人意的嘴脸,与温宴初对峙:“你故意拿水泼你的婆母我!你还有理了?!你看看你的手,你再看看我的手!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个什么劲!”
闻言温宴初又是一阵啜泣。
“好既然婆母如此说,那儿媳与您也没什么再交流的必要了,这桩婚事本就是陛下赐婚,既然婆母对儿媳如此不满,那儿媳这就进宫去找长姐说明!好让陛下收回先前的旨意!”
见温宴初面色坚定,转身就要走的模样,解晟铭才是彻底急了,当即起身呵斥:“够了!”
他目光左右看了看,最后扬声怒斥:“你们闹够了没有?!还想要闹到陛下面前去,这就是温家的态度吗?!”
听了这话以后,温宴初顿时火冒三丈,她猛地变了脸,仿佛刚才那哭哭啼啼一脸柔弱样的人不是她一般,只见她上前一步与解晟铭对视。
“我是我,温家是温家,我既然嫁到了你们解家,我如今行径跟温家何干?与其在这里教训我,公公不如问一问我的婆母都干了些什么,难道方才儿媳给您奉茶的时候,您不觉得那杯烫手吗?若是不觉得,方才您又为何将手缩回了袖子里呢?”
说完以后,温宴初哂笑一声。
“别拿儿媳当傻子。”
“你!”
孙雅竹活生生被她给气哭了,眼见着她指着温宴初就要张口,却见原本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解停云突然上前,猛地将孙雅竹的手拍了下去。
“你们有完没完?!”
他看着面前满脸愤懑的父母,以及一旁坐着的那几个事不关己的兄嫂,顿时只觉一阵胸闷气短。
只见他冷笑一声:“你们就闹吧,等这些事真闹到了温晏丘耳朵里,你们觉得他一气之下会不会过来把解府砸了?”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安寂下来,众人鸦雀无声。
温晏丘行事乖张狠厉,过往行军打仗时就足够雷霆手腕,否则怎会接连拿下边关数座城池,就连天庆帝都对他稍有忌惮。
而他虽常年不怎么着家,但几乎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会往家送东西,尤其是给温宴初的那份,是最多的也是最珍贵之物,他宠爱自己这个妹妹,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更别提昨日他风尘仆仆尚未来得及进宫述职,便先率领手下亲信一路护送温宴初的花轿。
此等兄妹情谊,若真把人逼急了,怕是最终会闹得个鱼死
网破才肯罢休。
解停云这是在拿温晏丘警告他们,亦是在威胁他们,若再咄咄逼人,他就会想方设法地,把今日之事原封不动地传出去。
于是解晟铭与孙雅竹二人一时之间都不吭声了。
见状,解停云的目光只是凉飕飕地从他们身上扫过,回眸望向温宴初时,眼神已不自觉放柔。
他上前牵起了温宴初的手腕。
“我们走。”
话音落下后,人已带着她离开了此处。
待解停云与温宴初走后,孙雅竹才彻底爆发出来,哭喊着将解晟铭一把推开。
“你看看我的手!你看我的手都被烫成什么样了?!府医!还不赶紧去传府医!”
解晟铭似乎无视了孙雅竹的歇斯底里。
他看着那二人远去身影,眼中情绪却是一阵变化莫测。
温家能一时顺遂,却不能一世顺遂。
就像温晏丘现在尚可为他们忌惮一般,谁又能知晓,日后也是如此呢。
温家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回屋的路上,解停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身上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样,整个人周遭的气压都连带着有些冷,温宴初跟在他身后显然有些惴惴不安。
直到他们二人进了屋,解停云吩咐了解风去拿药,这才算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牵着温宴初一路到屋内坐下,又连忙掀起她的袖子去看她手上的伤势。
温宴初手下意识一缩,对此显然抗拒,但解停云亦没有退让,用力钳制住了她的手腕,让她无法再往后退一丝一毫。
衣袖掀开时,那双被烫出了水泡的手展露在二人眼前。
温宴初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上辈子流放期间她的母亲与嫂子也将她护的很好,她的手一直都是白皙娇嫩的。
而今,双掌却通红一片至今未消,更不要提那手背上的一层小水泡,明目张胆地在解停云眼前晃,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温宴初瞧得也有些心里犯怵,但是她尚且还能笑得出来。
“你别看我这样,你母亲肯定被烫的比我还严重呢。”
毕竟那一杯热茶,几乎全洒在了孙雅竹的手上。
但解停云见了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却笑不起来。
他一边拿起解风送过来的药膏,一边板着脸沉声道:“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一听这话,温宴初立马来了兴致,笑嘻嘻凑上前。
“哪里不一样呀?”
然而她最后一个音刚落下,就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当即“嗷”地一声嚎出声来。
“解停云你要谋杀啊!”
她眼角溢出了泪忙低头去看,只见解停云手上的药膏不知何时变成了针,方才那阵刺痛就是他下手把她手背上的泡给挑开了。
眼见他又要继续,温宴初连忙尖叫着试图制止他。
“哎哎哎!你等等——”
“等不了。”
解停云难得的强硬,单手捏住了她两只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不把泡挑开你这手没时候能好。”
“可是疼啊。”
说着,温宴初泪眼婆娑看着他,试图能唤回他心里的一点点良知。
谁知解停云也不知今日抽了什么风,格外的铁面无私,甚至都没抬头看她一眼,就按着她的手将上面的泡一点点挑破,样子虽骇人,但动作却还是温温柔柔的,温宴初尚且可以忍受。
没过多久,眼看着泡都已被挑破,解停云复又重新将药膏拿在了手中。
清清凉凉的触感敷在了伤口处,有种丝丝缕缕的痛楚,温宴初下意识“嘶”了一声,惹得解停云抬眸瞧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这一眼倒是让温宴初莫名其妙有些心虚。
因为本来也就不怎么疼,而他的动作还一直都很轻柔,不论是为她挑泡还是上药,都像是不敢怎么用力一样,面对这样的解停云,温宴初很不适应。
她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安,打量了他许久,终于在他包好温宴初的手后轻声开口问道:“你你是生气了吗?”
说话时,温宴初的目光一直落在解停云的脸上,打量着他的神色。
闻言,解停云手一顿,顶着她灼灼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了:“是。”
说到这,他见温宴初满脸懵懂又无辜的样子,终是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来,狠狠地点在了她额头上。
“我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跟孙雅竹对着干也就算了,你干什么非得把自己搭进去?”
说着他又抓起了温宴初的手。
“你自己看看,现在把你这手包的像是猪蹄子一样你就乐意了?”
温宴初神情有些怔愣,显然是被他这一通数落给搞懵了。
她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沉默半晌后小声嘟囔:“可是我身上若是完好无损,她手上被烫起了泡,你们家里人又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我不想在这上面吃亏,而且”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只是被烫了几个泡而已,不妨事的。”
毕竟上辈子,她可是被一剑封喉而死的,死时的痛楚,她到现在都不敢回想。
可解停云显然不这样认为,听了温宴初的话后面色也未曾有半分缓和:“现在只是被烫了几个泡,那日后呢?难道你要次次如此吗,次次都拿自己的身体去与他人争锋?”
温宴初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解停云会这么说,而且还很有道理。
霎时,温宴初再看向他时的眼神都变了。
“哇塞,解停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聪明了?”
解停云:
得,他原本想说的那些正经话全都说不出口了。
对视半晌后,在解停云那稍有些无语的神情之下,温宴初猛地反应过来。
就解府这情形,解停云俨然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兄弟也不和睦,他若当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草包,怕是早就在算计之中活不下去了吧。
只是
解停云他是嫡次子,又是未来侯府的继承人,怎么会遭如此对待?
