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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牛肉干姐姐才没空搭理你。

    何野一个人把厚重的被子扯上寝室,苦着张脸回了教室。

    她没明说回不回去,但心里很清楚,内心防御的城墙已经土崩瓦解了一大半。

    没办法,小时候是宋芬芳带她去医院治好了小指,是宋芬芳坚持让她上学。可以说如果没有宋芬芳,她都不一定能上到高中。

    可能在哪个旧厂做着流水线,也可能早就以嫁人为缘由被卖了出去。

    何建国再卑劣,她和宋芬芳之间磨人的羁绊却割舍不掉。

    她想离开这里,却抛不掉看似累赘的母亲。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班里几个比较皮的男生抱着篮球,趁陈青霞不在冲出教室,跑向篮球场。

    尾端一个男生跑的急,冲劲直接撞得她退了一步。

    男生喊了声不好意思,拐了个弯冲下楼。

    祁麟咬着笔盖,和她相互对视。

    何野搓了搓吹僵了的脸,坐下说:“你怎么不去?”

    “大冬天打什么球,脱衣服冷,不脱又热,难受。”

    祁麟转了转笔,她的手指细且长,骨骼感很强,是一双很适合敲击键盘的手。

    也适合一下一下拍着球,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三分。

    祁麟指尖夹着笔,抵在下巴上,慢悠悠地问:“谁找你啊聊这么久。”

    “我妈。”何野坦然道,她没发现自己能平静的和祁麟聊这些事。

    祁麟若有所思道:“你妈妈呀,她找你做什么?”

    “让我回家过年。”一想这事就愁,何野眉头不自觉蹙成一竖。

    “难办,不过你要是不想回去也可以睡我那。”

    祁麟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说,出租屋那里。”

    “离放假还有十几天,我再想想。”何野目光无神,心不在焉地问,“你说,一个人会突然转性吗?”

    祁麟想了想回答:“突然转性?你指哪一种?受了很大刺激可能会性格转变。”

    “就是,以前很坏很坏,突然变好了。”

    “这不叫转性,”祁麟说,“按小说套路来讲,这种叫魂穿。当然还有一种比较现实的说法,是磕坏了脑子。”

    “我也这么觉得……算了。”何野摆摆手,小幅度地摇摇头,“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等放假的时候说么?

    祁麟开着小电驴,揣摩着何野口中那位“性格转变”的人是谁。

    首先排除何野妈妈,据她所知,何野妈妈对何野还行,就是比较胆小。

    那么就剩下那位家暴可耻的爸爸和好吃懒做的弟弟。

    嗯,在她眼里何野家里那两位男性没一个好东西。

    要是何野不回家也没关系,可以来她家过年,她不介意,她妈欢迎还来不及……祁天,要是祁天敢介意,她能把祁天屁股打开花。

    到了家,还没下车一团黑影就扑到了她腿上。

    “姐姐,有没有给我带零食?”祁天奶声奶气地问。

    “饭点吃什么零食,吃饭去。”祁麟甩甩腿,没把狗皮膏药甩掉,她习引为常地拖着祁天往屋里走,“等会你不吃饭,老妈又骂我。”

    “我要零食!给我吃零食!”祁天赖着不走,“不给我就告诉妈妈!”

    “你告呗,你看老妈是打我还是打你。”她揪住祁天的后领子,一提就提起来了,祁天duang一下缩进棉袄里,像一个圆润的球,“一边去,别一放学就来烦我。”

    她捏着祁天一扔,祁天一屁股坐到地上。

    祁天嘴一撇,跑进屋子里,边跑边喊:“妈妈!姐姐欺负我!”

    她没空理祁天,这小孩儿烦得很,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叫爸爸,也不是叫妈妈,而是先叫姐姐。

    她刚开始还挺开心,后来才发现是她妈特意教的,导致现在祁天有事没事就喜欢凑她旁边喊,她妈倒好,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

    回了房间,耳边终于清净了,祁麟打开手机剪辑视频。

    主播这种快节奏产业,来钱快更迭也快,一段时间一个浪潮,经常还没火就灭了。

    所以在直播同时,她也会发一些游戏段子,在大众面前混混眼熟。

    一条消息出现在界面上方,她编辑完最后一点视频发出去,点进消息界面。

    明月之上:车队少人,来不来?

    明月之上这是她打游戏偶然碰上的队友,操作意识都很强,有自己的车队,缺人时会叫她玩两把。

    像决战狙击这种热门游戏,能打进全球靠前的人要么有实力,要么有财力,而她和明月之上则是前者。

    和熟悉的人组队更不容易翻车,昨天刚更新赛季,正是刷段位的好时候,这种稳赢的请求她欣然同意。

    不出所料,一进去已经有了三个人,就差她了。

    “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刚更新就来刷段位。”祁麟说,“开吧。”

    “没办法,老板要求。”一个名叫阿娜的女生建模说,“我也不想一天到晚打这破游戏,都快打吐了。”

    储能手咳了一声。

    进入游戏,祁麟换上毒药,灵活跳到门框上,爬上房顶看视野。

    “真的,职业都没你们这么勤奋。”她拔掉手榴弹的导火线,算着时间,在最后两秒时扔到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头后,“直播狂人轻风这两天都没直播,就算为了钱也要珍惜身体。”

    同时,手机左下角显示出一行小字:“麒麟”使用手榴弹击败“我爱吃西瓜”。

    全队第一个人头。

    开门红。

    阿娜哈哈笑道:“我没注意,你知道吗明月?”

    “不知道。”明月之上的声音经变声器处理,变成一道带着电流声的大叔音。

    阿娜似乎觉得很好玩,笑声一直持续了一分钟。

    明月之上的车队固定两个人,一个狙击手阿娜,一个储能手一流,而最神秘的就是明月之上。

    甚至连声音都是经变声器处理过的。

    她也不是很在意,反正就一块上分,只要能赢,对方是个八十岁老太太都行。

    “说起来入围赛开始了吧?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黑马。”阿娜换下步枪,改用手枪,贴着墙根走,“这几年太失望了,一匹能看的战队都没有,都靠老战队撑着。”

    “老战队也不行了,再一直这样下去,下一届全球赛冠军很难。”祁麟换上药剂给明月之上奶血。

    “是啊。”阿娜沮丧地赞同,不经意地问,“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打职业?”

    “职业?”

    “对啊,听说打职业钱可多了。”阿娜说,“而且你才十九岁,还有好几年呢。”

    祁麟不是没想过,都说全名电竞,男生女生都一样,但现实很残酷,没几个战队愿意收女生打职业。

    他们认为女生不稳定因素太多,每个月的姨妈、女生的情绪化、大局观等等等等,游戏场上瞬息万变,他们的言语无一不透露出“女生不适合打职业”。

    她爸妈连她直播都不赞同,更何况去打职业。

    而且,“职业选手”离普通人太遥远了,像一小块蛋糕,虽然美味,但能分到蛋糕的人很少。

    “阿娜!”一流叫了一声,那声阿娜没喊清楚,听着像在喊阿达,“注意位置!”

    阿娜连忙往回跑。

    下一秒,一串子弹扫在阿娜原先的位置上。

    “好险!”阿娜啧了一声,有点破音,“我果然不适合狙击手。”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探进房间,扒拉着门框说:“姐姐,我也想玩游戏。”

    祁麟连忙把语音关了,“玩个屁,知不知道进别人房间要敲门?”

    “姐姐,你要是不让我玩,我就跟妈妈说,你又在玩游戏。”祁天抓了抓打卷的头发,真挚地看着她,“你给我玩一会,我就不说了。”

    “刚什么声音,麒麟,是你弟弟吗?”阿娜说,“声音真可爱,软软的。”

    “牛逼了啊祁天,还学会威胁人了。”祁麟瞪圆了眼睛,操纵人物进入房间,“跟谁学的?”

    祁天嘿嘿直笑。

    “你过来。”祁麟勾勾手指。

    祁天屁颠颠走过去。

    下一秒,她轻轻拧了拧祁天的脸蛋,祁天脸白,拧着的地方瞬间红了一大片,“还玩不玩了?”

    “妈妈!”祁天嘴一撇,哇哇大哭,“姐姐又欺负我!还打游戏!”

    “祁麟!”祁妈妈震耳的声音传到二楼,丝毫没因距离远而减少半分威慑力,“你再欺负你弟看我不一块揍!”

    祁麟松开手,“再说一句,我下次不给你带汉堡了。”

    祁天顿时哑了,捂着嘴泪眼汪汪地看她。

    面对压迫,显然食物的诱惑力更强。

    “别说话。”祁麟威胁道,打开麦克风说,“我这边有点儿事,这把打完不打了,下次再玩。”

    “行,下次约。”明月之上说。

    她退出队伍,手指戳了戳祁天的脑袋。

    “你就说你烦不烦,”祁天被她戳得头一点一点的,“天天跟屁虫似的跟着我。”

    “那我不跟你了,我要牛肉干姐姐。”祁天喊。

    “牛肉干姐姐才没空理你,”祁麟停下手,摸了摸鼻子,“她现在连我都没空搭理。”

    祁天没明白:“为什么没空?”

    “因为你牛肉干姐姐要高考。”

    “为什么高考没空理我”

    祁麟不耐烦的把祁天推出门,“小孩哪那么多为什么,找老妈去,别烦我。”

    “姐姐……”祁天仰着头,卷毛一翘一翘的,可怜巴巴地说,“我想玩游戏。”

    “嘭”

    门一把关上了。

    她抓了抓头发,拿起倚在墙角的尤克里里,翻开音谱,不太熟练地弹起第二首《小毛驴》。

    第102章 传说中的摸头杀果然名不虚传。

    尽管何野多不希望寒假的到来,期末考试还是如约而至地来了。

    不少人在双重刺激下又开始提笔宵旰攻苦——为了能过个好年。

    学习氛围一下就提了上来,一直持续到考试那一天。

    一班每个人脸上都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搬着书还有多余的桌子。

    “终于考试了。”叶迟迟双目无神地抱着书走出教室,走廊一排排陈旧的书桌,嘭一下放祁麟桌子上,“再不放假我都要熬猝死了,天知道我是怎么坚持天天写作业到凌晨一两点。”

    “学习再重要也要好好休息,”祁麟拍拍手上的灰,“加油,还有半年就解放了。”

    叶迟迟仰头悲惨地嚎了一声:“怎么还有半年啊,熬一个月我都受不了。”

    走廊人多,祁麟走进教室,班里的人一个个和叶迟迟一样憔悴,跟擦了粉的鬼似的。

    她不由心生感叹:这就是学习的力量啊。

    “你准备的怎么样?”叶迟迟搓了把脸,瞪了瞪眼强打起精神,“我看你也整天写题。”

    说到这个祁麟就有必要骄傲一下了。

    一天十个单词,一首古诗,剩下的时间全在刷数学,加起来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五十道题,她就不信还能考十分。

    祁麟眼睛都亮了,挥拳说:“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必然崛起!”

    “咦——”程一水唏嘘路过。

    “啊,”叶迟迟拍拍手,极其敷衍地鼓掌,脸上挂满了我不信,“加油,我相信你。”

    “……”

    她扭头见何野走来,当即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叶迟迟,可怜兮兮地说:“阿野,她欺负我。”

    “麒麟儿,你血口喷人!”叶迟迟倒退一步,十分配合临时演出,“何野,她告黑状!”

    何野不经意举起手摸了摸祁麟的头,“乖,你看看你一米七的大高个儿,谁敢欺负你。”

    “就是,谁敢欺负你,”叶迟迟挺直腰板附和,“我跳起来都没你高。”

    祁麟微微低头,对上了何野的视线。

    下一瞬她移开目光,耳垂泛红,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人家还是个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呢。”

    心里却想着:传说中的摸头杀果然名不虚传。

    何野还比她矮,得举高手才能摸到。

    可爱死了。

    啊——让她怎么好好考试。

    “一米七的小姑娘,快考试去了。”

    何野拿好考试工具,又转身离开了,她的高马尾松松垮垮扎着,发尾扫过白皙的脖颈,一下下撩在祁麟的心尖尖上。

    “还有十分钟,我上个厕所,要不然来不及了。”叶迟迟转眼看见祁麟直勾勾盯着人来人往的门口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祁麟轻轻眨眨眼,忍住极力上扬的嘴角,嗓音里流露出愉悦:“没什么,走了。”

    她的考场在五楼最后一间教室,这个考场个个是附中的人中龙凤,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且极其稳定,只需对视一眼就能默契地知道上次考试坐哪。

    祁麟一走进去,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麒麟儿又来啦!这次英语还靠你了!”

    “上次抄你的数学选择题就对了俩,你运气不太行了啊。”

    “胡说!我麟姐什么时候运气差过。”

    祁麟路过黑板,越过上面写的“诚信考试从你我做起”,谦虚地摆摆手,“这次不靠运气,靠实力。”

    “哟哟哟!有备而来啊?”

    祁麟没看座位表,前脚刚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后脚监考老师就来了。

    考场也渐渐安静下来。

    “第一场考语文,都好好写,不会的也别空着,作文写够字数。”监考老师一边发试卷一边叮嘱,“你们也不想在这么欢快的节日被揍吧?”

    考场又是一顿哄笑。

    试卷传到最后一排,祁麟写好名字,盯着题目忍不住又想起刚刚的摸头。

    她趴在桌子上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抓了抓头发,柔顺的发丝滑过指缝,缠绕着指尖。

    “诚信考试!要是让我抓到谁作弊,全科零分处理!”陈青霞发完试卷,绕着考场走圈儿,一双眼睛鹰似地扫过考场每个角落。

    原本交头接耳的的人顿时缩回了脖子。

    何野按下圆珠笔,掌心还残留着发丝柔顺的触感。

    没想到祁麟的头发竟然这么软。

    她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写完第一大道选择题,不到五分钟,按这个速度下去,应该能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写完整张试卷。

    何野一旦进入写题状态就不容易分心,陈青霞走过来都没注意。

    陈青霞放慢脚步走到她身旁,顺带看了两眼,看完又一声不吭绕走了。

    题简单,问题也格式化,按照答题模板写差不多就拿到了得分点,她翻到最后一页的作文-

    年少的你面对人生选择题时总是迷茫的,你在岔路口不知所措,面前迷雾重重,你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或许在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思索出未来你的模样,请写出你理想的职业或者梦想,带着这些去远航吧!

    ……这不就是小学毕业作文“我的理想”吗?

    怎么到高中还在用,都不带换个套路?

    还剩一个半小时,时间绰绰有余,何野并不急。

    她没啥远大的理想,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她的未来像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睁眼一抹黑。

    何野琢磨着半天,在作文标题上写到:

    理想赚大钱。

    我爱钱,钱爱我,钱从四面八方来,时时刻刻铺天盖地来。

    这句话以第一人称手法,生动形象写出了作者十分想赚钱的心态,表达了作者对钱的喜爱之情。

    可惜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写作文上。

    她遗憾地将这句话在试卷上划掉,在答题卡的作文答题区写下第一句。

    第103章 sunshine兴奋地说:“何,我要去打比赛了。”

    考完试第二天,距除夕还剩五天,陈青霞发完寒假作业,说完注意事项就放学了。

    教室响起稀碎而欢快的“明年见”。

    前一天家长来接的学生已经回了家,学校空了一大半,一路上没几个人,落叶萧条,有些凄凉。

    连放假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

    何野背着背包,一脚一片踩在干硬的落叶上,每一步都能听见叶子碎裂而发出沙沙的脆响。

    “你昨天怎么发现我是狼人的?”她跳到另一片叶子上,想不明白,“我明明伪装的那么好,自刀你也信了,还拿解药救了我。”

    祁麟跟在后面,手里卷着一沓目测厚度为一厘米的试卷,“想知道为什么?”

    何野摇头,“没想通。”

    “神职全出来了,你一个平民,第一眼看见叶迟迟一点都没吓到,”祁麟说,“想不怀疑都难。”

    昨晚她们玩狼人杀,叶迟迟作为旁白,拿着手电筒自下而上照着脸,说话还阴阳怪气的,配着不寒而栗的鬼片音效,所有人睁开第一眼都被吓了个半死。

    一瞬间游戏高级多了,狼人杀变成鬼杀人。

    到了校门口,她们停下脚步,祁麟勾着钥匙,靠近何野的口袋,钥匙却没落下。

    “真不考虑来我家玩几天?”指腹轻轻碰到衣料,像不舍地勾着衣角,“我妈很欢迎你的。”

    “不了,平时还好,大过年的我去你家干嘛。”背包滑下臂弯,何野拇指勾住肩带提了提,“再说了,我不自在,你家里人应该也挺不自在的。”

    钥匙从指尖落进口袋,利落的没有半分停顿。

    “那好吧。”祁麟不怎么在意地耸耸肩,“反正很快就见面了。”

    “钥匙等开学再还你。”何野将手插进手袋,以为祁麟说的很快见面是指过年之后的开学,“再见。开学见。”

    “路上小心。”

    她跨上不久前托祁麟买的二手自行车,和所有放假回家的朋友一样,朝不同的方向回家。

    她以为上次特殊情况,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祁麟的出租屋,没想到还没过一个月,兜兜转转又暂住进来了。

    所有物品的摆放如她走时一样,整齐摆放好,连被子都叠成了豆腐块。

    猛烈的阳光洒进房间,能看见空气中跳跃的灰尘,还有一层层虚无缥缈的光圈。

    何野躺上床,登上游戏账号。

    这是她今年接的最后一单代打,sunshine自从有打比赛的想法,就很少来房间,也很少和她们组队,但经常能看见他在线。

    曾经sunshine隐晦地邀请她去打比赛。

    但游戏是她的生活,并不是梦想。

    她不知道这个23岁的大男孩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年龄而放弃梦想,不过每天不间断打游戏的时长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您的好友sunshine邀请您进入房间】

    何野一愣。

    这人是老顾客,游戏好友里有sunshine丝毫不意外。

    只是sunshine很久没找她玩游戏了。

    毕竟是曾经的老板,她点了同意,进入房间。

    “新年快乐呀。”

    sunshine心情不错,又恢复成以前跳脱的音调,曾经心事重重的sunshine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是我,”何野心情也好起来了一点,“新年快乐。”

    “何?也行。”sunshine喊着,“来来来,开。”

    她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id叫一渡春风。

    进入选人物界面,她选了一个医疗师。

    有sunshine在,她可以光明正大混几把。

    “何,我跟你讲,我要去打比赛!”sunshine兴奋地说,“都招好人了,我当队长,先打进平遥的入围赛,再一级一级打上去。”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

    打比赛大致有两个渠道,一个是进入战队,另一个是自己创立战队。

    sunshine23,过完年24,不会有战队要一个毫无比赛经验的24岁队员。

    何野不想浇灭sunshine激起决心,反正他家有钱,试试也不耽误事:“加油。”

    “这是我队员,春风,专打狙击手。”sunshine介绍道,“到时候我打进决赛你可要来看。”

    “嗯,到时候一定去。”

    “对了,之前平遥不是有个数学竞赛,我看那个第一也叫何野,”sunshine说,“和你名字有点像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何野沉默半响,眼角抽了抽,“那就是我。”

    “啊?你是竞赛第一?”sunshine惊讶,有点不敢相信。

    “你怎么知道的?”

    “网上传疯了,数学竞赛冠军,还有你和校长的照片都po在了学校简介上,我还特意搜了。”

    她就知道,当初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拍照留念。

    这张照片怕是要用到包浆。

    “真牛逼,怪不得不肯跟我一块打比赛。”sunshine说,“你在附中念书?”

    她并不想聊自己的隐私,于是淡淡应了一声,将话题又转到他的战队上:“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打入围赛?”

    “七月十七号,还有五个多月。”sunshine兴致勃勃,“正好你高考完可以来看。”

    sunshine一聊到比赛就停不下来,完美盖过她的话题。

    “何,你知道这种一步步实现梦想的感觉有多棒吗?”sunshine的人物借助掩体奔跑,前后有人,他们不得不正面刚上一支队伍。

    sunshine扫射出一梭子弹,对方也打来一梭子弹,储能手连忙挡在前面挡伤害。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一种……很棒的满足感,你懂不懂?”sunshine兴会淋漓地感慨道,“虽然过程很艰难,就像你,知道比赛有那么多人参加,不一定能得第一,但你还是去比了,也得了第一……虽然我不一定能实现,但我努力过了,努力的过程就让我开心。”

    sunshine喋喋不休地说着。

    何野不懂这种开心,她没有梦想。

    竞赛第一是她的实力,她应得的,能得第一也是意料之中。

    她想不通这种感觉,但她能从sunshine的言语中感受到他的喜悦。

    一种微妙的,和祁麟打游戏时异曲同工之妙的喜悦。

    打游戏时间过得飞快,一把基本二三十分钟,转眼窗外昏天黑地。

    “我单子打完了。”何野退出结算界面,“先下了。”

    “再见,等入围赛我通知你,给你留最好的位置。”sunshine意犹未尽道,“一定要来啊。”

    “好。”

    何野退了游戏,肚子有些饿。

    农村没有外卖,楼下炸串店也关门了,她只好饿着肚子在房间里找吃的。

    找了一圈连个食物的影子都没看见,她只能披上外套去外面溜达,看看附近有没有小店。

    转了两圈,何野终于看见了一家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灯光的小店。

    她买了泡面还有一些零食,兜着袋子往回走。

    除了偶尔响起的狗吠,村里的夜很安静,每一步踩在泥土上的“啪叽”声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没有一丝光源的地方,又是极致到令人后背发凉的黑暗。

    她加快速度,一步一步登上楼梯。

    楼梯设在整栋楼的外面,没有感应灯,手机又因为玩太久游戏没电了,她只能摸黑走。

    耳边吹过阵阵阴风,视线受阻,所有感官变得异常敏感。

    一点来自外界细微的动静都能使人脊背发凉,寒毛倒立。

    何野转过拐角,脚尖踢到一块硬物,她低头看去,一团黑影蹲在门口。

    紧接着抬起一双猫一样亮晶晶的眼睛。

    “我操!”

    她把零食往黑影上一摔,下意识一退,踩了个空,整个人倒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伸直手臂想拉住东西。

    一只手拉住了她,何野借力稳住身形。

    她听见了熟悉的嗓音:“嘶,下手真狠……大晚上怎么不开电筒?”

    说完祁麟打开手电筒,明亮的灯光小小一团照在两人身上。

    “手机没电了,”何野心有余悸地眨眨眼,等适应了环境,她蹲下来捡起散落一地的零食,“你吓我一跳。”

    “我才被你吓一跳,敲门又不开,发消息不回,我差点要报警了。”祁麟一块儿捡起一桶泡面,“你晚上就吃这个?”

    “不然呢,找好几圈才找到这么一家店。”何野拿出钥匙开门,开灯,“你怎么来了?”

    “我直播,过年没时间,得刷刷时长,”祁麟进屋,打开电脑说,“我那有自热火锅,你吃那个。”

    “不了吧,买都买了。”何野坚持夺过泡面。

    “你仔细看看这什么牌子。”

    “不就是白象……百象?什么鬼!”她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白字上面多了一横,是百象。

    怪不得这么便宜,才三块钱。

    “你下次买看清楚点,老人家不懂这些,哪个便宜拉哪个。”祁麟拖凳子走到衣柜前,把放在上面的自热火锅拿了下来,“吃这个吧。”

    “……”

    东西放这么隐蔽,是怕人偷走么?

    何野光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她拆了一盒加水泡好,恍然想起祁麟总不能看着她吃吧?

    要不要也给祁麟煮一盒?

    但这么晚,祁麟应该吃过饭了,还吃的下?

    祁麟看她一直盯着没泡的自热火锅就知道在想什么:“不用给我泡,我不饿。”

    “哦。”她把剩下的又放回衣柜上。

    屋外黑灯瞎火,屋内安静如鸡,只有加热包呜呜响着。

    “我可能要好几个小时,你注意一点,”祁麟握住鼠标,操作着打游戏要用到的设备,“别被拍到了。”

    何野点点头。

    祁麟调整了一下摄像头,只能照到房间的一角。

    屋里只有一把电竞椅,何野端着自热火锅坐到床沿边,把床头柜拉过来当桌子使。

    祁麟看了她一眼,说:“那我开始了。”

    何野托腮。

    电脑上出现女孩子略带英气的脸,笑得阳光,她冲屏幕抓抓手,招呼道:“哈喽,又来咯。”

    第104章 这么晚太危险了,要不……咱俩凑合一宿

    祁麟直播不像别的主播,激动的时候大喊大叫,她就垂着眸子,很随性打着游戏,偶尔抬眼回答一下弹幕上的问题,手上的操作却丝毫不耽误,配上懒散的嗓音,就像和身边的好友普通聊天一样,让人感到放松。

    房间里响彻着游戏音效,屋外寒风凛冽,室内像开了暖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的味道。

    何野沉默着小口吃着蔬菜,竟然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感觉到一丝幸福感。

    她很久没这么惬意地吃过一顿饭了。

    尽管只是一盒普通的自热火锅。

    “过年还播吗?过年不播。”祁麟将解药换成毒袭,丢下只剩丝血的队友,孤身绕到敌人身后,“新的一年先祝大伙儿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过年啊……

    何野稍一用力,咬断了粉丝。

    她左手捏着筷子,就算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点不习惯。

    右手的伤明明早好了,却还是下意识小心翼翼保护着,什么事都尽量用左手。

    可疤还在。

    永远褪不去。

    “下次直播什么时候?这可说不准。”敌人剩下半血,身上还附有毒袭的被动,祁麟换上匕首,贴脸近战,“再看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敌人手握步枪,不好打近战,他边退边换手枪,毒袭的减速一下让祁麟跑到了眼前。

    匕首在敌人脖子上一抹,敌人立马归西。地上出现一个小箱子,祁麟操纵人物对敌人的物资进行搜刮。

    “物资就这么点,还不够我塞牙缝。”祁麟略带嫌弃地收下所剩无几的子弹,这些可以留给狙击手用。

    她吸了吸鼻子,喝了口水说:“等会儿,我找点吃的。”-

    这么晚主播还没吃饭?-

    要按时吃晚饭呀!

    “吃过了。”银色短发医疗师在楼梯夹角蹲下,位置很隐蔽,不用担心被敌人发现。祁麟发了个集合的信号,“旁边有人吃东西,嘴馋而已。”

    何野吸溜粉丝的嘴一顿。

    她把剩下一半的粉丝吸进嘴里,小声说:“是不是味儿太重了?我出去吃?”

    “不用,”祁麟在刚刚放火锅的箱子里掏出两瓶旺仔,扔给她一罐,“辣就喝这样。”

    祁麟重新坐回电脑前,弹幕一溜烟的“谁谁谁”。

    “一个朋友,”她食指扣住拉环一拉,轻松将盖子拉了下来,“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刚刚好像听见了一点声音,好听诶!-

    让美女姐姐出来玩一会儿!

