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殿下，相信我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巨大的星舰在银河穿梭, 军舰侧面刻着象征帕罗迪斯皇室的紫色雾月花图案，极速穿过一个又一个小行星群。
秦昀靠坐在皮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娃娃脸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显得少年手边的威士忌很违和。
“怎么样了？”秦昀闭着眼, 懒洋洋问。
“回二殿下, 一切都如计划进展。污染物正在从污染区向阿蒙进击, 以阿蒙的军力，是不可能反击经过数轮进化迭代后的大批量污染物的。
“阿蒙，会沦陷。”
沦陷，就是由人类聚居区陷落成为污染区。在过去的数百年里, 从第五星到第十一星都已相继沦陷。学界大部分人一直认为阿蒙沦陷是迟早的事。
原本上一次阿蒙守卫战应该就已经是最后通牒了，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年纪轻轻的沈元帅, 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把阿蒙保下了。
如今十多年过去，沈元帅已死, 而唯一拥有比肩沈元帅的战力的秦曜……将被他们围剿。
“阿蒙沦陷本来就是迟早的事。”秦昀喝了一口威士忌, “没关系, 对帝国来说, 损失一个穷山恶水还要不停耗费兵力守卫的阿蒙, 算不上什么实际损失。
“等我登基以后, 自然要把皇室以前放给军部的权柄都收回, 让他们好好为我卖命, 专心守好莉莉丝、撒共跟克罗赛尔——不，还不止于此呢，既然能让污染物进化出智力和情绪，那污染物怎么就不能为我秦氏皇族卖命呢？
“如果污染物都听命于我，那污染战也就结束了。到时候, 哪里还会有什么污染区跟人类聚居区的分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总有一日，我能实现。”
“……”一身黑衣的谋士沉默良久，提醒道，“殿下，绝大多数污染物没办法进化到那个水平。况且，许多污染物生来就是要以人为食的，指望污染物跟人类天下大同，不现实。”
“给他们准备好饲料不就行咯。”秦昀用看白痴的讥讽眼神瞥了他的谋士一眼，“反正本来大部分的人就都是没用的家伙，扔去做污染物的饲料刚刚好。剩下的真正有用的人，还能享受更多的资源，不好吗？
“呵，反正这世道不是本来就是这样的吗？你可别说人类不分三六九等，如果真的不分，那凭什么我这个Beta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做皇帝，要被秦曜压这么多年？！”
谋士许久不语，最后叹道：“二殿下，您醉了。”
“哼，我才没醉。”秦昀翘起腿，脚尖在半空中一点一点，“我还等着去阿蒙看我的太子哥哥的好戏呢——”
抚着下巴说到这，秦昀忽然想到什么，“哎，说起来，我的好哥哥好像还满喜欢他之前标记的那个Omega的？就那个休汀家的小家伙。”
谋士对于这种八卦题材涉猎不多，答不上来，好在在场的还有秦昀的随从。
“是的，根据阿蒙那边的线报，太子到哪都要带着那个叫米兰的Omega。”
“真想不到，秦曜那种人也有这么深情的一面啊…………不瞒你说，之前给他匹配了那么多Omega，他一个都看不上，我还以为他不行呢。”
秦昀端起酒杯，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窗边，望向窗外的宇宙浩瀚。
“既然我的太子哥哥这么痴情，那就让他跟他的小情儿死在一块吧。待我仔细想想，是先弄死那个Omega有意思一点呢，还是先弄死太子哥哥有意思一点……又或者是……让太子哥哥好好看看自己的Omega被折磨至死，可能会更有趣一点呢。”.
“喂，新人，集中注意力！马上就要准备迎敌了！”
东四十九区一位守卫军小队长指向他们队里的新人，也就是跟太子殿下同一波来东四十九战区的青年，奥斯卡。
“……是的，长官。”
奥斯卡嘴上应是，却很难集中注意力，频频向后看，看向狙击手们埋伏的地点。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太子殿下要让自己的Omega亲身上战场涉险！！
他承认，米兰是很有一番军事天分，或许是个理论天才也不一定。
——但那也仅仅是理论！哪有让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小Omega上前线杀敌的道理？！秦曜跟步上尉是当真无人可用了么！
奥斯卡牙冠紧咬，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愤恨过自己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在军中毫无话语权。
他看向海滩上如无人之境般随意伫立着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专注注视着海平面的方向，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米兰一眼。
“…………”
奥斯卡狠狠捶了一把面前的石壁。
他已经想好了，不管到时候发生什么事，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去保护好米兰的安全……哪怕因此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前方三点钟方向，污染物在迫近，速度有所减缓，在1300km/h左右，预计还有八分钟抵达驻扎地。”
所有人的耳机中都传来了指挥部调度的声音。
沈清崖端好了枪，转头看了一眼步千秋，年轻的女性Alpha眼神锐利，直视前方，趴在掩体后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变成了风景的一部分，专注到了极致。
沈清崖收回目光。
轻轻颠了颠永恒的轮舞曲，已经八年没有触摸过的老战友，再次带着它上战场，却全然没有陌生感，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人和枪浑然一体。
永恒的轮舞曲雪白的枪身在轻微战栗，也许是因为找回了自己消失多年的主人而兴奋，也许是为即将到来的拼杀而雀跃。
“你倒是不嫌弃我现在这副脆弱的身体。”沈清崖跟他的老战友调笑。
其实经过这些时日的严格训练，这副Omega身体的机能已经提高了许多，纵然不能跟从前的身体相比，也绝对达到帝国军队的及格线了。
“加油吧。”沈清崖低声道，也不知是在跟枪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再死一次就真化成灰了，嗐。”
海平面上开始涌现成群的黑影，一开始是一团一团黑色的小点，渐渐扩散成一大片，疾速向海岸靠近。
沈清崖不再念叨有的没的，伏低身体，摒除杂念。
耳机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在全神贯注之中那低沉的、如经年酿制的沙利叶果酒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神志飘了一秒。
“我可以信任你么？”秦曜的声线在海风中显得冰冷。
沈清崖默然，半晌，苦笑：“殿下在问出这句话之前，心中难道没有定夺吗？”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可以。请殿下相信我，我现在是阿蒙守卫军的一员，也是东四十九战区的一份子，我是站在阿蒙这边的。”沈清崖难得地没有在秦曜面前顾左右而言他，认真道。
“那我呢？”
“？”沈清崖没听明白，“殿下的意思是……？”
“那我呢？”秦曜一字一顿地重复，风声猎猎，呼啸着，与海水交缠，沈清崖耳机内尽是滋滋的电流声，“——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么？”
电流声和风声太大，沈清崖没能听清：“殿下？你说什么？”
“……”
秦曜没有再重复，也没再说话。沈清崖下意识调转目光看向那个孤独地矗立在海滩上的男人，男人没动，更没有回头看他。
按照之前定好的战略，他们后方狙击部队主要负责优先狙掉数量少、战斗力强、速度快、威胁性大的高级污染物，其余的普通或低级污染物交给中近程部队。
至于秦曜，他是所有人的托底。太子殿下的风涡和风刃可以瞬间绞杀铺天盖地的污染物，但异能毕竟不是靠能源和子弹就能无尽取用的武器，在长时间的持久战中，要肉体凡胎的异能者一直烧异能是不可能的，金刚钻做的人也支撑不了。
所以秦曜负责所有漏网之鱼以及其他人搞不定的强敌。
这套作战方案建立在大家都拼尽全力，并且密切配合的基础之上。
整个东四十九战区部队都是秦上将的后背，如果部队中的核心人物——比如步千秋，比如沈清崖——有二心，要暗害秦曜，易如反掌。
对秦曜来说，这套方案实在是风险很大，但对阿蒙和居住在阿蒙的所有帝国人来说，这又是最保险的。
沈清崖思虑再三，还是再次打开了跟秦曜的通讯。
“喂？”太子殿下的声音很漠然。
“殿下，我会把该干掉的敌人都干掉的，相信我的专业水平。”
秦曜漠然中语气又凉了几度：“我没操心过你的专业水平。”
沈清崖张口，欲言又止。
当年，第三次阿蒙守卫战中，也是在靠近东部海岸线的位置，帝国军几乎被数量庞大的污染物大军侵吞，当时的主将在开战不久后就死了，剩下沈清崖和秦曜这两个年轻的中流砥柱。他们不仅是普通军士的支柱，也是彼此的支柱。
那年的海潮也很汹涌，细想起来，跟这次的场景倒是很相似的。
那次他临阵离开，将秦曜的后背交给了敌人，秦曜断了一只手臂，硬撑着没有昏厥，带着剩下的人一直坚持到援军赶到。
而这次，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在二皇子秦昀的作妖下，恐怕是根本不可能等到援军的。若是秦曜再次孤立无援，他就只能在污染物大军中等死了。
海平面上的污染物已经露出了前锋的面貌，是大量嗡嗡扇动着翅膀的巨型虫子。
又是虫族么？
这玩意儿极度好战，热爱侵略。最重要的是，作为污染物中极少数有森严社会等级的品种，它们是最有希望迭代出智慧和情感的。
在最新的污染物图鉴中，虫族的危险等级已经从先前的祸乱级被提升为了天灾级。所幸这玩意儿大多聚居在第八星深处，时常跟别的污染物自相残杀争夺底盘，倒是很少踏上人类聚居地。
也不知道这是秦昀计划的一环呢，还是……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了。
沈清崖瞳孔拉长，后背弓起绷紧，攥紧了永恒的轮舞曲。在八倍狙击镜中放大了领先的虫子那张恶心的脸，双手关节同时叩紧——
也就零点几秒，常人眨眼都来不及的时间下，子弹已经射中那只虫子。
巨大的虫子脑袋中弹爆浆，喷出绿色的黏液，沉重身躯坠入海水当中。
其他的虫子立马开始嗡嗡嗡地骚动起来，头上的触须不安摆动，无头苍蝇般在空中乱窜，却又无法确定攻击的来源地。
沈清崖抬手，将耳麦贴到嘴边：“殿下，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相信我。”
第62章 我在打枪，勿cue 谁说幻想就不是一……
“虫族, 社会化程度较高的群居型污染物。不同于其他污染物，虫族会把不同类别、不同能力的个体集中在一起，共同生活共同繁衍，以达到集体力量大于个体力量的结果。
“这种污染物繁衍能力强、生存能力强、攻击性也强, 通常来说, 按照帝国的评级标准, 以个体伤害性来判定，虫族被列为A级污染物。但介于虫族都是大量个体汇聚成团体共同行动，其对人类的侵扰程度跟S级污染物相当。
“这种常规理论知识，军校应该都有教授, 我就不再做更详细的介绍了。只从实战上来说，这些虫族乍看之下队伍庞大、黑压压一片, 但他们并非无规律行动的。虫族就跟人类一样，以小队为单位战斗，所以我们只要精准地找到每一个小队的队长——”
沈清崖蹲在海滩外围的小树林后, 一边说, 一边稳稳抬起枪。
子弹破空后擦出轻微的火花, 永恒的轮舞曲机身微颤, 而金发Omega始终动也不动地透过八倍狙击镜望向前方。
海平面上迫近的虫族部队中, 一只肥硕的红色虫子头部中枪, 坠入了海水之中。
几乎是在这只红虫子死亡的瞬间, 它周围一大圈的虫子登时便混乱起来, 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甚至因为胡乱飞行，彼此相撞，相撞后互相龇出獠牙，不管不顾地自相残杀起来。
“看到没有？”金发Omega的声音在所有兵士的耳机中响起, “失去小队长的虫族部队就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嘴上在实时讲课，沈清崖手上也没停下，连发命中了八个虫族小队长。
“大多数虫族前额是弱点，但他们生命力顽强，有的甚至头掉下来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时候就要把它们打成烂肉块。”
一只刚被沈清崖一击命中脖子、头身分离的虫族小队长身体晃了晃，很快又稳住了，继续向前飞行。
下一刻这虫子就浑身上下接连中枪，这种节肢生物全身都是细细的关节，每一个接连的关节中一枪，一秒内就散成了无数肉块。
“学会了吗？大家。”沈清崖道。
奥斯卡听着耳机里温和又笃定的声音，握紧了手中的枪。
光是米兰一个人，一分钟之内就已经狙击掉二十个虫族小队长了。
他有些恍惚……米兰……竟有这样的实力么……
这让一直苦口婆心跟米兰强调：Omega应该找一个靠谱的Alpha好好照顾自己的他显得有些滑稽。
更何况，这么看来，他属实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用来“照顾”米兰。
奥斯卡沮丧极了。