他与解府的人究竟出了什么龌龊?
“哎哟!”
正胡思乱想之际,温宴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用力一敲,瞬间就跟着回过神来,她抬眸怨念地看着解停云。
然而对方没有半分自觉,反而还先问她:“你又想什么呢,半天不回神。”
温宴初没什么好气地回了一句:“想些你不知道的事。”
解停云闻言盯着她看了半天,最终嗤笑一声,也没追问什么,只是接着先前未说完的话题继续。
“日后对付解府的人,我来就好,你不必出面,凡事先把自己摘干净了就好。”
温宴初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话,她难得严肃下来。
“可是就算我想避开,对方若是奔着我来的,我自然也避无可避,与其在后面当缩头乌龟,为何不直接与其争锋?”
温宴初其实心里明白解停云的意思,对于解府的事情,他想一个人扛,而眼下解家人针对温宴初,也不一定全是因为她和温家的原因,兴许正是有解停云一半的缘故。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一个人就能解决的,譬如今日此番,解停云若是闹起来的,传出去的话定然不好听,作为他的妻子,温宴初自然也免不了要被人诟病。
从他们二人拜堂成亲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个人就已经被彻彻底底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个道理,温宴初不信他解停云不懂。
无声的对视间,两个人似乎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彼此的心绪。
见解停云并未松口,温宴初又道:“反正无论如何,今日出了这事,我与你父母的梁子已是结下了,就算日后我想要从中脱身,怕是都已不易。”
说着,温宴初看着解停云那张无甚波澜的面容,倏地笑着凑上前去。
二人距离瞬间拉近,呼吸仿佛近在咫尺。
看着她眼下娇俏的面容,解停云不禁又想起了早晨时她在前院的那一幕幕。
从隐忍渐渐变得忍耐不得。
她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冲动,审视有度,却也不失曾经的风范,那分半点不肯让人的性子是一点都没有变,只是她流的泪是真,受的伤也是真,而他那时却什么都做不得,什么都不能做。
解停云讨厌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他倏地回想起了下聘后,在醉红楼时谢锦同他说的那番话。
“既然事已成定局,成婚以后好好护着人家姑娘。”
想到这,解停云有些黯然地垂下眼帘。
他当真能护住温宴初吗?
会不会这条路他终究还是走错了。
然而他尚还未怎么伤春悲秋,就见眼前有阴影晃过,他似有所感一般抬起头来,瞧见了温宴初正在他眼前招手,试图让他回神。
眼中,她笑意盈盈,明媚动人。
耳边,她的话却好似炮仗一般在耳边炸开。
“不是我说啊解停云,我们难道不是死对头吗?”
“但是你看着怎么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啊。”
第28章 职权“你还摸上瘾了是吧。”
对视间,温宴初步步紧逼,那道目光太过明媚炙热,直让解停云难以招架,接连败退,但却又不敢将目光移开,否则那便等于承认了他的心虚,亦承认了他隐瞒已久的心思。
对峙间,解停云也同样试图去找她脸上的破绽。
他与温宴初之间,只要他想,这傻姑娘还从未赢过,她屡次占上风,也无非是他在她面前不战也败,只要是她温宴初,解停云便破不了这局。
但眼下,他亦怀有期盼,那点别样的心思早已在过去的每一个时间里生根发芽,眼下正节节攀升,呼啸欲出。
他看着温宴初笑意盈盈的眼,以及那狡黠的神情,倏地也跟着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又一次与她拉近了距离。
眼下,两人之间可几乎无甚间隙,近到睫毛都好似要纠缠在一起,近到鼻尖碰鼻尖,更近到双唇仅有一寸的距离就要挨上。
两道不同的气息像是要交融在一处。
温宴初眼睫一颤,心脏在不停乱跳,像是就要从她胸前破膛而出一般,她没由来的慌了神,呼吸一阵急促,笑意也紧跟着僵在了脸上,她只觉面上一热,无措般地移开了目光。
解停云见了她这副模样后嘴角的笑意却愈来愈深。
倘若温宴初她抗拒这般,眼下定会像炸了毛的猫一样将他推开,还会恶生生地与他争吵,骂他脑子不正常,但如今她并没有这般做。
她像是害羞了一般,又似心虚地移开眼,她不敢去看解停云,不敢去深究他此举为何意,就像解停云一直以来的那样。
他太熟悉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神情。
那几乎是与他一模一样的,隐藏多年不敢宣之于口的晦暗心思。
像是为了印证一般,解停云忙跟着逼问。
“那你呢?”
“你又为何担心我、管着我,还要照顾我?”
温宴初听后却是皱着一张脸,眼波流转间扫了他一眼,语气隐隐含着幽怨:“解停云,你总是这样。”
解停云哪里受的住她这般?当即愣了一下,顺势就接了下去:“我哪样?”
“就是总转移话题啊,而且你总是不回答我的问题,还反过来问我,你真的很烦人。”
闻言解停云却是笑了:“你不也这样?”
听后温宴初一噎,像是被他说中了一样,支支吾吾半晌后只得气恼地回了一句:“是是是,那不也都是跟你学的!”
“所以这算什么呢?”
解停云支着下巴思索半晌,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我俩真是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温宴初:
“谁跟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而且蛇鼠一窝是这么用的吗?
温宴初着实是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了解停云的胸前,却全然忘了自己手上的泡刚被挑开的事,这么猛地一用力,导致她的手背都跟着丝丝缕缕的疼,她“嗷”地一声痛呼出来,整张脸都变得可怜兮兮的。
见状,解停云连忙将她的手包在了自己手心里,脸上又忍不住笑。
温宴初原本的手小小的,如今被布包的一层又一层,导致整个手都跟着厚重了,摊开像个猪蹄子,不摊开就更像了,瞧起来格外滑稽。
温宴初也心知肚明他在笑些什么,登时又羞又恼,却也忍不住委屈,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你还笑呢,都是你家人搞的鬼,你现在在我心里也跟着连坐了。”
“别啊夫人,我跟你可是一条心的。”
说着,解停云作势又要去牵她的手,被温宴初不动声色地避开。
“干什么?”
温宴初眉一横。
“你还摸上瘾了是吧。”
被她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解停云眉一挑,神色显然不大自然,他摸了摸鼻尖,随后竟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你这手都被包的严严实实的了,我也摸不到什么啊”
霎时,温宴初又被他的话搞了个大红脸。
她指着解停云半天,最终只憋出来一句:“你还真敢想啊!”
解停云听着她的控诉,仰起头哼了两声小曲,见温宴初没有声音后,又偷偷地瞥了一眼,这一眼正好被一直没什么好气盯着他的温宴初抓了包。
解停云被他盯得有些毛了,连忙起身试图安抚。
“这不是我们这不是,成亲了吗,对吧,你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拜过堂的正经夫妻,正经夫妻”
温宴初笑了一下。
“是吗?合卺酒都没喝呢,房也没圆,正经夫妻?”
解停云:
他恍然大悟般地猛地一拍手。
“原来你在意这个呢!那好说,今晚咱俩就圆房?”
“”
“解停云你是不是有病!”
门外,翠竹想要敲门的手探出去又收回,收回来以后又探上前,如此反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默默收回了手。
一旁从远处走过来的梅香见了有些疑惑。
“翠竹?你方才不是说要找夫人说事吗,怎么还不进去?”