    【小小小甜心送了您一架游轮】

    “……美女姐姐?”祁麟喝了口牛奶,口腔里漫出一丝甜甜的奶香味,她左右转着电竞椅,调侃地笑道,“美女姐姐,大伙想目睹一下你的芳容。”

    祁麟比美女姐姐还大四个多月,心智还跟小孩似的。

    何野在忍耐和给祁麟一套选择了前者,她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一个几十万粉丝的主播实施暴行。

    “美女姐姐要睡觉了,”队友满了血,祁麟放下奶罐,见好就收,“不打扰她。”-

    姐姐贴贴~

    【为姐姐打call送了您一架飞机】-

    美女姐姐晚安~

    祁麟把弹幕一字不漏念了出来。

    “……操,”何野咬着牙拿牙刷去卫生间,“别念了。”

    “她不想你们叫她美女姐姐,”祁麟琢磨了一下,轻轻松松赢下比赛,“这样,叫她牛肉干姐姐吧,我弟弟也这么叫。”

    弹幕又是一溜烟“牛肉干姐姐好”和眼花缭乱的礼物特效。

    祁麟趴桌子上笑得肚子疼。

    何野出来时她还在笑。

    无情嘲笑。

    何野不明白有啥好笑的。

    “欸,你够了。”她没再刻意压低音量,贴墙走到床边。

    脸上湿漉漉的,她抽了两张纸擦脸。

    “今晚就播到这儿吧,咱明天见。”-

    啊这么早?-

    你今天才打了两三把……-

    别这么佛系啊【哭泣】【玫瑰】

    祁麟招呼了一声,在一声声不舍中关掉了直播。

    天儿彻底暗下来,极致的黑中隐隐透露出一丝墨蓝,裹着月色和繁星,延展到无尽的天边。

    祁麟最后看一眼漆黑的夜,拉上窗帘,一片薄薄的布料隔绝了外界所有黑暗。

    何野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了。

    有点晚。

    她坐在床沿边,想上床休息,但祁麟在又有点不自在。

    要是没上一次的事情她会毫无顾忌,但面对一个不知道究竟多喜欢自己的人,终究还是放不开。

    而且这是祁麟租的屋子。

    气氛莫名有一丝诡异的尴尬。

    “我回家了。”祁麟主动打破安静,勾起桌子上的电瓶车钥匙甩了甩,“你也早点睡。”

    室内能听见屋外刮风的呜呜声,可想而知夜里的风有多大。

    何野纠结地紧了紧手。

    祁麟拧开门把手,裹着独属于冬天的冷风灌进房间,顷刻间带走了所有温度。

    带上门的一瞬间,一只小指带有伤疤的手抵住了门。

    风携着清甜的石榴味,像条毫无攻击力的蛇顺着脖颈盘踞在房间里。

    祁麟掀起眼皮看她。

    何野咬咬牙,“我送你。”

    车钥匙顺着惯性转了一圈,抛在空中,被祁麟反手一抓在手心里。

    祁麟摩挲着钥匙凹凸不平的纹路,淡淡笑着:“好啊。牛肉干姐姐。”

    一两分钟就下了楼,何野已经感受到雪后夜里的凉,刺骨的冷。

    到祁麟家,起码得十几分钟。

    又黑又晚。

    还很危险……

    祁麟跨上车,插上钥匙,冲何野说:“回去吧,外面凉。”

    何野沉浸在纠结中无法自拔。

    祁麟转动车把手,电瓶车缓缓动了一米。

    “祁麟!”她急急喊了一声。

    祁麟按住刹车,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黑暗中,没人能看见何野鲜红的耳垂,唯有银制的耳钉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她搓了搓指尖,有一点湿濡的汗:“这么晚太危险了,要不……咱俩凑合一宿?”

    祁麟蹬着车退了回来:“真的?”

    “我担心你被噶腰子。”她硬着头皮补充道。

    祁麟轻笑一声:“你是笨蛋吧?”

    何野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脚往后蹭了蹭:“爱睡不睡。”

    祁麟单脚支起车,微微倾身贴近,直视她的眼睛,眸子又清又亮。

    近到她能闻到好闻的石榴味,混着一股清新的泥土的气息。

    半响,祁麟抬手,拇指压住中指,在她的额头中间轻轻一弹:“牛肉干姐姐,我真要回家了。”

    不痛,在昏暗不清的环境里有种分外蛊人的暧昧。

    等她反应过来,祁麟早就骑车扬长而去了。

    “操!”

    何野摸了摸额头,那一片早被风吹得冰凉。

    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嘴角上扬。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石榴味。

    接下来几天祁麟每晚七点准时来直播,十一点又冒着浓重的夜色赶回家。

    过年之前出去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火锅店比元旦更忙,她中午十二点上班,晚上九点才有时间吃饭休息。

    这样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除夕前一天。

    除夕当天,何野早早起了床,把屋子收拾干净。

    她逃避似的过到今天,一拖再拖,现在真拖不下去了。

    祁麟今天得去赶集,帮家里贴春联,没时间过来,她收拾完自己的东西,确定没有遗漏东西合上门,骑上自行车离开。

    一路上都是人,窄窄的街道挤满了买年货和新衣服的男女老少,时不时传来一声炮响,一派喜乐融融。

    何野小心避开人群,往何家村的方向骑车。

    她心里没多少喜悦,更多的是忐忑和紧张,过年对别人而言是过节,对她来说更像是完成宋芬芳给的任务。

    她都计划好了,初五上班,初四走,初七回学校去上晚自习,完美。

    在家就当个隐形人,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不听就行。

    她特意带了小刀,以她的武力,再加上自行车加持,她不信何建国能怎么办。

    何野骑上了不算熟悉的路,弯弯绕绕半天,累得腿都直了,终于看见了村口的牌匾上的“何家村”。

    她停下来推着车慢慢走进去。

    村里的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增多,多了很多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陌生面孔。

    何野越过几位聚在一起嗑瓜子的大妈。

    “这不是建国家的那个大女儿吗?”一个穿花袄的大妈说,“这么大还没结婚哪?”

    “还在念书嘞,据说成绩好的不得了嘞,还拿了好大一个奖嘞!”

    花袄大妈歪嘴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可惜是个女娃娃,念书好有什么用哟,等赚了钱还不是不给老子花。”

    何野听完这句话,收回刚迈出去的腿,面无表情死死盯住花袄大妈。

    花袄大妈瑟缩了一下脖子,大声喊:“干嘛?说两句都说不得了?!”

    何野的眼睛细且长,下三白的眼珠恰到好处,显得冷漠又阴翳。她扫了眼一地的瓜子壳,阴狠地笑:“嗑这么多瓜子,小心把嘴嗑烂。”

    “神经病!”花袄大妈惊恐地退了一步,扔掉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扭身走了。

    眼见顶级情报员被唬走了,剩下几个大妈也纷纷溜了。

    何野嗤笑。

    她推车顺着大马路走到村子尽头。

    马路上飘着各个家里烧的饭菜,她家烟囱冉冉升起腾腾白烟。

    她做了两套深呼吸,从后门进屋。

    一进屋好像有什么魔法缠着她,她浑身不自在,心里也渐渐升起燥意。

    立好自行车,正好和从楼上下来的何聪对视上。

    “……”

    “……”

    僵持良久,谁也不肯先开口。

    还是宋芬芳端菜出来,看见她,惊喜地喊:“囡囡!你回来了!”

    何野将视线转移到宋芬芳手里的糖醋排骨上:“嗯。”

    “啧。”何聪烦躁地转身上楼。

    “别上楼,马上开饭了。”宋芬芳弱弱地说。

    “知道了!”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宋芬芳转头看向她时眼里满泪水,不断上下扫视着她,“在学校都瘦了。”

    何野没工夫和宋芬芳叙旧。

    她想上楼回自己房间。

    “你爸也可想你了。”宋芬芳一手端菜一手不舍地捏了捏她的肩,“本来就瘦,现在身上都没几两肉了。”

    她烦闷地推开宋芬芳的手,踏上楼梯往楼上走。

    一只指缝满是污渍的手搭上她的肩,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回来也不见见我这个爸爸,在学校学的知识都学到屁股上去了?”

    何野忍着想吐的冲动拍掉肩膀上的手,咬紧牙回头,没忍住压着嗓子低声说:“用不着你管。”

    紧接着,她看见一张双颊过分凹陷,瘦到脱相,面色灰败的脸。

    浑身上下充斥着死亡的病态气息。

    第105章 段老二就是骗你的,他就想骗你钱,你这身板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上一次见何建国,还是回来拿建档立卡的时候。

    当时场面混乱,四处围着来看笑话的人群,她眼里除了手中的碎酒瓶就只剩下脖颈后划破皮肤的血珠,根本没注意何建国什么样。

    没想到仅仅一两个月不见,他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眼睛充血,瞳孔无光,牙齿发黑。

    仅仅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何建国突然弯腰咳嗽起来,声势震耳欲聋,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他的身体剧烈抖动,嘴里还喷出一丝丝带有红色的唾液。

    何野嫌恶地退开一步,冷漠地看着。

    宋芬芳连忙上前拍背。

    何建国推开宋芬芳,嗓音嘶哑地呵斥:“去倒水啊!”

    宋芬芳忙放下菜,任劳任怨地倒了杯热水给何建国喝下。

    何建国喝了水,终于不咳了,只是嗓子还哑着,他颤抖着手指着何野,似乎是恼羞成怒:“好好好,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也管不上你,你就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白……孩子!”

    何建国浑浊的眼珠盯着她,一股寒意里面从脚后跟直蹿天灵盖。

    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她想起来之前的想法,当个隐形人,不听不看不回应,安稳等到初四拍拍屁股走人。

    结果刚到家就呛上了。

    她使劲掐了下大腿,压下心中的郁愤,转身上了楼。

    死了好啊,没了爹更好。

    死了更逍遥自在。

    “看看、看看!”身后响起何建国的大声指责,“你生出来的好女儿!白眼狼!”

    还有宋芬芳怯懦的回答:“好了,大过年别说这种话。”

    “嘭”

    她用力关上门。

    房间还是一样,单人床,破旧的衣柜。

    不一样的是,角落里多了很多看似废品的杂物。

    破了个大洞的旧渔网,缺了个脚的桌子,一袋一袋被踩瘪的塑料瓶……

    拿她房间当杂物间。

    她气闷地踢了一脚散落在地上的塑料瓶,又无可奈何。

    没关系,反正就睡四个晚上,四天之后她又是一条好汉。

    何野把包随手甩到床上,沉下心仔细想了想。

    何建国这状态确实不像装的,但“死”还让人产生怀疑。”

    何建国真会死吗?他生了什么病,竟然能死?

    明明血浓于水的亲人快病死了,她心中却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或许何建国说的没错,她就是白眼狼。

    冷血无比的白眼狼。

    何野低低地笑起来,心中畅快极了。

    都说恶人自有天收,何建国快活四十几年,终于来了报应。

    门外响起敲门声,宋芬芳喊:“囡囡,吃饭了。”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虽然心里开心,但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还有四天。

    四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知道中途会发生什么。

    “来了。”何野掩掉脸上的喜悦,面无表情地开门。

    宋芬芳还是一脸愁容,看见她硬是挤出一丝笑意:“今天做了好多菜,你多吃点,特意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她头一回因为何建国这么开心,连听见宋芬芳做了她最讨厌吃的糖醋排骨都没感到不开心。

    下了楼,其他两个人已经坐下了。

    何建国坐主位,何聪年龄最小,原本应该坐何建国对面,但他坐在了侧面,也就是她或者宋芬芳的位置。

    她不想在除夕这种大喜的日子面对何建国这张丧气脸,于是一屁股坐在另一边。

    宋芬芳拿着打火机去院子里点鞭炮,鞭炮噼里啪啦响着,灰黑色的硝烟升腾空中,和着飘散的细细的雪,预示旧的一年即将过去。

    香炉插着三根长短不一的香,香烟缭绕,神像两边的蜡烛灯火冉冉升起,金红的火光映出佛像低垂的眉眼更加悲天悯人。

    何建国第一个动筷,他们才能开始吃。

    不知道从哪流传下来的规矩。

    宋芬芳确实做了很多菜,足足十二道,鸡鸭鱼肉洋洋都有,能看出她很期待过年。

    何野却只动了面前一道平平无奇的清炒菠菜。

    她不想跟何建国吃一个盘子里的菜,她嫌恶心。

    “别光吃菜,今天鸡炖的烂,”宋芬芳夹了个鸡腿作势要放她碗里,“囡囡吃鸡腿。”

    何野端起碗,手一偏躲了过去。

    原因无他,这锅鸡何建国动过。

    宋芬芳讪讪把鸡腿放进何聪碗里:“那你吃,你不就喜欢吃鸡腿么。”

    “何野丢的垃圾我才不要!”何聪把鸡腿扔垃圾一样丢回宋芬芳碗里,“要吃你自己吃。”

    何聪任性不是一天两天,宋芬芳习引为常地接受了都不要的鸡腿:“又不脏……你这孩子。”

    “不愿意吃就不吃,”何建国缓了脸色说,“没人逼你吃。”

    这话听着像对何聪说的,何野心里清楚,其实是讲给她听的。

    她默默加快速度啃菠菜。

    “囡囡,还有糖醋排骨,你最喜欢吃的。”宋芬芳说,“到学校就吃不着了。”

    她巴不得吃不到。

    何建国喝了口酒:“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咳咳咳!”

    吃到一半,何建国又弯下腰,扶着桌子剧烈咳嗽。

    桌上的瓷碗也发出碰撞的脆响,似乎下一秒就要翻了。

    宋芬芳忙放下碗去倒开水。

    只是这次喝了开水也不见好,越咳越烈,何建国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应该说是吐了口血。

    何野更没心情吃饭了。

    宋芬芳又去拿止咳糖浆给何建国喝下,才好了点。

    “去医院看看吧。”宋芬芳一下一下拍着何建国的背说。

    “去什么去!就一个小咳嗽,都是坑钱的!”何建国骂骂咧咧地拍桌子,他身形消瘦了不少,却拍得碗直响,“还说去什么大医院检查,就是想骗钱!我好得很!”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何聪不耐烦地说,“还不去医院,我看你应该治治脑子。”

    “哪有钱去!你下学期学费不要钱!吃喝拉撒不要钱?!”何建国往旁边瞟了一眼,见何野没表示,依旧专注地啃菜,又大声嚷道,“还是儿子好哟!会心疼老子。”

    不管何建国喊多大声,何野一律左耳进右耳出,当耳旁风。

    宋芬芳清理干净地面,坐回位置说:“段老二说了,你这病得去大城市治,要不然治不好的。”

    “段老二连自己老母都治不好,还治我?他就是个骗子!”何建国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喘着粗气说,“不光想骗我钱,还想骗得我倾家荡产!”

    呵,还倾家荡产,何建国估计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骗他图什么?

    图他常年喝酒、饮食不规律的器官么?

    何野扒了一大口饭。

    何建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他咳死。

    她放下筷子,不像再忍受何建国明里暗里的指点:“吃饱了。”

    “何野!”何聪叫出了她。

    宋芬芳垂着脑袋,一粒一粒吃着米饭。

    何建国没看她,但她能感受到他在注意这边。

    “干嘛?”

    台座上神像面目慈悲而怜悯。

    “爸都这样了,看不出来?”

    “我不瞎。”何野说,“所以呢?”

    何聪啧了一声:“你不该表示一下?”

    “表示什么?”何野装傻充愣,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另外两人紧张地眼睛止不住往这边瞟。

    她苦口婆心对何建国说:“我跟你讲,段老二就是骗你的,他就想骗你钱,你这身板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三人都愣住了。

    她转身上楼。

    何建国吼,明显中气不足:“何野!你说谁要死!”

    何野心情大好,她在家里从没这么畅快过。

    畅快的她想对着窗外吼两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出的气映衬着细碎的雪,美的过分不真实,她无声笑着,手指按在玻璃上,印出指印。

    活该!

    何野打开窗户,猛烈的风雪迎面扑来,与火热的脸碰撞。

    她打开手机发了消息-

    哈哈哈!

    梁夏:什么事这么高兴?

    她打完字,刚要发过去,指尖顿在发送上。

    大过年的,说这种事不好。

    自己高兴高兴算了。

    她把“何建国要死了”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平复了心情,重新输了一行发过去:新年快乐。

    梁夏:真没想到你竟然主动给我发新年快乐。

    梁夏:过去哪一次不是我在零点给你发。

    何野关掉窗户,扑上床,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今年换我先发。

    梁夏:你现在在哪?在家吗?-

    对。

    梁夏:你来我家过年多好,咱俩还能一块打游戏,也不用看你爸脸色。

    梁夏:你来我家,我爸能给你一天烧十八个菜,还天天不带重样-

    估计等明年就有机会了。

    梁夏:对!明年上大学就别回去了,反正我爸妈对你比对我还好。

    梁夏:说起来,你上次跟我说的狗男人怎么样了?

    狗男人?

    何野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什么狗男人?

    梁夏:就是你问我朋友和恋人喜欢什么的,我也忘了。反正你有没有答应那个狗男人?快说!

    噢,她想起来了。

    祁麟跟她表白的那晚,她问梁夏,朋友和恋人之间怎么分辨。

    得亏这么久,梁夏还没忘。

    梁夏让她快说,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不知道让祁麟知道,自己粉丝用狗男人去形容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何野侧躺着,笑出了声-

    我没有喜欢的男生。

    但祁麟喜欢女生。

    她亲口说的。

    第106章 阿野,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啊。

    “跟你讲,我初六就开学,一中简直丧心病狂,我爸妈都是初八去上班。”梁夏亦步亦趋跟在何野身后,磕破点皮都要及时奶一口,“你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我爸说毕业叫我去他那上班,从最低层做起,那机子‘唰’一下!看着都怕。”

    胃里泛酸,何野喝了口水说:“这么多年,你爸终于肯接受你是笨蛋的现实了?”

    年夜饭包括午饭和晚饭,中午没吃多少,晚上饿的咕咕叫,她只能拼命灌一肚子水。

    “什么叫接受现实,我爸那是一直没看见我的闪光点。”梁夏不满反驳,“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就不信没我那一条!”

    何野不经意问:“那你的罗马是哪一条?”

    梁夏哑然半响,干笑几声,接着叹了口气:“不开玩笑了,讲正经的。何野,毕业以后我可能要去国外了。”

    何野指尖一顿,被扫来的子弹打掉了半管血。

    梁夏连忙为她奶上。

    她木然地躲进掩体,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这么突然?”

    “对呀,我英语认真考也才三十几分,去国外不得当半个哑巴。”透过手机,她能听出梁夏的声音发闷,“我爸说比大专生好听一点,去面试别人一听——嚯!海归!”

    “……”

    何野按了按肚子。

    太饿了,饿得她想吐。

    “不过我不想去呀,去了也是混日子,人生地不熟,就我一个人。”梁夏落寞地说,“这里好歹还有狐朋狗友可以陪我玩。”

    何野沉默的一梭子打死了冲过来的敌人,死了枪还在响,躺地上吐血的人被打成筛子。

    “我爸说我长大了,不能再一直玩了。”梁夏过去和她一起舔包,迷茫道,“我一想也对,今晚过后就十八,法律意义上是个真正的大人……可我连以后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好像除了上学除了玩没什么能干的。”

    毕业是快乐的,能做上学不能做的事,是打破人生规则的第一步。

    但和长大联系在一起,就变得严肃而沉重。

    长大意味着要肩负责任,不能一味的任性。

    面前充满迷雾,她们还没逃出牢笼,又陷进另一个牢笼。

    “会有的。”何野嘴唇动了动,轻轻地说,“梦想会有的,未来也会有的。”

    未来的路很漫长,处处透露着危险和机遇。她们匍匐前行,身后是深浅不一的脚印,拨开云雾,眼前是充满希望的光。

    没人能阻挡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一往无前的冲劲,在浑浊的世间劈开一条独属于他们的路。

    “那你来送我吧,”梁夏说,“我走了以后,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还早呢。说的跟生离死别一样。”

    “可不就是离别。”

    她们沉默着打完这一把,何野没状态,晋级赛输了。

    “你大学就别回去了,你妈的人情等上班了慢慢还,不急这一时。”梁夏不放心地叮嘱,“大不了失联几年,我就不信你爸能追到大学那。”

    她们是用电话聊,何野退了游戏说:“我有分寸,你学习去,指不定踩个狗屎运能混个二本,就不用出国了。”

    “不行啊,要我学习比杀了我还难受。”梁夏说,“对了,老王让我转告你,竞赛的事不用谢,他不想埋没你,等着高考你的名字出现在省第一的位置。”

    老王是个难得的好老师。

    何野拿起杯子,仰头一口气全喝完了。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嗯”一声。

    “囡囡,我进来了。”

    忘了锁门,宋芬芳很轻松地推门而入。

    何野拧着眉毛:“干嘛?”

    “中午那么早吃饭肯定饿了,我窝了荷包蛋。”宋芬芳双手捧着碗,里面是个雪白水煮蛋。

    她讨厌吃这种甜食,但肚子不争气,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还十分响亮!

    宋芬芳不由分说把碗塞进她手里:“快吃,都凉了。”

    她只好一口吞了拼命嚼。

    差点没噎死。

    “阿姨好,新年快乐。”梁夏嘹亮地喊了一声,对何野说,“那我挂了,你和阿姨好好聊,家里互相照顾着。”

    “嗯。”

    她知道梁夏不是对她说的,而是讲给宋芬芳听的。

    果然,挂了电话,宋芬芳窘迫地垂下头。

    何野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甜汤,把碗还给宋芬芳,微微仰头凝视她:“还有事?”

    “这有五十块钱,你拿着。”宋芬芳献殷勤似的从围裙里拿出一张五十塞给她,“压岁钱。”

    她收了,不要白不要。

    宋芬芳说:“你什么时候上学?我送你。”

    “初四。”

    “这么早……”宋芬芳摩挲着碗沿,磨蹭着不肯离开,局促地说:“囡囡,妈求你一件事。”

    何野警惕地看着她:“什么事?”

    “你也看到了,你爸病那么严重,还咳血,老二叫我们去外面的大医院治,但你也知道,我们、我们手头……”

    “你们手头钱不够,”何野替她把剩下的话补充完,“对不对?”

    宋芬芳艰难地点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双指夹起宋芬芳给的五十块压岁钱,讽刺大笑,“真搞笑,你想用这五十糊弄我呢?妈,宋芬芳,你是不是蠢啊?”

    “何建国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求钱给他治病?他天天打你,你一点都没记住?”她咬牙恶狠狠地说,“但我记得,每一次挨打,每一次!我都记得!”

    “囡囡,这个家没他就散了。”宋芬芳艰涩地说。

    “散了就散了呀!你没了他活不了吗!”何野眼里蓄满泪水,痛苦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替我考虑过?”

    “囡囡,就当时我借的……”宋芬芳垂着眼,握住她的手苦苦哀求,“你就借我一点,我也问了别人借了点,可是不够啊。”

    “宋芬芳!”何野猛地甩开手,大声质问,“你还是我妈吗!”

    宋芬芳缀泣着抹眼泪。

    “不,你不是我妈,准确来说你是何聪他妈。”她站起来,指着宋芬芳怀里的陶瓷碗,眼圈泛红,“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妈。”

    “我不喜欢吃荷包蛋,特别讨厌糖醋排骨,这些都是何聪喜欢吃的,你一直没把我当女儿!”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怒意心生,她一字一顿地谴责,“说到底,你潜意识也是看不起我!”

    “囡囡……”

    “滚!”何野使劲抹了下眼睛,不想展示出脆弱,她大声吼,“滚啊!”

    宋芬芳僵在原地。

    “我让你滚啊!”

    何野举手扇过去,脑海闪过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

    何建国举起凳子打红了眼,宋芬芳挡在她面前……

    她的小指疼得没有知觉,宋芬芳背着她往医院跑……

    宋芬芳偷偷把学费塞进她口袋里……

    ……

    一幕幕一幕幕,都是宋芬芳对她的好。

    楼下又响起猛烈的咳嗽声,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异常突兀。

    手颤抖着顿在半空中。

    宋芬芳这样对她,她怎么下得去手。

    何野筋疲力尽地推了把宋芬芳,无力道:“快走吧……”

    “求你了。”

    宋芬芳抹着泪离开,即将关门的一刻,何野无神地盯着角落里散落一地的空塑料瓶,喃喃道:“妈——”

    “我欠你的,什么时候能还清啊……”

    门轻轻合上,房间寂静无声,她又是一个人。

    多讽刺啊。

    何野脱了衣服袜子,缩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手脚冰凉。

    她咬紧牙关,嗓子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阖家欢乐的除夕夜,只有她家各怀心思,算计着如何偷走对方的钱。

    何野困倦地闭上眼。

    好像只过了一分钟,她被一阵手机震动吵醒了。

    她拿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五十九分。

    来电:祁麟。

    何野接起电话,说话含糊不清:“喂?”

    “这么早睡觉了?”祁麟口齿清晰地说。

    “眯了会儿。”何野说,“有事儿?”

    “去窗户那站着。”

    她没明白祁麟要干什么,可能刚发泄了一通,脑子不太灵光,很听话地披了件棉袄走到窗边:“我到了,怎么了?”

    “就想亲口跟你说句话。”祁麟说,“阿野,新年快乐。”

    手机上9跳成0,祁麟说完恰好零点。

    “咻——”“嘭!”

    同一时间,她们都听见了对方手机里传来的烟花响声。

    漫天的烟花短暂地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映着雪花,交辉相应。

    “阿野,”祁麟眼睛里映出烟花绚烂的颜色,身边祁天拍手围着烟花瞎转,被祁妈妈一把拎起后衣领。

    祁爸爸面无表情地守在他们身后。

    风吹乱了他们的发丝,祁麟手插进兜里,眉眼弯弯,将新年的第一声祝福送给电话另一端的女孩子:“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啊。”

    她们身在两方,看的不是同一个烟花,身边聚着不一样的人,却在看同一片漫天飞雪的夜空。

    何野打开窗户,一股混着硝烟味夹着细雪的风迎面吹来。

    她张开手臂,某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今年夏天,她跳下窗户,跌进泥里,锋利的竹尖刺破皮肤,如梦一般滑过眼前。

    她大笑着拿石头去砸何聪的窗户,在超市碰见穿着黄色小马甲的服务员。

    她问服务员药品区在哪,服务员回头,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当时祁麟还吃惊地挑了下眉毛,尾调上扬跟她说了声hallo。

    “祁麟,”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斑斓的烟火映着银色的耳钉也分外旖旎,何野感受到刮过耳畔的风,仿佛对方就在身边,“新年快乐。”

    第107章 “开学见。”

    大年初一走亲戚,何建国从来只带他的宝贝儿子去,她和宋芬芳在家招待客人,清闲而无趣。

    无非就是听一帮人吹牛逼,给一群大喊大叫没有教养的小屁孩压岁钱,每年都是一个套路,令人心生厌烦。

    何野躲在堆满柴火的厨房嗑瓜子,时不时给灶台添柴,锅里煮着给客人吃的面,她挑了碗出来,边刷手机边吃。

    宋芬芳进来盛了两碗面,旁边还有一碗煎蛋,见她碗里除了面什么都没有,把煎蛋递过去,全程低头不敢对上视线:“囡囡,吃鸡蛋吗?”