与奥斯卡相反的是步千秋。步上尉第一次以狙击手的身份上战场，热血沸腾。指挥权她交给了米兰和秦曜，这让她自己得以完全沉浸于狙击手的视角中，全情投入，枪枪一发中的，让敌人瞬息毙命。
她跟米兰两个人分分钟内清缴了数以百计的虫族队长，于是虫族大军还未登陆就已乱作一团。失去首脑的虫族小兵们慌不择路，无头苍蝇一般，彼此之间厮杀。
“趁它们混乱，进攻。”
相比起沈清崖，秦曜的指令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废话。
虫族部队渐渐开始着陆，中近程部队迎击，海平面掀起层层巨浪，数万虫族遮蔽了天幕，振翅之声聚拢在一起，轰然巨响令人耳鸣，帝国的兵士们赶紧将耳机塞紧实，防止耳膜破裂。
奥斯卡也没有闲心思用来为爱情伤春悲秋了，跟着自己的小队出击，化悲痛为战斗力。
怒浪滔天，乌云滚滚，海上飓风呼啸，岸上血肉横飞。
他们东四十九战区的策略是很正确的，虫族袭击者乍看黑压压一片吓人得很，但经过他们一轮狙击，一轮中程枪弹，再一轮中近程无差别攻击，最后再由秦上将统一“垃圾清理”，可谓防卫线森严，将污染物清扫得干干净净，连只苍蝇也攻不破东四十九战区。
但即便如此，也无人真正地雀跃。
虫族冲不破东四十九区的防线，进不去内陆，不代表前线无人伤亡。
奥斯卡自问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实战演练中都是佼佼者，可他也没料想到，从军校毕业后的第一场荷枪实弹的战役，就是对垒虫族。
那些他所熟识的撒共老兵们，很多都到了已经快退休的年纪，这辈子还连虫族到底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呢，最多最多只在虚拟训练舱里玩过两把。
他却要以十九岁的年龄，上阵与虫族拼杀了。
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奥斯卡拿枪的手始终在微微战栗，本就没有平常训练的时候稳当。一枪射偏后，他的位置曝露，虫族最是睚眦必报，那只被他一枪击中了后背的黑色虫子瞬息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
眼见一张沟壑纵横的巨大虫脸超近距离出现在自己跟前，复眼上网格密密麻麻，映出了数万张属于自己的脸。
奥斯卡瞳孔骤然放大，身体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动不了，逃不掉。
“滋滋滋滋滋滋——”
虫子带倒钩的嘴飞快上下翕动，发出一连串滋滋声，它离奥斯卡太近，一股扑天的腐臭气息钻入奥斯卡鼻腔，让他差点生理性地呕吐出来。
“危险！奥斯卡！”
奥斯卡所在的第三十七小队副队长就站在距奥斯卡不远处，见状一声怒喝，奥斯卡听见了，却仍是动弹不得，呆愣愣地看着巨大的虫子张大了嘴，腥臭的黏液从它口中落到了自己身上。
三十七小队副队长一个箭步冲过来，推开了这个呆滞的新人。
虫牙落下，伴随着嗡鸣和翅膀的簌簌翕动，副队长大半个脑袋被撕咬而下，又被虫子吞吃入腹。
奥斯卡躺在沙地上，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像古董电视机的雪花屏，唯有滋啦滋啦的噪声。
他想起课本上关于虫族的介绍：这种污染物生性攻击性强，但它的最危险之处，在于其酷爱以人类为食，无论饥饿与否。
那只大黑虫子短暂地忘记了奥斯卡，伏下身体开始啃噬三十七小队副队长，一点一点，从剩下的半个头，到四肢，再到躯干……
奥斯卡此时距离虫子只有十米左右的距离，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段时日来很关照自己的副队长在自己眼前被蚕食殆尽。
先是晕眩，再是胃酸翻涌，身体剧颤。
他向天发誓，他从未像他的许多同学那样小瞧过污染战，可当真相血淋淋地在面前揭开时，他还是退却了。
奥斯卡僵硬地回头。
他戴了军用夜视望远镜，调整一下参数就能清晰看见远处小树林里米兰所在的位置。Omega躲在掩体后，只探出一点白色狙击枪的前部，托得很稳，几乎一刻不停地开枪。
米兰旁边的步上尉也是一样，她瞄准的时间稍长一些，开枪频率稍慢，但跟米兰一样稳定，毫无慌乱痕迹。
他们是看不见海滩上那些正在撕咬帝国军人尸体的虫子吗？
他们是不知道有人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命丧虫口吗？
米兰和步千秋只要稍微调转枪口，就可以狙击掉海滩上的虫子，救下某个即将被吞吃的同胞……可他们没有。
米兰甚至还能冷静地时不时发布指挥命令，仿佛看不见眼前横飞的血肉。
奥斯卡脑内的那个雪花屏老式电视机闪了闪，要故障黑屏了。
他曾经数次跟秦上将强调，他与米兰是自小相识的竹马，他会是比秦上将更了解米兰、与米兰更合拍的伴侣。
可是事到如今，他终于必须得承认了。
他自认为了解的米兰，终究只是他脑内意/淫的那个纯白无瑕、单纯可爱又懵懂的小孩子。白月光只存在于过分自信的Alpha的大脑中，而他对现在的米兰其实一无所知。
米兰并没有错，步千秋也并没有错，他们只是严格遵循事先拟定好的作战计划。
因为一旦他们调转枪口去解决沙滩上的漏网之鱼，就会制造更多更大的“漏网之鱼”。
拆东墙补西墙，让战斗节奏混乱，没能狙击掉所有虫族小队长的话，后果就会是毁灭性的，所以他们一丝都不能乱。
甚至如果按照计划，三十七小队的副队长是不该冲过来救他的。
他扑过来了，被虫子吃了，也不见得能救下奥斯卡，甚至会导致人员折损平白增加一人——因为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果然，那只虫子啃噬完副队长的尸体，从嘴里吐出两个嚼不动的关节，就调转头，复眼上的光晃来晃去。
那两只属于副队长的关节滚到了奥斯卡的脚边。
大虫子的复眼也已经牢牢盯住了奥斯卡，翅膀陡然张开，飞快扇动。
奥斯卡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全身都是僵硬的，腿是软的，大脑也是木僵的。他逃不掉。他知道，他现在就要死在这里了，死在阿蒙的无尽夜中，海潮汹涌的浅滩之上。
感觉到腥臭的气味已经近在咫尺，大脑条件反射地开始走马灯，回顾他这短暂的一生。
画面中出现了他的父母、老师、朋友……他实在是个人缘很不错的人，这十九年来感受到了无数来自各种各样圈层的人的善意，被众多的人接纳。
他怀揣着英雄梦想就读军校、参军入编，渴望着报效祖国。
原来少年的梦想，总是充斥了过多的、愚不可及的天真成分。
走马灯最后出现的是米兰的脸——不是现在这个灿若明珠的金发Omega，而是曾经那个金色短发一脸天真的小男孩。
他确实天真，确实愚不可及，确实充斥了Alpha自以为是的傲慢——
但他还是喜爱他的。
谁说幻想就不是一种爱呢？
奥斯卡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等待自己被虫子吞吃入腹，然后被酸液瓦解的那一刻到来。
却一直没有等到。
太慢了，又没什么动静，奥斯卡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眼皮。
待看清身前景象，小麦色皮肤的Alpha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只吃掉了他副队长的大黑虫子身体已经四分五裂，复眼和口器都掉了下来，散落成地上的残肢。
奥斯卡下意识地猛然回头看向米兰所在的方向——他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或许米兰救了他。
然而盯着米兰的位置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任何异动来，米兰仍旧专心致志地瞄准天边的强敌，枪口都没有往下挪过一寸。
奥斯卡有些许失落地转回头，准备重整精神，继续迎敌。
一缕游风从他身侧飘过，卷起了他的衣摆和发丝。
又消散在无边夜色中。
第63章 短暂休整 “你说，我们俩的匹配度会如……
东部海岸线的这场侵略战从头一天傍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 海面上污染物仍旧源源不断。
陆续有从内陆补充来的兵力加入临海战区，共同御敌。
阿蒙军方总指挥部一直在实时跟进前线战况，安排调度人手。
军方系统可以在电脑中直接读取前线的人头数据，上传至总部。总指挥部在看到东四十九区的人员折损后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以前总是战况最惨烈的东四十九这次表现竟如此亮眼。
东四十九是几个沿海战区里最正面迎敌的, 照理来说折损应该最严重, 然而一夜过来，别的战区兵力折损都在10%左右，唯有东四十九，折损比例仅为4%！
阿蒙总指挥部立马连线了东四十九战区的主将步千秋。
那头步千秋的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 显然心思不在跟总部通话上。
“都是秦上将跟休汀老师的功劳……”
“秦上将？哦对对对，两个月前总部的确把秦上将安排到你们东四十九战区了, 也难怪——话说‘休汀老师’是……？”
“就是秦上将的伴侣……哎，我不跟你们说了，差点射偏！”步千秋火速挂掉了跟阿蒙总指挥部的通话, 留下阿蒙军方的一群干将在指挥部的若干虚拟显示屏前大眼瞪小眼。
“……秦上将的伴侣……那不是一个军校还没毕业的……Omega么……？”有人喃喃自语。
“主画面, 切东四十九战区。”
一道温软但笃定的声线响起, 阿蒙总指挥部内的所有人将目光聚焦到说话的人脸上, 态度恭敬。
立马有人应声：“是。”
指挥部里侧房间的转椅上, 坐着的正是刚抵达阿蒙主城不久的二皇子殿下, 秦昀。
只见二殿下站起身, 盯着切到东四十九战区实时战斗画面的主屏幕, 观察良久，忽然道：“放大海滩后面那块树林——对，就是那里，那几棵大树跟石头后面有几个狙击手，放大。”
影像随着他的指令一点点放大, 一直到画面正中是端着枪的金发狙击手为止。
整个指挥部的人都被这身形单薄的金发狙击手精准的枪法和熟练的动作震慑了。
“……这就是秦上将的那个Omega……？这是天才吧！难怪当初听说秦上将排除万难也要把他塞进莉莉丝军院去！”
“这真是后浪胜前浪啊……我上一个见到的这么厉害的狙击手还是沈元帅……”
秦昀打断了这人的感慨：“这个Omega拿的枪就是沈元帅那把，永恒的轮舞曲，我不会看错。”
“啊，这么说来，之前不是有传闻太子殿下在阿斯蒙帝斯的拍卖会上拍下了他这死对头生前的武器嘛！原来是为了拍下来给自己的小Omega当玩具的啊。哈哈，说得通了，说得通了。”属于Alpha之间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声。
秦昀却没有回话，也没有跟着笑，只是皱眉盯着那把枪。
他从小的生活环境就不允许他太过天真，因此造就了他疑心病重的性格，此时他总直觉地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太对。
秦曜重金拍下曾经死对头的爱枪，就为了给自己看上的天才Omega拿来玩玩……？
还有，休汀家的这个Omega，从前有过什么事迹么？他一直都是一个天才？印象中没听说过类似的传闻啊？
这人忽然出现在秦曜身边，秦曜也忽然一反常态地护着一个Omega……他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主画面中的Omega一转眼又是连发三弹，以寻常人的视力，连他的动作都看不清楚。
秦昀眯起了眼睛。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Omega，或许就是他在这次争储战中一举干掉秦曜的关键。
“二殿下，您要去前线吗？您……不是为了陛下的事特意来阿蒙找秦上将的吗？”阿蒙总军长问道。
“不着急，再等几天吧。”秦昀苦笑，“不管怎么说，帝国所有民众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既然现在前线战场需要皇兄，我也不能因为我们皇室的家务事将皇兄请回去，那让我们对阿蒙的子民们如何交代？”
他向后靠过去，在皮质转椅上轻轻转了一圈。没有人注意到，二皇子的视线始终落在主屏幕中的金发Omega脸上，审视的意味。
“这场仗，大概还要打上多久？”秦昀椅子转完一圈，神情重又变回清澈好奇。
“从目前观测到的污染物数量上来看，按照之前的经验，如果顺利的话，三天内应该能将污染物击退。”
秦昀眯眼笑：“那还好，我相信皇兄一定可以顺利击退污染物的！我就等三天后再去找皇兄吧！”
“好的。”阿蒙总军长有些尴尬，“二殿下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先暂住在这里。只是阿蒙军部条件简陋，怕殿下嫌弃……”
“哪里的话！”秦昀站起身，真诚道，“阿蒙的战士和同胞们这么多年以来饱受污染物的侵扰，我只恨自己不能为大家分担，时常愧疚，夜不能寐。怎么可能会嫌弃？更何况……”
娃娃脸少年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局促，“更何况，我对于吃穿住行这些，哪有那么多讲究。毕竟我不像皇兄，从小习惯了那些……”
恰到好处的局促，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
阿蒙总军长一个铁骨铮铮的Alpha都不由心生怜惜，赶紧吩咐手下人给二皇子安排最好的住宿去了。
秦昀走之前，看了一眼指挥部墙上的挂历。
挂历上是沈元帅的照片，当年二十出头就统领阿蒙守卫战的沈清崖是那么意气风发。
“快到新年了。”秦昀淡淡道。他驻足定定看了挂历片刻，转头，目光有意无意划过主屏幕中的金发Omega。
随即身形便隐没在了昏暗的走廊中。
“也不知道，父皇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关呢。”.
