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Stillness 1

    两年后。

    *

    Z市的冬天, 大雨滂沱。

    市中心的商务广场,零零一号密室逃脱体验馆。

    陈零收起雨伞,在外头抖了抖, 甩掉大部分水珠后, 挂在店门口的雨伞架上。

    体验馆“正在营业”。

    陈零动手, 将挂在门前的牌子翻转了一下,上头的字样眨眼就变成了“暂停营业”。

    网络购票通道也已短暂关闭。

    陈零推门而入。

    小小的体验馆地方不大, 里头的人却很多。他进去的时候,休息区的沙发已经坐满,没有他的位置了。

    南晓雨另外拎了条椅子过来:“这儿。”

    陈零问:“我是不是晚了?”

    南晓雨摇头:“不晚,你过来比较远, 现在刚刚好。”

    “你是最后一个。”

    陈零舒了口气,回头把门上锁。

    南晓雨点头。

    “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南晓雨从前台拉过一块白板, 拖到休息区,上面提前画好了一些图案和箭头,她拿着笔, 在上头点了两下。

    “关于这次的事情, 想必大家已有所了解, 我就不再过多介绍了。”

    “开门见山吧。”

    南晓雨侧身,用签字笔在白板上做着标注:

    “今天晚上,大概这个位置, 以Z市电子科技大学西南向教学楼为中心,将拉响一级高危警报。”

    “一则A+级怪谈即将诞生。”

    “情报由诡物死亡预言提供, 怪谈名为‘清醒梦’,因为是新生的怪谈,里面的具体内容还不清楚, 需要亲身进入,才能好好了解。”

    “接下来是重点,”南晓雨画了道杠,“也是这次我们找大家专门来一趟的主要目的。”

    “关于叶瑰。”

    讲到这里,南晓雨顿了顿。

    全场无人说话,都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

    南晓雨飞快道:“这则情报来自诡物无尽夏。”

    “在怪谈‘清醒梦’中,疑似发现了叶瑰污染的痕迹。”

    “起码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

    “两年前,叶瑰的污染爆发,吞噬恋爱都市,曾经拉响过通灵者协会的一级警报,被留存进入档案。”

    “所以,这次探到的消息,八九不离十。”

    “叶瑰很可能就在这则怪谈之中。”

    “我们这次聚集的目的,就是想办法,把叶瑰从怪谈里,给带回来。”

    说完,南晓雨转头,看向靠在书架旁边的路白月。

    “剩下的你来讲吧。”她说。

    “可以。”

    路白月起身,接过南晓雨递来的笔,继续道:

    “就和药师说得一样,不过,除了叶瑰之外,这次的任务还有比较关键一点。”

    “就是临昕橘。”

    路白月在白板上填补了另一条杠:“我们推测,他很有可能会主动涉入这则怪谈之中。”

    “叶瑰的消息出来,临昕橘一定会来。”

    “哪怕这件事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要临昕橘还活着,他就不可能会放任不管。”

    “把他给我逮住了。”

    话语咬牙切齿。

    路白月掐笔掐得比南晓雨还要用力,几乎发出崩断的声音。

    他望向其他人:“这次是A+级怪谈,难度系数比先前那些要高得多,很可能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

    “之所以选在下午集合,是希望你们进去前再好好考虑一下,考虑清楚。”

    “要不要答应,要不要接取这单委托,要不要进入这则怪谈——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说完,路白月故意等了两三秒。

    林寄雪头也没抬,玩着手里的硬币,语气带笑:“都什么关系呀,委托,不用委托,我自愿哦。”

    岁聿:“来都来了。”

    心愿:“我也……”

    小米冷声道:“千里迢迢的,别浪费我时间。”

    陈零:“你猜我为什么冒着被逮的风险到这里?”

    盛安桐没说话,只是撑着头,安静地缩在沙发最角落。

    路白月舒了口气,问南晓雨:“神乐和临哥呢?怎么说?”