    灶里燃起熊熊烈火,暖色的火光一跳一跳地打在何野脸上,她的语气却仿佛淬了屋外的雪:“不用。”

    宋芬芳哑口无言地端着面离开厨房。

    何野吃完面,把碗放进水槽。

    屋外响起来做客的男人高谈阔论,还有小孩追逐打闹时的吱呀乱叫,吵的头疼。

    她揣起手机溜到后门,看了眼外面混着泥土的积雪,放弃了骑自行车的想法。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雪离开。

    一路上都是有点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去拜年的亲戚,穿着新衣,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脸,无人在意角落里路过的女孩子。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去哪,天雾蒙蒙的,早上雪刚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下雪。

    她走到了所小学前。

    标牌上“希望小学”四个烫金大字经过风吹日晒,漆掉的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学校只简单用围栏网了一圈,伸缩门前端摇摇欲坠地抵着保安室,何野记得她上学的时候这门就坏了,五年多了竟然还在顽强营业。

    她费了点劲推开伸缩门,走了进去。

    学校里没有学生和老师,教学楼斑驳的墙体,角落里压在雪下的枯枝残叶,都显得异常冷清萧条。

    角落里架着一座随风摆动的秋千,是整个操场乃至整个学校唯一的娱乐设施。

    秋千按小孩的身高设计,她坐上去双腿只能委屈的并在一起,荡起来要将脚抬高,上方的锁环发出铁间摩擦的声响,听着令人牙酸。

    她双脚踩地轻轻荡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同样阴森的天气,放学后她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因为在教室打扫卫生而晚离开的同学看见她,会嘲笑着骂她神经病,要下雨了还不回家。

    她会羞愧的把脸埋进胸口,等人走了继续一个人玩。

    秋千很好玩,踮脚把座位顶在最高的位置,然后脚一松,像要飞出去一样。

    小时候的她很会打发时间,光一个秋千就能玩好几个小时,在天色擦黑时赶回家。

    现在长大了,不会再感受到秋千来回荡时的失重感。

    何野跳下秋千,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

    “你在哪?”她顿了顿,“我能去找你吗?”

    “可以,不过可能有点远。”

    “发位置给我。”

    挂了电话,对方发来了共享位置。

    果然远,距她6.7公里。

    何野离开学校,朝导航说的方向走。

    她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直接跑了起来。

    天寒地冻,她的脸被风吹得冰凉,身子却像火炉似的冒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去见祁麟,在新年的第一天,突然很想见到她。

    就算隔了六点多公里,也想跑去见她一面。

    “这么远,你真打算跑过来?”

    何野坐在电瓶车后座,捏住祁麟的棉袄,低低地嚷了一句:“……别说了。”

    “幸好我看了一眼,不然你现在还在路上。”祁麟戴好头盔,披上挡风被,“说吧,想去哪玩?”

    “不知道。”

    “好吧,我就知道。”祁麟开了一段路,又在路边停下,手在兜里摸了摸,“在我姨家拿的,给你吃。”

    五指张开,掌心里是三颗旺仔奶糖。

    “姐姐,我也要!”祁天的脑袋从挡风被里探出来。

    何野拿了一个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大姨家吃了五六个。”祁麟把另外两个全塞她手里,把祁天的脑袋又塞进挡风被里,“坐好,走了。”

    惯性让她的身子微微后仰,何野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醇厚的奶香很快在口腔里扩散。

    祁天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何野,伸手戳了戳她的腿:“牛肉干姐姐,偷偷给我吃一个,我给你讲姐姐的小秘密。”

    她看看祁麟,又看看祁天,纠结要不要给。

    “烦死了,要不是老妈硬要我带着你,才不带你来。”祁麟一巴掌拍祁天脸上,小孩儿脸都变形了,还十分顽强地伸着手,“小心我给你扔路上。”

    祁天囔了一声“坏姐姐”,才把手缩回来。

    “没打扰你收压岁钱吧?”何野把剩下的糖放进口袋。

    “都下午了,该收的压岁钱都收完了。”祁麟说,“再说我虚岁都二十了,哪有那么多压岁钱。”

    何野笑起来:“也对,全班就咱俩‘老姑娘’。”

    祁麟开到一片很大的池塘。

    冰天雪地,池塘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随便拿石头一砸就能砸碎。

    祁麟捡起一块石头颠了颠,一手捏住正要往塘里跑的祁天,“别乱跑。打水漂玩过没?”

    何野站在河边,脚尖在冰面上戳了一下,顿时裂开一个圆。

    “没,我只扔过石头。”她退回到祁麟身边。

    “给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冰面打水漂。”

    祁麟对准河中心,弯腰用力一甩,石头“嗖”一下冲了出去,在冰面上咚咚作响。

    何野心里数着,一二三四……十三,十四。

    足足跳了十五下。

    冲祁麟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的赞叹:“牛逼”

    祁麟十分受用,蹲下身又找了一块给她:“你试试?”

    何野学着刚才祁麟的姿势,将扁平的石头甩出去。

    很遗憾,石头在第一下就十分沉稳的落水了,一点要打第二下的趋势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她不懂。

    祁天也捡了一块做示范,咚咚咚在冰面上打了几下。

    祁麟又塞了一块在她手里,灵活地拨弄着她的手指,“手势不对,拇指和中指捏住石头。”

    手抓对了,祁麟又绕到她身后,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一只手隔着厚实的棉服轻轻抚住她的腰,微微用力下压:“胳膊往后摆,腰部发力,这样就对了。”

    “……”

    祁麟跟她保持着浮想联翩又恰到好处的距离,指尖若即若离地碰到她的手背。

    好在摆好姿势祁麟很快退了一步,她僵着手甩出石头,打出了两次。

    嗯,起码多了一次。

    打水漂跟单机小游戏一样,一个人玩也很有意思。

    掌握了精髓,祁麟让她一个人练,自己跟祁天比了一会,发现何野一个人玩的很专心,于是坐在一旁的大石头旁等。

    “姐姐,”祁天左托着脸问,“牛肉干姐姐什么时候好呀?”

    祁麟右手托着腮,看着何野:“应该快了。”

    祁天改成双手捧脸:“我好无聊啊。”

    “那就数石头。”祁麟说。

    “我已经数了九十九块石头了。”祁天伸出十指圆润的手说,“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何野专心捡石头,丝毫没注意到这边无聊到数石头的两人。

    “再往上数。”

    “可老师只教了我们九十九。”

    祁麟终于逮到一个相比自己还笨的小孩,尽管对方还是个天天嚷着吃糖天真无邪的小孩,她还是面带微笑在对方真挚的眼神中无情打击道:“笨蛋儿。”

    祁天小嘴一撇,转过身在地上画圈圈。

    何野专心打了一会,手上满是灰,冰面上布满窟窿。

    再有意思的游戏一个人玩久了也索然无味。

    她靠着祁麟坐下,看着池塘边掉光了叶子的垂柳,还有泥上的残雪,突然开口问:“你觉得我冷漠吗?”

    “嗯?”祁麟愕然地看着她。

    她盯着弯曲的枝条垂在冰面上,沉思片刻后摇摇头:“没什么。几点了?”

    “阿野,你有什么事跟我说。”祁麟察觉到游荡在空气中的一丝不对劲,追问道,“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何野站起来拍着手上的灰,答非所问:“回去吧。”

    “行,我送你。”祁麟见状踢了踢祁天的屁股,“傻小子走了。”

    祁天瞪了她一眼,表情愤愤地爬上电瓶车。

    何野不明白祁天怎么突然生气了:“他怎么了?”

    “没事儿,小孩儿不会算百以上的数,自个跟自个生闷气。”祁麟把车开上空旷的地面上,踩着地稳住车子。

    何野踩着脚蹬,长腿一跨坐上车。

    “你明天还出来玩吗?我去接你。”祁麟目视前方,小心避开深坑,“我带你玩老虎机,今天小天在,没敢去。”

    何野手指夹住口袋里的糖,撕开吃了一个,说话都带着甜味儿:“为什么?”

    “这玩意儿跟游戏一样,有瘾,不适合带小孩。”祁麟嗅了嗅,闻到了空气中细微的甜味,“还有么?也喂我一个。”

    何野把最后一颗糖从口袋里逃出来:“我手脏。”

    “没关系,快点儿,要让小天听见了又要闹。”

    她忙撕开包装,捏着袋子递到祁麟嘴边。

    祁麟低头看了一眼,牙齿轻轻咬住糖果,舌尖一卷轻松把糖卷进嘴里。

    “出来一趟太麻烦了,你明天别来了。”何野本来想抓衣服,但看了眼黢黑的手,又看了眼祁麟身上大衣,认命地抓住冰冷的车杆子。

    祁麟穿的应该是新衣服,她之前没见祁麟穿过,黑色大衣配上羊驼色围巾,配上略微凌乱的狼尾,慵懒又很显气质。

    连祁天都是一身虎头虎脑的棉服。

    就她最寒酸,棉袄还是不知道几年前买的便宜货,裤子也是地摊上四十块钱两件砍价买来的,脚上一双十几块钱的帆布鞋,连最基本保暖都做不到。

    想到这不免有点儿心酸。

    到了村口,她用手背拍了拍祁麟:“这儿放我下来就行。”

    祁麟没说什么,靠在路边停车。

    “路上小心。”脚冻僵了,她跺着脚说,“开学见。”

    祁麟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村口刻着“何家村”的石碑,拍了拍祁天的脑袋,“跟牛肉干姐姐说再见。”

    祁天的脑袋从挡风被里探出来:“再见!”

    “拜拜。”何野挥挥手,“初七学校见。”

    轻飘飘的一句开学见,像个随意又郑重的承诺。

    祁麟舌尖抵住上颚,似乎还尝到了一丝奶糖的甜味。

    “钥匙别忘了。”她调转车头,偏头说,“学校等你。”

    电瓶车背对何野行驶而去。

    何野心情不错地走向村子深处。

    这是迄今为止她过得最高兴的初一。

    吃了糖,还学会了打水漂。

    虽然一下午只从一个打到了五个。

    路上人们行色匆匆,面色怪异地看着她,她都没有一点不高兴。

    直到她走到家门口,看见了屋外站着一圈人和面色严肃的村长,一切好心情戛然而止。

    以她多年的经验,村长在这准没好事。

    大过年的,何建国又发什么疯?

    一瞬间心情降到了谷底。

    她捏着拳慢慢走过去,村长看见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人群自觉让开一条路。

    “小野……你别进去了。”村长于心不忍地拉住她。

    李婶几乎是敞着嗓子喊:“怀国啊,那好歹是她爹,不让她进去让谁进去啊。”

    “就是!自己爹快死了还跑出去鬼混。”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说什么呢!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村长气得直瞪眼,又不知道是谁喊的,只能冲人群集体警告,“过年别乱说话啊!”

    第108章 祁天:“今天也是拯救地球的一天!”

    又是毫不负责的尖声冷语。

    这些声音她听的太多了,自以为正确,实际上只有毫无营养的让人生气。

    何野默不作声路过他们。

    在她走后,人群又将出口团团围住。

    余光闪过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讥讽、嘲笑、同情……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小野,别听他们瞎说,你爸好好的。”村长跟上她,不忍心地叮嘱道,“就是状态不太好,你做好心理准备。”

    何建国竟然没死。

    不过应该也快半身入土了吧。

    生气之余,何野垂着头,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愉快的轻哼。

    何建国要是死了,她就解脱了。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冷血,在亲生父亲身患重病,将死之时,能笑得出来。

    血液流过指尖,掌心却一片冰冷。

    村长以为她因为害怕而啜泣,叹了口气,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背。

    何野推门而入,房间里站着三个人,正用手背抹着眼角的宋芬芳,一脸不耐烦的何聪,还有不断叹气的段老二。

    床上的何建国盖着大红色棉被,面色灰暗,眼睛如同死鱼一般毫无神采。

    何聪看见她进来,冲到她面前怒气冲冲地喊:“你还知道回来?!你别回来算了!乱跑什么?!”

    没等村长开口调节,何野率先伸出一只手推开,抬头时已经看不见脸上半分喜悦的神色,她冷冷地开口:“滚蛋。”

    “你再说一句试试!”何聪怒不可遏地伸出手指指她。

    “我、让、你、滚、蛋。”她握住何聪的手指,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往下掰,一字一顿地说,“听不懂?”

    何聪疼地弯下腰嗷嗷叫。

    “算了算了,小野,去看看你爸吧。”村长连忙扶住何聪往后拉。

    何野松开手,嗤笑道:“没用的东西。”

    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男人。

    何建国昨天还有一小半头发是黑的,现在已经全白了,脸上多了许多老态的褶子,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真没想到,何建国竟然还有这一天。

    当真是恶人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囡囡,囡囡,你爸他怎么办啊。”宋芬芳握住她的手,无助地抽泣着,“你爸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

    何建国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使出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打到宋芬芳腿上,虚弱到连说话都说不清:“你、你说什么?你在咒我死!我死、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何野心里冷笑。

    此时宋芬芳抓住的手,是之前何建国打红了眼,拿刀砍下来,她为宋芬芳挡下刀的那只手。

    伤疤还在,回忆还在,宋芬芳却忘了疼。

    段老二戴着方框眼镜,站起来还没她高,他脖子上刮着泛黄的听诊器,唉声叹气:“何野,你爸这病我治不了,得去外面的大医院。”

    何野拼命压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尽量不让声音听出一丝高兴的情绪:“叔,你告诉我,他得的什么病?”

    段老二背起木头做的药箱,无奈地瑶瑶头:“说不好,癌症也说不准,你还是带他去外面看看吧……我尽力了。”

    窗外月色皎皎。

    浓云随风波澜。

    “啊,奥特曼要被怪兽打败了!”祁麟指着电脑屏幕跌在地上的迪迦,表情夸张地说,“怎么办?”

    “姐姐!”祁天扯住她的袖子,十分真挚地哀求,“救救他!”

    祁麟脸不红心不跳地哄诱:“那你快去,充钱就能救奥特曼了。”

    祁天立马迈开小短腿跑出房间,过了一会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手里还拽着一张百元大钞:“快!快充钱救救他!”

    祁麟憋着笑,把钱塞到电脑下,将进度条调整到迪迦恢复能力的地方,点开继续播放。

    迪迦高大的身影将一旁的楼房衬得特别矮小,他举手释放大招,一束白色光波从他掌侧释放,击中怪兽。

    怪兽“啊啊”惨叫几声,挣扎着被打败了。

    “祁天!你帮助了奥特曼!”祁麟装模作样地鼓掌欢呼,“你拯救了地球!”

    祁天高兴的手舞足蹈直蹦跶:“耶耶!今天也是拯救地球的一天!”

    “奥特曼看完了,去睡觉。”坑完弟弟,祁麟看了眼时间,很好,十点二十。

    以往小孩八九点就睡了,过年让他多看了几集动画片,一看就看到这么晚。

    “再看一集,最后一集。”祁天用手指比划出一个1,泪眼汪汪地求她,“姐姐,过年本来就要熬夜跨年,你不让我看我都熬不过去了。”

    “昨天晚上才是跨年。”

    “你明明告诉我是今天!”

    “行了,赶紧去睡觉,都让你看到十点多了,别得寸进尺。”她提起祁天,无情扔到门外。

    祁天还是不肯走。

    “给你俩选择,”祁麟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回去睡觉。”

    祁天撇撇嘴。

    “第二,我揍你一顿,你再回去睡觉。”

    祁天哇一声跑了。

    “真烦人。”祁麟关上门,把藏在电脑下的几张百元大钞拿出来数。

    不错,五百。

    祁天那儿估计还有几百压岁钱,等明天再看几集奥特曼应该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带他去吃顿汉堡糊弄一下,一年的压岁钱又到手了。

    祁麟愉快的把钱放进抽屉里,点开游戏。

    她跟明月之上几人约好了这几天一块打排位,虽然不直播,也得每天打两把,要不然状态跟不上。

    对方还没上线,她把礼包领了,又去抽卡,最近又出了一款医疗师的新衣服,她很想要。

    不过属性为稀有,很难抽,她抽了三四百还没抽到。

    转盘滚动,一排排奖励依旧是金币和砖石,祁麟放弃了,可能因为坑弟太损阳德,连着几天手气都不太好。

    正好明月之上邀了她,祁麟进了队伍。

    “新年好呀,”阿娜兴高采烈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祁麟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666个砖石红包。

    砖石除了充值就只能抽卡获取,一块钱十个砖,可以买一些皮肤和衣服,不过他们几乎皮肤都全了,砖石也就没什么用。

    “你还不如给我发金币红包呢,”阿娜说,“还可以买花。”

    这把阿娜玩医疗师,祁麟选了狙击手。

    建模上原先挂着的药瓶替换成了弹匣,女生手握狙击枪,靴子侧面插着一丙匕首,英姿飒爽。

    游戏进入加载界面,进度条快速缓冲。

    “你的狙击手行吗?”阿娜说,“没见你玩过。”

    “还可以吧,就是没医疗师顺溜。”祁麟说。

    她也玩狙击手,就是没医疗师玩的多,硬要说哪个玩的比较好,肯定首选后者。

    祁麟跳上房顶,趴下看位置。

    狙击手有瞄准镜的加持,比医疗师和储能手观察的更远更仔细。相对于操作难度而言,狙击手更难,也是更能秀起来的位置。

    不远处的灌木丛动了动,祁麟换上高一点的倍镜,注视着灌木丛。

    “我右手边第三个草里,有人。”

    其他人立马心领神会,各自找掩体躲了起来。

    “需要我帮忙吗?”是明月之上用变声器问。

    “不用。”祁麟眸子暗了下,她打出一发子弹,巨大的后坐力让人物偏移了点位置。

    没听见系统的击杀提示音,她知道子弹打偏了,没一枪带走。

    是真可惜。

    好几天没玩狙击手,果然手生了。

    她跳下房顶快速跑开,一旦开枪,枪声会立马传进附近敌人的耳朵里。

    果然,下一秒她原先的位置上出现一溜冒着烟的弹孔。

    子弹在身后追着她,祁麟从窗户跳进房子里,压迫感极强的枪声终于停了。

    而她在刚刚也被扫得只剩十滴血。

    “阿娜,”祁麟躲进角落,点了自疗,人物缓慢为自己的胳膊缠上绷带,“你在哪?”

    “你怎么样?”阿娜那边也有接连不断的枪声,她们之间不远,但战火连天,跑过来不死也半残,“我过不去。”

    “行。”

    五秒,才回了五滴血。

    太慢了,要是她玩医疗师,再过五秒血都加满了。

    祁麟等不及,在窗口架起枪观察。

    她听着枪声的位置,调出八倍镜给枪换上。

    细微的脚步声从右耳传来。

    祁麟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切出匕首,狙击枪自动收回背包,她在地上翻滚一圈,冲向敌人。

    近战,匕首比枪更管用。

    子弹扫到人物的脚,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血量顿时又下降一节,祁麟顺手捅了对方几刀,以抹脖子的方式结束了敌人的游戏。

    “麒麟”使用匕首击败“sjdh8w”。

    “可以啊,用匕首就干掉了。”阿娜说,“我的匕首只配捡人头。”

    敌人死亡的地方出现一个木箱,她蹲下来搜刮物资:“匕首玩习惯了,突然换成狙还不太习惯。”

    进入游戏后,物资主要有两个来源,第一是进游戏前自己选,每个段位容量都不一样,段位越高容量越大,同段位容量相同。

    第二则是在击败敌人后,去搜刮别人的物资。当然,所有玩家的容量都是一样的。

    祁麟搜完物资,继续在静静等着。

    这里枪声这么大,她不信没人会过来。

    高端局排位比较难打,个个厉害的很,运气差点还可能会碰见职业选手。

    他们打到凌晨一点,祁麟眯着眼睛犯困,反应迟钝,在决赛圈被收了人头。

    “你们不困的吗?”她靠着枕头,等他们打完。

    “才一点,我们都四五点才睡。”阿娜说。

    储能手一流清了清嗓子。

    祁麟反应了一会,明白她说的是凌晨四五点睡:“不怕猝死?”

    “嗐,年轻嘛。”阿娜打着哈哈过去了。

    打完了这一局,祁麟正要退出来,被明月之上叫住了。

    “你俩先退,我有事跟麒麟说。”明月之上说。

    阿娜和一流依次退出去。

    祁麟有点奇怪:“什么事?”

    他们之间顶多算网友,明月找她能有什么事?

    借钱?看阿娜和一流的反应,不应该啊。

    “之前阿娜问你打职业的事,你觉得怎么样?”明月之上依旧用着机械的大叔音,听着很怪,像在说教。

    祁麟沌沌地说:“有过想法,不过没有契机,打算暑假去看看。”

    明月之上:“你有没有想过加战队?”

    “战队?”祁麟觉得不太可能,开玩笑地随口说了一个,“火烈鸟吗?也要人家看得上我才行。”

    “也就是说你有打职业的想法?”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什么意思?”

    机械的大叔音能听出郑重,明日之上说:“如果我告诉你,有一个战队想邀请你去打职业联赛,你考不考虑?”

    “骗子?”她稍稍清醒了一点,“我连你的声音都没听过,你觉得我会考虑吗?”

    对方顿了顿,大约过了一分钟,清朗稳重的少年音缓缓从手机里传出,与曾经全球赛中的嗓音重合——

    “之前因为特殊原因使用变声器,现在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

    “你好,我是ICF战队队长——轻风。”

    明月之上……不,应该是轻风诚挚地询问:“请问这层身份,能请你考虑一下ICF吗?”

    第109章 “别怪妈。”

    在听见轻风两个字时,祁麟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清醒了。

    ICF队长,全国赛冠军,全球赛亚军的mvp狙击手——轻风,邀请她去ICF战队。

    她只是个刚过百万粉丝的主播。

    祁麟第一反应竟然是:操,这年头骗子技术这么高超?为了骗钱能不择手段潜伏几个月?

    紧接着又心里否定:不应该啊,难道是黑粉?

    直到游戏界面弹出一条好友申请,信服度从百分之六十飙升到百分之百,她才真的确定,这就是轻风。

    【ICF-轻风请求加您为好友】

    id旁官方认证的“职业”二字,深深烙印在她眼里。

    这是多少人梦想中的认可。

    而此刻梦想就在眼前,伸出手对她说:“来吧,实现我吧。”

    农村的夜很安静,黑暗吸收了所有声源,连狗吠都听不见。

    祁麟紧张的后背发冷,激动到手指微微颤抖。

    仔细回想,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寻。

    比如相同的操作和意识,一流下意识喊出的“阿达”。

    她掐了一下指尖,从混乱中面前理出一个头绪:“为什么选我?”

    大部分选手都是主动参加青训,通过队内竞争脱颖而出。

    “医疗师玩的人很多,但玩得好的人很少。”轻风简单解释道,“阿达之前也说过……就是阿娜,近几年特别有天赋的选手很少,不止我们战队,其他队也差不多,我看过直播,跟你打了几个月,觉得你挺适合。”

    祁麟不相信只有这一个原因,怀疑地问:“只有这个?”

    “青训的大部分是狙击手,但狙击手饱和了,储能手相对于其他两个职位而言,简单易上手。只有医疗师,不光我们战队,就连火烈鸟也很稀缺。”轻风说,“医疗师虽然是奶妈,但很吃操作和意识,我们需要一个这样的医疗师,正好,你很合适。”

    祁麟若有所思地点头。

    确实,在很多人眼里,医疗师充其量就是奶血,只有真正会玩的人才懂,医疗师在一场比赛中有多重要。

    就好比如,狙击手半分钟只能自疗到30滴血,有这时间,医疗师都奶好两个人了。

    储能手淘汰后,医疗师还能代替去观察地形。

    会玩的人能把普通的奶妈玩出花来,要奶量有奶量,要伤害有伤害。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清醒片刻,艰难道:“我想想,过几天才能答复你。”

    没人能拒绝。

    祁麟也不例外。

    她想去,但有高考困着她,她妈每天嚷着让何野帮她补课,恨不得栓裤腰上,要是一听不念了,不得气死。

    “行,那你想想,不勉强。”轻风说,“麒麟,干我们这行不仅靠运气,还要一股热爱的冲劲,冲出来就好了。”

    祁麟退了游戏,盯着天花板愣神。

    轻风说的没错,电竞选手冲出来前途一片光明,有代言,有赞助商,钱拿到手软,说出去还倍儿有面子。

    这是每个电竞选手的梦想。

    轻风的话如一株罂粟,外表艳丽,拥有巨大的诱惑。

    她也知道,没冲出来,就是另一种结果。

    这是个吃青春饭的职业,高光周期短,只有短短几年时间。

    要是冲不出来……

    她的最高学历就只有高中文凭。

    要是能等等,等到暑假就好了-

    何野躺上床,一瞬间身体就放松了下来。

    今晚处理了很多事,她累得手指都不想动弹。

    段老二说何建国得了癌症,得去大城市的医院检查。

    他们村里任何一个人,谁不知道她家穷的叮当响,家底都被何建国掏空了,钱包比乞丐的裤兜子还干净。

    刚结账还是她付的钱。

    何野躺进被子里,被子很薄,得把棉袄盖在被子上才不至于冷的牙齿打颤。

    她抓着被子,默默地想。

    只要再熬一熬,后天就能离开了。

    心里想着事儿,她睡眠又浅,被窝还四处漏风,一小时还没睡着。

    她起身去摸背包里的黑褪素,还有大半瓶,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药了,毕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有抗药性。

    但今天不吃一颗显然别想睡了。

    何野拧开瓶盖,倒出一粒正准备吃下,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

    她立马警觉地看向门口。

    宋芬芳见屋里的灯还亮着,愣了一下:“囡囡,还没睡吗?”