“呵，父皇能不能熬过去，还不是他秦昀自己说了算？”
秦曜半躺半靠在海滩外围的战壕边，累得眼皮子都不想抬，但又饿得慌，只能随手抓了几块干得噎人的压缩饼干往嘴里塞。
太子殿下怕是平生都没有过几次这样不顾形象的时刻，沈清崖在旁边看得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寻思他自己哪有资格嘲笑秦曜？明明他的状况比太子殿下好不了多少。
三个小时前，污染物大军的冲击终于告一段落，他们也终于能缓口气了。
秦曜因为异能使用透支，这一缓就睡死了过去，直到刚刚才醒过来——饿醒的。
至于沈清崖，他的负担毕竟没有秦曜那么重，姑且还能强撑着生活自理，但也没好到哪去。太过疲惫反而让他没什么胃口，就从储物囊里掏了几瓶营养液，小口小口地嘬。
步千秋的持久力倒是远超沈清崖预料，这么一场硬仗打下来还活蹦乱跳的，正在跟手下副官一起核对各项信息。
这一波污染物冲击满打满算持续了七十八个小时，普通兵士还能轮番替一替，他们这些核心人物都是七十八个小时没合眼，并且还在高强度作战。
“人员折损总体4.6%，加上新补进来的援军后现在战力基本翻番，伤员18%，医疗队尽快治疗——”步千秋铿锵有力的声音透过耳麦传遍整个前线战区。
沈清崖远远看了忙前忙后的步千秋一眼，便收回视线。
“陛下应该是早就已经驾崩了，秦昀现在没过来，是还没找到好的对你下手的机会。”
“嗯。”
秦曜懒洋洋地嚼着压缩饼干，没什么兴趣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光是想到秦昀他就恶心。
两人就这么躺在战壕里，海滩上密密麻麻都是虫尸，断腿断脚、甲壳黏液……堆成小山，他们恍若未见。
头顶的天空朦朦胧地亮，在阿蒙，这样已经算是难得的“晴朗好天气”了。
沈清崖低头喝营养液。
他发现，如果不是有正事不得不交流时，现在他跟秦曜单独在一起，就唯有沉默。
先前那一晚，两人的“交流”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断，错过了坦诚相对的最佳时机，现在也不知该从何开口了。
要直接说：“没错，哈哈哈，被你识破了，其实我就是那个你恨得要死的仇人沈清崖啊！想不到吧！”
还是忆往昔：“你都不知道那八年我这缕游魂是怎么过的，你还总在我坟前嘴里不干不净，能不能对死人保持一点敬畏心啊喂？”
又或者走近科学：“你说我到底是怎么在嘎了八年以后又活过来的？还活在了一个Omega的身上？这种事情也太难用常理解释了，其实我自己也云里雾里，这才没跟你说嘛，我怕你们把我当精神病关起来。”
沈清崖攥着营养液瓶子，脑袋都打结了，感觉哪个都不太对劲。
他偷偷摸摸瞟秦曜，然后就与那对冰蓝色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被抓现行了。
胡乱打的腹稿，面对那比极地的冰川更清透、更洞悉一切的冰蓝，无论哪一个都无从开口。
沈清崖在心中叹气，久违地又有几分嫌弃自己。
他好像总是这样，几十年了，毫无进步。
想说的话总是说不出口，想坦诚相对时每每羞于启齿，最后总是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仿佛只要故作轻松、永不示弱、假装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Alpha，就不会搞砸任何事。
事实却是他把很多事都搞砸了。
沈清崖支吾了片刻，在秦曜审视的目光下，终究还是绕过了他们“房间里的大象”。
“说起来，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这场仗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你身上的标记马上就要没了，你说，我们俩的匹配度会如何？”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口，只是一个目光闪烁，一个眼眸幽深。
第64章 又被狗咬了 草。
沈清崖差点一口咬到舌头。
“……匹配度？”
这对于沈清崖来说不算是个生词……但也没那么熟。
所有人都知道, Alpha和Omega之间是有天然的匹配度的，平民可能不讲究这些，大多数贵族和军部高层却都会提前把自己的基因信息交去录入，等待与自己相匹配的Alpha和Omega出现, 再与之结合。
换句话说, 匹配度这个东西, 基本只存在于AO相亲的语境里。
秦曜没什么好脸色地又啃了一口压缩饼干。
“等这场仗打完了，就去莉莉丝的基因中心测一下匹配度。”
“……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我的Omega么？我跟你测匹配度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马上就不是了呀！你自己刚刚说临时标记快要过期的啊……怎么说话还不算话呢？沈清崖无语。
秦曜目光粘连地舔过沈清崖的脸，又落在他后颈处的腺体上。
腺体的位置又在微微肿胀发红，这是Omega标记不稳定的标志。对于很多年龄在法律层面上还不适合最终标记的AO伴侣来说, 当Alpha看到Omega后颈肿胀发红后，就应该适时补上临时标记了。
但米兰·休汀成年了, 不受这个未成年Omega保护法的保护。
阿蒙的沙滩上，天地都是阴郁的，沙尘拍打在脸上, 又被秦曜单手抹去。
其实一直到现在, 看到眼前的金发Omega, 他还是会有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三天前林奈·奥菲罗发来的那条消息让他一刹那间情绪激荡到了顶点, 然而两人之间纠缠不休的绳结一个都没有解开, 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拉上了战场, 再没心思去想这件事。
导致他稍有空闲静下来面对Omega, 都觉得缥缈得恍如隔世。
……也的确隔世了。
米兰·休汀就是沈清崖, 沈清崖就是米兰·休汀。
不管这件离奇的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总之它现在已经被证实了，那么……这就是上天在给他机会做上辈子没能做成的事情了。
秦曜说：“既然你的生理知识这么匮乏——匹配度高的AO伴侣，更容易生下孩子，整个从发/情到易感期到标记到生孩子的过程也会更顺利。匹配度低的话, 呵，就比较痛苦了，生一个都受罪，别提生八了个。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想生，应生尽生。”
“……殿下，现在战斗还没结束呢，谁也不知道污染物会不会有第二波袭击。”
“那跟我要不要生八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就非得生八个么？”
“那你想生几个？”
“我想…………算了。”
沈清崖有点冒烟，扭过头不想看秦曜，也不想面对他性骚扰式的问题。
既然秦曜八成是认出他来了，那么再跟他说这种话……只可能是在故意说荤话侮辱他。
毕竟上辈子就是这样的。
只不过区别是……这辈子真的有可能成真罢了。
沈清崖抚了抚胳膊上竖起来的寒毛。
军中其实有跟医院外科手术室一样的不成文习俗：越是在危险的前线战场，休整的时候越是要插科打诨没正形。这可能也是从古至今为什么有那么多兵痞子的原因。
毕竟人的注意力不能长时间集中，情绪也不能一直低迷，会崩溃的。
沈清崖跟秦曜附近，其他在休息的军士也在一边吃东西一边互相开玩笑，有的一看那副暧昧的脸色，就知道他们的玩笑带点颜色。
……秦曜这癫子，就连说这种荤话都一脸认真。
沈清崖不想继续深入探讨这个话题，索性逃避。他撑着旁边的树干站起身，默默眺望整个海滩上的虫尸、忙乎的医疗小队、以及因为失去战友而伤心的军人们。
他拿起耳麦连了另一头风风火火的步千秋：“注意军队心理疏导，污染战对人心理创伤大。”
步千秋：“哎！好。”
秦曜定定看了沈清崖一会儿，仰躺下去。
素来军装笔挺洁癖到家的太子殿下，就那么闲散地完全仰倒在残垣断壁和砂砾铺就的战壕中。
有人说生八个是床上的dirty talk，但有人是认真的。比如他就是认真的。
沈清崖这个人，太捉摸不定。少年时代秦曜觉得自己像一个追逐风的人，每每以为终于抓住了，风又在下一刻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
他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困住风，他觉得不论自己做什么，风或许终有一日厌倦了就会离开。
但是如果有孩子的话，就会不一样吧？
即便是风，也会被责任绊住，不得不在他的身边长久地停留。
奥斯卡跟着后勤小队一起运送料理了伤员，又处理了一部分残缺的尸体，全部弄完以后就站在残垣断壁中发怔。
恰巧沈清崖想逃离秦曜，就扶着墙缓慢地走了过去。
“奥斯卡。”
奥斯卡回头，看见走路走得颤颤巍巍的Omega，惊诧，连忙过去扶住金发Omega。
少年慌张地上下打量金发Omega——他之前只远远地看了米兰一眼，确认他没有什么危险，就忙着帮后勤跟医疗队的忙了。从敌袭缓下来之后到现在，他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米兰说。
好在他仔细打量，发现米兰似乎没受什么伤。
狙击手所在的位置被保护得很好，以这些虫族目前展现出来的智力，也还没有到越过前排战士突袭后排的意识，所以后排狙击手几乎没有伤亡。
“我没事。”知道奥斯卡在想什么，米兰主动说道。
“嗯……嗯。”奥斯卡讷讷。
“后勤处理得差不多了？”
“对，基本都处理完了。医疗队正在全力施救。”
“你也休息休息吧，你又不是后勤队的人。别现在耗费太多体力，万一还有下一波敌袭，拿不出精力战斗。”
“没事……本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不如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多付出些……”
少年怅然自嘲的模样让沈清崖愣了愣，可沈大元帅素来不是个善于安慰人的解语花，愣了也就愣了，半晌也没想出宽慰的话来。
奥斯卡又道：“米兰，替我谢谢秦上将。”
“……怎么？”
“之前的战斗中……我差点就要被虫子吃了。后来发现，是秦上将救了我。”
沈清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觑向远处的秦曜，然后又撞进那个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打量他的冰蓝色眸子里，又连忙收回视线。
“这没什么好谢的。”他假咳一声，很伟光正地，“扫尾兜底原本就是秦上将这次的任务，你有这份心意他应该就会开心了。但是所有人都在坚守自己的岗位，互相支持查漏补缺是应该的，没必要谢。”
奥斯卡沉默片刻，蹲下身，拿了根木枝在海滩上胡乱涂涂画画。
“嗯……也对。米兰，你……不仅是一名好军人，也是一位好伴侣。”
沈清崖：“？哈？”
“难道不是么？”奥斯卡抬起头来，苦笑道，“你在战场上杀伐果决，不仅能弹无虚发，还能同时指挥号令那么多的军士。我……从前是我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现在，我已经能看出来了，你是深爱着秦上将的，我不会再妄想了。”
“？？？”什么深爱？他深爱谁？怎么看出来的？？什么癞蛤蟆，什么天鹅肉？
奥斯卡对着潮起潮落的海面，叹了一口释然的气。
“只有对待自己深爱的人，才能这样完全站在他亲密的爱人的角度来为他拒绝我吧。我都懂的。”
沈清崖：“……”不，你好像不太懂。
奥斯卡在沙滩上胡乱画了个简笔画，画里是两个小孩手牵着手奔跑的样子，眼睛是四道弯弯的小月牙，嘴巴是两个大大的、旋转90度的D。
图画很快又被凌厉的海风吹散了。
奥斯卡站起身，拍拍沈清崖的肩：“米兰，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也希望他能好好对你，希望你们能获得幸福。我可能保护不了你，如果他真的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
“那，就这样了，我去后勤医疗队继续帮忙了。米兰，你也好好休息——”
奥斯卡自顾自说完这一堆肺腑之言，怅然若失地转头往驻扎地去了。沈清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叫住了他：“奥斯卡。”
少年Alpha的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
沈清崖斟酌着说道：“奥斯卡，有些事情，你可能误会了……其实可能，嗯，我是说有这种可能。你以为是故人的人，其实并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但那个你喜欢的人，他可能也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等着你。”
他是真的不擅长宽慰人，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确实有必要跟别人解释一下。
不然万一这孩子也变得跟秦曜一样癫，就是他的罪过了。
然而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是很难让人理解，奥斯卡只当米兰在含糊其辞地安慰自己，自嘲一笑，摆摆手，独自离开了。
沈清崖盯着奥斯卡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晃悠回到秦曜靠着的战壕里，在秦曜旁边慢吞吞转了两圈，摸摸这个，捣鼓捣鼓那个，假装自己很忙。
“那小子说什么了？”秦曜冷淡地。
“唔，总结一下就是祝我们百年好合……我，呃……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沈清崖现在也不确定。
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和小Omega，还是曾经世人眼中的宿敌死对头？是在迷迷糊糊中仓促皆为三月伴侣的Alpha和Omega，还是在一张床上滚了数年却由爱生恨的一对冤家？