    南晓雨看了眼消息:“神乐的飞机晚点了,她到时直接去现场。临哥不用考虑,约好了在大学城那边集合。”

    路白月:“行。”

    “都没意见的话,我们晚上出发。”

    *

    两年的时间,足够世界上发生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年前,名为“恋爱都市”的怪谈结束。

    所有沉入其中的通灵者,在通灵者协会的救助下大梦初醒,从一场荒唐的虚假里睁眼,方知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幻觉。

    竟还有人哭泣着,想要回归恋爱都市创造的美好里。

    可游戏“Dating Sim”已经从所有的手机里消失,再如何不愿接受,他们也只能背起生活的重担,重新回到现实。

    成为通灵者,被怪谈纠缠。

    而范意与叶玫,也彻底消失不见。

    离开都市的幸存者里没有他们,电话也无法打通,自动挂断,南晓雨和路白月四处打听,哪里都找不到这两人的踪迹。

    最终无尽夏发来消息,要他们不要找了。

    所有人里,只有无尽夏从头清醒到尾,知道一切,也和叶玫互通过计划。

    他把两人叫回店里,将具体的情况娓娓道来。

    当时,叶玫为了唤醒范意,强行毁掉了他与通灵古店的契约,成为活体诡物。

    污染化作冷雨落下,叶玫将恋爱都市吞噬,从此留在了怪谈的世界之中。

    至于范意……

    他跑了。

    演奏厅里,他是最先醒来的人,也是最先离开的人。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能在一小段监控里捕捉到范意离开时的身影,之后就断了线索。

    通灵者的踪迹并不难找,是通灵者,就一定会进入怪谈,起初,他们还能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从怪谈里打听到关于“临昕橘”出没的消息。

    后来,干脆连这个名字也销声匿迹,失去痕迹。

    整整两年,杳无音信。

    不停地寻找,一次次失望而归。

    真有你的。

    别说范临了,他们通灵古店的成员都要气死了。

    咬牙切齿。

    “……”

    瓢泼的冷雨连绵不绝。

    今年的冬天似乎冷得特别快,十一月底,气温已经冷得不行,冬雨落到身上,仿佛可以侵蚀入骨。

    在这两年间,怪谈的发生愈发频繁,越来越多的普通人被卷入其中。

    通灵者协会那边早就瞒不下去,于一年前,向全社会公布了怪谈与通灵者的存在。

    这项举措,的确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社会议论纷纷,连占几天头条,人心惶惶,同时,也开始出现大量声称自己遇到灵异事件的帖子。

    有真实的,有为搏眼球而胡乱编纂的。

    于是真正的通灵者论坛被搬上了台面,可供所有人查看。

    连注册门槛也有所降低,原本需要经历多则怪谈才能得到的论坛会员账号,变成了通灵者人手一个。

    也只有获得认证的通灵者,才能拿到注册资格。

    可尽管做了这么多举措,科普了这么多怪谈相关的知识,依然有一大部分人,根本活不过第一则怪谈。

    而侥幸活下来的通灵者,也同样惴惴不安着,整日恐惧于下一次怪谈的降临。

    如此循环,如此继续恶化。

    晚上八点半,Z市电子科技大学。

    本该是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校内的人影却十分稀少,偶有撑伞路过的学生,满面愁容,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上一跳,身上写满了惶恐。

    学校那边早早就得到消息,在怪谈降临之前,就遣散了校内所有的普通人,尽量让他们不受怪谈波及。

    而剩下的人……

    他们全部都是通灵者。

    他们早晚要经历自己的下一则怪谈,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通灵者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成为怪谈提前苏醒的导火索。