    “你看我像睡了?”何野把药重新拧好,放在一旁,“有事儿直说吧。”

    宋芬芳面色憔悴,眼皮浮肿,一看就没少哭。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沓褪色严重的奖状。

    何野偏头不想看。

    鬼知道又要干嘛。

    宋芬芳在床边坐下,年久失修的床不堪重负,发出一声牙酸而响亮的“咿呀”。

    “妈就是想看看你。”宋芬芳将奖状平铺在腿上,一寸寸拂过发毛的褶皱。

    何野看了一眼,这东西像是……她的奖状。

    她以为丢了,没想到全被宋芬芳收了起来。

    “这是囡囡第一张奖状,我都有好好收着。”宋芬芳目光柔和,好似透过这些褪色的纸,看见了小时候的何野,“还记得你第一次拿奖状回来,多高兴啊,在房间里乱蹦。”

    她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她记得很清楚,第一张奖状是三好学生,她拿着鲜红的纸张,飞奔回家,天真的以为能讨何建国一丝丝欢心。

    没错,宋芬芳是很高兴,但高兴有什么用?

    还不是被粗鲁地揉成一团扔到角落。

    那时候起,她发现奖状除了能让日子更不好过,没有其他作用。

    奖状上的折痕历历在目,经过时间的洗礼,黑色记号笔连带名字,在稍稍泛黄的纸张上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本字迹的模样。

    “这些妈都收起来了……囡囡,你别怪妈,是我没用。”宋芬芳一张张看过去,眼里的疲惫和不舍相互杂糅,形成极为复杂的情绪,她又喃喃似的重复了一遍,“别怪妈。”

    宋芬芳常年干活的手全是褶皱,指节还有一个个红肿的冻疮,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寂静的夜里痛苦地一遍遍说着“别怪我”。

    冬天的夜是极致的黑,在一片黑暗中,窗户的缝隙中透出的光宛若星辰。

    有人不经意间,机遇流星般当头砸来。

    有人困境求生,在夹缝中才能得以喘息。

    何野没吃药,瞪着窗外的天空,从漆黑如墨到微微泛白。

    远处还是暗蓝色,第一声鸡鸣划破天空,尖锐刺耳,似乎将整片天空划成两个次元。

    她拿了牙刷,蹲在院子里的菜园子边刷牙,隔老远都能听见震耳的咳嗽声。

    何建国没出去走亲戚,一帮一帮的人来家里拜年,挤在不大的房间里,惋惜地劝他去治病。

    何建国像个半身不遂的老人,坐在床上接受宋芬芳端茶送水,声音很大,却明显中气不足:“段老二就是庸医!等我去外面查,肯定是好好的!”

    一屋子人还没他一个人嗓门大。

    宋芬芳端着果盘进去,不一会响起噼里啪啦嗑瓜子的声音。

    何野轻呵一声。

    查?哪来的钱?

    借么?估计还没还完就挂了。

    何聪下楼,虎视眈眈盯着她。

    她心里发毛,起身离开。

    “你又要去哪?”何聪扯住她,“不准走!”

    “关你屁事。”她甩开何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明明都是弟弟,还是祁麟弟弟可爱一点。

    “何野,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何聪个儿跟她差不多高,气势却输了不止一截,“爸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出去玩,你果然是个冷血的白眼狼!赔钱货!”

    何建国病入膏肓,她也没必要忍了。

    何野勾起嘴角,觉得这句话很可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活在梦里呢?”

    “何建国不是很喜欢你吗?说什么养儿防老,现在他要死了,你去防啊。”她轻蔑地看着何聪,“怎么?宝贝儿子除了睡就是玩,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我才十五!”

    真可笑,十五。

    她十五在干嘛?哦,对,她十五因为没成年,在旧厂打工。

    “瞧给你能的,十五了不起?我十五也没你这么废。”她用肩膀撞开何聪,“滚,没用的东西,别来烦我。”

    何聪垂在手臂的手用力握着,在何野踏上楼梯的一刻,挥拳像头被激怒的野兽,咆哮着跑过去。

    “何野!我他妈忍够你了!”

    瞳孔骤缩,楼梯口这个位置不好反击,她一步作两步跑上楼。

    “操!”她抓着扶手骂了一句:“神经病!”

    何聪一边骂一边手脚并用地跟着跑,一副完全被激怒的模样。

    房间里的人听见动静,纷纷跑出来看戏,还有黏在嘴皮上的瓜子壳。

    “囡囡!”宋芬芳惊恐地喊了一声。

    何建国的怒斥远远传到耳边:“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正月初二,鸡飞狗跳。

    何野站在楼梯口,看着越来越近的何聪,在距离两个阶梯的时候,她一脚踹中何聪的肩。

    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她差点也因惯性摔下去。

    这一脚,她等了十几年。

    “啊——!”

    咚、咚、咚。

    何聪惨叫着,皮球似的滚下楼梯。

    “何聪!”宋芬芳忙扶起何聪,心疼地摸着身体,“摔哪儿了?”

    何聪撑起身子,一个劲拍胸口咳嗽。

    好奇的相邻探头往上看。

    女孩子身处高位,居高临下,睥睨般地垂眼,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唯有一双满含厌恶的眼睛闪出幽幽的光。

    她嘴唇微张,淡淡吐出两个字:

    “傻逼。”

    “妈!她打我!你看看她!”

    身后何聪愤怒地指控,疼痛让他哭得格外撕心裂肺:“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第110章 你一点都不冷血,早被我的一片诚挚之心捂热了。

    “赶出去!把她赶出去!”

    “囡囡……别怪妈。”

    “反天了——真是反了天!”

    三人的嗓音一块在脑中盘旋,何野使劲锤了锤头,脑袋快炸掉了。

    她重重关上门。

    墙角还倚着蛇皮袋装的塑料瓶,里面残余的饮料不知道存放了多久,已经发霉变味,飘散出一股淡淡的难以言说的气味。

    她一脚把蛇皮袋踹翻,瓶子洋洋洒洒散落一地。

    却心生快感。

    臭就臭吧,无所谓。

    乱就乱吧,无所谓。

    反正何建国快死了,都无所谓了。

    她坐在床上,无神地盯着右手小指上那道蜈蚣一样弯曲丑陋的疤,自虐般地回想起了何建国对她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地想。

    记事起,印象中何建国就不待见她。起初她还会努力讨好,希望能唤起一丝丝的父爱,哪怕一丝丝。

    尽管何聪的到来使生活更加窘迫,她也在努力活着。

    但毫不犹豫砍在小指上的一刀,让她仅存的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菜刀像剁骨头一样,在她眼里形成一个慢动作,她甚至记得那天何建国的表情是多么狠决,耳边宋芬芳惊吓的尖叫是多么刺耳。

    后来她在病房中幡然醒悟,明白何建国不是没有父爱,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她,单纯不喜欢女儿。

    她就这样僵坐着,直到夕阳西下,天边暗色的群山上勾勒出淡淡的金边。

    何野轻轻触碰了一下小指,是冷的。

    她伸直了僵麻的腿,打开手机,界面弹出几条未读消息,都是祁麟发的。

    -阿野,你绝对想不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不过你要是想听,也可以勉为其难悄悄告诉你。

    -都一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我,狗狗委屈.jpg。

    -好吧,等到学校当面说,等你哟.jpg。

    -爱心冲击波.jpg。

    字里行间透露着欢快,能想象到一脸兴奋地想告诉她什么事,又忍着让她自己先猜猜。

    她却笑不出来。

    她拨出号码,还没响铃对方就接了起来。

    “今天干嘛去了?”祁麟的声音包涵幽怨,像个被抛弃的小寡妇,“我都等一天了。”

    “没干嘛。”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听祁麟讲话心情就好了一点,不过还是情绪低落地说,“聊聊你昨晚发生了什么好事。”

    “你怎么了?”祁麟立马察觉不对劲,“不高兴?无精打采的。”

    她想回句没有,突然间嗓子变得很干涩。

    一股委屈直窜心头。

    本来不问还好,能坚持住,一问就泪腺失禁,莫名其妙绷不住。

    就像终日流浪没人要的小孩,每天苟活。直到有个好心人愿意给他饭吃,供他念书,让他有委屈就哭出来。

    让他也体会到被人关注,被人爱的感觉。

    何野弯腰,把脸埋在膝盖上。

    肩膀一开始微微耸动,到后面胸口剧烈起伏。

    热泪不断从眼角流出,染湿了裤子。

    祁麟沉默了一会,说:“没事的,我在,你在家吗?需不需要现在去接你?”

    何野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对方就能知道。

    祁麟等了会,估计没听见答复,又软声说:“你现在安全吗?安全在微信上发一。”

    眼睫沾上了泪水,视线模糊,她发了个1过去。

    下一秒她清楚听见祁麟松了口气似地说:“好,那现在需要我去接你吗?需要发一。”

    何野发了一个2。

    太晚,她不想让祁麟来。

    “阿野,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祁麟说,“我一直听着呢。”

    “祁麟,”她擦掉脸上的眼泪,却又源源不断冒出新的,“我冷血吗?”

    祁麟似乎愣住了,下意识否决:“怎么会,你怎么这样想。”

    “可他们都说我……冷血。”何野摸了摸之间,还是凉的,“手也是冷的。”

    “手冷是因为天气太冷,乖,你去被窝里躺躺,暖暖身子。”祁麟说,“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说行吗?”

    说出来吗?在大过年给别人添堵。

    可祁麟告诉她,能跟她说。

    她踢掉脚边的瓶子,在房间里发出声响。

    “何建国……我爸,得了癌症。”

    何野盯着脚下黑漆漆的水泥地,一股脑把事全说了。讲完后好像卸了十几包水泥袋,骨子里透出来的轻松。

    她没想让祁麟想办法或者解决,她只是想把事情说出来,让心情好受一点。

    “对不起,过年跟你说这些。”最后她补了一句。

    “阿野,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祁麟说,“我们是朋友。”

    “嗯,我知道。”

    “我可能不太合适讲这些话,但我觉得你可以听听。”祁麟缓了口气,“你的家人一直想让你出钱,有没有想过,你也才上高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

    “我觉得,你的家人真的很过分。”

    高三……

    她怎么可能没想过,她想的也仅仅是高三。

    祁麟的意思是,她才二十岁,是个没有正式工作和固定经济来源的青少年。

    而宋芬芳和她想的,她是个高三生。

    祁麟这么一点拨,她发觉,宋芬芳是真好狠的心。

    一次次饮泣吞声,换无止境愧疚不安。

    “别把钱全拿出来,留条后路。”祁麟说,“你一点都不冷血,早被我的一片诚挚之心捂热了。”

    何野抽抽鼻子,心情好了许多。

    “对了,过年的时候,我有个亲戚说想找家教,你要不要试试,比服务员钱多还轻松。”

    家教确实比服务员轻松的多,何野答应下来。

    “说定了,等商量好我让她加你微信。”

    “祁麟,”何野郑重道,“谢谢你。”

    “不客气。”

    无言一阵,何野说:“挂了。”

    “好。”

    五秒后……

    祁麟:“怎么不挂?”

    何野:“等你先挂。”

    “……好吧好吧。”祁麟说,“我先挂,我真挂了。”

    何野:“嗯。”

    “嘟嘟嘟——”

    通话时长34分05秒。

    这回真挂了。

    “啊……”

    手机落在床上,何野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把头埋进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

    怀里没有藏青色的围巾,自然也没有甜入骨髓的石榴味。

    第二天,何野收拾东西提前一天离开。

    年过完了,没必要再留下。

    早晨八点一点阳光都没有,乌云严丝密缝盖住整片天空,刺骨的风阵阵刮过皮肤,宛如刀割。

    何野把包提下楼,等刷完牙直接就能拎包走人。

    令她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亲戚串门。

    初三不像初一初二,初三是拜访远房亲戚,基本中午来。

    对方面生,人还多,目测有十几人,一大家子往客厅一坐,顿时将不大的房间更显得拥挤。

    神奇的是,何建国竟然也坐在其中,拖着病殃殃的身体和他们聊天。

    “这就是何野吧?”一个头发半白的大妈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何野,开口就是一股浓重的地方口音,“真俊儿!”

    何野淡淡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咋没大没小?”一道粗矿的男声说,“不喊人。”

    何野没去院子,蹲在后门口刷牙。

    地上路过一长串蚂蚁,她恶趣味的把泡沫吐在蚂蚁的必经之路上,还淹了几只。

    蚂蚁在泡沫中探出触角挣扎。

    “囡囡,锅里有面,等会自己捞着吃点吧。”宋芬芳走到身边说。

    “嗯。”她依旧沉浸地朝蚂蚁吐泡沫。

    宋芬芳走后,她三两下漱完口,去厨房舀热水洗脸。

    谁知刚走的宋芬芳又急急忙忙跑回来了,“囡囡,我看你包收拾好了,今天就走吗?不是说明天?”

    她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水渍:“不想待了,提前一天走,不行吗?”

    宋芬芳失魂地看着她。

    何野啧了一声,曾经让她心生怜悯的神情如今再一看,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让开。”

    “囡囡、再等等……”宋芬芳抓住她的胳膊苦苦哀求,“吃碗面再走,行不行?”

    何野厌倦地甩开:“宋芬芳,你这幅表情对我没用,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伸出食指,比划出一个“1”:“要么,跟我走,跟何建国离婚。”

    宋芬芳抓住看不出原样的围裙,愣愣出神。

    “第二,”何野慢慢伸出中指,似乎是场两人间无声的审判,“你继续留在这,我一个人走。”

    “囡囡,囡囡……”宋芬芳叹息似的喃喃自语,黯然伤神。

    过了一分钟,宋芬芳依旧没给出答复,但结果显而易见。

    她自嘲一笑,也对,几十年了,曾经不会有答案,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也不会有。

    问了也白问。

    “你继续留这跟何建国过苦日子去吧。”

    她说完,离开厨房去拿包。

    谁知门外站着一圈人,虎视眈眈盯着她。

    为首站着刚刚夸她俊的大妈,一双绿豆大的眼睛迸发出精光,让人遍体生寒。

    “你妈说的对,吃点饭再走呗,急什么。”大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你爸妈还想跟你叙叙旧呢。”

    “谁想叙旧,她在我要气死!赶紧死走!”何建国毫不避讳地呵斥,“昨天亲手把我儿子推下楼,这账我还没好好算!心毒得很,以后指不定哪天看我不顺眼,也推我下楼!”

    一股冷意从脚后跟传来。

    她像个进入狼群的羊,稍不留神便会撕成碎片。

    “你们想干嘛?”背抵着墙,何野如履薄冰地观察四周。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袋中冒出来。

    【你什么时候上学,我送你】

    这是第一晚宋芬芳问的。

    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宋芬芳。

    宋芬芳低下头,不住地袖口擦拭眼角。

    种种反应告诉她,宋芬芳并不是真的想送她,而是在打听她什么走。

    怎么会这样?

    以前宋芬芳会熬夜攒钱送她去念书,现在反而成了禁锢的枷锁。

    怎么会这样?

    【你爸病那么严重,还咳血,老二叫我们去外面的大医院治,但你也知道,我们、我们手头……】

    钱不够。

    他们手上钱不够,所以叫来一大帮人,要……卖了她?!

    “想请你来咱家玩一玩,”大妈毫不掩饰眼里满意的神色,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件物品,“放心,咱没有恶意的。”

    “娘!跟她费什么话!”男人嗓音如同他粗壮的小臂一般粗矿,“直接扛走得了!”

    不、不。

    不可以,不可以!

    何野掐住掌心,无论多用力都冷静不下来。

    理智告诉她,不可能打过这么多人。

    她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怪不得,怪不得何建国跟何聪如此反常。

    怪不得宋芬芳在前一天晚上拿着奖状,一遍遍说着“别怪我”。

    怪不得今天的亲戚如此面生。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宋芬芳、妈!”她扭头,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字字诛心,“你要卖了我?!”

    宋芬芳艰难抬头,双目红肿地看着她:“囡囡,是嫁人,不是卖……”

    “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何野红着眼睛质问道,“你告诉我,有什么区别!”

    “女娃娃别生气,咱家条件也不差,肯定养得起你。”大妈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到时候你再生个大外孙,咱肯定不会亏了你的。”

    “滚!都给我滚!”她喊着,却一步步往角落里缩,“让我走!”

    “女人麻烦死了。”大妈的儿子想去抓她,被何野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

    “啊——你找死!”男人一巴掌扇下,带着呼啸而过的风。

    何野避无可避地蹲下,抬起胳膊挡下伤害。

    “啪——”

    一掌下来,胳膊完全没了直觉。

    她咬牙忍住,不让自己疼出声。

    她在墙角蜷缩成一团,面对拉扯全力反击,好像这样就能保护住自己。

    “还敢不出来!”何建国找出一根棍子,使劲打在她身上,“赶紧给我出来!”

    “不、不……”

    不能出去。

    她还要上学,对,她和祁麟约好了,在学校碰见。

    不能放弃!

    “滚!让我走!”她趁何建国没注意,一把抓住棍子夺过来,在身前挥舞,“放我走!”

    “哎,你这女娃娃真犟。”大妈皱着眉劝道,“跟着咱有啥不好,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她不要吃喝,她只要回学校。

    求求了,她真的只是想回去上学,只是想上学而已。

    何野螳臂当车般地坚持着。

    大妈拉了拉男人,男人退开几步。

    何野眼里闪过光,冲门口跑出去。

    “别啊,她愿意嫁人的!彩礼可不能反悔!”何建国急匆匆道,“快拦住她!”

    眼前就是出口。

    希望一点一点放大。

    再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只要再靠近一点就出去了!

    何野伸出手,想去触摸光。

    只差一点点。

    “唔!”

    一只拿着抹布的手捂住了嘴,何野立马屏气,却还下意识吸了一口。

    她挣脱开束缚,震惊地朝门口跑去。

    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要。

    后脑勺越来越重,视线也渐渐模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明明只差一点了。

    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她跌跪在地上,向门口爬去,所有努力像个笑话,功亏一篑。

    不要昏啊。

    一只手拉住她的脚腕,迫使她不能移动。

    “不要……”

    她无力挣扎着,视线扫过每个角落,终于看见了宋芬芳的身影。

    何野伸出手,用尽力气说:“宋芬芳……妈、妈妈……”

    救救我。

    妈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吧。

    看在这么多年,何建国家暴,何聪冷眼旁观,只要我为你挺身而出,挡下菜刀的份上,救救我吧。

    看在我为了你才回来的,羊入虎口的份上,救救我吧。

    明明只剩半年时间,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宋芬芳模糊的身影渐渐下滑,她跪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失声痛哭。

    何野被人拖拽着,与地面接触的肌肤擦得生疼,她四指无力地拉住门口,被人轻轻一拉就拉开了。

    没力气再哀求了。

    连呼吸都微弱了下来。

    她知道,宋芬芳死了,她的妈妈在新年的第三天死了。

    在宋芬芳跪下的一瞬间,曾经背她去医院,偷偷在口袋里塞学费的宋芬芳,在这一刻彻底死去。

    她的手重重垂在地上,被人用麻绳绑住。

    意识昏迷的一瞬间,她的嘴唇蠕动,下意识喃喃:“祁麟,对不起。”

    “……失约了。”

    第111章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哈……喝……哈……喝……”

    呼吸困难,好像困在水里,何野睁眼,一片混沌,仿佛世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如水般的液体灼烧着皮肤,像无数只蚂蚁啃噬争夺养分。

    这是哪?

    何野环顾四周,脑海里不断闪过念头。

    她在哪?

    一片荒芜中,恍惚间,眼前闪过一道光亮。

    她向着光游去,试探性地碰了碰。

    霎时,光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万花筒般滑过许多画面。

    “美女,你看起来好眼熟,方便加个好友么……”

    “生日快乐……”

    “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在一起……”

    “阿野,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

    一幕幕一幕幕全是祁麟,祁麟的笑,祁麟的闹,她们一起跳下围墙,风卷发梢,奔向光明。

    【“阿野,”祁麟看着她说,“开学见。”】

    何野失神的将手指轻轻点在画上。

    突然所有进度条戛然而止,杂糅成团,被黑色气体包裹住,扭曲成新的画面。

    “囡囡,别怪妈。”

    “何野,你的作用只有嫁人!”

    “冷血的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多年!”

    不不不,不要。

    何野摇着头后退,谁知身后是万丈深渊,她跌了下去。

    黑色液体蛇一样地缠绕住她。

    “嫁人,不是卖你……”

    “你生个大胖孙子,咱肯定不会亏待你。”

    “她愿意嫁人!彩礼不能退!”

    “女人就是麻烦!”

    “别过来,”何野挪着身子后退,粘稠的液体蜿蜒地爬上脸颊,不留一丝缝隙,“别过来!唔——”

    她挣扎着,却被拉进更深的黑暗。

    别带我走。

    放我走。

    氧气变得稀薄,她涨红了脸,慢慢闭上眼睛,只有窒息的绝望陪伴她。

    求求你们,放我走……

    短暂失神后,何野猛地睁眼,大口喘气,手肘火辣辣地疼。

    她趴在地上,脸着地,一呼吸就是一嘴泥沙和干稻草。

    是鲜活的空气。

    眼睛酸胀,后脑发沉,意识混乱,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何野扭曲着身子靠墙坐起来,环顾四周。

    她像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周围很暗,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阴影,潮湿的地面铺满干稻草,一股淡淡的猪膻味在空中弥漫,还能听见老鼠的吱叫。

    一团黑影从脚边蹭过,何野吓得练练后退。

    她定眼看,是只比手腕还粗的老鼠。

    老鼠听见动静,也慌不择路地顺着墙角溜进洞口跑了。

    手脚被绑着,身上只有一床薄到几乎没温度的被子,她艰难地摸了摸口袋,果然,手机不见了。

    没有通讯工具,没有物器,手脚不便,饥寒交迫,情况对她十分不利。

    操,早知道不回去了!

    再抱怨也没用,何野蹭着双腕,粗糙的麻绳快把皮肤擦出血了,也不见任何松动。

    她颓然地靠着墙,有点泄气。

    要是有刀就好了,这绳子绑得她真难受……

    等等,刀?

    何野手向外翻折弯成九十度,伸进裤子口袋摸着。

    她记得好像在口袋放了把小刀,削铅笔的美工刀,大概只有五厘米,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发现。

    好在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她一次,那把小刀藏在裤子口袋里,不特意翻找根本发现不了。

    “谢天谢地。”

    何野嘟囔一声,捏着刀用力割绳子。

    过程有点困难,因为手被绑着使不上劲,久了还发酸,她只能割完一次再换另一只手。

    麻绳又硬又粗,割起来很费劲。

    “操!”

    何野憋不住气又骂了一声。

    “吱呀——”

    常年风吹日晒的木门发出危险的信号。

    何野下意识把刀窝在手心里,割破皮的疼痛感蔓延上神经。

    木门后也是漆黑一片,可以判断现在是晚上。

    “药效应该过了,快把灯打开。”是白天大妈的声音。

    一束刺眼的强光打在何野脸上,她好像一瞬间瞎了,连忙闭上眼。

    房间里烛光明明灭灭地亮着,欲灭不灭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醒了,醒了。”大妈凑过来瞅着,“啧啧啧,长得真不错,就是看着凶,带煞气,回头我去找神婆子算算什么时候结婚可以冲煞。”

    男人仔细瞧了几眼,还算满意。

    何野仰视着他们,像只待宰的可怜羔,却冷静得可怕:“你们给了何建国多少钱?我还你们。”

    大妈上下瞧着,越看越心生满意:“有钱你爸也不会卖了你,放心,咱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她招了招手。

    男人把碗放在不远处,里面装着两个白花花的大花卷。

    “特意为你做的,快吃吧。”大妈说。

    “多少钱?”何野盯着花卷上升起的白雾。

    “为了你咱把两头猪全卖了,不少了。”大妈蹲下,平视地看她,“不过你要为了咱家添个一儿半女,也不亏。”

    两头猪,她只值两头猪。

    真好笑。

    “滚——”一滴血顺着指缝滴到地上,何野把碗踹翻,花卷滚到地上沾上了灰尘。

    她咬牙切齿像要生吞了他们:“滚!放你的狗屁!要生自己生!生十个八个也没人拦你!”

    大妈吓一跳,一屁股坐地上。

    “去你娘的,晦气!”男人一脚踹她肚子上,去扶大妈,“娘,没事儿吧?”

    何野疼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置。

    严重的反胃感袭来,她趴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干呕。

    “真恶心。”男人搀扶着大妈离开了。

    门重新合上的一瞬间,大妈的声音传到她耳中:“没事儿,女娃娃太倔,明天叫娟儿来劝劝就好了……”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何野使劲眨了眨眼,干呕好一会才舒服一些,她将粘血的刀锋对准麻绳,继续割下去。

    掌心破了皮,每扯动一次伤口都会撕开一次,反反复复钻心的疼。

    地上的花卷彻底冷透,一只胆大的老鼠跑来,衔住花卷就要往老鼠洞里拖。

    何野使劲跺跺脚制造出响声,把老鼠吓跑了。

    功夫不费有心人,她终于割断了大半麻绳,剩下一点她使劲扯手腕,麻绳不堪重负地裂开。

    她看了眼掌心的伤口,都是皮外伤,但很疼。

    她用刀把脚上的麻绳也割断了,捏着衣服止血,走到门边观察。

    木门破损严重,一碰就吱呀作响,外面用锁锁了起来,要么用钥匙打开,要么就用蛮力撞开。

    撞门势必会制造出声响,估计还没撞开就把人引过来了。

    何野暂时放下这条逃生路线,摸着墙观察。

    没有窗户,拳头大的老鼠洞倒有好几个,不知道能干嘛。

    摸了个遍也没发现还有什么地方能逃出去,她颓废地贴着墙滑下去,伸长手把地上的花卷捡起来。

    老鼠吱吱叫着。

    她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刚把花卷塞嘴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吐了出来。

    鬼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涂什么东西。

    何野把表皮撕下来扔掉,老鼠警惕探头,拖着花卷皮到角落里吃了起来。

    吃完一个,她把另一个和小刀都藏进衣服,以备不时之需。

    她又捡起麻绳,虚虚缠住腿,打了个一扯就散的活结。

    做完这些,她才靠着墙闭目养神。

    房间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第一声嘹亮的鸡叫声中,天亮了。

    她思考了一晚上,想出两个方案。

    第一,趁他们不注意,用口袋里这把五厘米长的刀劫持逃跑,但风险高,成功率小。

    第二,等人发现来救她。

    但今天初四,初七开学,她至少还要再等三天。

    而且这个方法很悬,万一中途发生什么意外,万一学校没人发现她没来,万一……祁麟不知道呢?

    祁麟找不到她,会放弃吗?

    万一……祁麟并没有那么喜欢她呢?

    要是她知道了……会冒险过来吗?