“这”
翠竹犹犹豫豫地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里面似乎还在隐约有笑声传出来,那是解停云的,下一瞬,她家小姐气恼的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
一想到方才不小心听到的那句羞人的话,翠竹就忍不住一个脸热,最终只能含糊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也就是三日后夫人回门的事情,稍后再说吧”
说着,她连忙上前带走了梅香。
“快走吧,千万别去打扰夫人和姑爷。”
外面的动静屋里的温宴初与解停云自是不知,他们二人又在屋里闹了一会,最终因太累停下了,一同坐在了床榻上,一人把着一边歇着喘气。
温宴初整个人靠在床边,看着解停云忍不住学着他那样阴阳怪气。
“夫君真是好生厉害,三言两语
就将话题揭了过去,让我想再问都不好问了。”
解停云亦朝她笑了一声:“彼此彼此,夫人也不遑多让。”
温宴初嘴上虽一口一个“夫君”地叫着,面上却全然不似说的那般甜蜜,就像是要故意恶心他似的。
但反观解停云可并非如此,他眼下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一声声“夫君”听得他心中暗爽,只是温宴初人太迟钝,察觉不到罢了。
一番小打小闹后,时辰俨然已到了正午,膳食被府中的下人一一端上了桌,温宴初与解停云二人依旧对面而坐。
菜上齐后,温宴初忍不住先打量了一番。
该说不说,侯府的伙食不算差,每顿都荤素搭配得当,味道也不错,至少没亏待了他们,于是她便也忍不住去问:“你院里是单独有个小厨房吗?”
解停云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么问,吃饭的动作一顿,随后点点头:“是啊,侯府各个院里都是单独的小厨房,不混在一起。”
“这样啊”
温宴初点点头。
她还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她偶然见过解停修与解怀风院里的伙食,同他们院里简直相差甚多,上一世她只顾着吃,哪里管这么多,但是重生后解府的一举一动一点一滴她都下意识留意。
坐在她对面的解停云见她吃着吃着突然就愣了神,登时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又发什么呆呢?不好好吃饭。”
温宴初很快回过神来,杵着筷子抬眸望向他。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解停云见状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你说,我听着,看看我想不想回答。”
温宴初闻言白了他一眼,转而开口问道:“你们解府的账务,是各管各的吗?”
听到这话,解停云目光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她竟然想问的是这个,一时之间也不顾吃不吃饭了,神情转而认真起来。
“不是,府中所有的事务在前几年就已经归大嫂管了。”
“陈令容?”
解停云眉一挑,神色略显意外。
“记性挺好啊。”
只见了短短两面,就已经记住了陈令容这个人。
温宴初听后定了定心。
她当然记得,解府里的每一个人,她几乎都记得,怎敢轻而易举的忘了。
温宴初没管解停云那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只是用筷子点了点这桌上的食物。
“既然这些都归陈令容管,那别的院里的膳食,也像咱们院里这般好吗?”
大鱼大肉的,相当奢靡啊。
解停云被她这么一提醒,也跟着反应了过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不是,其实我这院子,在你没嫁过来之前,伙食就一般,全靠我找的厨子力挽狂澜。”
温宴初懒得管他这别扭的用词,听着他的话不禁陷入沉思。
她开始仔细回忆起前世的事,渐渐地,觉出了那么一丝不对劲来。
没错,正如解停云所说,前世的解府,也是陈令容在掌权,按理说管理府中内务一事理应由侯府继承人的妻子来打理,但前世的温宴初无心在此,对于府务一事上更是一窍不通,所以便继续由着陈令容。
前世,她光顾着在解府吃吃喝喝,却不曾想后来和离时解家又因此往她身上加了一通罪状。
那就是用度奢靡,好吃懒做,全无妇德。
联合这一世来看,怕就是陈令容故意的。
毕竟温宴初嫁过来之前,解停云这里的伙食还都正常,怎么偏生这一嫁过来,就开始大鱼大肉如此铺张了呢?
届时解家人一问起,自然是陈令容这个管家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们自然会信她的。
看来陈令容这是怕温宴初与她争着掌权,开始偷偷给她下绊子了。
于是她撂下筷子,朝着解停云正色道:“从晚上开始吩咐厨房不要尽弄这些荤腥膳食了,告诉他们,谁送过来的就将那些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不,不吃肉了?”
解停云稍有些迟疑,惹得温宴初瞪了他一眼。
“你傻啊,你看看这桌上山珍海味,应该是你院里正常的份量吗?你不怕被算计,我还怕呢。”
解停云原本倒是没往这方面上想,毕竟内宅的那些弯弯绕绕,他也不太懂,每天厨房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但如今听温宴初这么一说,仔细想想确实可疑。
于是他跟着点点头。
“行,以防万一,我再去老头子跟前提提这件事。”
见他难得说了句正经话,温宴初直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我们小侯爷可真聪明!”
分明是哄孩子般的语气,但解停云脸上却像是笑开了花一样。
他抬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问她:“那有什么奖励吗?”
见状,温宴初学着他的动作,同样伸手支起了下巴,朝他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有啊,就奖励你帮我去要管家之权吧。”
解停云一愣。
随后神情变得不敢置信,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
“你管家?!”
待中午那阵温宴初同解停云说完要管家之权以后,他动作倒是快,立即跑去前院找解晟铭去说了,只是这一去就是整整一下午,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人都没回来。
温宴初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失神。
嫁到解家后的这几顿饭都是解停云陪着她一起吃的,如今冷不丁人不在,她倒有些不习惯,反而没什么胃口了。
解停云的动作倒是快,今日晚膳已不见午膳时的那些山珍海味,尽是些家常饭,不过他倒是没骗温宴初,他们院里的厨子做饭味道的确不错,只是今晚她暂时没什么胃口。
温宴初草草吃了两口,便命人先将这些端了下去。
翠竹陪着她在屋中又等了一会,半柱香燃尽,也不见解停云的半点人影,她心里有些急了,忙朝着一旁的翠竹吩咐道:“派人去前院看看怎么回事,解停云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翠竹忙俯身应了:“是。”
她脚步匆匆离去,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人就回来了,只是这次还是不见解停云。
只见翠竹忙走回到温宴初身前。
“少夫人,前院的门紧闭着,不见人影,奴婢在外面干等着也进不去,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
温宴初闻言动作一顿:“什么情况?”
怎么好端端的,前院是不放人,还是已经歇下了?
倘若歇下了,那解停云呢?不会又跑去醉红楼鬼混去了吧!
想到这,温宴初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怒气冲冲地就往外去。
“我倒是要亲自看看怎么个回事。”
然而她前脚刚走出屋,后脚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正是一直跟在解停云身边伺候的解风。
见是他,温宴初也毫不含糊,登时就抓着他问:“解停云呢?”
见状解风忙朝她行了一礼:“夫人。”
礼数做完后,他连忙回道:“小的就是奉少爷的命特意来跑上一趟的,少爷说了,他眼下又是着实脱不开身,让您今夜不必等他了,先,先休息。”
温宴初听后却是眯起眼来打量解风,直瞧得对方心虚移开了眼,这才抱臂冷笑一声。
“他人在哪呢?”
“前院。”
“前院?”
翠竹听后先发出了一声疑惑:“可是我方才去看了,前院大门紧闭,一点光亮都没有了,姑爷若是还在前院怎么会如此?”
“这”
解风面上的犹豫显然暴露了他有问题。
但面对温宴初的追问,他却只一口咬定解停云人就在前院,听得温宴初火冒三丈。
“你同我说实话,解停云是不是又趁机跑去醉红楼了?!”
听到“醉红楼”三个字后,解风猛地抬起头睁大了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没有!”