    没必要保护。

    晚上九点十分。

    校内钟声敲响,怪谈睁开双眼。

    将所有还遗留在附近区域的通灵者,卷入其中。

    *

    【下面播送一则通知……】

    【请本校的所有同学,在晚上十点二十之前,快速来到会堂集合,我们将召开一个短暂的会议。】

    【通知再播送一遍……】

    【请,尽快来到,会堂。】

    【尽快。】

    晚上九点三十三分。

    Z市电子科技大学,行政楼会堂。金发少女站在角落的简易书架旁,从上头抽出一份娱乐的小报。

    这张小报的底部沾了血。

    会堂里十分冷清,阶梯式排布的座位空空荡荡,少女环顾了一圈,拿着小报往高处的座位上走,边走边看。

    【你听说过,清醒梦吗?】

    【那是一种能让人在梦中保持清醒的现象。】

    【即我知我身在梦中。】

    【那么,梦里的死亡,是否也会真的死去呢?】

    少女在最隐蔽的位置前停住,拿起报纸,戳了戳窝在里头打瞌睡的青年。

    是活人。

    “醒醒。”她说。

    青年没有睡着,睁开半只眼睛:“……”

    他把口罩往上拉了拉,闷着声音问:“怎么了?”

    “没什么,”少女说,“就是想提醒你一下,这是A+级怪谈,和梦有关,你要睡的话,最好小心一些。”

    “和梦有关?”青年似乎并不知道怪谈的细节。

    少女把报纸递给他:“清醒梦。”

    她问:“你觉得,人会在清醒梦里死去吗?”

    青年回答:“会。”

    “如果是怪谈的话,会。”

    “比如?”

    青年眼神游了一圈,不着痕迹地在四周观察着。

    会堂的情况和他来时一样,空空如也,只有他们两个在。

    看来,他和这名金发少女,是第一批抵达这则怪谈的人。

    只是不知道,对方特地找他来搭话,怀有什么样的目的。

    青年继续往里蜷了蜷。

    他反问道:“比如?”

    少女叹了口气。

    “比如,我们到时会怎么死?”

    “是会直接在梦中死去,再也醒不过来?还是将梦中的死法,直接映射到现实之中?”

    青年:……

    这话他没法回答。

    哪有一上来就讨论自己是什么死法的。

    他耐着性子说:“不清楚,看情况。”

    “好吧。”

    少女见青年不接报纸,把东西收了回去,卷成一个纸棒,敲打掌心。

    “认识一下吗?我是沈乐。”

    青年静了静。

    片刻后,他说:“林澄。”

    “林澄,”沈乐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听上去不错。”

    她真心道:“我希望你能够活得久一点,别那么早就死了。”

    林澄:……

    第二批进入怪谈的通灵者来了。

    林澄把脑袋埋进椅子中间,没有去看,但沈乐明显和他们中的某个人认识,非常自然地从他身边走开,打招呼去了。

    林澄侧过头,把兜帽往低了拉。

    他的左眼上戴着一片单片镜。

    镜片没有度数,微弱的灵异值在眼镜周旁萦绕,明显是种灵异道具。

    作用未知。

    “……别吵。”他忽然说。

    林澄从位置上起来,低头快速绕过会堂,弯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与此同时,沈乐收回观察的目光,朝着底下刚从前门进来的两人抬手:“小雪,小愿。”

    “这里。”

    “好久不见哦,神乐。”林寄雪招手。

    “你这么早呀?”

    他问:“第一个到的?”

    “不是,”神乐说,“还有个人,比我早些,他坐在最角落,刚刚出去了。”

    心愿踮起脚看:“谁呀,认识吗?”

    神乐:“不清楚,我试探了一下,他说他叫林澄。”

    “林澄?”

    心愿身后,范临和张慕川推门而入。

    而其他人,也在陆续赶来。

    *

    洗手间。

    水流哗啦啦地往下冲着,林澄往脸上泼了两捧水,撑着洗手台,低低地喘气。

    他抬起头,面前的镜中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

    而他摘下单片镜的左眼,眸底一片猩红。

    似血。

    他自言自语道:“你要杀了我吗。”

    “他们?我感知到了。”

    “在就在了。”

    林澄停了一会儿,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颤着眼睫,仿佛在做着无声的抗争。

    片刻后,他把口罩扯了回去,重新戴上眼镜。

    林澄扣住洗手台,指尖用力到发白。

    “有本事,你就把我给杀了。”