“怎么不是？”
“……是么？”
“不是么。”
沈清崖闭嘴了，他感觉他们俩都像个人机。
秦曜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又定定地、燃了火一般看着他。自从那晚以后，只要碰面，这人总是这副眼神，沈清崖每每心虚，想躲避。
“你过来。”秦曜仰靠在断臂残垣中，淡淡道。
“？”
沈清崖便慢吞吞地蹭过去。
“抑制剂打过了？”
“打过了。”
“嗯——再过来点。”
沈清崖又往前蹭了蹭。
下一刻，锐痛陡然而起，沈清崖“嘶”了一声，浑身一凛，眼睛瞪大，呆愣愣地转动脖子，看向那个忽然像狗一样腾地而起咬上他后颈的Alpha。
草。
怎么又被狗咬了。
第65章 这个世界怎么了 我的死对头，对我好感……
不同于上一次, 这次的临时标记完成得很快。
Alpha露出犬齿，咬破腺体，注入信息素，舔舐伤口, 完成标记, 熟练无比, 雷厉风行。
沈清崖也没有再感到像上次那样的疼痛难忍，相反，Alpha的信息素如同某种抚慰剂，让他四肢百骸都像被注入了新生, 那一瞬间爽得眼前一白，瞳孔放大, 甚至忘却了身体的疲劳。
临时标记……还有这种功效呢？
还是秦曜这方面的技术在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产生了质的飞跃？
沈清崖忘记了挣扎，秦曜标记完毕后离开沈清崖的脖子，舔了舔犬齿上粘的一点红色, 眯眼, 似在回味那股清甜的果香味。
Omega则在被标记完成后泄了力, 浑身软绵绵, 像睡在柔软的棉花堆里, 脑袋里也塞满了棉花一样, 就那么软倒下去。
倒在了秦曜的怀里, 被Alpha恢复了气力的臂膀接住。
“你……趁火……打劫……”沈清崖虚软地。
秦曜冷眼：“我只是在交公粮。”
“？”沈清崖怀疑人生, “呃……还有这种说法呢？”
“当然。”
刚临时标记完，两人脸都是红的，在砂砾纷飞残垣断壁的海滩上大眼瞪小眼，沈清崖的胳膊无意识地搭着秦曜的脖子，秦曜目光如刀地瞪着他。
沈清崖却不知道, 这近三个月来，秦曜闷头钻研了多久AO结合方面的知识。
堪称三个月从入门到精通。
【对于已经确定关系但出于种种原因还未能完全标记的AO伴侣来说，每三个月一次的临时标记是必须的。有时候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令人不甚愉快，但我们身为Alpha，需要端正态度，给可爱的Omega最好最温柔的体验，即便不够尽兴，只要将之视为一种交公粮行为，就可以泰然处之。】——《新手Alpha的标记心理学》
沈清崖也拿秦曜没办法，确实对他一个信息素躁乱症患者来说，光靠抑制剂推迟易感期的来临是不太保险的，能有Alpha的标记会更好。
沈清崖在心中默念：现在是战争期间我不能出乱子，太子殿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然后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再次汹涌流动起来的沙利叶花的气息，深呼吸。
他坐直身体，不太想继续纠结于两人之间一团乱麻的关系，于是将话题重新拉回正事。
“我刚刚跟希尔因简单交换了一点消息，他说秦昀三天前就已经到阿蒙了，我估计跟我们猜测得一样，他应该是还有后招。污染物智能化的事，恐怕跟他脱不了关系。”
“他也只是其中一个关节罢了。”提到秦昀，秦曜目光中的轻蔑便藏不住，“我的好弟弟没那么大能耐，军方内部肯定有人跟他里应外合。”
“是。唯一庆幸的是这一波袭击里的虫族没有明显的进化痕迹……要是污染物的智能化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普遍，倒是一件好事。”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再往后观察看看。”秦曜说。
沈清崖点头，在军事战略决策上，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总是跟秦曜一拍即合的。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就能理解彼此的用意。
又在战壕里休息了一段时间，该吃东西吃东西，该补觉补觉，那边步千秋也忙完了休息完了，他们就叫来步上尉，一起讨论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污染战的随机性太大，谁也没办法预料袭击的是什么样的污染物，又会以何种方式袭击，所以只能提前准备好多套方案，届时随机应变。
“我们现在的这套方案其实在纯守卫的角度上来说，算是很完备了。连集体意识很强攻击性更强的虫族都能抵御，常规来说，遇到别的类型的污染物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唔，确实。”步千秋看着沈清崖面前的战略地图，点头。
“现在最大的变数是污染物智能化的可能性，因为一旦污染物真的智能化，我们曾经应对污染物的所有经验就都失效了，它们变成了一种全新未知的物种，无法预测污染物的行为。
“除此以外，我们目前的战斗部署是偏机械化的，远程狙击，进程枪炮轰炸，流水线作业。经验上来说，这是面对大规模的污染物突袭效率最高的应对方式，但如果污染物向高智能、高战力的单兵方向进化的话，这种群体性‘灭虫’式的方位线可能就会失效。”
沈清崖放下终端，严肃道，“所以现在，我们只能祈祷污染物没有向着我们最难以应对的方向转变。”
秦曜一直抱着胳膊靠在墙边，未置一语，任沈清崖分析。
直到沈清崖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秦上将，您觉得呢？”
太子殿下这才直起身，冷然道：“没区别，大规模的虫子也好，个体能力强有智力也好，不都是一样杀么？交给我就行。”
全帝国唯一的S+Alpha，公认的帕罗迪斯尖兵凶刃，大约确实可以有这样的底气。
沈清崖其实从上辈子就一直很欣赏秦曜这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嚣张态度。
所以他也没泼太子殿下冷水，只笑笑道：“太子殿下也要小心为上。”
“不用你提醒。”
三人讨论告一段落，步千秋舒了一口气坐下，随手从储物囊的小冰箱里拿了一瓶果汁出来喝。
边喝边动动鼻子：“这个味道……秦上将，休汀老师，你们又结合啦？”
“结……咳咳咳——”
沈清崖也在喝营养液，被步千秋的用词呛了一下，差点把营养液喷出来，秦曜扔给了他一方手帕。
沈清崖擦擦嘴，红着脸用余光瞥向秦曜。
如果没看错的话，太子殿下的嘴角微妙地上扬了几度，某种诡异的得意之色。
沈清崖解释道:“我们只是加固了一下临时标记，我有信息素躁乱症，只靠抑制剂不太够，容易信息素潮涌，怕到时候会影响战斗状态。”
“哦哦。”步千秋边喝果汁边认真点头，她根本没看出沈清崖那丝尴尬之色，又动动鼻子，自顾自点评，“你们二位的匹配度应该很高吧。”
这次沈清崖还没说话，一直在旁边当壁花的秦曜立马问：“怎么说？”
步千秋挠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算是一种经验加直觉？我母亲和妈咪感情很好，匹配度也高，我们周围的家庭大多也是这种组合，所以……唔，就是一种很幸福的信息素交缠的味道吧，我对这种味道还蛮熟悉的。”
“是么。哼，也不一定。反正不论匹配度怎么样，也就这样了。”
太子殿下低头啪啪啪地按终端，十分不屑的样子，但步千秋莫名觉得那语调也是微微上扬的。
“唔。”步千秋便看看蓝眼睛的Alpha，又看看金发Omega，小心翼翼问，“秦上将，休汀老师，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不当问就别问。”秦曜无情地。
“…………”
“没事，你说吧。”沈清崖道。
步千秋立马无视了太子殿下的勒令，问道：“就是，我就是好奇啊，莫非，二位到现在都还没有测过匹配度吗？”
“没有。”明明是秦曜让步千秋别问的，他却又立即答道。
“哎呀！这样很危险的，好在你们没有进行最终标记。这几年好像因为匹配度太低而出现的Omega身心受创的案例变得多了很多呢，很多民众都在呼吁立法禁止匹配度在80%以下的AO结合，毕竟太痛苦了——更何况休汀老师本来就有信息素躁乱症，那更不行了。
“你们还是等空闲下来了以后就早点去测一下吧，长痛不如短痛，分开也能体面。”
秦曜：“……”
太子殿下本来还有些许得色的脸彻底黑下来，甩给步千秋几个森然的眼刀，一个字都没搭理她，大步走出了指挥室。
剩下摸不着头脑的步千秋，和虽不知道秦曜在气啥但内心暗爽的沈清崖。
步千秋小心翼翼地：“殿下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这张嘴，总被人说不会说话。”
“没事。”沈清崖心情很好地喝完了一瓶营养液，以三分球的姿势将空瓶子扔向远处的垃圾桶——一击中的，“他就是这样的，谁的气都很爱生。”
是夜，沈清崖跟秦曜轮流和其他兵士们值班守夜，防止敌袭。
沈清崖守的是上半夜，秦曜是下半夜。
凌晨3点，沈清崖静静靠在指挥室顶上瞭望台的高脚椅上，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和汹涌翻滚的海潮。
回忆上涌，上辈子在阿蒙守卫战期间的那些日子像倒带一般纷杳而至。
大门“咔哒”一声被推开，沈清崖没回头，他听脚步声便知道是秦曜。
“换班。”太子殿下冷淡地。
沈清崖扬了扬唇角：“秦上将，您应该问我‘上半夜有无任何异状？’这才符合流程。”
“流程？你是什么很在意流程的守规矩的人么。”
沈清崖点头：“倒也确实。”
脚步声来到他身侧，瞭望台的全景玻璃窗外是灯光映照下的阿蒙灰蒙蒙的夜色，沈清崖终于扭头仰望向秦曜。
凌晨三点钟的瞭望台，太子殿下的军装笔挺得就像是全新的，一丝灰尘、一点褶皱都没有。他没有佩戴象征军衔的肩章，乍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年轻军士，只是那周身山岳一般冷峻又森严的气场，远非其他同龄军人可比。
算下来，秦曜今年也三十有四了。
以帝国人现在平均年龄奔130的寿命而言，这个年纪还是年轻得过分，跟这个Alpha肩负的重量完全不成正比。
“看什么？”秦曜道。
“没什么，殿下挺帅。”沈清崖习惯性谄媚，“比我见过的所有Alpha都帅。”
“……胡说八道什么有的没的。”在沈清崖直白真诚的言语下，秦曜的目光居然躲闪了一瞬。
他一躲闪，沈清崖反倒来劲了。
毕竟以前都是秦曜咄咄逼人，他自己节节败退的。
难得有让太子殿下吃瘪的时候。
沈清崖心头暗爽，看着太子殿下这副样子，忽然灵光一闪，好奇起某件事来。
【系统系统，系统系统，别睡啦。】
【系统系统，系统系统——】
【系统系统——】
沈清崖十分有耐心地在脑海里呼唤了某个隐身很久的系统许久，那个熟悉的机械音才终于冒出来，有气无力地回应他。
【什么事啊，宿主……】
沈清崖：【你不是说，我重生的任务就是攻略秦曜，获得他的好感度吗？所以他对我的好感度如果太低，我还是会被抹杀？】
【嗯……会的吧……】系统一副不想打这个破工了的样子。
【那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这是正常的逻辑推理：秦曜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秦曜恨沈清崖——攻略对象的好感度跌破底线——嘎。
为什么系统一直没来上班提醒他？该不会这货真的消极怠工到他这个宿主被抹杀都懒得出现吧？
岂有此理。
谁知系统语气嫌弃道：【谁说你要死了？你是半夜EMO的花季少女吗？能不能别打扰别统睡觉。】
【我不会被抹杀？】
【不会。】
【我的攻略对象对我的好感度没出问题？】
【没有。】
沈清崖沉默了，半晌，他试探地问道：【那他，现在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稍等啊，我给你查查……】
系统显然十分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份打扰它睡眠的额外工作。
沈清崖在四面环窗的瞭望台里跟秦曜一个坐一个站，不言不语地任由海滩上的灯转着圈地闪烁。
过了许久，系统的声音才又在他的脑海内响起。
【你的攻略进度很卓越啊，攻略对象好感度99.8，还差0.2就满了。这你也要我查？你是为了凡尔赛吗？】
99.8？
只差0.2就满了？
这是真实的么？秦曜不是已经识破他的身份，视他为曾经他最恨的死对头了吗？
沈清崖呆愣良久，忍不住问道：【你们系统是不是BUG了啊？】
系统怒道：【补药再凡尔赛了！我们系统是不可能BUG的！说了99.8就是99.8！】
系统怒气冲冲地在沈清崖脑海中消失，继续睡觉去了。
而沈清崖则愣愣抬头，看向秦曜，几乎是他的目光刚一调转，那方冰蓝色的眸子就回视了过来。
“看什么？”秦曜没好气，“迫不及待想跟我生八个了？”
沈清崖没回话，仍旧傻乎乎瞅着他。
是这个癫子有问题，还是那个系统有问题。
不然，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出现这样奇异的事呢？
我的死对头，对我好感度99.8。
哦，上帝啊。
太疯狂了。
第66章 殿下，看蛋蛋 殿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
沈清崖跟秦曜交了班, 恍恍惚惚地出了瞭望台，脚步都是飘的。
满脑子都回荡着：秦曜对我好感度99.8，秦曜对我好感度99.8……
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金发Omega晕晕乎乎地回了宿舍，到早上归位时间为止, 他还能睡个五小时。
睡觉之前例行服用治疗信息素躁乱症的药物, 沈清崖心不在焉地去拿药片, 先是一个不慎碰到了药瓶，白色的药片哗啦啦散落了一地，忙不迭把药片捡起来，挑了两片准备就水吃, 结果端了杯秦曜放在茶几上的烈酒，呛得他差点把肺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
Omega捂着嘴红着眼睛抬起头, 本来就一团乱的脑袋被酒精入侵，更是乱麻一团，晕晕乎乎地爬上床, 嘴里喃喃：
“99.8……99.8……秦曜你当年期末考试能考到这么高分么, 就99.8……bug, 一定是bug……”.