“夫人,您就别难为小的了,但是小的敢保证,少爷绝对没去醉红楼,
您就先听少爷的,回去休息吧。”
解风是个忠心的,嘴也严得很,若是解停云不让他说的,他绝对不会多嘴,更不会透露半分,可见让他说出实话这条路怕是肯定行不通了。
于是温宴初也不再问了,只是沉着一张脸,转身走回了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内,她含着怒气的话传了出来。
“今夜不准解停云踏入房中半步!”
门外,解风与翠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天色渐晚,房中早已熄了烛火,温宴初一人坐在床上兀自生着闷气,气了许久,许是坐得累了,又转而躺在了床上生气,气着气着,眼皮先耷拉了下来,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直到后半夜,她隐约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动静虽不大,但她睡的本就不怎么安稳,这是上辈子流放的时候留下来的毛病了,哪怕重生以后也很难再改掉。
于是她耳朵一动,并未睁眼,只是屏息凝气去听周遭的声响。
一阵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有人似乎小心翼翼地躺到了温宴初身边,像是怕惊扰到她似的,整个人把着床边,怕是一个翻身人就掉下床了。
寂静中,温宴初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她在黑暗中突然睁开眼,语气冷淡又突兀。
“我不是说了吗,今夜不准你踏入房中半步,怎么,解风是没跟你说吗。”
解停云被她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半个身子险些掉下床,他连忙又往床里头躲了躲,这才转过身,在黑暗中对上了温宴初的视线。
他身上犹带着风霜,闻言也只是笑了一下:“今日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回来晚了,你别生气。”
“既然知道自己回来晚了,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解停云立即赔笑:“难道夫人要眼睁睁地看着为夫我沦落街头吗?”
温宴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少在这跟我攀关系。”
解停云听后沉默了一瞬。
好像也没有攀关系吧?他们二人之间的夫妻关系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解停云来不及辩解,就又听温宴初在那里阴阳怪气。
“解小侯爷本事大,醉红楼那么大的一个地方,还不够你睡的吗?哪里轮的着流落街头啊。”
一听这话,解停云也是觉出味来了,登时就乐了,也不似方才那般一脸愁苦的模样。
他曲起手肘,支着身子垂眸去看温宴初。
“解风没同你说吗?我没去醉红楼,既然答应你不去了,那就是不去了,若真是要去也定会提前知会你。”
本来前面半句温宴初听得很是受用,但后面那半句话一出来,她就腾地坐起了身子。
“你还想着要去?!”
解停云碰了碰鼻子:“办正事的时候还是得去一趟的。”
温宴初被他活生生地给气笑了:“什么正事要去青楼办?解停云,你当我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吗。”
说到这时,温宴初却突然觉出了那么一丝不对劲。
她脑中蓦地响起了那时解停云无缘无故受伤,而她找到醉红楼时的一幕幕。
当时找到解停云的时候,他身边空无一人,而那个时候醉红楼内除了应付她的老鸨以外,便再也不见其他女子,按理说,解停云身边也该有其他女子陪同的,可她去的时候房中只有他一人,屋内也不闻熏香,女子存在的痕迹也半点没有,难道他当真不是去寻花问柳的?
不知为何,她又忍不住回想起了前世,她与解停云在醉红楼对峙的时候。
当时的确有传闻,说解停云是为了照顾已逝去友人的心上人,才会多管闲事大打出手。
难道解停云与醉红楼之间当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幕?
一时之间,温宴初看着解停云的眼神都变了,而当她出现这样的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了。
毫无疑问,那个要遭殃的人应该就是解停云。
于是他连忙将温宴初重新拉着倒在了床榻上,四目相对间,解停云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那个”
他因没底气导致说话时吞吞吐吐。
“今日你同我说的那些事,我都和我家老头子说了,但是掌权这事怕是不太好商量。”
听到这,温宴初也暂时没计较有关醉红楼的事情,她兀自沉思片刻,随后最先问他:“侯爷是不是为难你了?”
解停云一愣,最近她待他异常的关心,如今更是不过问其他,最先问他的情况,心顿时一软,语气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
“没有,你放心吧,我凡事都有分寸,他们虽都不待见我,但却也不能动我。”
是啊,解停云说的不错。
侯府眼下唯有两个嫡子,嫡长子解停修幼时中了毒落下了病根,能活到什么时候都尚且未知,自然不堪大用,而另外一个嫡子,就是解停云。
若无意外,将来侯爵的位置,是要由他继承的。
可
温宴初忧虑的眼神再次看向解停云。
她打归打骂归骂,但都是些小打小闹,可解晟铭今日在奉茶时却是真的想要拿杯子砸解停云。
且不说最终结果如何,但若不是她反应快先一步挡在了解停云身前,那杯子可就要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了。
若是砸在了身体上的其他部分,倒还好一些,若砸在了头上或者脸上,那必定会见血,可见解晟铭对他是切切实实要下死手的。
但看眼前解停云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不像有事的模样。
一时之间,温宴初心里也没什么底。
她试图去探:“解停云,你和你家里为什么会闹的这么僵啊?”
在她的印象里,解停云小时候家宅和睦,似乎也没什么旁的龃龉,怎的如今就成了这副模样?
然解停云听后双手枕在头下,平躺着看着房顶,似笑非笑回道:“还能为什么?因为我不听话呗。”
温宴初沉默了一瞬,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解停云转身抓住了手臂,猛地被他拽进了怀里。
霎时,温宴初闻着身前人的气息,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后背。
“天色不早了,先睡吧,别想那么多。”
“至于管家之权的事等你归宁回来后再想办法。”
眼下温宴初已顾不上他话里的这些,她被解停云圈在身前,感受着对方炽热的身躯,不自然地扭动起来,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半天无果后,她终是红了脸。
“虽然但是,你能不能”
“先把我放开?”
第29章 归宁“不这样你怎么能老老实实睡觉?……
温宴初的声音有些小,像是轻声的呢喃一般,细细痒痒地钻进解停云耳中,险些让他一瞬失了魂。
他默默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抱着温宴初的手有些松动,嘴上却说着:“不这样你怎么能老老实实睡觉?”
温宴初听后忍不住低声控诉:“你不就是不想继续让我问东问西的吗?我不问不就好了,搞的好像谁非要了解你的那些事一样。”
说着,她试探性地将身子往一旁一滚,竟然直接从解停云的怀中挣开了。
她不敢置信般地朝着解停云瞧了一眼,只见他眼下双目紧闭,睫羽轻轻颤着,一副安然宁静的模样,闭上嘴倒是看着人模人样的,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就好像方才他那有些失礼的举动只是无意间的所作所为,短暂即逝。
就好像他也并不是很想抱着她睡而
已,就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让温宴初闭嘴做出的举措,这么一看效果的确很是显著。
温宴初见状不疑有他,默默转过了身子背对着解停云,躺在里侧盖好被子以后不动了。
寂静的黑暗中,解停云缓缓睁开了眼,他看着自己仍平放着的手臂,慢慢抬起,在虚空一抓,就像是还将她抱在怀里那般。
片刻后,听着温宴初渐渐变得匀长的呼吸声,他也跟着重新闭上了眼。
一室安眠。
次日清晨,解停云先睁开了眼,刚睡醒时他神智尚有些迷糊,下意识就想抬起手臂抻个懒腰,不料这手就像是动弹不了一样,还阵阵发麻,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这一眼让他不自觉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温宴初不知何时整个身子再次凑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手臂,像是只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睡颜憨甜,对此一无所知。
解停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将自己受罪的那只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然而结果同昨天晚上一样,非但没抽出来,反而让对方越抱越紧。
解停云:
不是,这大小姐睡觉什么毛病,一直这么不老实吗?