    第212章 Stillness 2

    林澄回到会堂的时候, 里边已经坐满了人。

    他看了看墙上钟表的时间,现在是十点整。

    这个点,通灵者应该到得差不多了。

    大学生爱抢后排的习惯改不掉。后边的座位高, 视野好, 还隐蔽, 一眼望去乌泱泱地坐满了人。

    不用想,他原本坐的地方应该也没了。

    都怪……

    林澄疲惫地拉了下口罩, 准备随便换个位置坐下。

    “这里。”

    神乐向林澄招手:“你的座位还在。”

    林澄停住步子。

    最靠角落的地方竟还空着。

    这在大学里可是最抢手的座位——很显然,有人给他占上了。

    林澄愣了一下,随即蹭着椅背进去,坐到神乐旁边。

    他低声说:“其实, 你不用给我占座的。”

    容易落人诟病。

    “这有什么,”神乐说,“本来就是你先坐在这儿的。”

    “刚刚我朋友暂坐在你这里, 他现在去了前排。”

    林澄静了下,旋即点头道:“谢谢。”

    神乐:“不谢。”

    林澄靠着椅背,睁眼发了会儿呆。

    神乐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人。

    片刻后, 林澄脑袋一垂。

    他把头歪到一边, 阖眸睡了。

    神乐饶有兴趣地托起脸。

    这家伙, 明知怪谈与“梦”有关,还敢继续入眠……

    他还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人,选到了最好的位置, 却又在中途离开,很晚才回来。

    坐前排, 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股资深的通灵者都能感受到的不祥气息,直面诡物的注视。

    除了林寄雪,没人愿意的。

    这种人, 可不多见。

    要么是太过松弛,要么就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

    自己不会因此而死的自信。

    这两者并不冲突。

    神乐重新把视线投向前门。

    距离最后的时限,还有十五分钟。

    会堂还未填满,前五排都是座位,而门口还在不停地来人,陆陆续续往里面闯。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晚到的人,全部都是第一次被卷进怪谈中的新人。

    新的通灵者。

    他们个个神态紧张,气喘吁吁,一点也没有做好准备的样子,问题也很多,会尽量找到有人的地方再坐。

    再后面来的人,看着已然坐满的后排,面对着剩余的空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犹疑着掰开椅子。

    十点二十分。

    一阵阴风乍然从前门拂过。

    只听重重一声“咚”响,一个还没来得及闯入会堂之人被生生截断!

    他的脸上还保持着惊慌的笑容,似是庆幸着自己的踩点抵达。

    尸体的半身摔进会堂之中,而前后两侧的大门,骤然关闭!

    演讲台上的麦克风发出尖锐嗡鸣——

    鲜艳的红从门的缝隙中流了进来,凝聚成泊,渗进会堂的松木地面之中。

    将所有没能及时抵达的人拒之门外。

    血腥气浓郁得如此突兀,前排的人直面着这些,捂紧了嘴,有人想象到自己经历这些的场景,没忍住发出抽噎。

    连惨叫都听不见,只有不断往里流淌的血液,宣告着外界无声的死亡。

    林澄睁开眼睛。

    他缓缓直起了身体,眉眼惺忪,望向中间演讲台的位置,微微蹙了下眉。

    神乐注意到了这点变化,直截了当地问:“怎么了?”

    林澄:“演讲台,那里有东西。”

    神乐看过去。

    演讲台背后的投影屏一片空白,台上,只有一个麦克风插在那里,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

    神乐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林澄补充道:“是个小孩。”

    果不其然——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麦克风无人自响,带着“滋滋”的电流声,一个非常稚嫩的,孩子气的声音,在整个会堂之中回荡。

    “喂喂,喂喂喂?”

    “都听得见吗?”

    “喂喂?”