    ——她们仅仅只认识不到半年。

    何野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她思索良久,觉得还是靠自己。

    不管别的,先自救再说。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何野听见有人在门口讲话,是大妈的声音。

    她默默从口袋里拿出小刀,伸直身子,贴着墙,想听得更清楚点。

    “这事儿你熟,帮我劝劝她。”

    “这女娃娃性子烈,最好在初九之前搞定,我让大师算了,初九黄道吉日……要是事儿办下来了,好处肯定少不了你们家的。”

    她没听见除大妈以外的人讲话,正要再凑近点听,门被打开了。

    进来一个羸弱的女人,目测五十多岁,弯腰驼背,身上穿的衣服很厚,但也很破旧。

    她很平淡又冷漠地看着何野,好像经历过千百次一样。

    大妈拍了拍她的肩,拿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嗑瓜子。

    何野立马面露警惕,满脸凶相。

    这种时候,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都是她输了。

    女人走到她面前一米的位置蹲下,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还没吃饭呢吧?还是热乎的,快吃吧。”

    女人说话很费劲,嗓音不正常的哑,跟刀锯木头似的。

    何野拍掉伸到面前的手,温热的包子滚落到地上。

    女人心疼地捡起来,看见旁边有个碗,她把包子放到碗里:“不吃也是你吃亏,我们不会因为你绝食放你走的,还是乖乖吃饭比较好。”

    她还是缩在角落瞪着女人。

    “我叫黄娟,你可以叫我娟姐。”黄娟蹲得腿麻,干脆坐在稻草上,“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前几天绝食,以为绝食就能放你走,做梦呢。还有,你别想着偷走,四面八方都是村里的人,逃不走的,被抓回来就惨了,看树根不打死你。”

    双手别在背后,有点酸麻,何野扭了扭手腕:“那就试试。”

    “我劝你老实待着,树根娘家挺不错的,趁这几年的新鲜劲,赶紧把孩子生了,生了儿子日子就好过了。”黄娟手指搓着稻穗,叹了口气,“你也是可怜,被亲爹卖了都不知道,听说你还念到高中了?真不容易,真不容易。”

    黄娟说到高中两个字时,麻木的眼神终于变了变,闪过一些她看不懂的神色。

    “滚!用不着你可怜我!”何野被激怒了一样,痛恨地咬牙切齿,“你跟他们一样,装什么装!”

    “你也别生气,都是这样过来的,说实话,被卖到这个村子的人没一个能逃出去。”黄娟看了眼她脚腕上被麻绳勒出的红印,说,“我帮你把绳子松了吧,绑着难受。”

    何野心里咯噔一下。

    要是现在松绑,绳子上刀割的痕迹那么明显,不就相当于被发现了她有刀。

    在黄娟正要碰到绳子的时候,何野脚猛地回缩,厌恶地喊,“别碰我!”

    “娟儿,还不行么?”树根妈嗑完瓜子进来,也在一旁劝道,“咱说女娃娃啊,反正早嫁晚嫁不是嫁,嫁谁不是嫁,你嫁给树根就好了呀,又不是让你去死。”

    “你还不如让我去死!”何野喊,“滚啊!”

    “你别不知好歹,等树根回来,你还这幅模样,看他打不打你。”树根妈一副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模样,“咱劝你还是乖乖的,就跟你娟儿姐一样。”

    不远处小小的房门大开,能隐约看见外面的景色。

    何野垂下头,似乎在认真思考她们说的话。

    过了会儿,她抬头,眼里已经没了戒备的情绪,犹豫不决地问:“我还能念书吗?”

    树根妈见她终于松了口,高兴地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听说你上到高三了?咱能让你念完高中。”

    “谢谢,”何野感激地说,“我一直很想念书。”

    “这不就皆大欢喜了么。”黄娟说。

    “能帮我松一松吗?勒的脚疼。”何野伸了伸腿。

    树根妈大喜着给她解脚上的麻绳,越解越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她昨天系的活结。

    “你做梦呢?”头顶上女孩的声音不负刚才的感激,冷若冰霜,带着恨意,“做梦也该醒了。”

    何野一脚踹开黄娟,胳膊圈住树根妈的脖子,尖锐的刀锋抵住脖颈上的血管,顺着刀口冒出血丝:“别动!”

    多好的机会。

    她儿子不在家,这个黄娟瘦弱的风一吹就倒,根本构不成威胁。

    黄娟跌倒在地上,面对变故,树根妈惊恐地抓住她的胳膊,不受控制地喊:“哪来的刀?你要干什么!黄娟、黄娟,去喊树根!去叫村长!”

    “大妈,你可别乱动啊。”刀口慢慢磨着皮肤,何野挟持着人,慢慢往门口挪动,“说不定你一动,我的手稳不住,抹了脖子,可就怪不得我了。”

    “还有,别乱跑。”她对着正要起身的黄娟说,“你再动一下,刀上沾血就不好了。”

    黄娟当真站在原地没动。

    退出房间,她控制着树根妈威胁道:“锁上。”

    树根妈哆嗦着手把门锁上了。

    她四下望了望,没车,连个三轮都没有。

    反而远处几个妇人频频张望。

    “车呢?”何野焦急地看了两眼,手上忍不住加大力度,“我问你车呢!”

    “车车车被树根开走了。”树根妈整个人抖成筛子,她哪见过这阵仗,声音都颤抖着,“女女女女娃娃,你有话好说,别动气。”

    “动你大爷的气!”

    没车,还带着一个累赘,等会肯定有人来,现在不跑肯定没机会了。

    操,还是冲动了,应该再等等的。

    她一脚踹开树根妈,向村口狂奔。

    路上没什么人,大早上都在做饭,浓烟四起。

    偶尔会路过一些神色麻木的女人,她像是她们眼中偶然闯进的唯一色彩。

    快跑。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胸口针扎似的疼,她大口喘气,双腿沉重,却不敢停下。

    白雾从口里呼出,脸颊被风吹得生疼。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没跟祁麟一块锻炼身体,关键时刻体能跟不上。

    再快一点——

    村子四面环河,出村只有一条路,何野跑着,好像跑出了村子,又好像依旧困在一方天地。

    “——树根,在那呢!”

    “小姑娘跑挺快,别跑!”

    “快追!”

    “不能让她跑出去!”

    熙熙攘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野不可置信地回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

    十几号人骑着三辆三轮车,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了来。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别过来!

    你大爷的别过来!

    她感觉有把刀刺进胸口,剜下血肉,滴着鲜血。

    三轮车在她面前停下,何野往侧面跑,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按在地上。

    “你不是挺能跑?继续跑啊!”树根娘气急败坏地抽打着她,“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手脚都没力气,何野一口咬住她的手,死命地咬,似乎要把肉咬下来。

    “啊——!松口!”树根娘尖叫着,扯住她的头发,“松口啊!”

    一群大男人也扒住她的头,脸都变形了她也没松口。

    “娘的!看我不打费你!”树根一巴掌扇她脸上,力道跟何建国有的一拼。

    脑袋晕乎,何野这才松口,尝到一丝血腥的气息。

    树根妈手上的肉几乎被咬了下来,血肉模糊,她疼地坐地上直不起腰,啊呀啊呀地直叫唤。

    她恨恨地吐掉嘴里的血沫,看着树根妈手上血肉模糊,咧嘴笑起来。

    唇上满是血,她一笑简直和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一模一样,阴暗得瘆人。

    “臭娘们!臭娘们!看我不打死你!”

    迎面而来的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何野护住头缩成一团,身体每个部位都在向大脑传达疼痛感,她从臂弯的缝隙看见不远处看热闹的女人们。

    她们麻木的脸上又出现一丝幸灾乐祸,跳跃出兴奋的神色。

    恨意在胸腔弥漫。

    为什么?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又亲手将她推入绝望。

    为什么小时候砸锅卖铁也要让她念书,长大了又不让她念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懂,不懂学习改变命运,不懂外面的世界多么绚丽,可以心安理得地碌碌无为过完一生。

    又为什么要让她念书,明白念书是唯一的希望,她可以通过学习冲出去闯荡,老天爷给她极强的学习能力,又强行让她眼睁睁看着自由在指缝溜走。

    宋芬芳,你大爷的!

    看我出去不整死你们!

    第112章 她的阿野温柔又坚毅。

    “八十一块八毛,要袋子吗?”扫完最后一箱牛奶,祁麟在收银机上点了几下,“袋子两毛。”

    “不用。”小老头巍巍颤颤从一叠零钱中点出八十给她,又找出一块八毛放收银台上,佝偻着背抱着一堆东西走了。

    祁麟收好钱,看了眼时间,两点过十分,终于能喘口气了。

    “姐,我去吃口饭。”祁麟放上暂停服务的牌子,解开围裙,对旁边另一个收银员说。

    “好嘞。”

    她打开手机,对话框静悄悄的,和何野的消息还停留在她今早发过去的“你什么时候过来”。

    大半天不回消息。

    太忙了?

    她路过火锅店往里望了望,没看见何野的身影。

    这会儿刚过吃饭高峰期,还算空闲,于林看见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去。

    “小麟,你帮我问问何野今天怎么没来,是不是有事儿。”于林说,“发消息也没回,下次请假要提前说一声。”

    没来?

    祁麟压下疑虑,说了声好。

    有点奇怪,消息不回,也没来上班。

    她回到家里,就着昨天的剩菜随便扒拉了两口饭。

    “姐姐你去哪?”祁天跳下沙发,蹬蹬蹬地跑到她身边,“我也要去。”

    “去找牛肉干姐姐,你乖乖待家里。”祁麟换上棉鞋,戴上围巾和手套,“表现好给你带炸鸡。”

    “又去哪玩儿?就没见你做过作业。”祁妈妈从沙发上探出头,“别老给你弟买垃圾食品,用的油都不干净。”

    “知道了……你别跟出来。”

    她把半边身子探出门的祁天推回门里,祁天四肢紧紧扒拉住她,大有不带他走就不放的架势。

    她没说什么,拉住小孩儿两条胳膊,勾住腿,稍一用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祁天毫无还手之力,立马摔地板上。

    “哇——”祁天趴在地上耍赖地哭。

    祁麟趁机关上门,将哭声隔绝在内,徒留祁天一个人黯然神伤。

    她开车去了出租屋,推开房门,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她摸了摸,凉的。

    也不见何野随身背的背包。

    不在出租屋,那会在哪里?

    她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铃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动挂断。

    心里升起一丝丝不好的预感。

    她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小迟,何野在你那吗?”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问一下。”

    祁麟随便掰扯几句,跑下楼开车去学校。

    这个时间点学校一如既往的冷清,连看保安都不在,伸缩门紧紧关着。

    周围倒是有些路过的人,为了不引起注意,她翻墙进去。

    教室没人,寝室……寝室连上楼的楼梯口都锁了起来,肯定进不去。

    她泄了气地坐台阶上,翻着和何野的聊天记录,想着昨天打电话的内容。

    【我冷血吗?】

    何野的自我质疑回荡在耳边。

    祁麟皱皱眉,她的阿野那么好,优秀又坚强,怎么可能冷血。

    她的阿野气温稍微冷一点,手就冰凉,需要揣兜里捂着暖宝宝才能暖回来。会坐在车座上,一块唱“原谅我一生不羁放荡爱自由”。喜欢在睡不着的夜里,开着一盏灯垂着眸子读小王子。

    她的阿野会在烦躁的时候说脏话,也会在喝醉酒时脸颊酡红,她的阿野温柔又坚毅,只是不自知罢了。

    祁麟把手机揣进兜里,跑出学校。

    车速提到最高,一个接一个坑颠得屁股生疼。

    她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当时送何野回家是天色很晚了,也记不清,只有个大致印象。

    在绕了三个来回,问了七八个人,祁麟终于骑到了何野村里。

    上次送何野只送到村口,她不知道何野家住哪,只能挨家挨户问过去。

    “何野?你是她什么人?”这个村的村长看着挺好讲话,很谨慎地问道。

    “我是她朋友。”祁麟想扯出一个微笑,但她此刻实在笑不出来,只好作罢,“快开学了,我找她一块去上学。”

    这个借口很别扭,祁麟自己都听不下去。

    但她也实在没心思憋其他理由。

    村长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满含惋惜:“你回去吧,她去不了了。”

    “什么意思?”祁麟一愣,“为什么去不了?”

    “总之,哎……何野那孩子挺可怜的。”村长摇摇头,慨叹地说,“没办法,摊上这么个爹妈。”

    祁麟捏紧车钥匙,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递增:“村长,你带我去她家看看,我看一眼就走。”

    “算了,我带你去,你要问就问她妈吧,好歹给学校有个交代。”村长拿上茶几上的钥匙,锁好门说,“跟我来。”

    他们在四拐八绕的小路上艰难前行,路过一对又一对写满祝福的对联,地上的炮仗混着泥土,一半鲜红一半脏污。

    村长把她送到门口,也没进去就摇着头走了。

    何野家也贴了对联,但只在一楼贴了,二楼不论门口还是窗户都光秃秃的。

    后门只开了一半,祁麟弯腰走进去,感受到不同于过年的冷清。

    “有人吗?”她喊了一声,空荡的回声让祁麟有点后背发凉。

    没有应她,她走到客厅,香炉上的香烧到了一半,桌面上散落着烧完的香灰。

    蜡烛间的佛像面带慈悲的笑容,眉眼悲天悯人,一点墨色的眼珠却好似一直盯着她。

    祁麟后背满是冷汗。

    “你是谁?”

    一个女人出现在身后,突然出声。

    祁麟吓得倒退一步,差点叫出声。

    她缓了缓紧张的情绪说:“阿姨,我来找何野,我是她朋友。”

    女人眼底下黑青很严重,头发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整个人很憔悴,尽管如此,依稀能从眉眼间看出何野的影子。

    “哦,囡囡的朋友……”女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接着垂下眼皮,失神地摇摇头,“囡囡不在,她走了。”

    “阿姨,你是她妈妈吧?你知道她去哪了吗?”祁麟乘胜追击地问,“我在学校没看见她。”

    “她去哪了……她、她不在了,被我亲手送走了……”宋芬芳突然捂住脸,呜咽的哭声从指缝流出,“呜呜……我对不起她,我没做好一个当妈该做的事……我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哭泣,祁麟很快从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提取到有用的信息:“什么叫……亲手被你送走了?”

    “意思就是她嫁人了,她不念了。”一个目测不到一米七的男生走到宋芬芳身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言语里流露出丝毫不掩饰的嫌弃,“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她是嫁人又不是去死。”

    祁麟心头一震。

    “你说什么?”

    何野怎么可能嫁人?

    她明明那么想考出去,怎么可能甘愿嫁人?

    肯定有人逼她的!

    “你谁啊?来我家干嘛?”男生上下扫了她一眼,厌烦地说,“又是哪门子亲戚。”

    “你说什么?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祁麟的手不自觉产生细微的颤抖,“你他妈再说一遍!”

    女人悲痛的哭声似乎在印证男生说的话。

    “你到底谁啊?关你屁事。”男生不怕事大地说。

    怪不得不回消息,怪不得没去出租房。

    她就应该昨天把何野接回来,明明骑个电瓶车就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不来!

    “你们把她嫁哪了?”祁麟尽量控制住自己,她没发现自己的眼神有多阴暗恐怖,“嫁了多少钱?”

    “我哪知道,挺多钱的吧?”男生无所谓地看着她,“一万?两万?”

    几万块钱,就能葬送到一个女生的未来。

    祁麟没忍住,挥拳击中男生的脸颊,力道大到男生没站住,趴到了地上。

    “你打我?”男生震惊地捂住脸,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打我?”

    除了何野,还是第一次有女的打他。

    一个女的,竟然敢打他?

    “别他妈用这副无所谓的表情说话,”祁麟松了松手腕,积郁在胸口的怒气无处发泄,“我看着不爽,忍不住上手。”

    “你他妈傻逼吧!”男生跳起来,和她扭打在一起,“和何野一样,傻逼!”

    男生个子还没她高,轻松被她制服。

    她抓住男生油腻的头发,看了眼女人,把抓着男生往后拽。

    阿野说过,她妈妈对她还不错。

    只是太懦弱了。

    “阿姨,你说得对。”祁麟薅住头发使劲上提,男生眼睛扯都变形了,“你确实对不起何野。”

    女人伤心地抹着眼泪。

    祁麟把男生扯到后面,离开阴暗的客厅,终于好受了一点。

    “我最后问一次,”祁麟贴近男生,手上越发用力,似乎快把头皮扯了下来,“何野,在哪儿?”

    男生张牙舞爪地抓她的手,“放开我!你个傻逼!贱人!”

    祁麟单膝跪着,按住他的头一下一下往地上砸,咚咚咚响个不停,男生的头很快流出了血。

    “啊——妈!妈!她打我!”男生捂住头嗷嗷叫,“妈!救我!”

    男生说一个字,她发了狠劲砸一次,整个人笼罩在阴翳之下。

    “别砸了!别砸了!囡囡在十里地外的桥李屯!在树根家里!”女人跑过来抱住男生的脑袋,哭得眼睛都肿了,弯腰朝她拜着,“别砸了,是我对不起她,要打就打我!打死我吧!”

    祁麟松了手:“多少钱?”

    女人哭着说:“一万、一万。”

    男生在女人怀里,整个脑袋都是血,他无力地呢喃:“妈,我疼……”

    “一万……”

    祁麟搓了搓指尖上的血,有细小的石子和令人作呕的黏腻感,她失神喃喃道:“才一万啊……”

    她的阿野在别人眼里,只值一万。

    她的阿野那么好,可为什么总在受伤。

    祁麟如同失去了思考能力,在哭声和哀嚎声中离开。

    她颤着手拿出手机,把桥李屯打进备忘录,感到一阵窒息。

    仅仅只见到了何野妈妈和她弟弟,她就已经受不了。

    一个只会哭的妈妈,一个自大的弟弟,还有家暴的爸爸……她真的一秒都待不下去。

    但何野待了整整十九年。

    在第二十个年头,被她还算有点温情的妈妈出卖了。

    祁麟闭了闭眼,胸口酸涩肿胀。

    短暂愣神片刻,她深吸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当务之急要先把何野救出来。

    构思好计划,祁麟先去银行取了钱,用黑色塑料袋包好,再打电话出去。

    夜暗的越来越早了,不到五点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她行驶在路上,冷风呼啸而过,连带她也冷静下来。

    电话接通,免提的音量在安静的夜里尤为清晰。

    “喂,花姐,有点事儿求你。”

    “对,能叫多少叫多少,谢了……今晚来不及明天也行,尽早。对了,别让我爸知道。”

    “喂,彬哥,我代何野请个假,最近几天可能来不了了。”她的眼神和夜色融为一体,越发狠戾,“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要去救她,你明天也帮我叫点叔。还有,别告诉我爸。”

    第113章 她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凌晨五点,天色暗沉,不见一丝光亮,在所有人熟睡之际,祁麟换上棉服,悄然离开了家。

    屋外风大,她拉上帽子,拿出口罩戴上,只露出一双眼底泛青的眼睛。

    电瓶车充了一晚上电,电量显示充足,但不知道能不能开二十公里。她开车先去了仓库,挑挑捡捡选了把称手的扳手,坐在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箱子上休息。

    一晚上没睡,疲惫感一丝丝从皮肤渗透进入骨缝,连带整个人泛起一股酸劲,祁麟靠着墙闭上眼,却睡不着。

    事实上她一晚上都是这样的状态,很累,明白要好好休息,但心里想着事儿,怎么也睡不着。

    她也知道现在太早,靠导航根本无法抵达那个叫桥李屯的地方,只能问路。

    就这样昏昏沉沉到八点,祁麟迷糊地去水池,捧起一把冷水往脸上泼。

    冬天的自来水比夏天的冰棍还凉,泼到脸上的一瞬间刺骨的冷传入神经,整个人立马精神了。

    她擦干脸上的水,用导航搜桥李屯,顿时出现一溜烟桥李屯的相关搜索。

    她点进一个十一公里的,按照指示开。

    天亮了,却雾蒙蒙的,好像又要下雪。

    今年的雪似乎特别多。

    “当啷”

    铁链相互碰撞,发出笨重的脆响。

    何野晃着身子意识恍惚,三天只吃了不到两个馒头,滴水未进,嗓子干的像冒火,嘴皮干裂流血。

    不知道锁过什么的铁环充斥着一股畜生独有的臭味,禁锢着脖子,铁链的另一断固定在房梁上,长度只够她坐在地上,上半身倚着墙来维持体力。

    何野舔了舔嘴唇,浓郁的铁锈味充斥着口腔,她在口袋摸出一个比掌心还小的馒头,珍贵地掰出一点放进嘴里,又放了回去。

    嘴里本来就干,她食之无味地嚼着,咽下馒头时像在有刀在割喉咙,干的发疼。

    有人进来了,何野没抬头,只看见了一双熟悉的旧鞋子。

    “哎,你说你这样何苦呢,苦的还不是自己。”黄娟蹲在她面前,麻木又面含不忍地劝道,“你就服个软,认个错,日子不就好过了,等到初九把婚礼一办,再怎么反抗都没用了。”

    她身上几乎没一处好肉,脸上的青紫和嘴角的血迹尤为唬人,却因极度缺水和寒冷的温度感受不到疼痛感。

    何野费力地眨眨眼,没答话。

    “你看村里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听我劝,你只要不跑,事儿就好商量。”黄娟从身后把一碗水似的粥放到她面前,粥凉透了,却不乏诱惑力,“把这碗粥喝了,就当答应了,怎么样?”

    何野将头后仰,靠在墙上,牵动了脖子上的锁环,露出脖颈处已经结痂的伤口。

    她咽了口口水,缓缓闭上眼,无声拒绝。

    “你……哎,好好想想吧,现实就是现实。”黄娟盯着毫无热度的粥喃喃,“只有死了,死了才能出去。”

    脚边的稻草动了动,黄娟关上门,带走最后一丝光亮。

    她睁眼,粥又被端走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可能因为心中虚无缥缈的一点希望吧。

    身上仅剩的小刀被搜走,脖子上的锁链她昨天就尝试过打不开。

    真的一点方法都没有。

    她无助地想,祁麟,求求你,快点来吧。

    她真的……要撑不住了。

    她回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光,她们开着电瓶车行驶在路上,喝着喝不明白的苦咖啡,欢快地笑着。

    她们迎着夕阳,逆着风中唱着歌儿。

    “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女孩子嗓音沙哑,却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勾起嘴唇笑了,“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嗓子太干,呛得何野直咳嗽,整个人剧烈抖动,像把快散架的骨头架子。

    头发凌乱地散在胸前,眼前好似映出画面,她们四人坐在三辆电瓶车上,挥舞着手臂高声歌唱。

    她的声音被黑暗淹没,在老鼠的吱叫中逐渐消弭。

    “也会怕有天只你共我……”

    “姨,桥李屯是往这走吗?”祁麟冻得眼睛发直,停车问。

    “对,前面往左拐,路过一个村,村口右拐下一个村就到了。”被称为姨的奶奶笑眯了眼,又问道,“丫头你去那干啥?那个村可不能去,都是四五十的老光棍儿,个个都喜欢买老婆嘞!”

    她一听,连忙打听:“那你知不知道有个叫何野的女生?”

    奶奶思索着皱鼻子,“不知道哟,反正别去,去了就出不来了!”

    应该就是这里,八九不离十。

    祁麟道了谢,给花姐和彬哥发定位,开着还剩小半格电的车往前方行驶。

    乡村很不找,地图上没有的小路小山坡,稍一走错就容易一去不复返,她光问路都问了不下二十个人。

    不过在看见石碑上刻着“桥李屯”三个大字,一切都值了。

    她没贸然进去,找了家卖零食的小店把车充上电,随便付了十块钱。

    “老板,我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要办喜事的人家?”祁麟在一眼望到头的柜台挑起零食,“就是要结婚的有没有?”

    老板笑呵呵地说:“那可多了,光我们村就好几户。”

    她拿起一袋面包:“那前面那个桥李屯,有没有要办喜事的?”

    老板脸色一下拉了下来:“你问这个干嘛?”

    祁麟面色如常:“我就问问,好奇。”

    “小姑娘我劝你一句,别去招惹那个村任何一个人。”老板表情严肃,“要是被谁逮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她拿手机扫码把钱付了过去,将面包揣进兜里说:“谢了,车我晚点骑走。”

    “小姑娘,”老板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别过那个桥!”

    祁麟摆摆手,在车座里拿出扳手放进兜里。

    不过桥她怎么进去。

    她在路边把面包啃了,观察着人们谈虎色变的桥李屯。

    桥李屯地理位置极好,整个村子被一条五米宽的河流包围,河外边刚好用来种地,想要进去只能走桥或者游过去。

    冬泳不现实,只能过桥。

    但临近正午,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个村的人多多少少都能混个面熟,她现在进去肯定会被发现。

    所以要么等花姐他们来,要么偷偷溜进去。

    花姐他们至少要好几个小时,她没时间了。

    要怎么溜进去?

    祁麟一身崭新的衣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她躲进菜园子里,一米多高的篱笆和野草很好地挡住了身影,让路过去种地的人发现不了她。

    她坐在石头上认真琢磨该怎么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溜进村,还能在进村后不被发现。

    想得人头疼。

    她按了按眼睛。

    “你是谁?”

    有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吓得祁麟一个激灵。

    她连忙起身,一个驼背的女人挎着菜篮子一脸诧异地站后边。

    又一个人在远处正要路过,祁麟心一横,胳膊锢住女人的脖子,手肘上提,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蹲下!”

    女人惶恐地被迫仰头蹲下。

    “别出声。”祁麟靠近她耳边说,“我不会伤害你,就是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女人点点头,心提到嗓子眼。

    “你是桥李屯的人?”祁麟紧了紧手臂,“说实话。”

    女人点头。

    “你村子里有没有人要结婚?”

    女人点头。

    “有没有人是被迫拐卖来的。”

    女人迟疑了一秒,还是点了头。

    “那……”手肘不自觉越来越紧,祁麟咬咬牙问,“有没有一个叫何野的女生?”

    她心里希望女人能摇头,又希望她点头。

    奇怪的心里现象。

    女人这次没摇头也没点头,反而踌躇地反问:“你是来救她的?”

    “你认识她?!”

    “别开玩笑了,”女人答非所问,“就凭你一个人,救不了她。”

    “这不是你该管的!”好不容易有线索,祁麟不想放弃这个突破口,她心脏狂跳,急促地说,“你只要告诉我,她在哪儿!”

    女人顿了几秒,眼里闪过泪花:“她在村子里,在树根家里。”

    “我可以带你去,”女人说,“我可以帮你。”

    祁麟完全没料到后一句话。

    一个住在村子里的陌生女人,说要帮她去救人。

    不挖坑把她埋进去就算好了。

    祁麟松手放开了女人,却依然警惕地看着她:“为什么帮我?”