他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又受用的很,想了想,最终默默地将眼睛重新闭上,干脆装睡,装着装着,反倒是又睡着了。
大约又过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温宴初这才悠悠转醒,她睁开眼,再次对上了解停云的睡颜。
这一下倒让她同昨天早上一般,瞬间惊醒,忙不迭地慌乱后撤,与解停云拉开了距离。
她动作不小,再加上解停云睡的没那么实,很快就被她吵醒,慢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一眼,与温宴初那双又惊又窘的杏眸对上了。
他一愣,看着她眼下一脸懵的神色心觉好笑,面上却故作正经,迷迷糊糊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捂着头问她:“一大早上的,这是又怎么了?”
只见温宴初回过神来,审视般地打量了几眼解停云,见他面色无异样,又只是摇摇头,面色不甚自然地捏了个借口。
“被梦魇着了,没什么事。”
闻言,知晓实情的解停云眉一挑,倒是饶有兴致地抬眸瞧了温宴初一眼。
对于她胡编乱造选择的这个解释,他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为何不选择说出实情来也让他尴尬一下呢?
于是解停云心中的那点劣根性又全然暴露了出来,他支着下巴,歪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温宴初。
“看你这一连心虚的样子,你该不会是又睡到我怀里来了吧。”
温宴初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说着,她满脸不耐地伸脚踹了解停云一下,这一脚踹的用力,让解停云支着下巴的手都跟着滑落。
紧接着她又面色愠怒地瞪了他一眼:“以后再敢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话音落下,温宴初绕过解停云匆匆下了地,一边往门口跑一边去唤翠竹的名字,背影倒是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解停云看着她慌乱的身影,摸了摸下巴,模样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味这一早上发生的种种,末了又想到她方才骂自己时那副娇纵的模样。
啧,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嘴硬的可爱。
一大清早,解停云与温宴初就在吵吵闹闹中度过。
梳洗后用过早膳,翠竹到温宴初身边提醒后日归宁的相关事宜,温宴初一一听在耳中。
她记得前世归宁时自己便闹着要和离,同家里人哭诉解家人欺负她、解停云更是在洞房当夜弃她而去以此来羞辱她,后来是温郢亲自登解府的门去为她撑腰,也因此在之后解晟铭与孙雅竹二人将管家之权交到了她手里。
可惜那时候的温宴初不是个可塑之才,对打理府务这些事可是一窍不通,再加上她一门心思用在跟解停云作对上,到后面根本懒得去管这些,最后府务一事上又重新落回了陈令容手里,结果最后这也成了她身上的罪状之一。
但是这一世她并未与解停云起这些冲突,也没打算回家告状,那这掌权一事是不是落不下来了?
想到这些,温宴初便去问解停云。
“你同你爹娘提起让我管家这事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说的啊?”
听后解停云手上喝水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温宴初。
“没提让你管家的事,就说了一嘴咱们院膳食一事,他们俩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看样子也没有要惩治陈令容的想法,估计顶多也就暗中敲打两下,不会动真格,可见他们暂时对这个管家的还算满意,就算提了你也拿不下来。”
听到这,温宴初倒是更加疑惑了。
“既然如此,你昨夜为何那么晚才回来?”
解停云:
失策了。
他瞬间被刚喝下去的水呛到了,捂着胸口猛地一阵咳嗽,脸色涨的通红,半天才缓过劲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温宴初那道不善的目光。
他掩下心中的慌乱,轻咳一声后试图解释:“就,还有些别的事。”
温宴初显然不信,他绝对有所隐瞒,但是他究竟在瞒着些什么?
见状,解停云连忙嬉皮笑脸凑上前来,双手按住了温宴初的双肩。
“总而言之,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归宁日,旁的事先放一放,咱们后续再议。”
就像解停云没有去问温宴初为何突然之间想要管家之权,温宴初对于解停云的隐瞒也选择了暂时按下不表。
他说的不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归宁。
这辈子想要管家权是肯定不能像上一世那般了,难道当真要先从陈令容那里下手吗?
温宴初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上一世有关于陈令容的所有。
陈令容非名门出身,相反,她家是商户,早些年间富的流油,只是在嫁进侯府后稍微沉寂了些,嫁给解停修后没少贴补侯府的用度,因此虽出身不高,但解晟铭与孙雅竹二人对她还算是满意。
至于她是怎么嫁过来的,据说是解停修当年执意要娶,再加上那时的解停修已经难堪大用,为了陈令容的万贯家财,侯府便也就点头答应了。
但是上一世,陈令容却是最先出事的那一个,要比温宴初早上许多。
具体因为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
不,好像不是记不清,而是当时侯府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不准任何人探寻此事,所以温宴初几番波折都没有打听到。
如今这么看来上一世陈令容出事定有蹊跷,兴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也未可知,而在那之后,管家之权也落在了杜柔的身上。
那么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二嫂会不会在这其中也出了一份力呢?
温宴初沉思间,解停云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了她的身上。
现在的温宴初,简直冷静的让人阵阵心疑,虽然解停云没有直截了当问她,但不代表他自己不会去想,她既然想要侯府的管家之权,那就是有了想将整个侯府收入掌心之中的野心。
但她真的能承受的住这份野心吗。
温宴初尚且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她现在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这辈子的她想要管家之权,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像上一世一样回门告状,只不过若走这条路,温宴初担心会像上辈子一样,将温家拉进更深的水池之中,所以她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搞垮陈令容。
既然她上辈子犯了大错,那这一世必定也会重蹈覆辙,温宴初要提前下手,总会找到她不对劲的地方。
这般想着,温宴初心中已有了算计。
等到归宁那日,她去找温晏丘要几个人,日后也方便监视陈令容,反正前世陈令容也不是什么善类,对她明着暗着百般刁难,那日奉茶的时候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温宴初也没必要对她手下留情。
这般想着,温宴初也重新回过神来,她转身又重新忙起了旁的事情,因此也
并未发现,在她转身时,解停云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余下的两日解府没再有什么麻烦事,温宴初在院中相安无事地待着,整日里想法设法的打发时间。
解停云倒也听话,没再出去半步,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时不时地拿话逗温宴初两句,一来二去拌拌嘴,日子也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去了。
当然,如果能刨去每天早上温宴初都在解停云怀里醒过来的话,那就更好了。
眨眼就到了归宁之日,这天温宴初特意起了个大早,她起的时候解停云还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支起半个身子来看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当即就揉了揉眼睛。
“我没看错吧,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你竟然起这么早。”
彼时的温宴初人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翠竹在她身后为她梳发,她看着铜镜中朝气饱满的自己,勾唇回道:“今天是我归宁的日子,当然马虎不得,我还盼着早点回去见我家里人呢。”
早去一会,就能多相处一会。
这是温宴初的一点私心。
解停云听后应了一声,又重新躺了回去。
“那你快好了再叫我,我再睡会。”
温宴初听后闷哼了一声,她一边在盒里挑选首饰,一边漫不经心地扬声说道:“好啊,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叫你的。”
“嗯。”
解停云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短暂的沉默后,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眼中睡意全无。
而此时,温宴初也正好梳妆完毕,眼下长发牢牢盘在脑后,一丝碎发也无,头上簪子步摇搭配适宜得当,既端庄又富贵,俨然一副国色天香模样,看得解停云有些呆怔。
温宴初见状勾起唇角,背着手三两步走到解停云身前,在他抬头仰视之下,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指尖冰冰凉凉的,激得解停云浑身一颤,下一瞬,就听她俏皮的语气响起。
“我已经收拾好了,你接着睡吧,祝小侯爷好梦哦。”
说着,她手上用了力,试图想要将解停云重新按倒在床上,不料这人像是有铁头功一般,怎么使劲他都纹丝不动,惹得温宴初站在地上动作有些尴尬,登时咬牙切齿。
“你干什么?”