第二天早上八点, 沈清崖准时去了狙击手的点位就位。指挥部没有发布污染物袭击预示, 他就无精打采地窝在树林里啃面包。
战时状态, 一切统一且从简, 面包都是夹香肠跟黄芥末的热狗式的, 沈清崖不爱吃，他想吃巧克力或者花生酱的。
味同嚼蜡地啃了三分之一，一双漆皮军靴停在他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戴了白手套的手，手上提了个纸袋子。
沈清崖抬头。
只见那个昨晚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男人正站在他身前, 两人对视上后，秦曜把手上的纸袋往上提了提。
“吃吧，早饭。”
他见沈清崖只呆呆看着自己没什么反应，便皱着眉头捧起纸袋，自己撕开上面封口的胶带，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圆滚滚的面包。巧克力流心从面包缝处透出来，沈清崖看得咽了一口口水。
他有点想吃，但面对秦曜那张脸，到嘴边的话又卡壳了。
太子殿下那张俊脸上仿佛自动浮现了99.8这个数字。
令人宕机。
秦曜不知道沈清崖今天为什么这么呆滞：“……魂丢了？”
他把还带着余温的纸袋子塞进沈清崖怀里，淡道，“食堂发的，我不爱吃这种东西，但战时得节俭，扔了浪费，给你了。”
“……”
沈清崖又不是没在阿蒙待过，他还不知道阿蒙的食堂是个什么鬼德行？主城里军方总部的食堂主菜都是大螂炒肉丝，别提东四十九这种边陲地区了。
更何况现在还是战时。
哪位食堂师傅如此心善？
沈清崖内心一片弹幕叽叽喳喳地滑过，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最终接过了秦曜手里的面包。
……算了。
巧克力流心面包有什么错呢？
秦曜在沈清崖的身边坐下，把巧克力面包给了后者后，很自然地拿过了沈清崖之前啃了一半的热狗出来继续吃。
沈清崖：“？”
金发Omega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殿下，那是我吃过的……”
“战时特殊情况罢了。”秦曜低头吃热狗，太子殿下即便是坐在砂砾飞扬的树林里啃热狗都是优雅矜贵的——除了脸臭，“难道你要在战时浪费食物？你多浪费一个热狗，就有可能多一个阿蒙的平民被污染物袭击却饿肚子跑不掉而死掉。”
沈清崖认真思索了片刻，觉得太子殿下这个话听起来很伟光正，细思全是歪理，下意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算了。
99.8………………
太子殿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还是不要追根究底比较好。
两人沉默地各自啃了一会儿面包，发现前面的海滩上似乎有什么异动，一群东四十九的兵士围拢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沈清崖一块面包才啃了一半，见状倏地站起身：“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强调很多次了备战状态不能人员聚集——真是。”
他像逃离罪案现场一样飞快逃离了自己的Alpha，顺着海滩跑过去，扬起一路晶白的细沙。
“怎么了？都聚在这里。”
沈清崖仗着Omega的身形优势钻入人群，海滩沙尘太大，他一路跑过来脸上沾了些灰白的沙子，不过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在一堆灰头土脸的阿蒙大兵跟前实在不算什么。
“啊，休汀老师。”
有兵士听见沈清崖声音，跟他打招呼，他微微点头致意。
“在海滩上发现了一颗蛋。”
“……蛋？”
沈清崖愣了愣，阿蒙的生态环境很粗陋，原本就是不适宜生物居住的殖民星球，本地物种是跟随第一批迁居的人类一同从别的星球迁移过来的。植被生长得算是尚可，动物就不怎么样了，在阿蒙是很少能看到野生动物的。
尤其阿蒙的海洋，覆盖面积虽大，海水成分却不太适合生物生存，就是一片“旱海”。
这种海里会有什么东西下蛋呢？
“是不是什么海龟的蛋啊？有的海龟生存能力强，阿蒙的海里可能多少也有些，没必要太大惊小怪。”沈清崖狐疑道——他是对污染物生物学有研究，对传统动植物就没什么特别的了解了，这有点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思索片刻，沈清崖还是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沈清崖这两个多月来在东四十九区累积的威望不小，兵士们都很尊敬他，听到他这么说，大家立马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方便他走到近前观摩。
只见人群让出的空隙中间的沙地里，确实躺了一枚灰突突的蛋。
那蛋一半被埋在沙里，一半露在外面，粗略估计有成年Alpha的两个拳头那么大，外表上看就像一个加倍放大版的巨型鸽子蛋。
沈清崖皱眉，走上前蹲下身子，先是小心翼翼戳了那颗蛋几下，没什么反应，就试探着把蛋从沙子里挖了出来。
沉甸甸的。
“海龟蛋有这么大么？”有人挠头。
沈清崖抱着蛋站了起来，霎时所有人又哗啦一下围拢过来，都好奇地打量那枚蛋——在阿蒙待久了的人本来就几乎见不到野生动物，何况一个这么大的蛋？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观呢，有说就是海龟蛋的，有说是什么大鸟的蛋滚落到海滩上的，还有说可能是大家以为已经灭绝的生物还没灭绝，下了这么个巨蛋……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在战斗间隙，大家都尽量让自己的神经松懈下来，足够放松，到时候才能更集中地应战，因此帝国军队平时训练虽严苛，真正在战场上时反倒没有人在意军纪问题，随大家开心。
“啪”的一声。
兵士们：“？！”
大家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就见看上去温温柔柔的金发Omega居然突然发难，用力把蛋往地上掼下去！
嘶——
“休汀老师…………”多么残忍的、没有母性的Omega啊！惊恐。
但也不知是因为沙地实在太软，还是因为那蛋太过结实，被这么重重投掷到地上，那枚蛋却跟个铅球一样纹丝不动，实实在在陷进了沙地里，除了扬起沙尘外，蛋壳上没有产生一丝裂纹。
“休汀老师您这是……？”
“所有人，后退。”金发Omega面不改色，注视着地上那枚蛋，飞速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在所有人不明所以下意识后退后，“砰砰砰”对着蛋连发三枪，登时沙尘四起。
“咳咳……咳咳咳…………”
这下这些兵士们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不对来了，边掩面咳嗽边继续往后退。
有个军衔稍高的Alpha迟疑道：“休汀老师您是担心……这是污染物的蛋？”
“嗯。”
沈清崖随口应声，皱眉，待开枪引起的硝烟和沙尘散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奇探头往地上的蛋上看去。
那枚蛋仍然好端端地待在原地，只是更加往沙里陷进去了一点，但蛋壳依旧光滑圆润，没有产生丝毫的裂纹，更不要说被打碎了。
“这么结实的蛋？”
“我靠，这什么金刚不坏蛋？污染物吧？是污染物吧？”
“不愧是休汀老师！一眼就看出这是污染物的蛋了！”
沈清崖没说什么，将枪收起，重新俯身抱起那枚沉甸甸的蛋。
“这个我带走了，大家不用担心，各自该干嘛干嘛吧。”
于是一群兵士作鸟兽散，沈清崖则若有所思地对着那枚蛋打量了许久，然后带着蛋回到海滩后方的树林。
秦曜还在刚才他们吃早餐的地方，翘着腿坐得二五八万。
“在沙滩上捡了个东西。”
沈清崖单刀直入道。他假装没看见秦曜一如既往灼灼凝视自己的目光，将手里那枚蛋举起来，展示给秦曜看。
“你怀疑是污染物留下的蛋？”太子殿下只扫了一眼那颗蛋就直接道。
“嗯。但是……”
“但是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之前袭击的那波虫族留下的，可是虫族的蛋不长这样，而且虫族只有虫母会产卵，虫母没有战斗能力，是不可能参与袭击的。”
“……不愧是殿下。”跟他想的一字不差……这就是十多年的默契么？
秦曜高傲地抬起下巴：“怎么，想让我帮你把这玩意儿炸了？”
沈清崖点头：“这东西结实得出奇，子弹都打不穿，我暂时也不想为了轰炸一个蛋用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太兴师动众了，所以想让你用异能试试。
“拜托你了，殿下。”
Omega说着就把蛋往秦曜手里塞，太子殿下却没接。只见他施施然向后一靠：“你这是在以Omega的身份请求你的Alpha为你提供帮助吗？”
“…………”
沈清崖拳头有点硬，想阴阳怪气这个不知道又犯什么病了的癫子一句，脑袋里却又及时窜出来一个数字。
99.8。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要不就是他疯了。
不然为什么他在知道这个99.8以后，总是难以再自如地面对秦曜，甚至对太子殿下心存莫名的愧疚……和一丝久违的心跳怦然呢？
于是他耐着性子道：“我是在以阿蒙东四十九军区一员的身份，请求同僚的技术支持。”
秦曜哼了一声，带了一丝想趁机占便宜没占到的不舒爽。
他半推半就地操纵风接过那枚蛋，灰突突圆溜溜的蛋被气流卷在半空中，风很快又凝结成无数风刃，猛然切割向蛋！
“卡啦，卡啦卡啦卡啦——”
圆润的蛋壳终于在风刃中皲裂剥落，碎裂成无数片。
第67章 意料之外 他来东四十九可不单单是为了……
几乎是在蛋壳碎裂的同时, 沈清崖边防御性地举起了手枪。
他的目的是秦曜的风刃能一举碾碎这颗蛋——包括蛋壳内还未出生的小生命，但是以防万一里面的东西没被碾死，他就再补几枪。
接连五枚子弹以破竹之势连发射向破裂的蛋壳，可子弹进入蛋壳内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吞没了, 只剩下一半蛋壳的蛋静静飘浮在气流当中, 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也感受不到子弹命中任何物体的打击感。
沈清崖：？
“殿下，端过来看看。”
“……那是盘菜还是我看起来像个送菜的？”秦曜不爽道。
“殿下，劳烦您把那颗破了一半的蛋移过来让小人仔细检查一下，感恩。”
秦曜这才勉为其难地驱使流风将那颗蛋托着送到了二人跟前。
金发Omega直接凑上前去研究, 伸手扒拉将碎未碎的蛋壳，试图看清蛋壳内的全貌。
“小心点。”秦曜见皱眉,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是活了还是死了，万一是S级污染物呢？”
沈清崖还在一心研究, 闻言很自然道：“那又有什么？你不是在旁边呢嘛。”
他全副心神都在那颗奇怪的蛋上, 没注意到太子殿下在他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一瞬的怔然。
秦曜飘忽了一下, 然后掩饰性地掏出水杯喝水, 很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真是枚奇怪的蛋。沈清崖一边讲皲裂的蛋壳像剥水煮蛋一样一片一片往下剥, 一边心想——什么污染物或者动物会是这样的？蛋壳内一片漆黑, 像个能把所有东西都吸进去的黑洞, 至于蛋壳内的小生物……影子都见不着一个。
沈清崖耐心地一片一片剥蛋壳。
秦曜则守在一旁, 看似悠闲地喝水，实则所有注意力都汇聚在金发Omega的身上，神经跟肌肉都是绷紧的。
就等着随时一旦出现任何状况，就立马驱动风涡，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终于, 所有蛋壳悉数剥落，露出了壳内的庐山真面目来。
沈清崖托起手里那团黑雾一样的东西，皱眉打量。
漆黑的、混沌的一团，但感受不到什么威胁性，亦感受不到不详的气息。
“有什么卵生污染物的幼体是长这样的么？”秦曜放下手里的水杯，瞟了一眼那一团黑糊糊的玩意，目露嫌弃。
“到目前为止的图鉴里……似乎是没有。但这个蛋刀枪不入，明显不太正常，现存的污染物里也没有这样的记录。很可能是新的进化迭代分支，要小心。”
“有什么可小心的？我直接绞了，永绝后患。”
秦曜对于这么个小黑玩意儿很不屑，手指一抬，狂风又卷着砂砾和尘土拔地而起，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卷进风眼，然后像超大型滚筒洗衣机一样，以雷霆万钧的架势，上连天，下连海，吞天覆地。
沈清崖看着海上的龙卷风，动了动手指。
那团黑雾是有温度的。
他的掌心上还弥留了一点余温，完全没有属于污染物的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
海上的龙卷风疯狂席卷了十多分钟，惊动了整条海岸线好几个战区的人，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在海滩上、战壕里、屋檐内围观。东四十九的指挥部内，步千秋接到别的战区的联络文，问东四十九是出什么事了么？莫非又有污染物侵袭。
步千秋一头雾水，敲那龙卷风有点像是秦上将的作风，就接通联络器去问秦曜。
“处理一点小隐患罢了，不用操心。”
这是来自秦上将的答复。
一刻钟左右之后，狂风渐渐消散，风眼中的小黑球消失了，大约是已经被搅碎了。
沈清崖看向重归平静的海面，对秦曜道：“殿下，走吧。”
秦曜瞥了一眼沈清崖。
金发Omega一直都是叫他“殿下”，从两人在阿斯蒙帝斯遇见一直到现在都没变过。
只除了那唯一的一次，在星际列车上，Omega脱口而出的一句“阿曜”。
回去的路上，他错后一步跟在Omega身后，禁不住回想曾经的沈元帅对他称呼的变化。
两人还在莉莉丝军院上学的时候，早期沈清崖时常开玩笑似地管他叫“阿曜”，逗弄他玩一样。后来两人大了一些，关系不像小时候那样随意，他又成了太子，即便爱玩闹如沈清崖，也开始规规矩矩叫他殿下。
再后来……旖旎浪漫的时光里，沈清崖又交回他“阿曜”，“殿下”成了某种暧昧的、带了一丝调情色彩的称谓。
至于最后，他们的关系变得一团糟，那几年沈清崖是如何称呼他的？他想不起来了。他似乎在沈清崖那里失去了姓名，两人即便交谈，沈清崖也尽量避免称呼他，只有事说事。
毕竟，好像除了有事说事以外，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别的闲话可聊了。
然而现在，在这样尚不明确的身份、暧昧模糊的界限中，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倒不似前几年那么小心翼翼和剑拔弩张了。
秦曜抿了抿嘴唇，忽然觉得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也不错。
两人在海滩上待了一会儿后，步千秋传讯叫他们去指挥室，他们便又调转头过去。
一进指挥室，就听见步千秋手里拿着终端在跟不知道什么人吵架。
“我们这里是战斗最前线，真的没有人力来接待二皇子殿下，更没有能力保护二殿下的安全。二殿下要是过来，万一在我们东四十九出什么事，您是要我提着脑袋去莉莉丝请罪吗？”
……