    坐在前排的新人瞬间紧张起来,整齐划一地抬头,看向那只忽然发出声音的麦克风,窃窃私语。

    虽然在现在的大环境下,他们已经对怪谈有了一定的了解,可终究是第一回亲身经历这种事,难免沁出一身冷汗。

    “如果大家都听见了,那我就开始了啊。”

    这样的语气,与其说是正经演讲,倒不如说是一个孩子偷了大人的演讲稿。

    在那里故弄玄虚,装模作样。

    可现场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会堂前门还未清理的尸体,大片大片的血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血淋淋的真相。

    提醒他们,这是一则非常凶残的死亡怪谈。

    无人应答,麦克风的声音继续。

    “咳咳。”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Z市电子科技大学!”

    “在这个美好的日子里,我校即将在一个月后,迎来二十周年的校庆活动,此次将大家聚集在这里,正是为了商讨筹备的相关事宜。”

    “当然,今天到场的人里,有我校的同学、老师;也有受到邀请,从五湖四海来到这里的同志们。”

    “请容许我再次对你们表达热烈的欢迎!相信诸位的莅临,一定能够促进活动的顺利进行,让我们蓬荜生辉!”

    林澄身前的座位,有人在向同伴低语:“得,说了一大堆废话。”

    两人的语气里满是不耐:“谁要听这些场面话,快点进入正题,宣布规则吧……”

    林澄低下头,拿笔在本子上写了四行字。

    “一个月;校庆;安静;外包。”

    都是他从演讲者的话里提出来的关键信息。

    他把手拄在膝盖上,垂眸凝视着纸页,看似在走神,实则认真往下听着。

    “接下来,我来讲一讲筹备期间的注意事项,无论是校内的老师同学,还是校外的同志们,都请仔细聆听,务必遵守。”

    前排的人立刻打起了精神:“终于来了。”

    林澄一下一下地戳纸,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一、在筹备期间,本校的学生可以住在自己原本的寝室之中;而教师与诸位外来人士,学校给你们安排了空余的寝室,居住时,请遵守校内的宿舍规定。”

    “如有更换寝室的需求,请在晚上九点之前联系宿舍管理员。若是宿舍管理员不在办公室,今晚请在原本的寝室将就一夜,不要私自更换。”

    “另外,晚上不要在宿舍外逗留过迟,以免错过宿舍的门禁时间。”

    “本校的宿舍管理员将统一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查房。”

    “如果您在十点之后收到了宿舍管理员的查房请求,拒绝他。”

    “错过查房时间的同学,进入宿舍楼时,需在一楼的登记簿上登记过后,才可回到寝室。”

    “二、本次校庆意义重大,将有许多参观者莅临我校,因此需要各位负责的内容,将分为四个部分。”

    “这四个部分,分别为场地设计,社团特色活动,节目演出,以及餐……”

    林澄听不清了。

    记到中途,他的眼前倏地一花,意识猝不及防地断开,失去所有记忆。

    麦克风中传来的话音,到他耳中化为没有意义的嗡鸣,他亲手写在本子上的记录,在他眼中成了一团乱码,辨识不清。

    目光逐渐涣散,找不到聚焦点。

    他是谁?他在哪里?

    又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他统统不知道了。

    大脑短暂宕机,无法思考,无法处理眼下的任何信息。

    脑海里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

    于是,林澄手里拿着的笔“啪”地一下掉落,滚到了神乐脚边。

    神乐弯腰,把东西捡起来。

    她察觉到林澄的不对,把东西递了过去,试探道:“你的?”

    林澄做不出反应,低着脑袋发呆。

    神乐瞄到了林澄膝盖上的本子。

    上边都是关键字,是重点。总结得很精炼,一看就懂。

    只是字写到一半,他的动作就戛然而止,明显还未写完。

    最后一个字的末端,还被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

    林澄不清楚。

    他能看,能听,可这期间发生的事就像流逝的沙,无法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包括——那些没来得及听完的规则。