    女人扔掉破旧的菜篮子,摸了摸脖子,缓解不适感:“村子里很多女人都是被卖过来的,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以前也尝试过逃跑,但都失败了。”女人麻木的脸上终于闪过其他情绪,蕴含着复杂的痛苦,“后来,我帮别人逃跑,也失败了。”

    祁麟愕然。

    “我们逃跑,从生到死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家人来寻找过。”女人满是皱纹的眼角泛起察觉不到的微红,“你是第一个。”

    【村子里很多女人都是被卖过来的】

    【她们逃跑,都失败了】

    【她们从生到死,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祁麟无法想象,一个人经历过多少次失败,才能平静地说出如此残酷的事实。

    她无法想象。

    “我叫黄娟,”黄娟用拇指抹掉皱纹处渗透出的眼泪,“我希望你能带她逃出去。”

    第114章 活下去。

    或许是对方的遭遇太过悲惨,祁麟半信半疑地信了。

    黄娟找来一件很旧的外套让她穿上,衣服有点小,拉上拉链后背很紧。

    又取下她的围巾缠住脸,确保没空出一丝多余的皮肤。

    “我先带你进去躲起来。要是别人问你,就说是我们亲戚。”黄娟将围巾尾端细细绑了个结,表情凝重地嘱咐道,“千万不能把脸露出来。”

    祁麟点点头。

    她留了一手,没说还有帮手。

    “跟我来。”

    黄娟提上装满萝卜的菜篮,走路时左脚有点瘸,但走的很快。

    祁麟低下头,拢了拢围巾,跟在后面上了桥。

    桥大概两米宽,整体以木头作为支撑,桥底常年受雨水侵蚀,走的每一步木板都吱呀作响,要小心掌握着平衡。

    迎面走来一个男人,祁麟偏开脸,围巾挡住女孩子的脸,却挡不住炯炯有神的眼睛。

    男人略过前面的黄娟,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扫视着祁麟,试探地问:“田柱媳妇,这谁啊以前咋没见过。”

    黄娟垂着头看男人,讨好地笑笑:“田柱二姑的姑娘,跟他二姑一块来走亲戚。”

    “这样啊……”男人没多想,就是凝视着祁麟视线一直没移开过,“咋一直戴头套,不嫌热啊。”

    男人的眼神让她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搁以前,祁麟早一拳过去了。

    她从小随性,看着好讲话,真遇到事儿也不惯着。

    但今天不一样,她得忍着。

    好在黄娟见情况不对,连忙挡在她面前:“小时候她家里着火,脸烧烂了,才一直戴着。”

    男人一听,顿时面露嫌弃的神色,小声嘟囔:“真可惜了……”

    可惜什么,男人没说清。

    但她们心知肚明,可惜一张好看的脸,可惜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

    男人走后,黄娟再次加快步伐,领她到一个房子前。

    “她在里面?”祁麟犹豫不前。

    “这是我家,你先在这躲躲,过会儿再带你去。”黄娟搓着手上结块的泥,“来。”

    祁麟左右看了两眼,没人注意这边,她握紧口袋里的扳手说:“别耍花样,带我去找她。”

    黄娟弯腰放下菜篮,她的背微驼,也没祁麟高,得仰头才能对上视线,“我不会害你,相信我。”

    “没见到人,要我怎么信你。”祁麟慢慢靠近,纠结下一秒要不要敲晕她,然后自己跑。

    虽然这个叫黄娟的女人答应她去找何野,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这么多年会不会被同化。

    老爸教过她敲晕要敲哪个穴位,一下不晕就两下,敲到她晕为止。

    “行,我带你去。”黄娟想了想说,“我进去的时候树根娘会守着,你在外面等。”

    祁麟同意了。

    黄娟又领她在村子里弯弯绕绕,一座接一座老旧的房屋从眼前略过,她记着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老的房子。

    老到有些人还是瓦片房,泥土堆砌的墙,像个被社会遗忘的原始村落。

    可怜又可憎。

    “这是没人要的房子,很安全。”黄娟将她安置在一个四面漏风的屋子里,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的景物,“就前面那栋房子,旁边的屋子关着她,那本来有窗子,后来被封起来了。”

    祁麟手扒住墙,望眼欲穿:“我……不能去看一眼吗?”

    黄娟的手纠结地伸进口袋,又拿出来,最后还是伸了进去,“我有纸笔,可以写一些话带进去。”

    她从口袋拿出一本她小学才用的五毛钱本子,本子不过巴掌大小,边角发卷,磨损严重,纸张的页面也发毛。

    但黄娟还是视若珍宝,很小心地翻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个刚学写字的小孩写的。

    祁麟狐疑地看了眼,字写得很小,她只来得及看见如果两个字,就被翻过去了。

    按理说是黄娟拐卖来的,看样子时间很长,为什么会写字?

    她写这些东西干嘛?

    如果,如果什么?

    没等祁麟细想,黄娟翻到最后一页,小心翼翼撕下半页,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铅笔:“你写这里吧。”

    祁麟接过纸笔,蹲下,把纸放在膝盖上写字。

    笔不知道用什么削的,炭笔根本没削细,一按到纸上就是一个粗糙的黑点。

    她没用过这么劣质的纸和笔,心里烦,手上力度就重了不少,稍一用力纸上就破个窟窿。

    祁麟呼出口气,草草写完,将纸折了两折:“拜托了。”

    “嗯。”黄娟接过收了起来。

    “要是,你能帮我救出她,”祁麟看着女人不自然弯曲的背脊,心里莫名一阵泛酸,“我可以一起救你出去。”

    黄娟听后,脸上闪过错愕和欣喜。

    但过了一会,她又垂下头,很艰难地摇了摇:“算了吧。”

    祁麟没想到她会拒绝:“为什么?”

    黄娟愣愣地看着她,好像陷入了回忆。

    祁麟质问道:“你不想逃出去吗?”

    如果黄娟真想帮她,她也想帮一把这个可怜的女人。

    黄娟恍惚地摸了摸脸,眼里有些湿润。

    她看着常年做家务而黢黑发裂的手,手指折了两根,还有不再年轻的脸。

    “我出去了能出去哪,我都这样了,”黄娟抹了抹眼睛,“已经没办法了。”

    要是十四年前,有人告诉她,我把你也一起救出去,该多好。

    但太晚了。

    “世界这么大,逃出去去哪都行,总比留在这好。”祁麟呼吸不畅,胸口有些堵,她扯下围巾,“你不想去找你爸妈吗?”

    “爸妈……?”黄娟干涩地呢喃出许久没唤出的词。

    她多久没说出这两个字了。

    太久太久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这两字该怎么念。

    “黄娟,我不喜欢欠别人,你帮我,我带你一起出去,”祁麟坚定有力道,“我们两不相欠。”

    四面漏风的房子里,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告诉她,要带她一起逃出去。

    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她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但黄娟还是用力地笑了笑:“好。”

    她走了出去,留下祁麟一个人在这,定定地望着佝偻的背影。

    “咋又来了?”树根妈见黄娟过来,放下筷子搓了搓手,手背上有个明显的牙印。

    黄娟笑笑:“我来看看那姑娘。”

    “我这儿吃饭呢。”树根妈往屋里瞅了两眼,一大桌人盯着她俩,她急忙把黄娟拉到屋外,“等我这吃好饭再来。”

    “没事儿,你吃你的,我再劝劝,毕竟再过几天就结婚了。”树根妈手劲大,黄娟踉跄地跟着,“给姑娘拿个饼子,给点水喝,别饿死了。”

    树根妈迟疑几秒,两相纠结下松了口:“行,你去厨房拿点。”

    黄娟去厨房拿了个热馒头,又打了碗热水,门还锁着。

    “婶子,钥匙。”黄娟端着碗。

    树根妈还是不放心:“我来开。”

    她开了门,端着碗倚在门框边,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她们。

    黄娟把水放在地上:“喝吧,姑娘。”

    何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说:“滚。”

    “来,吃馒头。”黄娟把馒头塞进她手里,“再不吃东西就饿死了。”

    热气腾腾的馒头捏在手里,软软的,散发出清甜的香味。

    她从没觉得一个白面馒头和一碗白开水能有这样惊人的诱惑力。

    何野想扔掉,但手上舍不得。

    树根妈在屋外冷冷看着,前两天劝人的好人样不复存在。

    “吃吧,没关系的。”黄娟的话如同魔咒一样,在耳边回荡,“活下去才有希望。”

    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在手机上刷到过,人不喝水的极限也就三四天,她再不喝水,真要死了。

    馒头上逐渐出现五个指印,她用力握紧,雪白的馒头四分五裂。

    活下去。

    她将一片裂掉的馒头塞进嘴里,用力嚼着。

    干燥的馒头进入干渴的口腔,何野感觉自己像一百年没喝过水,她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大幅度动作牵扯到伤口,她却无暇顾及。

    “这才对嘛。”树根妈见状,咧起嘴喜笑颜开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何野张开手掌,一张纸条静静躺在馒头底下。

    她抬头,错愕地看着黄娟。

    黄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说:“婶子,咱先走,让她好好想想。”

    何野攒紧纸条,狼吞虎咽地把馒头塞进嘴里。

    树根妈哈哈笑起来,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刺耳的笑声。

    屋子重新陷入黑暗。

    何野扔掉没吃完的馒头,手忙脚乱地打开纸张,昏暗的光线并不能看清纸上写了什么。

    墙角的老鼠洞透出一丝光亮。

    她扑到墙角,锁链牵住脖子,发出“咣当”一声。一瞬间的疼痛感和窒息感纷纷涌入神经,何野不受控制地咳嗽,嗓子像被刀割一样疼。

    她咳嗽着,颤抖着手,将纸条递到光下。

    边角发毛的纸质量不是很好,被戳了好几个洞,上面写着熟悉的字迹。

    何野愣愣地盯着字迹看了一会,突然肩膀耸动,无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不由自主从眼角滑落。

    她趴在稻草上,无声哭了起来。

    手指轻轻抖动,连带着泛黄的纸张一块颤抖,黑色的字迹不算好看,却明明晃晃地写着:

    等我。

    破碎的呜咽从嗓间溢出,在黑暗中破出一道光亮。

    她从麻木的疼痛中感受到丝丝清醒。

    ……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好久。

    谢谢。

    谢谢你来了,让我残破的人生不至于从此毁掉。

    第115章 我说了要带她走,就一定带她走。

    “树根啊,听说你买了个老婆?咋样?”来走访的亲戚是个胖男人,肥头肥脑,动起来像个猪头。

    “不老实,前两天刚要跑。”树根给碗里倒满酒,仰头喝了个精光。

    “打两顿就好了,你看我婆娘,一开始也叫天叫地,被我打两顿就老实了。”胖男人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啊三十多了都,早该成家了,你瞧瞧,我家小孩都会跑了。”

    胖男人的儿子两手抓着猪肘子,满嘴流油,啃得正欢。

    树根看了眼他儿子,没说什么,只是又倒了杯酒。

    “谁不想早点要孙子,这丫头性子烈,不好训。”树根妈满脸愁容地吃着碗里的青菜,“前两天还绝食,就今天吃了点馍馍。”

    “这还不简单,你就是心软,我告诉你个绝招。”胖男人神神秘秘地伸头,拿着筷子的手微微点动,被肉挤成芝麻点的眼睛闪过精光,“你让树根打她,打得狠的时候就去劝劝,这样她念着你的好,事儿不就水到渠成了?我那婆娘就这样收拾得服服帖帖,叫她往东不敢往西。”-

    何野吃了馒头,恢复了些精气神。

    虽然还是饿得发昏,好歹没有那么想睡觉。

    她依靠老鼠洞那么点微弱的光,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纸条,短短两个字,她好像要将每个比划刻在脑海里,才纸条小心收进口袋放好。

    听黄娟说,初九才举行婚礼。

    也就是说,她还有几天时间缓缓。

    这两天这家人对她不管不顾,只要再熬几天,祁麟想到办法,就能救她出去了。

    她才不要结狗屁婚礼,谁爱结谁结。

    黄娟装水的碗没收走,何野推开稻草,空出一块地,一下一下磕着碗沿,为了不制作出动静,她不敢有大动作,只能一点点敲着。

    地面是松软的泥土,何野试了几分钟都没能成功砸碎碗,她看了看,控制着力道又在墙上砸,墙体是石头,没两下就敲下来一块。

    屋外响起说话声,由远及近。

    她把敲下来的那一片收进口袋,碎碗扔在墙角,用稻草盖上。

    做完这些,门恰好开了。

    一个胖男人出现在门口,用看牲口的眼神看着她:“我看看,长得还真不错,就是瘦了点,不好做事儿。”

    何野警惕地缩进墙角,锁在脖颈上的锁链发出细微的声响。

    口袋里的碎瓷片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树根点着灯,他们彻底暴露在对方视野之下。

    几天没吃过饱饭,女孩子面颊消瘦,却挡不住嫌弃憎恶的神情,还有至极厌恶的眼神。

    胖男人凑近看,左右徘徊,目光不断游荡在她身上:“树根啊,我也帮过你不少事对不对,这女娃借我玩几天行不行?我给钱。”

    树根随后也进来了,手上拿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再看吧。”

    何野抓住稻草。

    他们好像真把她当成一件随意出口的商品-

    “她怎么样?”黄娟还没走近,祁麟迫不及待跑出去问。

    “吃东西了。”黄娟拉着她进屋,“你回去吧,今天不是时候,明天再来看看。”

    “为什么?”祁麟甩开她,“我今天就要带她走。”

    “今天不行,树根家来亲戚了,”黄娟按了按两根不正常弯曲的手指,“会被发现的。”

    “我说,我今天要带她走。”她一字一顿,不容置喙道,“必须带她走。”

    “怎么走?这里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黄娟声声诘问,“你以为我没尝试过?只要被他们一个人发现,他们会告诉全村人!到时候她、还有你,一个都逃不掉!”

    “不止一个人……”祁麟下意识回答,又坚定道,“我会带她逃出去。”

    “别做梦了!快走!”黄娟气急地推搡着她,“你知不知一个女的来这多危险!”

    祁麟稍稍冷静了一点。

    彬哥和花姐都没来,她全身上下只有把扳手,难道要靠一把扳手对抗全村人?

    还是靠一腔热血?

    她得等,等人来了再去。

    祁麟重新坐到破凳子上,通过石墙间的缝隙看向对面的屋子。

    再等一下,等人来就立马救她出去。

    要坚持住啊。

    午后依旧阴暗。

    狂风肆虐,祁麟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腿有点僵。

    黄娟要回去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已经走了。

    她望向不远处进进出出的人,静静等待。

    电话铃响了几声,通了,另一边全是汉子大着嗓门讲话,她问:“花姐,还要多久?”

    “还要等一会,咱刚上路,这么多弟兄们一块来不容易。”花姐说话时总在不经意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狠劲,“最多半小时,那还等得及吗?”

    “等得及……”祁麟刚应一声,剩下的话没说完停住了。

    她不自觉抓紧扳手。

    远处房屋外,两个男人接连进了何野在的房间,一个女人在门外嗑着瓜子。

    祁麟掏出扳手往外走,整片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蒙蒙细雪。

    她脱掉手套,活动着手指,冰晶般的雪一落皮肤上,转瞬即逝。

    “花姐,你快点儿。”祁麟的语气毫无波澜,眼神却如这雪一样冰冷,“——我可能,等不及了。”

    她快步走近女人。

    女人看见她越来越近,迟疑地问:“咋了?”

    “何野是不是在里面?”祁麟将扳手藏在背后。

    女人错愕地瞪圆了眼,见对方孤身一人,又得意道:“是啊,你陪她一块么?”

    “我这有一万五,”她从兜里拿出黑色塑料袋装着的钱,举到女人面前,“多的五千,算赎她的利息。”

    女人看了看黑色袋子,又看了看她,贪婪地笑了笑:“好啊。”

    女人伸手要接过袋子,祁麟又缩回手,把袋子随手装进口袋:“先放人。”

    “女娃娃,一个人也敢来这。”女人说,“胆子不小哦。”

    “操你大爷的!”

    她刚要开口,隔壁的房间里传出一声短促又隐忍的惨叫。

    嗓音很耳熟。

    “哐——!”

    她一脚踹开门,两个男人背对着她,对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女生拳打脚踢。

    祁麟瞳孔骤缩。

    “何野!”

    男人们停下动作,扭头看她。

    祁麟感觉一脑门气直冲天灵盖,她以为顶多饿饿肚子,没想到竟然还打人!

    “娘,这谁啊?”里头一个拿着棍子的男人说。

    “来赎女娃娃的,”女人说,“树根,她就一个人。”

    一个人?

    何野猛地抬头。

    祁麟一个人来的?

    她怎么敢一个人来!不要命了?!

    何野咬牙,掏出碎瓷片在树根手腕上狠狠割了一刀,树根疼得立马松开手。

    她顺势抢过木棍喊:“你大爷的!一个人也敢来,快滚!”

    “我**娘!”

    树根被激怒了,一脚踹她大腿上,新伤添旧伤,顿时一股钻到骨子里的疼。

    何野扶住棍子才堪堪没摔倒。

    “别动!”祁麟喊,“我来赎人的!”

    树根骂了一句,手腕血流如注,他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好啊,又来一个臭娘们。”

    他们慢慢走出去,留何野一个人在房间里。

    何野跑出几步,锁链绷紧,狠狠勒住脖子,寸步难行。

    “操!”何野烦躁地喊,“你他妈快走!我不需要你救!”

    屋外的祁麟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后,门仅仅将只有几米的距离隔绝成两个世界。

    “啊!”她撕扯着锁链,晃得当当响,胸口有团气堵着,使她喘不上气,“走啊!”

    “你说要赎她?”树根娘心疼的为树根包扎伤口,树根毫不在意似地说,“多少钱?”

    “一万五。”祁麟努力让自己冷静,只是藏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才一万五?”树根说抬手,刚缠上的布立马掉在地上,一条长长的伤口出现在他们面前,“你看看,都是她割的。”

    祁麟盯着一滴一滴往下滴的血珠,问:“你想要多少?”

    “五万!”

    五万,真敢狮子大开口。

    树根妈惊讶地直了眼,贪婪地扬起嘴角,附和道:“对,她可难伺候了!没有五万不放人!”

    祁麟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没说话。

    要是能用钱解决,也没什么。

    怕就怕在拿了钱翻脸。

    祁麟沉默着,沉默到都以为一个小姑娘不可能答应,她突然开口:“好。”

    树根妈欣喜若狂。

    女人没了还可以再买,一万换五万,赚大了!

    “但是,我身上只有一万五。”祁麟说,“人我要先带走,钱等晚点再送来。”

    “不行!”树根妈立马拒绝,“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谁知道你走了还会不会回来。”

    祁麟不想再跟他们废话。

    她把钱扔进屋子,树根妈眼睛都直了,跑进去撕开袋子,一张一张数着钱。

    “是真钱,是真钱!”

    祁麟冷冷道:“让开。”

    “还差三万五。”树根挡在门口。

    “树根,放她进去吧。”胖男人使了个眼色,“听我的,小姑娘多不容易。”

    树根被胖男人扯开了。

    “钥匙。”祁麟说。

    房门没锁,她说的是锁住何野的钥匙。

    树根不情不愿地拿出钥匙,扔到她手上。

    祁麟抿了抿唇,雪光映着她身影,推门而入。

    何野跪坐着,用碎瓷片割着锁链,她听见动静,抬眼望去。

    祁麟踩在稻草上,面前是黑暗,身后是光,像极了神话里身披彩光的英雄。

    她亲手将割裂的两个世界重新拼在一起。

    “你没事吧?”何野脸色苍白,缺水和饥饿让她只能撑着墙站,像个随时就能倒下的瓷娃娃,“他们没为难你吧?”

    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当啷作响。

    祁麟抿紧唇,颤着手将钥匙捅进锁孔。

    她扔掉锁链,露出磨破出血的皮肤。

    祁麟颤着指尖,轻轻碰了碰。

    “嘶。”何野瑟缩了一下,“有点疼。”

    祁麟重重一拳锤墙上。

    “走吧,走。”何野故作轻松道,“在这里待了几天,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祁麟背过身,半跪在她面前。

    何野轻轻趴下去。

    “你真厉害,这么一会会就把我救出去了。”何野轻轻嗅着熟悉的气息,还是淡淡的石榴味。

    真好闻。

    她趴在祁麟的肩窝上,外面危险重重,心里却莫名安定了下来。

    祁麟吸了吸鼻子。

    她几乎不敢用劲,何野裸露出来的地方几乎没一块好的,鬼知道衣服里面成什么样了。

    她心尖尖上的人,前几天见面还好好的,仅仅几天,就变成了这样。

    门在她们面前重重关上。

    何野拉了拉门,没拉开,从外面锁上了。

    “怎么办?”她问。

    祁麟一言不发,动作轻缓地将她放下,拿出扳手。

    接着,一下下往门上砸。

    “哐、哐、哐!”

    她发了狠劲地砸,头发凌乱地垂在脸侧,似乎将气全撒在这扇木门上。

    木屑乱飞,木门不堪重负,砸出一个洞。

    光亮透到祁麟脸上,她面无表情,仿若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哐——!”

    木门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临近报废的吱呀声。

    祁麟一脚踹开,风雪吹到身上,一瞬间仿若回到满是硝烟味,她们互道新年快乐的雪夜。

    她眨眨眼,脑海中的烟花消失了,变成了两个满脸狰狞的男人。

    “阿野,”她抛起扳手,又稳稳接住,“在这等我。”

    “祁麟,”何野扶着墙支撑起身体,“你要小心!”

    祁麟偏了偏头,侧脸冷峻,常年带笑的眼睛此刻也和这场雪一样,漫不经心又毫无温度。

    “放心,”她脱下棉袄,披在何野身上,轻轻地说,“两个人而已。”

    说完,她走了出去。

    “怎么,拿了钱,不放人?”

    “还差三万五。”树根依旧是那句话。

    “我跟你说啊,树根,”胖男人摸了摸圆润的下巴,“你钱拿了,人干脆也别放,抓了还能卖出去,这品相怎么也能卖个几万。”

    祁麟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那也要看你们卖不卖得起。”

    男人举起棍子冲过来。

    祁麟压低身子,稳住重心,稳稳抓住棍子,借力使力推出去。与此同时,她抓住树根的手腕,另一只手臂夹住腋下,抬肩下蹲,转身摔出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身后胖男人挥舞着两条圆润的手臂抱住她,她迅速地用左腿别住胖男人右腿,顺势后倒,胖男人被压在身下,她反手抓住扳手,肘击的同时扳手也在不断锤击着胖男人。

    胖男人的儿子在旁边围观,嘴边的油还没擦干净,高举手臂为爸爸加油。

    棉袄挡住肘击大部分疼痛,扳手砸在身上却是实打实的疼。

    眼看树根举起棍子就要砸下来,她趁胖男人疼得使不上劲,翻身滚下去,棍子从耳边滑过,刮起凌厉的风,重重打在胖男人身上。

    好巧不巧,正中靶心。

    胖男人鼻血横流,啊啊叫着。

    “看着点打啊!”

    祁麟快速起身,没了棉袄,动作没那么笨重。

    但也有缺点,就是挡不住疼。

    祁麟握紧拳。

    胖男人站起身缓了缓,抹掉鼻血,和树根对视一眼,同时朝她跑来-

    何野没想到祁麟打架这么厉害。

    上次跟刘悦可打,对方人多势众,祁麟还要注意着她和梁夏,没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这次就俩人,祁麟一套武功行云流水,动作一看就是练家子。

    她在紧张之余感叹一声——真牛逼。

    不愧是**老大的女儿。

    她以为能歇歇,转眼就看见树根妈举着刀,慢慢靠近祁麟身后。

    祁麟注意力全集中在两个男人身上,完全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我操!”何野骂了一句,强撑起身体跑去。

    棉袄滑在地上,眼看刀就要劈下来,她焦急地喊了一声:“祁麟——身后!”

    祁麟余光看见泛起冷光刀锋,还有一粒粒落在刀上的雪粒。

    眼前树根近在咫尺,她只来得及挡一个人!

    祁麟咬牙,拳头挥在眼前,她手掌挑起树根下巴,一拳打在脸上。

    想象中被刀划伤的疼痛并没到来。

    “当啷”——刀贴着后背落在地上。

    何野抓住树根妈使出吃奶的劲用力后扯,树根妈连连后退。

    她将女人按倒在身下,一拳拳砸下去,树根妈缩成一团直叫唤。

    三人全部倒地,终于没力气再起身。

    祁麟喘着粗气,捡起地上的棉袄,随手拍了拍灰,重新给何野披上。

    何野支起一条腿站起来,祁麟蹲在她面前,她趴了上去。

    “牛逼啊。”何野冲她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说,“看不出你打架这么牛逼。”

    祁麟被夸,嘴角还是平的。

    “哎,没力气了。”何野埋进她的颈窝蹭了蹭,缓缓闭上眼,“真好,还是熟悉的味道。”

    祁麟背着她,一步步往村口走。

    坚定而踏实。

    对方没回应也不要紧,何野自顾自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祁麟颠了颠,背上的人轻了不少,背起来一点重量都没有:“问的。”

    “去我家了?”何野说,“他们没为难你吧?”

    祁麟的语调没有起伏:“没有。”

    “别骗我了,我还不知道他们。”何野没相信,只是略有些心疼地说,“你到这儿来,吃了不少苦吧?”

    祁麟还是说:“没有。”

    “算了,不问了,问了你也不说。”何野的音量慢慢降了下去,“我真没想到你会来,还是一个人来,谢谢啊……”

    漫天飞雪中,何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迷迷糊糊睡着了。

    祁麟偏头看着歪倒在肩上的女孩子。

    女孩子脸上有些脏,眉眼耷拉着,明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又凶又不好讲话,睡着了却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祁麟呼出口气,轻轻吹掉了。

    “睡吧,”她目光温柔,好似秋天里带着热意的风,吹起涟漪的麦浪,“睡一觉,就好了。”

    她们的身影在纷纷扬扬的雪中若隐若现,像随时消逝的雪。

    村子里男女老少纷纷从屋子里出来,打量着女孩。

    祁麟停下脚步,冰冷地直视前方。

    出村的必经之路上,几辆三轮车横挡桥前,下来三四十个男人,还有几个女人站在一边,神情冷漠。

    “树根还真没用,两个大男人被两个丫头给打倒了。”领头的男人莫约五十多岁,裹着皮衣,穿着和旁人大相径庭,不屑地说,“大冷天还要我出手。”

    祁麟在距十米的位置停下。

    她看了眼一旁忧心忡忡的黄娟,视线又回到领头身上。

    “钱,我给了他们。”她的语气毫无起伏,“人,我要带走。”

    “哈哈哈哈……”领头嘲笑道,仿佛她说的是个非常好笑的笑话,“来我们这的,就没人能走。”

    他把黄娟拉到面前:“死婆娘,你说对不对?”

    黄娟怯懦地点头附和。

    领头听见满意的答案,伸手又把人推开,“我还是第一次见买一送一的,树根运气好啊,给他占了便宜。”

    祁麟凝重地说:“多少钱才放我们走?”