“……我的方案？我的方案就是让二殿下尽快返回莉莉丝。他如果没有战斗能力的话，阿蒙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更何况陛下不是生命垂危吗？二殿下回去陪着陛下岂不是最好的？”
……
“好嘛，好嘛，既然您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听我的意见，干嘛要让我来提方案啊……是要显得自己很民主吗？”
……
“总之我不能接受，东四十九也承担不了这么巨大的责任——喂？喂喂？？？喂喂喂？？？？我靠，说不过人就挂别人通话啊！可恶……”
沈清崖迈入指挥室指挥室大门，哈哈笑出了声：“步上尉，我还以为你不会跟人吵架呢，这发挥得挺好的啊。”
“诶？秦上将，休汀老师！”
步千秋被对面挂了通话，本来想再打回去，见沈清崖跟秦曜进来了，才放下了终端，抱怨道，“这事真不赖我，离我要再不给自己争取一下还得了？我们东四十九哪供得下二殿下这尊大佛啊！”
秦曜皱眉：“秦昀要过来？”
“对……”步千秋长叹了口气，伤脑筋极了，“说是已经从阿蒙主城出发在来这里的路上了。他们说本来二殿下是来阿蒙接秦上将您回去见陛下最后一面的，但突然出了战事，他说什么皇室家务事不能影响帝国大事，还说什么要来前线跟兄长共进退……我真搞不懂啊，秦上将，令弟又没有战斗能力，这到底是在——”
步千秋习惯性地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秦上将面前吐槽人家亲弟弟，勉强刹住了车小心翼翼掀起眼皮看秦曜。
“当然是因为他没安好心，还能是在做什么。”
谁知道秦曜面无表情地来了这么一句，步千秋瞪大眼睛，为自己发现了皇家兄弟不合的证据而震惊不已。
“他来了就把他撵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秦曜无情道，沈清崖刚要说什么，门外便传来一个柔软甜蜜的声音：“皇兄怎么对弟弟我这么无情呢？我千里迢迢从莉莉丝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就只为了来迎接皇兄，也来看看皇兄在阿蒙过得好不好。现在看皇兄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皇兄居然这么讨厌我呢。”
“…………”
这听了就让人生理性厌恶的声音和语气，根本无需多言，秦曜能凭借自己身体想要作呕的反应清晰定位他的便宜弟弟。
太子殿下脸色难看，步千秋也愣住了。
他们都没想到，那边阿蒙总部的通知刚传过来，这边秦昀就已经抵达东四十九战区了。
秦曜最是受不了秦昀这种习惯性的阴阳怪气装小白花，张口准备讽刺，被旁边的沈清崖碰了碰胳膊。
他也很快会意。
指挥室到处都有收音器跟监控摄像头，他如果现在表现得对秦昀态度不好，到时候秦昀卖个惨装个可怜，再买点媒体喉舌夸大其词搬弄是非一番，到时候全帝国的人都能被洗脑成他要害秦昀。
沈清崖往前走了一步，将秦曜半挡在身后。
金发Omega笑得恭谨又客气：“二殿下说什么呢？一家兄弟说什么两家话，秦上将也是因为护弟心切，担心您来这里有什么闪失，才言辞激烈一些。您还不知道您兄长有多刀子嘴豆腐心呐？”
“……”
秦昀眯起眼，不慎友善地上下打量这个Omega。
很完美的笑容，很完美的态度。
简直跟他如出一辙的茶里茶气。
这可真是棋逢对手了呢。
秦昀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这个休汀家的金发Omega在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英姿。
一把沈元帅的莱茵博尔顿八倍狙击枪，在他手里倒是如鱼得水；一个从来不进O色的、和尚般的秦曜，也跟他粘得这么紧，恨不得走哪都把人绑裤腰带上。
他这次来东四十九，可不单单是为了他的好哥哥。
这个Omega，他也要探个究竟。
于是秦昀乖巧道：“嫂嫂说得对，是我想多啦。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在今年的末尾跟皇兄团聚呢。如果新年前能打胜仗，跟皇兄一道回莉莉丝，就再好不过了。”
秦曜懒得跟秦昀虚以为蛇，任由沈清崖跟他打了一会儿太极，他兀自靠在一旁，神情晦暗不明，沉默不语。
沈清崖顺势让步千秋找人安顿了秦昀，给他安排好住处，然后朝秦曜眨眨眼，用口型示意：忍忍。
秦曜的回答是，一只手顺着沈清崖的脊骨攀上Omega的后颈，在他微微发红的颈窝腺体处，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Omega一个瑟缩，那种瞬间流窜到四肢百骸的酥麻感宛如过电，他差点没忍住一撅蹄子给太子殿下一脚。
这个恩将仇报的狗！
这一天也勉强算是泰然度过，除了意外出现不怀好意的秦昀外，东四十九没发生什么异状。
污染物的袭击仿佛就那么突如其来的一波，平息了也就结束了，就这样虎头蛇尾地偃旗息鼓。
但秦曜跟沈清崖都还没有松懈神经，放松警惕。
当晚，沈清崖回到宿舍，冲了个热水澡，随便裹了身速干浴袍就出来了，边擦头发边对秦曜：“好了，你可以进去洗了。”
Alpha从公务中抬头，冰蓝色眼睛不受控制地舔过Omega裸露在浴袍外的奶白色的皮肤，喉头微动。
“嗯。”
秦曜的声音有些沙哑，错身走过沈清崖进了浴室，尽量驱散脑海中的那点旖旎情绪——他洗完澡还要去瞭望台守夜，不能在这种时候色令智昏。
沈清崖吹干头发以后半躺半靠在床上，拿终端看了一会儿最新的时政新闻。
新闻里陛下仍旧“生命垂危”，他老人家已经生命垂危了个把月了。
他跟秦曜之前再三跟军部提过的污染物进化迭代的事情，星网上始终没有任何相关的发布和报道，似乎没有任何人拿这当一回事。
帝国依旧歌舞升平，就连关于阿蒙这次受侵的报道，报道的重点也是二皇子殿下如何不顾自己安危，前往前线寻找兄长，恨不得把秦昀写成感动帝国十大人物。
沈清崖蹙眉放下了终端。
他叹了口气。
掌握媒体就是掌握话语权，某种意义上来说，政治也是一门生意，有头脑的人才能占据上风。
可惜他跟秦曜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只会用笨办法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沈清崖难得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就准备熄灯。秦曜一会儿洗完澡自己会去瞭望台值班，他得早点睡，养足精神，过几个小时去接秦曜的班。
他伸出手去关床头的电源，手指却碰到一个温热的、软乎乎的东西。
“？”
沈清崖很确定他的床头柜上没有这种东西，便收回手，定睛看去。
一个黑糊糊的、混沌的、温热的一团迷雾状的小球。
沈清崖怔住。
这个东西，不是应该早在中午的时候就被秦曜的龙卷风卷成飞灰了吗？
第68章 除夕 【此人一生没下过凡】……
当晚秦曜去值守了, 沈清崖左思右想后，决定将那团小黑雾放进自己的储物囊里。
——刀枪不入，甚至连秦曜的龙卷风都破坏不了的东西，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将之销毁。
照理说, 这样的东西应当是危险物品, 可他又确实感觉不到来自这团神秘小黑雾的哪怕一点威胁性。
“你最好不是什么坏家伙, 不然万一你真折腾出什么事来，太子殿下非得把我即刻绞杀不刻。”
金发Omega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温热柔软的小黑球，自言自语道。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既没有新的污染物侵袭, 秦昀也还算安分，没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前线军队依旧紧跟调度, 严格按照战时标准行动，但污染物一直不攻过来，安逸的日子久了, 大家原本紧绷的神经便难免逐渐松懈下来。
难道, 污染物真的就只打那一声响炮,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兵士们心中都这样怀着侥幸暗自期待着。
帝国军方有一个不成文的共识：当污染物袭击人类居住地后, 如果之后的十天内没有第二波侵袭, 则可以视为这一轮袭击结束了。
因为污染物并非智慧生物, 没有长期鏖战的策略性。一次袭击落败, 它们如果想的话, 往往会迅速纠集同伴发动二次进攻。“蛰伏”是不存在于污染物世界的概念。
于是前线兵士们就这么数着日子过，日历撕到除夕当日的时候，刚好是污染物袭击后的十天整。
新年到了。
没有第二波污染物袭来。
整个前线战区一片沸腾，热烈的氛围不啻于打了场大胜仗！
紧迫凝重的气氛在刹那间消散，压抑了许久的空气此刻终于可以自由地膨胀, 伴随着新年的烟花爆竹声。
除夕这天一大早，沈清崖出宿舍的路上刚好碰到从另一侧电梯下来的步千秋，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便默契地一道出宿舍，准备往指挥室去。
步千秋打着哈欠推开宿舍楼的大门，就差点被一挂窜天的炮仗吓得一个趔趄。
“喂喂喂，你们，这也太不像话了——”步上尉身上穿的还是她的修身战斗服，见状叉腰怒道，“现在还是一级战备状态呢！一大早的，谁让你们在驻扎地放鞭炮啦！”
打眼望去，几个罪魁祸首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兵士，还在爱玩爱闹的年纪，一见步上尉和休汀老师同时出来，都吓得噤了声，手里没放完的鞭炮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而且他们怕的主要还不是作势发怒的步千秋，而是一旁没做声的金发Omega。
休汀老师虽说年纪小，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其人比他们真正的上级步上尉还要更有威严些。
具体哪里威严他们也说不上来，明明休汀老师平常是很爱笑又很好说话的性子，但这个体型纤细的Omega身上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气势，让人不敢蹬鼻子上脸。
“我……我们……那个……”几个小兵抖抖索索。
步千秋抱着胳膊等他们解释。
“算了吧，难得的，毕竟今天除夕啊。”
小兵们愣愣看过去，他们谁也没想到，主动开口为他们解围的反倒是休汀老师。
只见金发Omega先是拍拍步上尉的肩膀，又看向他们，一根手指竖在嘴巴前做了个“安静，低调”的手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这一刻，他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十八岁的少年了。
“看在今天过节的份上，就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记你们违反军纪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低调点，这种东西——”
金发Omega指指他们手里的、还有地上的鲜红的烟花爆竹，“要放也去远点儿的地方放，海边那么大地方又不是摆着看的。”
小兵们欢呼一声，原地蹦起来，立马抱着他们的烟花鞭炮原地解散，准备往海岸线边上跑。
跑了一半又想起来什么，调转头，回原地，站成一排，恭恭敬敬朝金发Omega和步上尉一鞠躬：“多谢长官放水——！”
然后又嘻嘻哈哈地跑了。
步千秋瞠目结舌：“休汀老师，这样好吗？”
“大过节的，随他们去吧。本来就因为职务原因不能回乡探亲了，再不让他们活泛活泛就太残忍啦。”
“……也对。”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穿过驻扎地内铺的一层层石板路，往指挥室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沈清崖余光瞥见步千秋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主动问道：“步上尉老家是哪里的？”
“我老家在……”步千秋迟疑许久，才目光闪烁道，“我老家在阿斯蒙帝斯。”
“阿斯蒙帝斯？”
沈清崖脚步顿了一下，有些诧异。
整个帕罗迪斯帝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都居住在莉莉丝、撒共和克罗赛尔这三个星球，剩下的阿蒙跟阿斯蒙帝斯常住人口加在一起不到总人口百分之十。
相比于阿蒙的萧条，阿斯蒙帝斯倒是纸醉金迷，乍看上去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这份纸醉金迷都是由别的星球过去的旅客支撑的。这个星球一直以来都在黑手党的统治之下，旅游跟□□业的收入也都进贡给了黑手党，本地那凤毛麟角的居民跟在夹缝中求生没区别。
沈清崖前段时间在星网上看到，阿斯蒙帝斯的黑手党这几年胃口越来越大，本地居民很多受不了生存空间被持续挤压，已经陆续搬离了阿斯蒙帝斯，前往其他星球定居。
于是沈清崖便猜测道：“步上尉的家人是已经搬离阿斯蒙帝斯了吗？”
谁知步千秋苦着脸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家族好几代人的基业他们怎么可能放弃呢。就算所有人都搬走，我家人也不可能搬走的——我倒是希望他们能走呢……算了，大不了我死在外面也不回去了。”
……还是这种程度的钉子户么。
“原来如此，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看来步千秋跟家里的关系不算好，沈清崖便刹住了话头，自觉不打听别人的私事了。
谁知道步千秋自己说起来反倒刹不住，兀自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下去了。
“那我家的经可是太难念了！休汀老师，嗐，我都不想说了。你不知道，我家这一代只有我一个Alpha，他们天天想把我抓回去继承家业，完全不管我自己有什么理想——我真对他们那破家业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也不想想，要是哪天帝国没了，人类嘎了，他们家业再大又有什么用呀！”
“？”沈清崖有些呆滞。
继承家业？这听着……怎么好像还是个贵族？
阿斯蒙帝斯有什么贵族家庭么？
而且看步千秋平日的作风……唔，说好听点叫不拘小节，刻薄一点就是过分粗糙毫不讲究。沈清崖还真么见过这种风格的贵族子弟。
在他眼里贵族的标杆……大约就是秦曜那样的。一丝不苟，龟毛洁癖，可以不要里子，但死了也得抱着面子，墓碑上都得刻上【此人一生没下过凡】才能安息。
“呃……不好意思，冒昧问下，你家的家业是……？”
“那可多了。”步千秋皱眉摇头，掰着手指一根根数，“赌场门店、□□坐庄、淫/秽涩情、杀人越货、贩卖人口……哎，一两句话说不完。”
沈清崖：“………………”
Omega震惊地沉默良久：“……你家是……阿斯蒙帝斯黑手党？”
“噢，对，一般外面的人是这么称呼的。”
沈清崖对阿斯蒙帝斯黑手党了解不算多，但赫赫有名的八大家族还是如雷贯耳。这么一说，他才猛然想起——阿斯蒙帝斯黑手党八大家族之首，坐拥超过阿斯蒙帝斯60%GDP财产的超级巨鳄……似乎就姓步。
……
沈清崖忍不住扶额。