气恼间,解停云缓缓抬起手来,径直往上,将温宴初的手指牢牢包在了掌心,又渐渐拉着她往下移,直到胸口的位置。
他倏地一笑,目光明亮。
“夫人回门若是不带上我,那怎么能行呢。”
温宴初面色一红,梗着脖子移开了目光,依旧嘴硬道:“你不是还要睡吗?而且现在才刚刚亮天,你既然没睡醒,那我自然也不能强求你不是吗。”
“那可不行。”
说着解停云故意凑到了温宴初眼前,弯眸一笑。
“我就喜欢夫人强求我。”
温宴初被他的眼神烫到,飞速地又将目光移开,脸和脖子都浮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她猛地挣开了解停云的手,几步走到了桌前,故意背对着他坐下,开口说话时语气紧绷绷的。
“又说的什么鬼话,既然如此,还不赶紧起来?我可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半柱香的时间对于男子洗漱来说,时间可不短,解停云一听瞬间就笑了。
不知为何,见她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他的嘴角就咧得越来越大,一口白牙,笑得有些傻里傻气的。
笑够了以后,解停云立即起身下了地,留下了一句“得令”,就开始叫人忙活了起来。
见他穿戴整齐后出了屋,吩咐解风将提前备好的礼品拿出来的话传进屋中时,翠竹正在温宴初身后掩唇偷笑。
“姑爷真是被您吃得死死的呢。”
温宴初听后轻哼了一声。
哪是解停云被她吃的死死的,分明二人之间有来有回,像拉锯战似的。
就比如今日,她本就是故意逗弄解停云的,本来她占据上风,但终究还是敌不过解停云的厚脸皮,只要他脸皮厚一天,最终被作弄的还是她自己。
想到这,看着外面忙碌吆喝的身影,温宴初神情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这辈子她与解停云之间好像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解停云就已经打点好了所有归宁的事宜,连马车都已备好,只等温宴初下令出发。
他迈着大阔步朝着屋内的方向而来,模样春风得意,一进屋,就瞧见温宴初支着下巴,面容恬静,只是略一抬眸就撞进了解停云的眼底,那一瞬间,解停云神情有些恍然。
就好像他风雨漂泊数年,终有一人,在安静待他归家。
解停云眼眸一颤,嘴角笑意愈发浓烈。
他几步来到温宴初面前。
“我全都打点好了,怎么样,现在就走?”
见状,温宴初跟着站起身来,一路走到了解停云身前,错身之际,她回眸勾了勾手。
“走吧,跟我回家。”
她故意而为的一句话,却让解停云心头一颤,怔愣许久后,直到温宴初人已经走出了一大段距离,转过身来朝着他的方向扬声开口:“还愣着干什么呢?!”
解停云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眼下旭日东升,日光正好,院内阳光倾洒,暖洋洋地落在温宴初的身上,而他所处的屋内昏暗,没什么光线。
一明一暗间,解停云倏地一笑,抬脚迈向了有温宴初在的日光里,嘴中喃喃。
“好,跟你回家。”
马车上,温宴初与解停云在狭窄的空间内对坐,他们此番走的早,估计出来的时候解家其他人怕是还没醒,温宴初主要就是为了避免见到其他人,免得再起什么口舌之争浪费时间。
路上,解停云懒散地靠在车壁上,抱臂打了个哈欠。
温宴初见状温声道:“走得确实有些早,你要不在马车上睡会吧。”
解停云闻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我有点好奇,你回门走得这么早,是为什么?”
温宴初听后目光一动。
当然不只是想家了这么简单。
前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才猛然间想到一个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
回门那日,她是按着正常的时间走的,在路上却出了事,她的马车撞到了一个老人,因此带着那老人又匆匆去了医馆,一来二去那老人虽然没什么事,但她归宁却是耽搁了许久。
结果第二日这事就传开了,她又落得个既恶毒又不孝的名声。
想到这,温宴初沉沉叹了口气。
上辈子,她分明没干什么歹毒的事,最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头全都让她给占了。
重生之后温宴初可是彻底怕了,既然惹不起,她难道还躲不起吗?
这回早点走,她就不信还能再撞到人。
但温宴初心里这么想,话可不能这么说,于是她颔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就是想家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怎么不行。”
解停云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连连应和。
应和完后,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忙问她:“那你提前跟岳父岳母打好招呼了吗?”
一听这话,温宴初没忍住白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摆放在一旁的葡萄,直接扔进了自己嘴里。
汁水在口中爆开的那一瞬间,她紧跟着回道:“我又不是傻子,当然提前说好了啊。”
解停云跟着点点头,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了。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宴初的嘴唇看,见她将多汁的葡萄一个又一个往自己嘴里塞,汁水不经意沾染在唇上,留下一片晶莹。
温宴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
“你要吃吗?”
她随手将葡萄递到了解停云面前。
“很甜的。”
那颗圆润的葡萄如今被温宴初两指捏在手中,离解停云仅有一小段的距离。
见状,解停云目光晦暗不明,在温宴初懵懂的眼神下,一个俯身,嘴唇含住了那颗葡萄,同时也擦上了她的手。
霎时,温宴初指尖被一片湿热包裹住,意识到那时什么以后,脸腾地红了个彻底,正要挣扎间,解停云已经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直起了身。
他口中叼着那颗葡萄,在温宴初的目光下,舌尖一卷,便将那葡萄送进了口中。
汁水在口腔内爆开,甜蜜席卷整个味蕾。
解停云与温宴初对视,慢悠悠地跟着附和一句:“嗯,确实很甜。”
说话时,他目光却瞧了一眼温宴初的手,转而又落到了她唇上。
意味不明。
第30章 温家盯着她的嘴看什么?!
马车颠簸间,温宴初只觉自己方才捏着葡萄的指尖都跟着发烫,更别提肌肤上那柔软温热的触觉一直久经不散,让她脑中忍不住反复想起方才那般惹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她一阵脑热,只觉整张脸都跟着发烫,心里不禁犯起嘀咕:解停云吃葡萄就吃葡萄,非得就着她的手吃什么!真是懒死了!而且吃就吃,舔什么啊,搞得那么让人想入非非,害得她现在在这里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温宴初一边想法子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却又好奇解停云眼下是什么状态,如果要真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那简直也太丢脸了!
这般想着,只见温宴初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试图偷偷看一眼解停云,不料这一眼,直接撞进了对方眼中,被他抓了个正着。
只一眼,二人神情俱是一怔,显然是没料到对方会有此举。
温宴初见状故作镇定,就势顺着解停云的目光往下看,几番打量后,终于确认了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登时,她的脸越来越红,像极了被煮熟的虾,剥开皮子以后又是嫩的。
眼见着解停云似乎看愣了神,温宴初又羞又恼,慌里慌张地从旁拿起了一颗葡萄,兜头就砸到了解停云的脑门上。
这一下,让解停云彻底回了神。
“怎,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温宴初涨红着脸,满脸羞愤地瞪着他,见他一脸迷茫不开口的模样,便咬着牙提醒他:“你方才愣神的时候一直盯着看什么呢?!”
这么一说,解停云瞬间反应过来了,也被弄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回道:“没看什么啊”
见他又不肯承认,温宴初登时就恼了,气急间话未经思考也就脱口而出:“我都看到了你还不承认!你吃葡萄就吃葡萄,盯着我的嘴看什么!难不成还想吃我的嘴吗。”
不对。
不对劲啊!
温宴初在两相沉默间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当即便抬手捂住了嘴,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这张死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头说!