    “多少钱?你一个女娃娃,能拿出来多少钱。”领头说,“来我们这,就别想走了。”

    领头招招手,几十号人将她们团团围住。

    包围圈不断缩小,祁麟咬牙说:“我有钱!”

    “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去取!要多少?五万?十万?”她喊道,“我都有!”

    包围圈停住了,领头走近她们,怀疑道:“真有?”

    “你可以跟我去一趟,反正你也没损失。”祁麟说,“不是吗?”

    领头略一思考,紧接着狞笑道:“抓了你去取也一样。”

    我他妈——这傻逼怎么油烟不进!

    祁麟倒退几步,但面前是人,身后也是人,她退无可退!

    本来还想拖延时间,拖个屁!

    花姐怎么还没来!车爆胎了吗!

    “给我上。”领头说。

    黄娟往前走了一步,又失望地垂下头。

    围住她们的人一齐聚集。

    “我他妈真服了!”祁麟心里急,骂道,“你们急毛急,赶着投胎吗!”

    她冲向最矮的人,一脚踹开,背着何野狂奔。

    何野估计真累坏了,这种情况也没醒。

    也可能是昏了。

    她背着人,就算常年锻炼也跑不快,眼看有人就快抓住何野了,祁麟猛地停下,漂移着往另一边跑。

    何野随着幅度歪着脑袋要掉下去,她连忙抖肩,又把人抖了回来。

    花姐,再不来就只能替我收尸了!

    “哔哔——”

    发动机和鸣笛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祁麟往后瞟了一眼,三辆大卡车齐刷刷停在桥边,车斗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往少的说起码也有百八十人。

    祁麟热泪盈眶,他妈的总算来了。

    百八十号人跳下车,不是拿着锄头就是拿菜刀,个个面露狠劲,还有个别脸上脖子上纹了文身,拿着农具,一看就不是普通农民。

    一个人打开第一个卡车车门,一个穿着皮草大衣,烫着卷发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下卡车,另一个人上前替她打伞。

    领头见情况不对,主动上前搭话:“有事儿?”

    花姐三四十岁的模样,却保养极好,气质出众,她踩着高跟鞋踏上木桥,双手环胸,轻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家小姑娘不懂事,跑这儿玩了几圈,结果回不来了,打电话叫我亲自来接一趟。”

    领头的眼皮跳了跳,将视线投到祁麟身上。

    “不知道先生见过她们没有?”花姐随意一撇,看见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祁麟,勾唇笑了笑,“看来村民都很热情,不过太晚了,小姑娘该回家了。”

    两方对弈,不论从数量还是武力显然花姐更胜一筹。

    领头不是傻子,就算傻子也知道哪边能赢。

    更何况树根根本不值得他去打架。

    领头沉下脸,他从没吃过这样的亏,面子放不下。

    但没办法,只能放人。

    “放她们走!”领头不甘心地喊。

    想不到两个毫不起眼姑娘,在外面能这么有势力。

    众目睽睽下,祁麟背着何野,经过一个又一个人,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路过领头时,她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讽刺道:“我说了要带她走,就一定带她走。”

    领头哪受过这种气,沉着脸没忍住迈了一步。

    花姐身后一大帮人齐刷刷亮出物器。

    桥李屯的人也不甘示弱瞪着他们。

    场面气氛一度紧张,拔刃张弩,似乎只要一个人动就能打起来。

    祁麟面不改色越过他们。

    她上桥,走到花姐身边:“花姐。”

    花姐好似感受不到紧张的氛围,神色如常地擦掉她脸上的尘土,“玩这么久脸都脏了。”

    “嗯。”

    “小同学都累睡着了。”花姐抹掉何野嘴角的一丝血迹,眼神晦暗不明,“快上车休息吧。”

    祁麟没说什么,背着何野走向第一辆卡车。

    “小姑娘回家了,我们就先走了。”花姐的红唇一张一合,在雪色中极为艳丽,“下次再见。”

    祁麟腾不出手,喊了一声:“刀叔,帮我开个门。”

    没等刀叔开门,车门从里边打开了。

    驾驶室太高,她搬不动何野,又略带责怪地喊道:“里面的人搭把手啊。”

    一双大手抓住何野两条胳膊,拉上座位。

    “谢了。”祁麟松了松胳膊,抬眼看去。

    彬哥冲她举了举酒杯。

    她爸将何野安置好,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祁麟脸都被老北风吹僵了。

    他妈的。

    谁告的状?

    第116章 缺胳膊缺腿随意,别打死就行。

    “爸,”祁麟尴尬又不失礼貌地问,“你怎么来了?”

    祁爸爸靠上靠背,什么都没说,根据这么多年的父女经验,祁麟从她爸嘴角下降的一毫米中发现,她爸不开心。

    比生气少一点,但神情跟高兴实在沾不上边。

    她看了两眼抿着酒杯的彬哥,头一回尴尬了:“彬哥,你要不坐前边慢慢抿?我跟我爸聊聊。”

    她爸把何野弄上后排座位,就剩副驾驶一个位。

    但她想跟何野坐一块,又不能叫她爸坐前边,只能委屈一下彬哥。

    彬哥没说什么,拿起酒壶从副驾驶和驾驶位挤到了前边。

    祁麟踩上踏板,三两下上了车,手动把何野挪到最边上,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彬哥坐前边惬意地喝着酒,对后边窘迫的处境不管不顾。

    “爸,这我同学,何野。”祁麟为了缓解尴尬,清了清嗓子说,“你见过的。”

    “你妈跟我说过,前几天在市里还拿了奖。”祁爸爸说,“让你好好跟她学习。”

    “对,我就是不想她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了。”祁麟辩解道,“而且她在学校帮过我不少忙,你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就是我平生知己。”

    “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爸当年就靠这个混起来的!”驾驶室坐进一个眼角带疤的男人,他摸着刚冒头发的寸头,声音洪亮,“麒麟儿,这点跟你爸一模一样!”

    “老刀,开车。”祁爸爸说。

    “得嘞!”刀叔一脚踩下油门,“麒麟儿你也真是,一个人就敢闯进去!跟你爸当年的风范简直一模一样!就一个字儿——义气!”

    “刀叔,你小点儿声。”卡车很震,祁麟把何野的脑袋摆到肩上,“我同学睡着了。”

    刀叔从后视镜看了眼歪在肩上的女孩,嗓门小了不少:“好好,叔刚没看见,不知道。”

    “义气也不是这样用的,”祁爸爸目视前方,连个眼神都不想赏给她,还一次性说了一长溜话,看来真气着了,“你一个人进去多危险!刚要不是我们及时到了,还不知道后果怎么样!”

    “你不知道你爸刚脸色多难看。”刀叔往上指了指,压低嗓子说,“跟今儿个的乌云有的一拼。”

    祁麟用余光撇了一眼,嗯,确实很难看,不止刚刚,现在更难看。

    “祁麟,你太冲动了。”彬哥幽幽补上一句,“这点随你妈。”

    祁麟觉得这状八成是彬哥告的。

    一个一瓶酒就能被收买的男人,呵。

    尽管如此,她只能苦着脸点头:“哎,这不没事儿。”

    “你还想有事儿?有事儿你妈不劈了我!”祁爸爸冷声道,“我都没敢告诉你妈。”

    啊,别说了,她都想直接跳车带何野一块跑。

    好在何野没醒,要不然听到这些话肯定不好受。

    她悄悄勾住垂在身侧的小指,车里开了暖气,手还是冰凉凉的,她干脆直接包住何野的手捂着。

    “爸,别告诉我妈。”祁麟轻声说,“跟她讲不得把屋顶掀了。”

    “嗯,我知道。”她爸硬邦邦地说,“不过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是不能算了。”祁麟想了想,“刀叔,麻烦你过几天再来一趟。”

    “你想咋样?”刀叔问。

    祁麟看了看她爸,对方没什么表示,显然要她自己拿主意。

    “我给他们的钱,是要换一个完好的人。”祁麟低头看着熟睡中的何野,目光温柔,短暂思考一会,果断道,“既然成了如今这局面……多的钱就算给他们的医药费吧。”

    “雪天冷,那就烧房子吧,取取暖。”她将何野脸颊旁的发丝勾到耳后,冷声说,“缺胳膊缺腿随意,别打死就行,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

    刀叔听闻,哈哈笑道:“真有你爸当年的风范!”

    “对了,有个叫黄娟的人,有点儿驼背,断了两根手指。”祁麟说,“打听一下,问问她愿不愿意一块走,可以的话捎她一段。”

    “行,包你叔身上。”刀叔眯了眯眼,眼睛上的疤看着十分唬人,感慨万千,“想当年,你叔也是舔着血赚钱的人啊。”

    “嗯。”摇晃的车子和暖气很容易让人犯困,她靠着何野,握紧了掌心的手,空落落的心终于踏实了。

    紧绷的思绪松懈下来,祁麟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缓。

    祁爸不动声色地脱下外套,盖在祁麟身上。

    大雪纷飞,卡车行驶在田间小路上,车斗里的男人们打牌划拳,在雪色里爆发出一声声高昂的哄笑-

    何野再次睁眼,是被疼醒的。

    身上所有伤口随着温暖的气温逐一醒来,某个瞬间她竟然觉得活着不如死了。

    痛,实在是太痛了。

    暖色的小夜灯一点也不刺眼,她愣了会儿,依靠这么点微乎其微的灯光看清了屋里的陈设。

    双人床,大海报,尤克里里。

    祁麟的房间。

    昏睡前的记忆一一涌入脑海,最后的印象停留在被一群男人包围,她在祁麟背上差点被甩出去,还有河对岸来了三大卡车。

    乌泱泱一大帮人,看不清脸,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穿红色大衣的女人。

    何野咬着牙,忍疼支起身体,外衣都脱了,只剩件单衣。

    还是这几天穿的衣服,她都想立马脱掉,脏。

    床头柜上放着背水,用恒温垫热着,她一口气喝光了。

    何野等了会,祁麟一直没回来。

    她等得及,肚子等不及,一直咕咕叫,安静的环境下,头一回听见肚子叫的如此大声。

    都快赶上说话的音量了。

    她只好穿上拖鞋,主动出门找人。

    屋外也挺安静的,她通过窗户往外看,天完全黑了,只是还下着雪。

    她小声地喊了声:“祁麟。”

    “欸。”楼下有人应着,祁麟从厨房小跑出来,“我在这儿。”

    “没人吗?”何野走下楼。

    “都去彬哥家吃火锅了。”祁麟系着围裙,手上还拿着锅铲。

    “你在煮饭?”何野闻到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甜味,更饿了,“我都闻见味儿了。”

    “煮了粥,医生说你几天没吃东西,最好吃几天流食。”祁麟见她身上连件外套都没披,皱眉说,“你不怕冷?快回屋,等会我端过去。”

    确实冷,刚房间开了暖气才没感觉。

    何野又蹦着回了屋,几天窝在那样脏乱的环境,还没洗澡,她不想上床,于是找了张椅子坐下。

    没手机,只能干等。

    过了会,祁麟端着电饭煲的小锅进屋,锅上的盖子倒放着两个瓷碗。

    “煮了八宝粥,甜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祁麟打开盖子,热气扑面而来,她舀了一碗放何野面前,“尝尝。”

    何野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还没尝出味儿,滚烫的粥烫得她直抽气。

    祁麟忙拿垃圾桶过来,一口粥还没喝下肚全吐了。

    舌头尖都是疼的。

    “怪我,你等着。”祁麟放下垃圾桶,出去了。

    何野也没闲着,一直对着粥吹气。

    这种非常非常饿,食物就在面前却不能吃的状态非常痛苦。

    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祁麟还没回来,她拿着勺刮掉粥表面凉下来的一层,终于吃上了。

    不太甜,很香,很稠。

    吃完一口更想吃第二口了。

    何野继续卖力吹着。

    在她万般渴望吃上第二口的时候,祁麟端着一盆水进来了。

    何野第一反应竟然是,祁麟要边吃饭边泡脚?

    等祁麟把她的粥放进盆里,碗随着浮力晃晃悠悠地飘着,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帮她物理降温。

    她们趴在桌子上,一齐瞪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粥。

    实在没什么话聊,何野憋出一句:“手艺不错,没看出来你还会做饭。”

    “你要是喜欢,以后天天做给你吃。”祁麟说。

    何野盯着碗,耳朵渐渐红了。

    操,祁麟知不知道她说这话有多撩人!

    会做饭真的很增好感!

    感觉粥应该快凉了,何野把碗拿出来,直接呼噜呼噜喝起来。

    祁麟也一勺一勺慢悠悠地舀着喝。

    “说起来,你们最后打起来没有?”何野喝完一碗,又舀了一碗放水里凉着。

    “嗯?”祁麟看着她。

    “你不是叫了很多人来么?乌压压一大帮人。”何野说,“我看着都怕。”

    祁麟放下勺子:“那时候你醒着?”

    “就迷迷糊糊的,眼睛能睁开一条缝,但没力气。”何野半开玩笑道,“我还记得差点被你甩飞了。”

    祁麟低头用勺子搅着粥:“没打起来。”

    “哦,我看那么气势汹汹,还以为会打起来呢。”何野说,“没事儿,出来了就行。”

    “像他们那种人,唬一唬就够了。”祁麟说。

    “那你怎么说服黄娟帮你送纸条的?”何野问出一直缠绕在心头的疑问。

    “她听说我来救你,就答应了。”祁麟说,“她也是被卖过去的,挺可怜的。”

    何野愣愣地哦了一声。

    也对,那种村子的女人,估计大部分都是买来的。

    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她们应该也逃过很多次,但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失望透顶,变得麻木,不再幻想自己能逃出去。

    一滴水落进碗里,何野看过去。

    祁麟低着头,依旧保持着搅粥的动作……但她竟然哭了。

    一滴一滴泪水不断从眼角涌出,顺着脸颊从下巴滑落,这是她第一次见祁麟哭。

    隐忍,又像实在没忍住。

    “你……你怎么哭了?”何野手无足措地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我都没哭呢。”

    祁麟抱住她,头伏在她的肩头轻轻耸动,克制地哭出了声。

    单衣很快被泪水打湿一片。

    房间里充斥着悲伤。

    她一下下拍着祁麟的背,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我这不没事儿吗,四肢健在,身强力壮的。”

    “阿野,我真的很害怕,”祁麟抽泣着,一瞬间心理防线全部崩塌,“怕我去晚了,怕你没坚持住,怕花姐没及时敢来,怕我们被一块抓回去,怕很多很多……”

    祁麟放下碗,紧紧抱住了她:“我真的……真的很怕。”

    第117章 我的心告诉我,就是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

    以往别人眼中的祁麟都是,自信、阳光,就算学习差也不在意,好像遇到什么事都能轻松解决。

    但面前脆弱不安的祁麟,是别人不知道的。

    只展现在她面前的祁麟。

    伏在她肩上,肩膀细微抖动,连哭都那么克制。

    但在白天是如此勇敢,敢一个人去救她,敢一个人面对三四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从第一滴眼泪滑落时,何野纵然发现,她也仅仅是个刚过二十的女生。

    她轻轻拥抱住祁麟,喟叹道:“谢谢你这么勇敢。”

    孤身去救她,让她在极致的黑暗中窥见一丝天光。

    她永远记得祁麟进门的一刹那,时间好像慢放,一帧帧在眼前闪过,光施舍般地涌到身上,似乎所有都不重要了。

    至少有人记得她,在意她……肯为她拼命。

    这就够了。

    祁麟哭了一会儿,也就五六分钟,似乎很不好意思,抽了张纸巾使劲按眼睛上。

    何野低头撇了眼肩上湿濡的衣料,就算开了空调,只穿一件单衣还是有点冷。

    她捞出快凉透的粥。

    房间很安静,一丝丝尴尬在瓷器碰撞清脆的声响中蔓延。

    祁麟拿开纸巾,仰头看天花板,说话时还带着点哭腔音:“哎,我真没想哭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了……好丢人。”

    “就我一个人看见,没事儿。”何野十分中肯地评价,“小可怜儿。”

    灯泡的光刺得祁麟眯起眼,唇角的弧度向上弯了弯,她叹息似地应了一声。

    空调运作时的呼呼声伴随屋外凛冽的狂风,形成两种极致的反差。

    何野喝了三碗粥,在准备盛第四碗的时候被祁麟拦住了。

    “医生说不能吃太多,”祁麟强硬地接过她的碗,“明早再吃。”

    何野摸了摸八分饱的肚子,点点头。

    她就是饿狠了,想吃东西。

    “我去洗碗,你回床上躺着吧。”祁麟把碗放进盆里,一手拿盆一手揽锅,“等我回来给你上药。”

    何野看了看被摧残到满是褶皱的衣服。

    “我想洗个澡,”她实在忍受不了这一身躺床上,“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你先洗,注意保暖。”祁麟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浴室把浴霸全打开,“衣服我帮你找。”

    “好。”

    何野进了浴室,拉上玻璃门。

    进门是洗手池,上边摆着洗面奶和简单的护肤水乳,后边是花洒,厕所在最后面,用一扇玻璃门隔着。

    她散下头发,终于脱掉了不知道穿了几天的衣服,满身淤青一览无余,乍一看多少有点吓人。

    好在擦伤不多,主要集中在手和脖子上,除了涂沐浴乳的时候有点刺痛,倒也没多不方便。

    玻璃门很快形成一层氤氲的水雾,在极亮的光照下,映出一道暗色的身影。

    祁麟拿着锅盆正要关门离开,余光瞥见那扇布满水雾的玻璃门上。

    门把手猛地一沉,她如梦初醒般眨眨眼。

    掌心湿濡,心脏狂跳,她克制地移开目光,咽了口口水。

    接着做贼似的悄悄合上门。

    祁麟闭了闭眼,脑海中那道窈窕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

    救命!

    她原本心思多单纯,只是想一块吃个饭!

    别人也只是单纯洗个澡,是她自己想多了!

    祁麟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嗯,干净的,勉强维持住了她正人君子的模样。

    “姐姐。”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祁麟吓得人都抖了一下,盆里的水差点进锅里。

    祁天扯了扯衣角问:“你在干嘛?”

    “没干嘛。”祁麟抱着盆下楼,做贼心虚地问,“爸妈在哪?”

    “爸爸妈妈还在吃,于林姐姐送我回来的。”祁天的脸皱成一团,“他们老抽烟。”

    “那你吃饱没?”祁麟问。

    “吃饱了。”祁天仰头说,“牛肉干姐姐要在我们家睡觉吗?”

    “对,你看外面雪下那么大,牛肉干姐姐回不去。”祁麟进了厨房,把东西放进水槽,“牛肉干姐姐在我们家做客,明天要好好招待她知道吗?”

    “知道!”祁天说,“那姐姐和牛肉干姐姐一块睡觉吗?”

    祁麟打开水龙头,想都没想回答道:“肯定啊,不然和你一起睡?”

    “我想和姐姐一起睡,”祁天委屈地噘嘴,“你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

    她挤了坨洗洁精,随便把两个碗搓洗干净放好,一点都没顾及手还是湿的,直接揉小孩儿的头发,像个看淡世俗的老者语重心长道:“小天,你要学会自己面对孤独,这是成为男子汉的必修课,才能保护妈妈。”

    祁天头发又湿又乱,他耷拉下脑袋,失望地回了房间。

    啧,小孩儿长大了,都有烦心事了。

    祁麟一改沉重的模样,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回到房间。

    水洒在地上,在寂静的夜无限扩大,她明明很想再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往浴室瞄。

    祁麟找了套干净的睡衣毛巾还有牙刷,又蹲下身在抽屉里找……裤衩子。

    虽然是没穿过的,但一想到何野要穿……

    祁麟把脸埋进柔软的睡衣,深吸了口气。

    她鼓起勇气,目光乱瞟,郑重敲了敲玻璃门。

    水声停了,玻璃门被拉开,一只湿漉漉的手伸了出来。

    祁麟忍不住看了一眼。

    皮肤冷白,指节粉红,还有熟悉的石榴味……

    像白里透红的石榴味果冻。

    祁麟脸顿时爆红,把衣服往何野手上一塞,仓皇夺门跑出去,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原本坚如磐石想一块睡的心动摇了。

    或许、也许、大概,她们此刻的关系并不适合一块睡觉。

    虽然她们只是同学加朋友,但她——心怀不轨!心思龌龊!何野当她是朋友,她却对朋友有了歪心思!

    祁麟悲愤交加地去她爸妈房间洗澡-

    何野擦着头发出来,祁麟已经穿好了睡衣,正襟危坐地坐在床边。

    “你洗好澡了?”何野走到她身边,“这么快。”

    听见动静,祁麟扭头看着她。

    “我,”一开口,嗓子哑的不行,祁麟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说,“我帮你上药。”

    何野没了耐心,把毛巾搭在肩上:“有吹风机吗?我先吹个头发。”

    祁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吹风机给她,“我帮你吹?”

    “不用,随便吹两下就好了。”

    何野坐上椅子,给吹风机插上电,开到最高档,粗鲁地撸着头发吹。

    头发揉成了鸡窝,祁麟看不下去,把毛巾搭椅背上,她边用气囊梳梳着,边一寸寸吹着头发。

    何野的头发很细软,握在手上宛如流沙,好像下一秒就散了,祁麟不敢用力,松松散散地握着。

    明明是她经常用的石榴味,但何野用着味道又有点儿不一样,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反正很好闻。

    吹完头发,祁麟关掉吹风机说:“我给你擦药吧。”

    椅子上不好擦,何野坐上床,双腿盘着。

    “你帮我擦一下背,前边我自己弄就行。”何野拧开扣子,脱掉睡衣,白皙的皮肤上突兀地出现了很多青紫的淤青。

    腰迹还有国庆时留下的疤痕。

    祁麟从床头柜上拿出一瓶喷剂,原本还旖旎的情绪看见满背的伤一下降了下来。

    她轻轻碰了碰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旧伤刚好,又添上了新的淤青。

    哎,她的阿野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呢。

    “这些疤祛不掉了吗?”指尖拂过疤痕,祁麟嗓子一下哽住了。

    “梁夏给了盒祛疤的药膏,但我嫌麻烦就没涂了。”何野无所谓地说,“反正也不碍事。”

    祁麟一言不发,喷上喷剂,手掌在淤青上揉着。

    何野咬牙忍了会儿,缩起肩:“怎么这么疼啊!”

    疼进了筋似的!

    比之前背上的伤难受多了!

    “淤青得揉开,不然等老了会疼的。”祁麟又使了点劲揉着,“忍忍,很快就好了。”

    何野缩成一团,理智告诉她要坚持,但身体下意识还会躲。

    她从没觉得时间过的如此漫长。

    漫长到她觉得快疼死了。

    “好了。”祁麟在她临时前成功松了手,“后背一共三块,你这么怕疼,前边要一块揉揉吗?”

    “不用!”何野一口拒绝,套上睡衣,“我可以。”

    “好吧,”祁麟放下喷剂,又拿出碘伏,“我帮你把脖子涂一下就好了。”

    何野不大愿意,这点小擦伤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不用了吧,应该没事儿。”

    “后天开学,”祁麟拿棉签蘸了点碘伏,坚持道,“想跟别人说你搁这玩捆绑play呢?”

    “你可真六,”何野摸摸脖子,大吃一惊,“这可不兴说,我没这爱好。”

    祁麟撩起她的头发,用棉签在后脖颈轻轻擦着,开玩笑地说:“你喜欢我啊?”

    “?”何野问,“为什么这么说?”

    “网上都说六,乐一偶六,可以理解是likeyou,”祁麟自娱自乐找糖吃,“幸好我经常上网冲浪,要不然你这么隐晦地表白,我都不知道。”

    何野瑟缩了下脖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自恋。”

    药水冰冰凉凉地接触在皮肤上,和指尖温热的温度同时碰到皮肤,令人不自觉地颤栗。

    后脖颈都是些皮外伤,锁骨处的擦伤看着更严重。

    几乎掀掉了层皮。

    祁麟换了根新棉签,低头垂下眸子。

    她站着,何野坐在,得稍稍弯腰才能看清。

    何野身体后仰,双手撑床,微微仰起脸,将脆弱到一只手就能完全抓住的脖子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

    她一眨不眨凝视着祁麟。

    空调发动机运作的呼呼声盖过风声,她们之间的呼吸缠绕着彼此,将室内温度无限升高。

    睡衣的扣子只扣到第三颗,斜斜地歪在肩上,露出稍稍凸起的锁骨。

    祁麟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伤口上,但近在眼前的锁骨和忽略不掉的目光让她的耳垂鲜红如血。

    明明刚刚她还在调戏对方,现在轮到自己羞得脸红。

    “祁麟,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何野突然开口问,“你怎么知道你对我的喜欢,不是对叶迟迟的喜欢,或者说是对祁天的那种喜欢?”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祁麟没时间反应,她抹完最后一点,脖颈上沾满了棕色的药水,和雪白的皮肤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偏偏何野还一副不自知的模样。

    祁麟闭上眼睛,偏开脸:“我……”

    何野抓住她的衣领,紧紧盯住她:“看着我的眼睛说。”

    祁麟重新睁开眼。

    她们在彼此眼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我就是知道,你不一样。”祁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是对叶迟迟同学之间的喜欢,不是祁天亲人之间的喜欢,我的心告诉我,就是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

    她们之间不过一个手掌的距离,只要祁麟稍微低头,何野稍微抬头,就能触碰到彼此。

    气氛暧昧极了。

    何野勾起嘴唇,眉眼下弯,笑了笑:“正好,我突然觉得,我也一样。”

    “你好像是不同的一个,祁麟,我们试试吧。”

    不同于梁夏,不同于时启隅,不同于所有人。

    她会在最危难的时候想起祁麟,会全心全意信任对方。

    是她心目中最不同的一个。

    祁麟反应迟钝地问:“你说什么?……你不是说,以学业为重吗?”

    “我当然知道,”何野拽着她的衣领往下拉了拉,鼻尖似乎快贴在一起,“但我想通了,祁麟。”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想活在当下,”她慢慢贴近祁麟,“所以……想和我试试吗?”

    呼吸相互缠绕,她闭上眼,贴上祁麟的嘴唇。

    祁麟瞪圆了眼睛。

    风雪交加间,她拽紧祁麟的衣领,让对方避无可避。

    祁麟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和她在一起,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既然互相喜欢着,就在一起吧。

    别管什么世俗,什么禁忌,既然相互喜欢——

    那就放手一搏、拼尽全力地在一起。

    第118章 妈妈,我好想你。

    空气仿佛凝固。

    何野保持一个姿势,全身都僵了。

    这个亲吻完全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气氛到了,直觉告诉她,可以亲上去。

    但亲上去后,又没了下文。

    接下来该干嘛?

    就……一直贴着?

    还是舌……舌吻?

    会不会进展太快了?刚告白,要不要等一阵子?

    操,祁麟是木头吗!怎么一动不动!