敢情这个被打发来阿蒙最吃力不讨好的战区、干最吃力不讨好的活的脱线Alpha，居然是阿斯蒙帝斯的□□大小姐么……
这世界怎么比秦曜还癫。
“不过我没兴趣做这行，我还是喜欢当军人。”步千秋以为金发Omega是在质疑他对军部的忠诚，连忙道。
想了想又补充，“最好是像沈元帅那样的军人——黑手党又怎么样？杀污染物不比杀人强么？人类灭绝了他们赚那么多钱没命花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
两人信口闲聊间便已到达了指挥室所在的塔楼，坐电梯上去，指挥室的门在二人刷脸后“嘀”的一声打开，他们一进门就看见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暗绿色的军装外套。
是秦上将的。
阿蒙清晨灰蒙蒙的天映不亮指挥室，秦曜开了一盏小灯坐在桌边，正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听到自动门打开的声音，便抬头，目光淡淡地瞥过沈清崖和步千秋。
“来了？”
沈清崖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现在还不到六点呢，殿下在瞭望台值完班怎么不回去睡会儿？”
“没什么睡意。”秦曜缓慢揉了一下眉心，“正好有了点新的想法，就来拟一下战略方案。”
“我看看？”沈清崖一听战略方案就来兴趣，立马凑过去看。
步千秋难得地有眼色，感觉这两人周围似乎形成了一堵透明的墙，把其他人都隔绝在外，于是自觉说了声“我也去忙我那边的事了，总部要的年终报告因为之前的战斗我往后延了，到现在还没交呢，我去写去。”
说完就去隔壁的办公室了。
沈清崖从学生时代就觉得秦曜是个做事很一丝不苟的人，不像他自己，做起事来过于跳脱。
他记得秦曜从小就是个实干派，喜欢实践不喜欢理论，但即便如此，理论课他也一节都没落下，笔记工整漂亮得能拿去橱窗展览。相比之下，人人都夸沈清崖是个理论天才，但他的笔记写得龙飞凤舞，很多借他笔记试图瞻仰天才光辉的人半个字都看不懂，只能讷讷归还。
大约人总会艳羡自己所没有的品质，总之沈清崖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很佩服也羡慕秦曜的这种一丝不苟的。
这么多年过去，太子殿下依旧没变。
明明只是粗略的战略草稿，也写得整整齐齐条理清晰，秦曜的字迹有力而不潦草，不像沈清崖的字——如今他的字相比起少年时代倒是修匀成熟了许多，但仍是带了一股子随意的懒气。
即便他不解释，只要看一眼草稿的内容，太子殿下的思路就能完整地展现在眼前了。
沈清崖便指着那纸张上其中一处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出现了智慧污染物，就让你用异能去逐个击破，然后中长程的攻击手换范围更大的武器，来代替你解决兜底群攻的问题么？”
“是。”
“这不行啊。”沈清崖拿过笔就不管不顾地在秦曜的笔记旁边写注脚，龙飞凤舞地。
“你是觉得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秦曜挑眉。
“那倒不是。”沈清崖写写画画，头都不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人类军队跟虫族部队，还是很相似的。”
“……哪里相似了？”
“高度社会化的军事武装部队都是这样的，从古至今，跨越物种，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能失去将领。虫族部队一旦失去小队长，整个队伍所有的虫族兵士都会乱套，甚至自相残杀。人类虽然不至于自相残杀吧，但一旦没了将领、没了主脑，就等于没了主心骨，一盘散沙是做不成什么事的。
“智慧污染物不可能跟丧尸一样在原地等着你打，一旦发现你是针对他们的，肯定乐得把你引开——调虎离山，不攻自破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没有理由想不到吧？”
秦曜沉默片刻后，道：“我当然想到了智慧污染物会有这样的战略。”
“但是你不觉得你不在会对自家军队有这么大影响？”沈清崖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秦上将，你未免也太低估自己的重要性了。”
“自己的重要性”几个字，像羽毛，在秦曜的心口轻轻挠了一下。
冰蓝色的眸子敛下，秦曜看向别处，似不经意道：“也是。对你来说也一样么？”
“当然了。”沈清崖还在笔走龙蛇地写字，没听出太子殿下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来，“我也是军队的一员啊，殿下对我来说也很重要的。”
金发Omega话音落下后，整个指挥室内便只剩笔头和纸张间的摩擦声和细微的呼吸声。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秦曜目光沉沉地看着低头书写的Omega，抿唇。
他从来也没跟沈清崖提过，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很羡慕沈清崖。他这位小学长的思维方式似乎总是跳脱又精准，可以迅速察觉他所顾及不到的漏洞，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秦曜一直认为，这才是真正天纵英才的军事天赋，与自己不同。
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少年的欣赏和艳羡变了质，秦曜也不清楚。
如今他只会因一句“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而被吹皱心湖。
尽管他很清楚，沈清崖这句话并不是他所想要的那个意思。
“改好了。”
金发Omega拍拍手，从桌面上抬头，“这个基本上就能实战用上了，一会儿我梳理一个书面最终版，然后给大家开个会讲一下……啊，今天就算了吧。”
沈清崖笑了笑，指挥塔外面就是海滩最边沿，此刻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炸响，一直传到指挥室里来，令原本冷清的办公场地似乎也变得有生气了些许。
“今天就放大家好好过个除夕，吃个年夜饭吧。明年的事，等明年再想好了。”
第69章 我不是你嫂嫂 “嫂嫂，这是要去做什么……
除夕这一整天依旧风平浪静, 瞭望台顶端的绿色光闪烁了一整天，敌情警报始终没有响起。
轮班值岗的兵士们一颗心悬了一天，终于落下。
“这都已经离第一波过去十一天了，十一天了！不可能再攻过来了吧！”
“是啊。我在东四十九驻扎了三四年了, 你要说频繁的小规模骚扰, 那可能会有, 但阶段性的大规模敌袭，绝对没有说相隔这么久再来拉一坨大的！不可能不可能。”
“嗐，终于可以安心过年了。年年过年厨房的掌勺大师傅都要大展身手的，我跟你说, 你吃过咱们大师傅做的年夜饭，就知道平时的食堂就是个免费体验版。”
新年的氛围在一整天的风平浪静中越酿越浓, 就连步千秋也不忍心再拿军规出来说事了。
他们东四十九战区的所有人，谁不是一整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冲杀？好不容易等到年关了也没有机会返乡探亲，能让大家高兴一点是一点吧。
指挥塔里, 沈清崖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把秦曜的新战略草稿做成了完整的方案, 因为做得太投入, 午饭都忘了吃。
等到晚上六点左右, 食堂的方向传来扑鼻的香味, 沈清崖的肚子才后知后觉地咕噜噜叫起来。
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金发Omega懒洋洋趴在桌上, 鼻子动了动。
“熏鱼, 烤鸡, 炸……洋葱圈？好像还有芝士披萨……”
帝国数千年来经过多次内战和改朝换代，现在早已是多种族裔大融合的状态。因为皇族归属上古华族，所以新年按照旧历新春算，但民俗习惯上各个族裔的人都要照顾到，也是难为阿蒙厨艺不精的食堂师傅。
沈清崖有些累了, 他便往后一仰，靠在人体工学设计的转椅里，蜷起双腿窝着。
他在阿蒙度过过人生最多的除夕夜——从幼时在养护所，到后来从莉莉丝毕业加入阿蒙守卫军，再到阿蒙守卫战那三年，各有不同，但回忆总是温情的。
起码他记得，在过年那几天，总部食堂的“螂来了”总是会格外留心，尽量不让大家的饭里钻进不该有的东西。
免得叫人一整年都有心理阴影，那真是天大的罪过。
闻起来今天东四十九的伙食也不错。沈清崖就捂着咕噜咕噜抗议的肚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径直往食堂去，好好饱餐一顿。
还没走到门口，自动门却从外面感应打开了。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沈清崖“咦”了一声。
他明明记得今天早上秦曜穿的还是那身他常穿的暗绿色军装外套的，里面穿的也是平时常穿的黑色战斗服。一下午不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了身衣服。
笔挺但过分板正肃穆的军服被换成了暗红色西装，上面还用金线绣了丝丝缕缕的暗纹，灯光打上去，如暗涌的细流。
“怎么？”
秦曜见沈清崖歪着头盯着自己看，板着脸道。
沈清崖笑道：“殿下这身衣服真好看，你先前回莉莉丝皇宫都没有穿这么隆重呢，这是专门为新年准备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外套被那群臭崽子的爆竹炸脏了，看得心烦，就回去随便换了件罢了。”
“哦这样啊。”沈清崖摸着下巴，好奇地看了眼秦曜红西装里面雪白的丝绸衬衣，有点纳闷，“殿下，你是没衣服穿了吗？只是外套脏了，换件外套就行了吧？何必要穿这么精致的西装，里面还得换内搭——”
秦曜语气不善地打断了他：“你管得着么？”
沈清崖：“…………”
怎么大过年的，好端端又脾气这么恶劣。
“……那殿下来找小人，是为什么事啊？这也差不多到饭点了，你不饿吗？怎么不去吃饭？”沈清崖只好压下无谓的好奇心，虚心求教。
“…………我只是路过。”
秦曜黑着脸，扔下这么句冷得掉冰渣的话，就转头出去了。
沈清崖在原地愣了半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这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了。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该跟上还是该还太子殿下一个清净，最后还是跟上去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跟上去比较好一点。
“殿下，等等我，我也要去食堂。”
走在前面的秦曜没理他，也没有回头，但是脚步放缓了一些。
沈清崖便得寸进尺地趁机跟上去，与太子殿下肩并肩，一同往食堂的方向走。
今天一整天，外面的烟花爆竹就没听过。
大家得了步上尉的睁一只眼闭一只，便放开了性子尽情在海边放起烟花和鞭炮来，仿佛要用这一挂挂的鞭炮、一朵朵的烟花，驱散这一整年来被污染物侵袭带来的阴霾。
秦曜跟沈清崖慢吞吞地在海滩上走。
“咻——”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爆竹红色的大桶就在沙滩上，炸开花以后红纸皮子爆了一地。海风吹拂，飘到了沈清崖肩上，秦曜看见了，皱眉随手拂掉。
结果又往前走几步，又一个红爆竹筒。
这次红纸皮直接炸太子殿下脸上了。
秦曜：“…………”
“你们——”太子殿下抱起胳膊，危险地眯眼，瞪着那群发现自己闯了祸以后呆在原地的小兵。
小兵们浑身一凛，下意识立正站好，被太子殿下超强的威慑力吓得双腿抖若筛糠，恨不得就地跪下听候发落。
但等了许久，太子殿下只冷声道：“去顺着海岸线跑十公里——”
“是……是！”
“——吃完年夜饭再跑。”
年轻小兵们瞪大了眼睛，随后欢呼一声，蹦跶着往食堂跑了。
沈清崖在旁边看得哈哈直笑。
“你笑什么？”
秦曜回头看他。
阿蒙虽没有月亮，海滩上却常年都置放了巨型的灯，必要的时候，可以把整条海岸线映射得像莉莉丝的凯撒大道一般光辉璀璨。
大约因为今天是年夜的缘故，后勤没把灯开到那么亮，每一个灯杆上还挂了两串大红灯笼，暖白的光被灯笼的红一烘托，都染上了新年的暖意。
金发Omega的侧脸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且……清丽。
秦曜的视线扫过Omega柔顺的金发、秀挺的鼻梁，再到唇角带了一点上扬弧度的丰润嘴唇。
还有下巴上那颗小痣。
Alpha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向前倾身。
Omega却没有注意秦曜情难自抑的动作，笑着说道：“太子殿下，你明明心肠挺好的，非要总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这也太划不来了，你看外面都把你妖魔化成什么样了。”
秦曜的上半身已经跟沈清崖凑得很近了，闻言顿住，哼了一声。
“我管他们说什么，一群听风就是雨的蠢东西。”
“你这种老实人最吃亏了，啧啧。”
“老实人”秦曜闻言长眉一挑，倾身上前，附到沈清崖耳边：“我是不是‘老实人’，你难道不是最清楚？吃亏的到底是谁？呵。”
说完，还充满挑衅意味地偏过头，露出一点锋利的犬齿，在Omega后颈的某个部位若有若无地擦过……
沈清崖生理性地一个战栗。
……这个经不起一点说的小气Alpha！
好在沈清崖的肚子再次适时地叫起来，咕噜噜，咕噜噜，秦曜听见，无语了片刻，道：“行了，别磨蹭了，去吃饭。”
这会儿大部队都去吃年夜饭了，海滩上放烟花爆竹的人少了许多，没那么嘈杂了，只有海潮的声音忽远忽近。
快走到食堂附近时，两人看见前边暗影处有一点火光。
往前走了几步，那点火光便清晰起来，也映亮了礁石后面蹲着的人。
“奥斯卡？”
沈清崖诧异，远远唤道，“奥斯卡，你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去吃年夜饭？”
蹲在礁石后面小麦色皮肤的少年闻声抬头，见是沈清崖和秦曜，便站起了身。沈清崖仔细一看，少年跟前地上摆了个小火堆，火舌卷出一点黑色的灰烬，在空中飘飘荡荡。
“你在烧纸？”沈清崖愣了愣。
“啊，对。”面前俩人齐刷刷盯着自己，奥斯卡有点不好意思，抹了一把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变得红通通的笔头，瓮声瓮气道，“我听说华族除夕有烧纸祭奠逝者的习俗，就给我们副队烧了点儿。这个叫黄草纸的东西还不太好买，好不容易弄到的……呃，这个是不是军规不允许——？”
少年有点紧张地抬眉觑了秦曜一眼。
阿蒙军中哪里能买得到黄草纸？必然是从倒买倒卖的行星走私犯那儿买来的，跟买卖烟花爆竹的一样，都是大违规行为。
沈清崖也怕秦曜发难——毕竟看上去太子殿下跟奥斯卡的关系确实略有微妙。
秦曜却道：“你是三十七小队的？”
“是。”
奥斯卡抿唇，应了，准备听候长官发落。
“我记得，你们副队长是叫安德鲁斯？”
“……是。”
奥斯卡有些诧异，东四十九军中将近四千人，数百个小队，他们副队安德鲁斯并非什么表现很优异出彩的人，他没想到秦上将竟能记得住他的名字，还能跟人对上号。
莫非秦上将跟他们副队有什么渊源？是熟人？