羞窘间,温宴初还不忘偷偷打量解停云,见他表情一阵阵也堪称精彩,这才跟着有些宽心。
看吧,果然还是脸皮更厚一点,才能让解停云吃瘪,虽然代价也不小就是了。
于是温宴初默默放下了手,故作镇定地轻咳两声,像是掩饰尴尬一般理了理额前并不存在的碎发,又转而开始摆弄头上戴着的步摇上面的玉坠子,一副好像很忙的样子,看得解停云倒是忍不住笑。
他确实有些被温宴初的口不择言给震惊到了,虽然从前她就如此,想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的样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倒是万万没想到,这傻姑娘竟然能把那种事说的如此直白,偏偏还半点旖旎的气氛都没有。
解停云默默叹了口气。
他没敢再顺着杆子往上爬去得寸进尺,他偷看被抓包本来就挺丢人的了,暂时还想要点脸,但转念又一想:他都和温宴初成亲了,就是起了这样那样的心思,应该也不丢人吧,更别提她方才唇上沾了汁水,水珠盎然剔透,将她的唇衬得更加饱满,一想起就让解停云有些忍不住。
说他是色。狼禽。兽就说吧,那可是自家夫人!
但解停云心里这么想,嘴上终究还是怂了,只轻咳一声解释:“我那是,看你嘴上沾了汁水,觉得有点滑稽,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他似乎觉得这个解释还挺合理的,于是又认可般地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听了这话以后的温宴初当即就抽出怀里的帕子拿在手中,恶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动作用力到看得解停云都跟着心疼,正想说点什么时就见她猛地将帕子扔到了一旁,毫不犹豫地拽了一颗葡萄,又一次砸在了解停云的脸上。
“哎!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
温宴初冷笑一声。
“你看了我半天的笑话,竟然还问我干什么!”
“喂!有话好好说!”
解停云看着温宴初已经端起了装着葡萄的一整个碟子,登时就伸出手来试图制止她。
“你先把盘子放下,葡萄是无辜的啊!”
温宴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整个人已经蓄势待发。
好他个解停云,搞了半天原来是在看她的笑话!这种没道理的事竟然摊在了她温宴初的身上。
想她两辈子都被人说成个草包,但也仅仅因为她不务正业,好的不学学坏的,还从来没有人说过她长相上面有问题,甚至都夸她亭亭玉立,聘婷婀娜,随着年岁增长,渐渐有了国色天香之色,上一世就连解停云在婚后也多次差点没能把持的住,两个人有时吵着吵着就吵到了床上去,然后发现不对劲,又分开继续吵。
结果现在呢?!现在可好,他解停云盯着她的嘴看了半天,结果就是因为觉得她嘴上沾了东西很好笑?
这话说出来温宴初都觉得好笑,还可气。
她就
她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虽然也不知她为何这么生气,但总之,一切都是解停云的错!
于是一时之间,整辆马车里面如同鸡飞狗跳,充斥着解停云的叫声,还有温宴初的熊熊怒火。
马车外,翠竹与解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双双对视一眼,最后又都默默移开了视线,一副双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只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侯府的马车一路稳稳向前,不知过了有多久,温宴初像是累了,整个人瘫坐在位置上,无精打采地瞥了解停云一眼,巧的很,对方的姿势同她几乎一模一样。
眼见着解停云人高马大的占了许多地方,温宴初看着就来气,伸出脚来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你往那边点。”
解停云听后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往那边点受难的就是我了,没办法,谁让我长得高了,这地方自然就得多占一点。”
说完以后,他立马又被温宴初踹了一脚,这一脚也用了些力气,不知他是被踹到了哪,疼得他竟然跟着倒吸了口凉气,但在温宴初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又立马恢复了原样。
只见他很是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嫌地方小你躺我身上不就好了?”
温宴初见状面露嫌弃:“太硬了,硌得慌。”
解停云:
他面色不大自然地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温宴初扫了他一眼,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门外响起了一阵小声的嘀咕,听着声音还挺耳熟的,于是她连忙止住了话头,下意识倾身上前竖耳去听,然后就听见
翠竹:“马上要到地方了,一会你喊人还是我喊人?”
解风:“要不你来吧,我有点害怕”
翠竹:“怕什么,夫人脾气还是很好的,不会随意迁怒他人。”
解风:“我怕的,其实是我家小侯爷。”
“”
温宴初正在一旁憋笑,转头就见解停云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凑了过来,显然是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脸色黑黢黢的,唰地一下掀开了车帘,与外面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二人对上了视线。
见到解停云的那一瞬间,解风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哆嗦,
还没等他出口解释什么,就听解停云说道:“不用喊了,我们自己听见了。”
说完以后,他目光冷冷地落在解风身上:“私下议论主子”
解风闻言顿时欲哭无泪,他心知自家小侯爷要说什么,哭丧着脸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放下手沉沉叹了口气。
“是,小的知道错了,回侯府后会自行领罚。”
见状,在解风身边的翠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被解停云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
翠竹像是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息,正想也跟着领罚,话刚出口,就被解停云制止了。
“没事,你的那份让解风替你。”
解风:???
还能这么替吗?
温宴初也在一旁说:“这样不好吧。”
说着她又看了眼解停云的脸色,确认他不是真的生气的样子,这才将目光转了过来,对着解风与翠竹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也没那么多规矩,领罚就免了,下次记得偷偷说别让人听见就行了。”
解风面露犹豫:“这”
解停云见了没什么好气地哼了一声:“夫人说了算,这次先饶过你小子。”
解风一听瞬间乐了,忙不迭地朝着温宴初点头哈腰:“多谢夫人!夫人当真脾气好!夫人菩萨心肠!”
说完这话以后,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温府门前,解风前脚刚下马车,后脚就被紧随其后的解停云踹了一下。
“臭小子,眼里只剩下夫人了是吧?”
解风双手捂着屁。股嘿嘿傻笑,心道:夸夫人可比夸你好使多了。
果不其然,温宴初见了以后蹲在马车上嗔怪他一声:“你别总是欺负人家,再说了,人解风话也没说错。”
解停云默然片刻,最终叹了口气。
“看来我如今在家的地位都抵不过我这小厮了。”
温宴初听了忍不住笑,就蹲在马车上面一边笑一边看他。
有轻风拂过,吹响了她头上步摇的玉坠,随着解停云的心一同作响。
他们一人仰视,一人俯看,光影绰约间,隔着一段距离对视。
直到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咳,两人这才同时回神看去,只见温家一众人不知何时已经出门相迎,温郢与谢云秀二人站在最前面,一人板着脸,另一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眼中满是慈爱。
反应过来的温宴初连忙轻咳一声,渐渐收敛了笑,正想要跳下马车,低头一看,却发觉地面离自己有点远,她有些畏高,颤颤巍巍地竟是不敢动了。
解停云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见她不上不下一脸为难,当即便伸出手来,一手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下了马车。
温宴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阵心惊,惊惧间,双手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颈,紧紧地搂着他,一直到双脚沾到地上后都忘了要松开。
解停云被迫弯着腰低下头来迎合她的动作,四目相对时,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唯两道心跳声在同时用着力。
“好了,既然人到了,就别在外面干站着了,快进来吧。”
温郢喜怒难辨的语气及时唤回了温宴初的神智与思绪,她猛然间反应过来,双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紧忙从解停云脖颈上松开,后者也跟着直起了腰。
温宴初并没有再去看解停云,慌里慌张间提着裙子跑向温家众人,一边跑一边笑着说:“来了来了!女儿早上还没来得急吃饭呢!”