    何野颤抖着眼睫,睁开一条缝。

    对方还瞪着眼睛看她,木愣愣的,像心灵受到了重击。

    她还是第一次见祁麟害羞,脸都是红的,有点……可爱。

    几秒后,何野退了一点,舔了舔嘴角,结束了浅尝即止的吻:“你他妈动一动啊?之前不是挺能说的吗?”

    “我靠,”祁麟如梦初醒地眨眨眼,“你你你……亲了……”

    “再怎么样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吧?”她松开祁麟的衣领,好笑道,“又不是吃了你。”

    祁麟坐在旁边慢慢捂住脸,“我就是……太惊讶了。”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纯情。”何野说,“还以为你情场老手呢。”

    “这可是我的初吻啊!”祁麟感叹地嚎叫了一声:“你你你,让我缓缓。”

    何野倒没什么感觉,唯一的感觉就是对方的嘴唇又软又热,更多的是一时激动后的羞耻。

    怎么可能不羞耻!她亲了别人!

    她镇定地拍了拍祁麟:“那你好好缓缓,睡觉了。”

    祁麟偏头,透过指间的缝隙看她,“一起睡吗?”

    “不然你打地铺?”何野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我……那我……”祁麟直起腰,脸还是红红的,忸怩地请求,“还能……再亲一下吗?”

    何野好笑地看着她:“你以为吃饭呢?睡觉!”

    祁麟没索到晚安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万分挣扎地说:“算了,我跟我弟凑和一晚。”

    何野把脑袋埋进被子,透出来的声音发闷:“随便。”

    “我走了。”祁麟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晚上记得盖好被子。”

    何野又往里缩了缩:“知道了!”

    祁麟合上了门。

    纠结再三,她还是失落地走到祁天房间门口敲门。

    祁天没开门,估计一个人躲屋里生闷气。

    “开门儿!”祁麟难掩激动,敞着嗓子喊了一声。

    可能这嘹亮的一嗓让祁天误以为她生气了,不到十秒门口开了条小缝。

    祁天探出半张脸:“干嘛?”

    祁麟撑住门往屋里挤:“快进去,给你讲故事。”

    “真的吗?”幸福来得太突然,祁天跑上床,认真地瞪着她。

    “今天想听什么?”祁麟也上了床,靠着床头,没等祁天回答,她自顾自地说,“换个英文故事怎么样?”

    “好!”祁天不知道什么是英文,只要是故事听他就愿意听。

    祁麟拿出手机搜,拗口地读出第一句:“OncewhenIwassixyearsoldIsawa、a……a……”

    她连读了几个a,想破脑袋也没想出magnificent怎么念。

    祁天一脸懵逼看着她。

    祁麟叹了口气,放假前背了那么多单词,过了个年忘了个精光。

    本来看何野这么喜欢,还想在她睡不着的时候读,没想到脑子不争气。

    “算了,不念这个了。”祁麟在搜索框打上西游记三个字,“老爸念到几话了?”

    “五十三话!”祁天响亮地回答。

    祁麟清清嗓子,声情并茂地照着手机念:“话说师徒四人上路西行,金兜山土地、山神捧着紫金钵盂叫喊:圣僧!这钵盂米饭是孙大圣不远千里化来的……”

    祁天听得很兴奋,她也不明白这么小的小孩怎么喜欢听书,电视版的不应该更吸引人吗?

    也可能是睡觉时间到了看不了。

    读了几话,祁麟低头看了眼熟睡的祁天,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她推开门,房间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从窗帘缝隙透出来的光。

    祁麟走到床边,蹲下身,下巴抵在床上,就这样默默看着何野。

    虽然看不见脸,但能听见何野轻微而平稳的呼吸,还有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这感觉奇妙又梦幻。

    好像踩在云端,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珍惜,像做了场冗长而繁杂的梦。

    最后以一句试试和一个吻结束。

    她看着何野放松下来的脸,仔细琢磨她们之间的关系。

    何野说试试……那她们算谈恋爱?还是仅仅是试试?

    何野明白自己的心意吗?还是因为她救了她,因为报答愧疚才愿意在一起。

    祁麟摸了摸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女孩子干燥带着水果气息的温度。

    但事到如今,就让她自私一下吧。

    知道就知道,不知道……也无所谓。

    反正都这样了……该亲的亲了,该抱的抱了,该摸的也摸了。

    糊里糊涂地试试,糊里糊涂地在一起。

    稀里糊涂地谈恋爱。

    她慢慢凑近,朦胧的夜色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

    随后,她亲上何野的额头。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

    河道表面冻了厚厚的冰层,地面上覆盖厚雪。

    黄娟洗完碗,在围裙上擦干冻得通红的手,厨房四处漏风,身上漏絮的棉袄也不保暖。

    她坐在小马扎上,利用灶台的余热烤了会儿手,从胸口拿出廉价的本子和笔。

    她小心翻到空白的一页,十分珍惜地写下一笔一划-

    今天是大年初五,村里一个被家里人卖过来的姑娘救了出去,救她的也是一个姑娘,来了很多人,她们很

    黄娟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出勇字怎么写。

    yong敢。

    她笨拙地用拼音换下这个字-

    真好,这是村里第一个救出去的姑娘,我帮了她们,她们说会来救我,但她们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那姑娘叫我也逃出去,但逃出去我能去哪?去找妈妈吗?都过了十四年,妈妈还会记得我吗?还在找我吗?

    黄娟迷茫地写下这段话,用手背抹掉眼角的眼泪,她写字很快,赶时间似的,但当写到妈妈这个词时,却写得又慢又流畅。

    她愣愣盯着这句我帮了她们,心里清楚,她帮她们不过是帮当年想要逃出去的自己。

    她们逃了出去,就好像当年的她也逃出去一样。

    黄娟继续往下写-

    应该不会找我吧,我老惹妈妈生气,妈妈总说把我丢了,不要我了,你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会找我-

    要是我没惹妈妈生气就好了。

    黄娟写完,小心翼翼把本子重新放进怀里收好,尽管只要五毛钱,也要她攒很久。

    她垂着脑袋,进屋准备休息。

    一进门没人讲话的低气压让她感觉很不好,多年来看人脸色的习惯告诉她,田柱在生气。

    因为白天跌了面子,所以生气。

    黄娟贴着墙,想不引人注目地走过。

    “你还有脸进门!”

    烟灰缸砸在头上,很疼,但她已经习惯了。

    黄娟沉默地接受外来的伤害。

    “就你去了树根家,是不是你告诉她们的!是不是!知不知道我下午多丢面儿!”田柱抄起凳子朝她砸去,“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黄娟习引为常抱头蹲下,田柱可能不清楚她有没有帮,但他需要一个用来发泄愤怒的工具。

    她就是那个工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赔钱玩意儿!你怎么还不去死!”田柱疯了一样冲她狂喊,“去死去死去死!我打死你!”

    粘稠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黄娟摸了摸,定眼一看,是血。

    她更加用力地蜷缩。

    “好了好了,别打死了。”田柱爸抖掉烟蒂上的灰,冷冷看着他们,“过年见不得红,走霉运的。”

    田柱这才扔下凳子,朝她身上吐出一口唾沫:“呸!败家娘们!”

    她默默受着。

    就算再恶毒的话田柱也骂过,她已经能平静地接受一切。

    等了十几分钟,她低着头战起来,想进屋睡觉。

    “你干嘛?!还想睡觉?”田柱踹开凳子,冲她喊,“你怎么还有脸睡觉?滚!给我滚出去!”

    又是新的一轮拳打脚踢。

    不同于之前,这次她连拉带踹被扯到了屋外。

    她踩在雪地上,寒风刺骨,一瞬间体温下降几个度。

    “你敢进来看我不打死你!”

    田柱放下狠话,狠狠关上她面前的门。

    她就这样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像件被遗弃的物品。

    鞋子被雪水濡湿,脚冷的发疼。黄娟没敲门,没求着喊开门,她知道这些不会让他们产生丝毫同情,只会觉得好玩,变本加厉地寻求刺激伤害她。

    她缩在墙角,抱住自己努力取暖。

    但作用不大。

    风雪和寒冷的夜告诉她,她要是一直待在外面,会冻死的。

    黄娟被冻得瑟瑟发抖,她无力地拍门喊:“田柱、田柱我错了,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没人应她。

    黄娟冲自己手上哈气,试图缓解一点寒冷。

    并没用,可以说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打颤着拿出本子,抖着手翻开第一页-

    星期天,妈妈带我去游乐园玩,我想要芭比娃娃,妈妈不愿意,她说家里有好几个了,但我就是想要,妈妈说讨厌我,再不听话就把我丢了。我lai着不走,妈妈走了,有人给我糖吃,我吃了然后睡着了。

    黄娟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

    这是她与妈妈见的最后一面,她为了不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每买一本新本子都会把这一段抄上去-

    都怪我,为什么想买玩具,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都怪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不来找我?他们打我,他们是坏人!-

    妈妈,求求你救救我,他们一直打我,我以后会听话,不要芭比娃娃,我会好好上学,再也不热你们生气,求求你们救救我-

    妈妈,他们告诉我,我怀孕了-

    妈妈,我的肚子变得好大,我好害怕。

    黄娟牙齿打颤,控制不住地打着冷颤,她僵硬着手指一页一页翻过去。

    风雪吹到她的脸上,她的头发上覆了层薄薄的霜-

    如果我没那么贪玩就好了-

    如果我没惹妈妈生气就好了-

    如果妈妈没走就好了。

    眼前的字变得模糊,好像有团雾浮在眼前,黄娟迟钝地揉了揉眼睛,有点困倦。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一遍又一遍地自审,每天回忆一千遍一万遍,脑海里反反复复演练当时如果没那么做,没这么做,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她是不是还是在学校里无忧无虑的初中生,在家偶尔惹妈妈生气,却还是会做她最爱吃的排骨。

    黄娟突然觉得热,明明下着鹅毛大雪,她却热得想脱衣服。

    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和妈妈失散的那个夏天。

    太热了,黄娟迷迷糊糊脱掉棉袄,意识模糊,她好累,累到手指都不能动弹,眼珠都转不动了。

    她靠在门上,用尽力气翻到最后一页。

    雪花飘在眼前,落在卷起的毛边上。

    “妈妈,我想要这个娃娃!”

    “不行!家里已经有很多娃娃了。”

    她眨眨眼,明明想执拗地说我就要,说出的话却与自己的意愿相违:“好吧。”

    她抱住妈妈,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奇怪的是,她怎么也看不清妈妈的脸,眼前只有一团白雾。

    不过没关系,她知道这是妈妈。

    “妈妈,”她说,“我好爱你啊。”

    “哗啦——”

    手无力地垂在地上,纸张哗啦啦地吹。

    黄娟眼神涣散,眼珠再没有了神采。

    她清清白白来到人间,最后属于自己的,却只有一本价值五毛钱的本子。

    本子被风吹到最后一页,上面笨拙而认真地写着:

    妈妈,

    我好想你。

    第119章 “我念警校好不好?”

    睡惯了学校的木板床,第一次睡床垫,何野一觉醒来关节跟发酵过的菌发酵过一样不得劲。

    她站起来使劲伸了伸身子,浑身的酸软劲儿才算过去。

    窗帘拉开了一半,阳光涌进房间,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飞尘,是今年第一个艳阳天。

    屋外白雪皑皑,一眼看去全是雪,白花花一片,昨晚雪应该下的很大。

    床头放着搭配好的衣服,何野换上,一边欣赏雪景一边洗漱完,下楼准备找祁麟吃早饭。

    客厅坐着几个人,祁麟和祁麟爸妈,还有一位长相美艳,气质出众的女人坐单人沙发上。

    何野脚尖一转,扭头想回房间。

    但女人看见了她,显然走又不太合适。

    何野硬生生转了回来,路过客厅打了个招呼。

    “小同学昨晚睡得还好么?晚饭都没吃,本来还想叫你一块儿。”祁妈妈招呼道,“想吃什么?叫祁麟陪你去买。”

    何野不自在地坐在祁麟旁边,“谢谢阿姨,我随便吃一点就行。”

    “厨房煮了粥,你要是想吃包子啥的得去外边买。”祁妈妈把茶几上的果盘推了过来,“这还有水果坚果,你先吃垫垫肚子。”

    “谢谢阿姨。”

    可能因为昨晚上的事,何野面对祁爸祁妈总有点心虚,于是拿了个橘子剥。

    “你也是,失恋就失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喝酒伤的是自己的身体。”祁妈妈惋惜地说,“你成绩这么好,以后要什么好男人没有?别在乎这么一两个小虾米,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橘子掰成四瓣,何野听后,缓缓扭头,用死亡凝视的眼神盯着祁麟:“我喝酒?”

    祁麟心虚地偏开目光。

    “还失恋?”何野咬牙道。

    祁麟拿了个花生剥。

    “我失恋买醉?”何野恶狠狠地吃下一瓣橘子,“你可真能想。”

    祁麟吹掉花生外的红皮,捻起一粒放在她嘴边,轻声说:“当时情况紧急,随口一编,别在意。”

    何野咬住花生,和橘子一块狠狠嚼着。

    “阿姨,我就是伤心一下。”何野扭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好,好好念,念出来好男人随你挑。”祁妈妈语重心长道,“这是你花姐。”

    “花姐好。”何野喊了一身声。

    花姐素颜,脸上有不仔细很难看到的皱纹,她很随性地靠着沙发,看人的眼神也很放松,但她却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嗯,小同学好。”花姐漫不经心地说,“好好休息。”

    “好。”何野点点头。

    祁麟看出她的拘谨,吹了吹手上的碎渣,说:“我带她去吃东西,你们聊。”

    何野跟着去了厨房。

    “那个花姐,看着有点儿……”何野斟酌了下措辞,“不好惹。”

    祁麟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小碗,打开电饭煲:“她比我爸小,做事比我爸还狠,我爸不打女人,她就替我爸收拾那些女无赖。”

    何野说,“看着不太像。”

    “不像就对了。”祁麟拿勺搅了搅锅里的粥,舀了一勺,“她这几年都在旅游,生活滋润了人就佛性了,要不是过年你还见不着她。”

    “这倒看出来了。”今天还是八宝粥,何野吹了吹喝了一口,还是温的。

    “她日子过的可潇洒了,没结婚没小孩,到时间了就收收租,剩下的日子去旅游。”祁麟说,“等老了以后让我偶尔去看她一眼,送她火化,最后骨灰在海里一扬,一辈子潇洒的很。”

    “风一样的女子。”何野总结道。

    风一样,随性,自由。

    “是啊。”祁麟拿出一袋糖,“要糖么?”

    何野加了一点。

    祁麟把糖放了回去:“就是可怜了刀叔。”

    “刀叔?”

    “你不认识。”祁麟靠着橱柜,“他喜欢花姐,所有人都知道,就风一样的花姐不知道。”

    何野不明白:“为什么不说?”

    “谁知道呢。”祁麟说,“挺爽朗一个人,偏偏就是不肯告白。”

    “可能怕花姐心里上有负担吧。”她又补了一句,“毕竟他是个不喜欢挪窝,喜欢守旧的人。”

    喜欢一个和自己生活习性不一样的人。

    真挺可惜的。

    何野想。

    “你没手机吧?”祁麟问,“我这有以前不用的手机,你要不要拿去用?”

    何野想了想,点头:“那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反正放着也是放着。”祁麟说,“等你吃饱咱去把电话卡办了。”

    何野吃了三碗,甜口的八宝粥很好吃,她吃了个八分饱。

    她把碗洗了,甩了甩手上的水说:“现在走么?”

    “走吧。”祁麟把碗放回碗柜,“我带你换鞋。”

    她们走到门口,祁麟把鞋架上一双颜色亮眼的大棉鞋放到她面前。

    何野看着如此艳俗的鞋子,沉默了。

    “祁麟,又出去玩儿?!”祁妈妈冲她们喊,“就没见你在家做过作业,后天就开学了,作业写完了没?!”

    “早写完了!”祁麟麻溜地换上同类型的棉鞋,看何野还没动,问道,“你不穿吗?”

    “我的鞋呢?”何野在鞋架上没找到自己十块一双的破鞋。

    “扔了。”祁麟拿两个塑料袋套鞋上,催促道,“快穿上,等会我妈不让我走了。”

    “扔了?”何野边穿边问,“那我的衣服呢?也扔了?”

    不得不说,这鞋丑的很,但暖也是暖的没话说。

    她就没穿过这么丑暖丑暖的鞋。

    “能扔的全扔了。”祁麟蹲下,也给她套了俩塑料袋,随手从架子上拿了条围巾给她围上,“破成那样了,我都懒得扔洗衣机。”

    “……好吧。”这个理由何野无法反驳。

    “你可以穿我的,反正我衣服多,穿不完。”祁麟将两个围巾尾端系了个结,打开门走了出去,“今天出了太阳,雪还厚,可以叫小迟他们一块打雪仗。”

    门口的雪都清干净了,一走路脚上的塑料袋就沙沙作响。

    何野觉得又丑又吵,问:“为什么要套塑料袋?”

    “有积水,棉鞋容易湿。”祁麟坐上电瓶车,“上车。”

    何野跨上车,松松地抓着祁麟的衣服。

    “抓紧了,”祁麟握住她的手,厚着脸皮在自己肚子前扣住,“我骑车可是很危险的哦。”

    何野由着抱住祁麟,脸贴在她的背上,“少废话。”

    祁麟骑车开出院子。

    地面上的雪全扫到两边,阳光暖融融,整个人都要暖化了。

    “你作业真写完了?”何野晒得脑袋晕晕乎乎的,心里升起奇怪的幸福感。

    “肯定没有,谁在家还会写作业。”祁麟说,“小迟肯定也没写,全班估计不到十个人写了寒假作业。”

    祁麟的碎发长到恰到好处,没扫到她的脸,她们的头发随风缠绕。

    何野闭上眼,享受着早上不算猛烈的阳光,还有路程上的颠簸:“你觉得什么我以后做什么好?”

    祁麟笑笑:“做什么都好,你喜欢就行。”

    “可是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何野不紧不慢地说,“我喜欢钱算吗?”

    “算啊,”祁麟语气轻快,“你要是不知道想干什么,就当我助理,天天帮我数银行卡上的钱,都是你的。”

    “不行,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何野说,“天天帮你数我会眼红的。”

    “没关系,你不知道喜欢什么就慢慢想。”祁麟慢悠悠道,“我养得起你。”

    何野靠了一会,想起昨天给她馒头和纸条的女人。

    女人有点驼背,手指好像断了两根,一副被生活磨灭到麻木的神色。

    在祁麟没来之前,女人一直劝她看清形势,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祁麟来后,女人却帮了她。

    她是不是也希望自己得到救赎。

    “祁麟,”何野扣着手指,对于连同棉袄一起扔掉的纸条感到可惜,“我念警校好不好?”

    她又想到曾经做笔录时,在她面前放了杯温水的女警察。

    还有警局门口“忠诚正义,秉公执法”的标语。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她好像只是做了个梦。

    祁麟有点惊讶,转念一想,应道:“好啊。”

    “我听说警察不是很赚钱。”何野睫毛颤了颤,“也很容易受伤。”

    她想要钱,但说不上很喜欢钱。

    钱可以让她上学,吃饭,可以买很多想要的东西。

    但仔细一想,她真正想要的,钱又远远够不着。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有团雾堵在心上,她推开“钱”,什么也看不见。

    “没关系,你只要做想做的,钱我来赚。”祁麟的嗓音温和而安抚人心,“正好我会功夫,我保护你。”

    真好,这种有人让自己靠着的感觉。

    可以让她累了停下歇一歇,喘口气。

    “好啊。”她说。

    既然不知道想要什么,就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反正,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

    第120章 世上有什么比爱情更伤人,不过是黑夜里自我疗愈罢了。

    办完电话卡,何野赶紧登上微信,里面钱一分没少。

    也对,锁屏密码和转账密码除了她没人知道,想转也转不走。

    算是个好消息。

    何野顿时心情就舒畅了,愉快地探索新手机。

    虽然是祁麟的二手机,用着还很流畅,就是内存小,她很有理由怀疑就是这个原因才让祁麟换下它的。

    里面软件不少,游戏通讯软件都齐全,只要登上账号就行,很方便。

    “里边可能有些东西没删,你用着不习惯删掉就行。”祁麟插上电瓶车钥匙,在脚踏上蹭掉鞋底的雪,“给小迟发个消息,叫她出来玩儿,就之前我带你去打水漂的那片湖。”

    何野给叶迟迟发了消息,随手点进了空间。

    她没多少好友,动态一拉能看到底。

    叶迟迟:家人们谁懂啊,十八收到了一千红包!

    梁夏:又开学了,平遥哪个学校有一中这么变态!

    祁麟:感觉跟做梦一样,来个人,打醒我

    下面一溜烟评论,光点赞都有五十多个。

    这人缘……

    反正她没体验过被五十多个人赞的感觉。

    何野滑到下面的评论。

    【叶迟迟】:有啥好事儿?

    【祁麟】回复【叶迟迟】:秘密。

    【叶迟迟】回复【祁麟】:跟我说说呗

    【祁麟】回复【叶迟迟】:说出来就不算秘密了

    【水一程】:哦呦,你也有秘密了?不得了不得了

    【祁麟】回复【水一程】:我是你捉摸不透的人

    挺有意思的,看一眼能乐半天。

    何野坐上后车座,拍了一下祁麟。

    祁麟扭头问:“怎么了?”

    何野晃了晃手机:“捉摸不透的人,醒了没?”

    祁麟了然地哦了一声:“没呢。坐稳了。”

    何野点进祁麟的个人主页,一条条看下去。

    【问:有什么方法才能让弟弟滚回房间睡觉?

    有什么坑弟弟压岁钱的好方法?

    新年快乐。

    ……

    替朋友问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比赛拿了第一,不愧是我同桌<狗头>

    ……

    被算命的坑了一百五,不过换了开心和一张符,也不亏。

    被泼面汤的女生成了同桌,果然,缘分妙不可言

    遇见一个特有个性的女生,但泼了她一身面汤怎么办?

    ……】

    祁麟发动态的时间很随意,有时候一天两三条,半个月一个月发一条也有,都是一些心情还有路边的花花草草,每个动态都有五十往上的点赞,令她可望不可即。

    动态太多,她只看到了两年前。

    很有意思,越以前的越有意思,无人可及的中二气息中透着幼稚。

    也很五味杂陈。

    像重新和祁麟经历了一遍童年似的。

    “勇敢的甜心少女战士,”何野退出动态,“到了吗?”

    “快了。”祁麟忍不住笑起来,“不带这样报黑历史的啊。”

    “没关系,”何野也笑道,“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还好,你没看见小迟的,她比我还中二,念一个给你听,”祁麟清了清嗓子,皱着眉,压低嗓音说,“世上有什么比爱情更伤人,不过是黑夜里自我疗愈罢了……哈哈哈,我还有截图,这事我笑她一辈子。”

    “真逗,”何野笑得腰都弯了,“看不出她还是个emo少女。”

    “可不是,小屁孩初中谈恋爱,还没一星期就分手了。”祁麟手,“说那男的嫌她话多,嗓门大,丢人。”

    “后来呢?”何野问,“叶迟迟怎么样?”

    “哭呗,扯着问我是不是真烦,伤心好几天。”祁麟眼角止不住弯下去,“还是我带人让那男的道歉,她才不伤心了。她就喜欢内耗,什么事儿心里都要滚一圈。”

    “你们小时候真有意思。”何野说。

    光听着就能想象出画面了。

    祁麟内心是个勇敢的甜心少女战士,还要装作很牛逼,酷酷的让别人给叶迟迟道歉。

    打水漂的湖表面结了层厚冰,覆着洁白的雪,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雪白。

    “也就那样吧,上学放学,吃饭睡觉。”祁麟在路边慢慢停下,“你呢?我都没见你发过,点进去一片空白。”

    “我设了隐私,”何野踩在厚实的雪上,一步一个坑,“我的空间跟日记本一样。”

    祁麟踢上撑脚架,应了一声。

    她在一棵树上踢着脚上的雪:“小迟还没来,我们堆雪人吧。”

    “好啊。”何野摸了摸树叶上的雪,没几秒就化了。

    她蹲下来,抓了两把雪揉吧揉吧成一团放在一块大石头,捡了两颗小石子当眼睛,又捡了两根小树杈插上当手,还做了顶雪帽子给它戴上。

    “这谁啊?”祁麟问。

    何野想了想说:“梁夏。”

    她又捏了三个,一个个指过去。“我,你,还有叶迟迟。”

    祁麟拔了跟松针,插在叶迟迟雪人的鼻子上:“怎么能没鼻子呢。”

    松针耷拉着垂在地上。

    何野搓了搓手,捧起梁夏的那一坨雪人:“可惜,她暑假就要走了。”

    “去上大学?”

    “不知道,”何野轻轻放在另一块大石头上,忧愁地说,“只要能出国,哪都行。”

    “她要出国?”

    “高考完就走。”何野盯着那团小小的雪人,阳光照在它们身上,似乎晚一点就化了,“明明还有半年,就……挺舍不得的,也不知道这半年能见几次。之前还说坐几小时车就能见面,再过几天就要坐飞机了。”

    “没关系,”祁麟说,“我以后开坦克带你看她。”

    “去你的吧。”何野笑着骂了一句。

    一团雪球笔直地砸到祁麟脖子上,祁麟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一扭头,叶迟迟一手一个雪球,得意洋洋地扬了扬。

    “敢偷袭?”祁麟拍掉脖子上的雪,随手抓了一把跑去,“叶迟迟,你搁这闹呢?”

    叶迟迟见实在跑不过,干脆直接捧起雪就扔,“你别过来,我可放大招了!”

    “你刚不是挺能的吗?”祁麟扭头喊,“阿野,帮我制造雪球!”

    “不带这样儿的!”叶迟迟不服气地直嚷嚷,“你们二打一,不公平!”

    “闭嘴吧,黑夜里自我疗愈的emo少女。”祁麟喊着手上动作没停。

    叶迟迟显然没少听,一耳就听出祁麟说的什么意思,恼羞成怒地扑过去:“啊啊啊!祁麟你说什么呢!”

    周围雪花扑得四起。

    何野跑过去连忙把祁麟拉起来,也加入战斗。

    “好啊,你俩竟然背着我勾搭。”叶迟迟哼哼两声,轮着两条胳膊抛出雪球砸去,“看我的超级无敌旋风雪球!”

    “该你上场表演了,”何野躲在祁麟身后,防止被误伤,“勇敢的甜心少女战士。”

    雪球毫无准头地乱砸,砸中石头上插着松针的雪人,顿时变成一滩掺杂石头的碎雪。

    祁麟挡在她前面,用胳膊挡住脸,头发细碎凌乱,她笑笑说:“让勇敢的甜心少女战士保护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