奥斯卡这么猜测着，寻思如果是这样，那秦曜或许会念在逝去的故人的面子上而手下留情。
只听秦曜又问：“我之前看过这次侵袭的总结报告，第三十七小队的副队长安德鲁斯为救自己小队的队员牺牲了——他救的就是你？”
“…………是的。”奥斯卡下意识握紧双拳，嘴唇有些细微的颤抖。
他以为秦曜作为上将，接下来大约会说两句安抚的话，稳定军心。
或者再不济，也会对逝者保持尊重。
谁承想，太子殿下得到回答后，便高抬下巴，冷声道：“在战场上违反事先定好的战略，擅自行动，就是这种后果。他只是自己死了，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要是掀起蝴蝶效应，出现更大的人员损失怎么办？如果导致这次战斗直接失败，让污染物侵袭到阿蒙内陆去、伤害到普通居民怎么办？要是直接导致人类战线崩溃，所有剩下的星球沦陷怎么办？他做了这种蠢事，你还给他烧纸，我看你也是无可救药。”
奥斯卡长大了嘴巴，怎么也没想到秦曜居然会突然发难。
他似是不敢相信，抖着声道：“可是……可是秦上将你明明也……你明明也救了我……”
秦曜讥讽一笑，抬手，流风霎时便从四面八方齐聚过来。
“我只是负责清理战场，你恰好躺在了需要清理的地方。一缕风的事，顺便罢了，跟那个蠢货干的事不是一个概念。”
奥斯卡自己被骂没关系，听到秦曜骂安德鲁斯“蠢货”，登时便气血上涌，怒极了——他的副队长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反倒自己为救队员而身死，秦曜凭什么对逝者说这么恶毒的话？！
张口就要为自己的副队辩驳，然而秦上将却仿佛懒得跟他多说一句，也懒得再看他一眼，暗红西装的男人收回手，流风散去的同时，他也拂袖离去。
他身边的金发Omega都愣住了，没来得及跟上。
沈清崖见眼前的少年气红了眼睛，有些良心不安，只好摸摸鼻子，上前拍了拍奥斯卡的肩。
“害……你别跟秦上将计较，他这人就是这样，一张嘴跟淬了毒似的，说话难听得很。”
“米兰……”奥斯卡咬着唇看向他，“你想说……秦上将没有恶意吗？莫非你也是像他那么认为的么？你觉得他这种冷血的想法是对的？”
沈清崖一怔，少年灼热又压抑着不满与愠怒的眼神在火光中那样熟悉。
曾经，很久以前的曾经，曾几何时，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中也总是闪烁着这样的神采。
那是属于少年的不服气，是还不能和这个残忍世界、和冰冷的规则握手言和的愤怒。
“奥斯卡。”沈清崖温和道，“有的事，不是单纯的对与错的问题。就像有时候，即便我们知道，不论做出哪种选择都会后悔，但总还是得做选择。
“以后你会明白的——祝你新年快乐。”
沈清崖说完，又拍拍奥斯卡的后背，随后就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面的秦曜。
也是奇了怪了，太子殿下刚才拂袖而去，大步走了半天，竟也没走出去多远，沈清崖三两步就跟上了。
追上了秦曜，他便无奈道：“大过年的，殿下，你何必呢？”
“看他不爽。”
“…………”沈清崖无语，好在食堂的饭香味近在眼前，他也懒得跟这个又臭又硬的太子殿下掰扯了，只撇撇嘴，“你说起别人来倒是头头是道，真让你遇到这样的事，你是他们副队长，在预判多半不会造成更大损失的情况下，你救是不救？”
“不救。”
沈清崖笑：“哈，好，你说的，我等着。”
食堂的大门敞开着，两人一前一后随着人流踏进去，沈清崖瞬间忘了刚才跟秦曜的争论，被无数长桌上让人眼花缭乱的食物勾起了馋虫。
“快快快，殿下，殿下，那边有甜品桌！自助的，快被拿光了，快去排队——哦你不爱吃甜品，那我自己去，你去忙别的吧！”
Omega说完，就一个箭步飞奔向了自助甜品桌。
沈清崖的眼里只有甜品桌上一层层往下流淌的巧克力熔岩塔，径直往前走，冷不丁跟一个不长眼的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金发Omega捂着撞疼了的脑袋，连连摆手，示意对方不用道歉，只要别再继续拦着他的路就行。
他正要继续往甜品桌飞奔，谁知道衣服却被拽住了。
“？”沈清崖莫名其妙，这才定睛往那个和自己挨得很近的人看去。
少年有一双甜蜜可爱的杏仁眼，黑发柔软松散，笑容亲和中透了一丝微妙的示弱感。
“嫂嫂，这是要去做什么，这么着急？要我帮忙吗？”
第70章 口角 是时候揭开那层纸了
沈清崖往后错了错身, 与秦昀拉开了距离，面上则不动声色。
“太子殿下和在下毕竟只是临时标记的关系，充其量算……男朋友吧，这声‘嫂嫂’我可担不起, 二殿下太客气了。”
“嫂嫂这是什么话, 皇兄可不是随便的人！这么多年了, 他身边从来也没有过Omega，嫂嫂你是第一个，我当然能看出皇兄对嫂嫂你是认真的！嫂嫂你迟早有一天要嫁进皇宫里来的，我只不过是提前叫一声而已。”
沈清崖被秦昀这左一个“嫂嫂”又一个“嫂嫂”叫得头大, 只想快点摆脱这人，于是含糊道：“也有道理, 二殿下自便就好。”
“嫂嫂这么着急是——”
秦昀顺着沈清崖前进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张偌大的甜品桌，桌子前围了很多人, 夹马卡龙的夹马卡龙, 舀熔岩巧克力的舀熔岩巧克力, 桌上的自助甜品很快就被扫荡了三分之二。
他瞟向金发Omega, 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眼巴巴的着急。
秦昀仍是笑, 假装没看见Omega眼里的迫切, 转过身子, 结结实实地挡住后面的自助甜品桌, 也挡住了米兰·休汀的去路。
“说来我忽然想起来，皇兄这人虽然独得很，倒也不是完全独来独往不搭理人，我记得我小时候皇兄跟沈元帅关系就特别好，成天同进同出的, 在学校就总待在一起，后来毕业了又一起来了阿蒙。现在想想，沈元帅应当是跟皇兄最亲近的人了。
“可惜了，沈元帅是个Alpha，他要是个Omega的话，或许皇兄也不会一直单身到现在吧……啊，抱歉，在嫂嫂面前说这些，是不是不太礼貌？”
礼貌不礼貌你不都说了么。沈清崖心想，嘴上道：“二殿下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呀？太子殿下和沈元帅不是举国皆知的宿敌么。”
秦昀意味深长：“能恨一个人恨成那样，那恨里多少也带了爱的成分吧？……哈哈，我也不太懂，你觉得呢？嫂嫂？”
“我觉得我想吃的要被别人拿光了。”沈清崖终于忍无可忍，皮笑肉不笑道，“二殿下随意些，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哈——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哈。”
秦昀看着金发Omega脚底抹油地开溜，向着那张已经空了一大半的自助甜点桌而去。
若有所思。
他小时候曾经参加过秦曜学校舞会，当时他就很好奇那个经常跟他的便宜哥哥同进同出的沈清崖，于是多看了几眼。
当时那个黑发褐瞳的少年……似乎也是在别人都在跳舞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旁边的甜品台。
狙击手，永恒的轮舞曲，喜欢甜食，跟秦曜关系亲近——
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沈清崖赶上了熔岩巧克力的末班车，在三层甜品盘只剩最底下一层还有一点稀松的巧克力时匆匆赶到，将最后剩的那一点巧克力据为了己有。
他心满意足地端着餐盘返回去，就见秦曜已经找了桌子坐好了。
年夜饭，原本是要大家一起热闹的。
食堂里今天摆了好些大圆桌，每张圆桌起码能容纳二十个人，大家无论认识不认识，不管是不是一个小队，此刻都高高兴兴坐在一处，边吃边聊，玩游戏喝酒，闹作一团。
唯独秦曜，一个人找了个角落的小桌子坐着，仿佛别人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秦上将在这次的污染物侵袭中表现亮眼，扮演了大家的指路明灯，彻底颠覆了传闻中他的变态暴虐形象。因此，在座的也有不少人想趁着节日跟秦上将亲近一番，陆陆续续有人邀他一起吃年夜饭。
但秦曜一一拒绝了，还是独自坐在角落。
对此沈清崖倒是习以为常——太子殿下从学生时代就是这样，独来独往，跟谁都不亲近，好像全世界在他眼里都是一群奔跑的蠢驴，叫他嫌弃不已，相应地，大家也只好对他敬而远之。
唯独沈清崖没有这个眼色，非得没事去碰两下这块茅坑里的石头。
金发Omega端餐盘走到角落里那张小桌子前，将手上的餐盘放下，拉开椅子。
秦曜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去跟他们坐？你不是最爱热闹么？”
“谁说的？我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好吗。”沈清崖坐下，拿勺子搅拌盘子里的巧克力。
熔岩巧克力是热乎乎的，可可粉加上牛奶，熏腾出甜蜜的芳香，每吃一口都是幸福的味道。
秦曜扫了一眼金发Omega盘子里的巧克力——从前沈清崖就很爱吃巧克力这种又甜又腻的东西，一个巧克力星星草口味的可丽饼，念叨了也不知多少年，有时候秦曜觉得凯撒大道那家可丽饼店应该把沈元帅的海报挂在店里，有效招揽生意，沈清崖也一定很愿意给可丽饼代言的，属于双向奔赴。
“可惜了，只有巧克力，没有可丽饼，差点儿意思——虽然也很好吃啦。”
“凯撒大道上的那家么？”
“我愿称那家为全帝国第一。”
东四十九区的食堂经过了精心的布置，灯笼和中国结四处悬挂，红火的颜色将食堂烘托出一片新春的暖意。
秦曜低头吃饭，Omega似乎已经不打算再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那他们也差不多是时候，揭开那层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纱纸了吧。
太子殿下整了整他西服的领口。
他观察四周没有可疑人物后，冰蓝色的眸子终于暗了暗，思索了一番该从哪里质问起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仔细斟酌，终于看向金发Omega。
“沈——”
刚吐出一个字，忽然有人在他旁边施施然坐下。
“…………”
秦曜把下文咽了回去，某个令他想到就恶心的、绿茶兮兮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皇兄，嫂嫂，都是一家人，怎么吃年夜饭还把我撇下了？”
秦曜这才想起他的便宜弟弟还在。
米兰·休汀就是沈清崖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让秦昀知道更不是什么好事，他只能把话压了回去，低头吃炸藕合。
“二殿下。”沈清崖点了一下头，算作招呼。
“难得我们三个能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来，我敬皇兄和嫂嫂一杯！”
秦昀笑眯眯的，自顾自端起酒杯，要跟秦曜和沈清崖碰杯。
“我不喝不怀好意的老鼠敬的酒。”秦曜语气森冷。
秦昀撇嘴，泪眼汪汪地装可怜：“皇兄就是这么看我的么？父皇已经时间不多了，母后这两年身体也不好。皇兄，以后家里可能就靠我们两个彼此支持了，你就这么不待见弟弟我吗？”
“是。第一天知道我不待见你？”
沈清崖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秦曜一脚，用眼神示意他：这里人多眼杂，好歹演一演兄友弟恭的戏码免得到时候又被秦昀拿去跟媒体大做文章。
大过年的，秦曜原本心情尚可，已经做好了跟沈清崖一切摊牌的准备，被秦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破坏了，让他很是烦躁。
却还不能对这只阴沟里的老鼠怎么样，让太子殿下更心烦了。
食堂中间的圆形台子上忽然“啪啪啪”打了好几束灯光，一群人敲锣打鼓嘻嘻哈哈地上了台。
今天东四十九后勤部的队员排练了一些小节目，算是在这个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里让大家开心开心——保持军人们的心情愉快，也是后勤人员的工作。
灯光都汇聚到了台上，别处的灯光便暗下去。
吹拉弹唱的、鼓掌起哄的，年味十足的食堂内一时间变得不像军方食堂，而像是节庆期间的酒楼，人声鼎沸。
沈清崖和秦曜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尤其暗，因此没人注意到秦昀随着灯光一道冷下来的脸色。
“不待见我，又能怎么样？我的太子哥哥，你不会觉得我稀罕你的待见吧？”
随着脸色一道冷下来的，是秦昀刹那间充斥了恨意和某种大仇即将得报的爽快的声音。
台上仍旧歌舞升平，除夕的气氛在歌声与鼓点中被推上了顶峰。
沈清崖感觉到什么冰冷的东西覆上了自己的手。
他低头看去，待看清那是秦昀的手后，皱起眉，生理性的不适席卷上来。
这种不适感，即便是上辈子秦曜在床上对他做浑事的时候都未曾有过。
只听秦昀压低了声音，往日阳光的少年声线在黑暗中像某种黏腻的爬行动物。
“嫂嫂，你是那么厉害的狙击手，应该没少练习吧？可你的手指好光滑哦，怎么都没有茧子呢？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到现在还是只有临时标记？嫂嫂，是我皇兄不行吗？你这么漂亮，不愁Alpha喜欢吧？要我给你介绍几个吗？或者要不然试试我呢？别看我长这样，还是个Beta，其实我还蛮厉害的哦~”
沈清崖紧蹙眉头，不知道秦昀好端端地忽然发什么疯。他十分不舒服地想要抽回手，没想到秦昀按得死紧，他一时竟然没能抽出来。
屋顶上的顶灯落在舞台，又在整个餐厅范围内打圈照射，被照到的人迎来一片掌声和起哄，恭喜他成为今晚的幸运中奖人之一。
没有人关注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秦昀目光热切地透过黑暗直视沈清崖。
半明半暗之中，他才陡然发现，这个金发Omega有这样生动又精致的五官和骨骼线条。
该说不说，他的皇兄别的不怎么样，审美还是很不错的。
就像曾经，他也一度觉得，要弄死那位风华绝代的俊美大元帅，实在太可惜了……
这次这个，也可惜了。
“嫂嫂，你说话嘛。不然你告诉我，你跟我的太子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呢？不过你不说也没事，反正你们……还有这里的所有人，你们都活不久了就是了……我只是有点好奇——嗯？嫂嫂？”
沈清崖只觉得从胃里往上腾起一股恶心，还待再挣，然而下一刻，那只冰冷的手松开了，还有一声惊呼：
“嘶——疼！！！”
沈清崖猛地抽回手，抬头，只见黑暗中，秦曜正用一种冰冷的、如同看死人一半的目光睥睨着秦昀。
而秦昀疯了一般抬起自己抖若筛糠的右手。
无名指比其他几个手指短了一半。
那切口锋利，血顺着断口流下，染红了秦昀半个手掌。
被年夜饭装点得漂漂亮亮的桌子上，一截断指格外醒目。
秦昀瞳孔瞪大，颤抖着嘴唇瞪向秦曜：“秦曜——你……你疯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看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闭上你的狗嘴。”秦曜深邃的五官轮廓隐在阴影中，这一刻，竟是凶戾得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