谢云秀见了伸出来将她揽在怀里,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
“娘知道,特意为你还有停云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娘亲手做的哦。”
“娘亲真好!”
说着,温宴初吧唧一下在谢云秀脸上亲了一口,惹得谢云秀忍不住咧开嘴笑。
一旁的温郢见了眉一拧:“都嫁了人的姑娘了,怎的还这般不稳重。”
温宴初听了以后正想回嘴,却见站在温郢身后的二哥先替她接了话:“父亲怕不是有些吃味了吧。”
温晏云说话温温柔柔的,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显得调侃,反而平铺直述像是在陈述什么事实一般,温宴初听了以后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温郢脸色登时黑了,一甩袖转身先往院里走,走着走着,见没人跟上,还不忘板着脸说道:“早膳还用不用了?再过一会儿,你们都能用午膳了。”
一听这话,温家几人都没忍住笑了起来,就连温宴初那向来不苟言笑的三哥都勾了勾嘴角。
于是一大家子人熙熙攘攘地结伴往屋里走。
转身时,温宴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解停云仍站在那里,只是手中多出了他事先准备好的归宁礼,对视间,他朝温宴初笑了一下。
见状,温宴初也笑了,朝着他做口型:快跟上呀。
解停云很轻地笑了一声,拿好手上的一大堆礼品,带着解风一起跟了上去。
温府今日早上这一大桌子的菜,几乎全是按照温宴初的口味来的,用膳时,温郢还不忘板着脸说:“知道的是新嫁娘归宁,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招待祖宗。”
一旁的谢云秀被他逗笑了,夹起一块炸得外酥里嫩的小黄鱼塞进了他嘴里。
“宴宴下次回家吃饭都不知道还会是什么时候了,好好招待一下怎么了?真是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温宴初一边吃饭一边跟着乐,一口下肚后她跟着在一旁撒娇:“若是娘亲想女儿,女儿便天天都回来吃一顿。”
“胡闹,哪有嫁出去的姑娘成天往娘家跑的。”
一听温郢这话,温宴初只觉无趣,跟着撇了撇嘴,饭桌上的气氛也跟着冷了下来。
但在场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倘若温宴初当真回来的勤,那便是不合规矩的,他们温家树大招风,若有人因此参上温郢一本,那也得不偿失。
但温宴初也只是为了哄母亲开心才这么说的,不料有个不解风情的爹。
这么想着,温宴初啃骨头时都用了些力,像是在泄愤一般,解停云见了先是一笑,随后不紧不慢地当众说道:“无妨,倘若宴宴想回来看看的话,小婿会陪她一起的。”
此话一出,众人一愣。
若温宴初单独回来,次数太勤有违礼数,可若有夫君陪同,那意味可就不太一样了,到时就算有人故意挑刺,也可说是侯府来温家拜访,这能有什么错呢?
一点错处都没有。
一时之间,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谁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两位还是从前那个京城中人人皆知、互看不顺眼的死对头吗?
谢云秀最先反应过来,登时眉开眼笑,怎么看解停云怎么都觉得这孩子懂事顺眼。
“原来我还担心你们二人成亲后摩擦会比较多,不曾想今日见你们二人,看着感情倒像是还不错的样子。”
一听这话,温宴初面上一红,小声地嘟囔:“谁跟他感情还不错”
话音刚落,温宴初嘴里就被塞了一块排骨,竟是像方才谢云秀那般,被解停云堵住了嘴。
而罪魁祸首还朝她笑了笑,这才转头看向谢云秀:“岳母说得对,感情还挺好的。”
闻言谢云秀是更加欢喜了,饭桌上就拉着解停云问东问西,倒让温宴初的脸越埋越深。
在说笑声中,她神思渐渐飘远了,脑中回想起了方才解停云当众喊的那一声“宴宴”。
想他解停云两辈子都不曾这般叫过她,今日当着她家人的面,她的小名被他叫的柔情蜜意,不知道的怕是会当真以为他们二人有多伉俪情深。
不过听他这么喊,倒也挺,让人心间一动的。
身旁解停云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见她光坐在那里发呆,碗里空空如也,便伸手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腹上的肉,温家几人见了都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温晏云在旁适时开口道:“没想到停云与宴宴刚成亲没多久,倒是对宴宴的吃食喜好摸得通透。”
解停云听后伸筷子的动作一顿,随后笑得腼腆,他抿
了抿唇,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就听温郢在一旁接了一句:“有心自会通透。”
说完以后,抬眸看了解停云一眼,像是温郢对他的认可一般。
而温宴初也在此时回过神来,左看看右看看,尚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她下意识凑到解停云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低声问:“怎么了?”
解停云一笑,学着她的动作弯下腰,同时压低了声音:“岳父好像是认可我这个女婿了。”
听了这么一句话,温宴初猛地被呛了一下,她咳嗽了两声重新坐直了身子,一抬头就对上了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登时,她咳嗽的好像更厉害了,惹得解停云手忙脚乱地不是倒水就是拍她的后背。
一顿饭,一大家子人吃的热热闹闹的。
用完饭后,温家人结伴往院子里走,谢云秀拉着解停云一路上说说笑笑,温宴初跟在身后忍不住朝着他们的背影抱怨:“娘!到底是女儿归宁回来,还是他啊!”
听到自家小女儿怨怼的语气,谢云秀与解停云对视一眼,倏地笑了,她连忙转身去迎温宴初。
“怎么还吃上你夫君的醋了。”
说着,谢云秀改换成挽着温宴初往前走。
“娘亲这不是想着多嘱咐嘱咐停云那孩子,日后也能好好照顾你。”
“哎呀娘,就他那个样子,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听到这,谢云秀抬起手来轻轻在她鼻尖点了一下。
“你这孩子。”
她们母女在谈笑间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温郢在吃过早饭过就去书房忙旁的事情了,眼下跟在她们母女身后的是温晏云与慕情夫妻俩,解停云在方才时已被落在了最后,他步子走得很慢,脚步也像是有些不稳。
恰逢这时,留到最后的温晏丘刚刚从屋中出来,只一眼,就瞧见了解停云的身影,眯起眼下意识打量起这位妹夫。
只见解停云身高体阔,脚步虽虚浮,却又不像生来如此,温晏丘不禁回想起了方才在饭桌上时所见。
他的这位妹夫手很稳,端碗执筷的手几乎一抖不抖,寻常人绝不会做到这等地步,唯有像他一样的习武之人方才有此定力。
想到这,温晏丘眉头一蹙,当即几步上前直奔解停云而去。
他步子很稳,跑起来的声响也不大,一开始解停云本想装作不知道,但当对方的掌风从身后袭来的那一刻,解停云倏地反应过来,身子下意识一偏,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这一掌。
“果然。”
只听一声冷哼,下一瞬,温晏丘只朝着解停云的右腿踢了一脚,没用多少力,却让解停云瞬间蹲下身来,捂着自己的腿惊呼一声。
一直走在前面的温宴初听到了这一声惨叫,登时回头去看,一眼心惊。
她反应过来后立刻松开了缠着谢云秀的手,几步匆匆跑到了解停云身边。
眼下,温晏丘站在他们二人面前,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解停云的身上,他也丝毫不避讳温宴初,直截了当说道:“我竟不知,传闻里浪荡成性、不学无术的解小侯爷,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是解小侯爷,而非妹夫。
温宴初听后一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
解停云会武这件事,她上辈子死前的那段时间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她眼下也并不惊讶,只是挽着解停云的手臂,不解地抬头看向温晏丘:“三哥,他会武就会武,你干嘛踹他啊。”
温晏丘听后却是冷笑一声。
“你不妨好好问问他,我分明没用多少力气,他为何会疼得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