    不知过了多久,林澄听到前排尖锐的惨叫,从会堂的四面八方骤响。

    那些声音刺进他的耳中,巨大的危机感笼罩头顶,勉强拨动了他的意识。

    身前的人纷纷起来逃跑,往后门的方向挤,折叠的椅面撞上靠背,分外吵嚷。

    林澄精神恍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算被人硬生生拽起来,也只是本能地顺着拉他那个人的力道,踉踉跄跄地跟上。

    然后,他闻到血的味道。

    如同一根带火星的木棍,扫了一下他微弱的神经。

    茫然间,林澄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对他说:

    “静心。”

    这句,他听懂了。

    “放慢呼吸。”对方说。

    “不要过度思考。”

    这道声音总是能令他安心,抚平他意识中的全部褶皱,把他拉回现实。

    “不要忘记你自己的名字。”

    “默念。”

    “听我说……”

    林澄终于动了。

    他一点点闭上眼睛,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将溃散的意识重新聚拢。

    发生了……什么?

    他撒手,松开了身前拽着他往外跑的神乐。

    神乐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没再管他,冲出了会堂。

    林澄愣了一秒。

    他刚刚回笼的意识还有些迷茫,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身旁挤过去,往后门逃。

    他扭过头,看见大片大片的污黑,正从演讲台的方向溢出,覆过血迹,快速朝着这边蔓延。

    是吃人的深渊。

    有前排没来得及跑的人被快速吞噬。

    他们面上的表情极为痛苦扭曲——被黑色沾到的活物都会消失。

    一点一点,没了身体。

    挂钟上,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十点五十分。

    他起码失去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意识。

    期间发生的事,林澄全都记不住,像被阴霾覆盖,驱不散,拨不开,只留下朦胧的一点点印象,怎么都想不起来。

    越拼命去回想,记忆反而越空白。

    原本清醒的意识也会因此重新变得混乱。

    这种事经常会发生。

    他已经习惯了。

    林澄迅速回身,随着人流一起,从后门跑出会堂。

    这片吃人的黑渊并不来自于演讲台,林澄能感知到。

    自然也不会是演讲台上那小孩的手笔。

    它来自更远的地方,来自学校西面的尽头。

    一点点缩短着包围圈。

    林澄记忆不全,尽量让自己从有限的信息里,提炼出有用的情报。

    但意识断得太久太突然,他现在只知道一条规则。

    不能换宿舍,不要错过门禁,拒绝十点后管理员的查房。

    门禁……

    大学宿舍的门禁,一般会超过十一点吗?

    想到这里,林澄慢下步子,透过行政楼走廊的窗口,遥遥往外眺去。

    东边,宿舍楼闪烁着微弱的灯光。

    第213章 Stillness 3

    “停一下, 你的东西。”

    会堂外的楼梯拐角,神乐等在一旁,准确地拉住混在人群里往外跑的林澄, 把一本本子拍到他的身上。

    林澄顿了下, 随即接过。

    他低头看了一眼, 是自己的东西没错。

    ……他都做好再也找不回来的准备了。

    林澄说:“谢了。”

    神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问什么, 转身没入人群。

    身后,黑色的深渊还在继续往外蔓延。

    时间越来越紧了。

    林澄没再多纠结本子的事情,继续跟随着人流,向宿舍楼的方向快速跑去。

    看来他的判断没错。

    宿舍共有四栋楼, 分为A、B、C、D四栋,呈围合型布局,中间用一些绿化景观与小径分开, 住的人多,不同楼栋之间也有一段距离。

    十点五十六分。

    行政楼到宿舍楼的距离不短,经过长段的奔跑, 逐渐有人体力不支, 脚步慢了下来。

    可黑色的深渊还在紧紧相追。

    只能提起劲, 咬牙,继续。

    在快到B栋宿舍的时候,有人实在坚持不住, 在林澄身侧摔倒。

    就差几步路,林澄立马把人扶起来, 越过B栋,硬生生把人拉向前方。

    十点五十九分。

    周围在奔跑的人越来越少,身后时不时传来哀嚎与惨叫, 有好些人聚集在宿舍楼的门口,挥手,紧张着等着落在最后的一批。

    赶在最后一分钟,林澄带着人,闯进A栋的宿舍楼。

    他一松手,被他强行拽着那人就跌在了地上。

    林澄一手抱着本子和笔,一手支着膝盖,频繁喘气。

    闯进A栋宿舍楼的人有很多,大厅已经聚集不下。人都在往里挤,还有不少人踏上了楼梯,伸着脖子打听动静。

    多的是在最后时刻,也没能狂奔进来的人。

    在时间走向十一点时,宿舍的大门准时关闭。

    他们碰到玻璃,绝望地趴在上面,尽数被赶上来的黑暗吞噬,连尸骨都无法留下。

    一道玻璃门,将生死完全隔绝。

    安静得不像话。

    林澄找了个角落,往外扯扯口罩,短暂地透了会儿气。

    随后又兜回去,望向宿舍楼一旁的公告板。

    上边贴着一份寝室分配表,标注着他们这些外来者的寝室分配情况。

    林澄松了口气。

    他选对了。

    由于记忆的缺失,林澄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属于哪间寝室,该前往哪一栋楼。

    他甚至不知道,那小孩有没有在演讲时提到过这些。

    只能自己小心,再小心。

    在奔跑时,林澄一路都在留神,观察着其他人的表现。

    除他之外,其他人的目标都十分明确。

    离路口最近的宿舍楼是B、C两栋,前面的人他不清楚,但和林澄一起落在最后的这一批,却纷纷越过B、C栋楼,往A栋与D栋的方向狂奔。

    男生跑向A栋,女生不约而同地拐去了D栋。

    这种舍近求远的行为,正好说明了,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林澄清楚怪谈的习性。

    会堂里有那么多人,它不会、也不可能把每个人在哪一栋楼都报清楚。

    最多将人大致分作四类,粗略地提一下——每类人该去哪一栋楼。

    这就十分好判断了。

    A栋和B栋是男生寝室,C栋与D栋是女生寝室。

    其中再进行分类,最好的办法就是校内的学生老师一栋,来自校外的其他人一栋。

    而校内的学生老师是最熟悉这里的人,也是准备做得最充足的人。

    比起他们这些外来人员,这些人大多会跑在最前面,来引着一段最短的,前往寝室的路。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林澄很快就在寝室的安排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A312号寝室(四人寝)成员:

    1号:林澄。

    2号:物语。

    3号:李诗文。

    4号:云见雪。

    “……”

    林澄往下扯了扯兜帽。

    “那边的,看完了寝室,就过来登记!”

    宿管不耐烦地催促道:“这么晚回来,没规没矩的。”

    “寝室十二点断热水,登记完就赶紧上去,没洗好澡的抓紧。”

    林澄不着痕迹地钻进人群中间,低着脑袋排队,等待登记。

    这时,他才有空翻开自己的本子,打算再看看。

    林澄一静。

    他的本子上被人添了东西。

    上边除了他自己留下的信息之外,还多出了另一个人的字迹。

    续着他没写完的话,替他补充了许多会议上的关键字。

    【二,场地、社团、演出、餐——(他自己写的部分)食。街舞社,远离花生。】

    【三、十五天彩排,观众。】

    【四、舞团。】

    【五、还是舞团。】

    【六、录音带。】

    【七、清醒梦,表演,四次,不要睡觉。】

    【八、凌晨一点,西边窗户,别看。】

    【九、上吊人,天台。】

    【十、安全出口,右。】

    【十一、你在A栋。】

    林澄“啪”地一下,将笔记合上。

    在他短暂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只有一个人接触过他,拿走过这本笔记本。

    是把本子还给他的那个人。

    沈乐。

    ……不是他恶意揣测。

    林澄总觉得,神乐接近自己,别有目的。

    不管是特地给他占座;还是趁他神志不清时替他保管本子;亦或者在危难关头,特地拽上他一起逃跑……种种行为,都充满了过于刻意的违和感。

    两人在此前素不相识,她根本没必要做这么多。

    更何况,就林澄判断,对方也不是什么见人就帮的大善人。

    她对旁人的死亡持着一种冷漠的态度,见证死时,她无波无澜。

    只对林澄施过特别的关注与帮助。

    就像生怕他跑了一样。

    沈乐?

    神乐。

    林澄垂着眼睛上前,在登记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

    312号寝室。

    寝室里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

    林澄第一个到达寝室。

    他推开门,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灯的开关,“啪”地一下按开。

    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眼。

    林澄拿手挡了挡,眯起眼,将内部先观察了一圈。

    的确是普通的大学寝室,四人间,有独立的浴室和阳台,上床下桌。

    床铺皆已铺好,一次性的生活用品也摆放齐整,室内整洁干净,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林澄抿了抿唇。

    他总觉得,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不难闻,像好吃的东西。

    林澄往宿舍外瞄了一眼。

    走廊的灯已经熄灭,只有“安全出口”的标牌,还泛着幽幽绿光。

    旋即,他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入寝室,打开了洗手台上的龙头,往脸上泼了两捧水。

    等其他人都回到寝室的时候,林澄已经早早洗漱完毕,上床睡了。

    他把被子闷过头顶,在床上蜷成一团,成了个隆隆的鼓包。

    物语和李诗文先后进来,见此都有意地放轻了脚步,直接洗漱,没有打扰到林澄休息。

    林寄雪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一来,就拍了拍林澄的床边栏杆,嬉笑道:“刚回来,这么早就睡呀?”

    林澄把被子往下掖了掖,脑袋对着墙,闷声道:“有事?”

    林寄雪:“没事哦,只是想和我的室友打一个招呼啦。”

    “你好呀。”

    “嗯,”林澄回答,“你好。”

    中规中矩的答案。

    林寄雪耸肩,转到洗漱台,去和另外两个室友“打招呼”了。

    林澄重新把被子挡过头顶。

    他根本没有睡下,连眼镜也没有摘,在被中睁着眼。

    手指死死抠着被单,正拼命地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不让旁人察觉异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意识之中喧嚣。

    声音说:

    “不累吗?”

    “要知道,这两年来,你没有睡过一场好觉。”

    “很累吧。”

    “让神乐来试你,他们已经在怀疑了。”

    “你敢去认吗?”

    “不如对自己好一点,放松一些,安稳沉眠。”

    “不如交给我。”

    “休息一下吧。”

    “还是不愿意吗?”

    “可是,哪怕你再不想承认,你也得清楚……”

    “我就是你,是你潜意识中的另一面,是你幻想中的自己。”

    “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交给我吧?”

    好吵。

    不要吵。

    头痛。

    反复的精神折磨,让林澄渗出冷汗,他克制着脑中的这道声音,神智断断续续,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分外难受。

    他忍了很久。

    忍到大家都上了床、熄了灯,忍到他能听清所有人均匀的呼吸,到快要撑不下去的地步时,才勉强支起身体,从床上下来,无声无息地溜出寝室。

    “你很累了。”

    “你没有发现吗,这一年来,你神志不清的频率,已经比去年高出了很多。”

    “时间也越来越长。”

    “一开始是一则怪谈一次,只有短暂的一分钟。”

    “后面两次、三次。”

    “现在,在高压的环境下,你能够在一天内,意识昏迷四五回。”

    “再这样不知疲倦地寻找下去,你会永远地陷入沉睡。”

    “放弃吧……”

    “我和你是一体,会害你吗?”

    “……”

    林澄摘掉口罩,躲在走廊尽头的洗衣房里,面对着镜子,将匕首缓缓抵到自己的喉前。

    “一定要逼我这样吗?”

    林澄说:“本来不能好好睡觉就很累了。”

    “别再来烦我了。”

    “我知道,你怕疼,也怕死——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我,我自己什么样子,我最清楚。”

    “滚回去。”

    “为什么不求救?”

    “你真固执。”

    “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声音说:“你背后有人。”

    林澄瞳孔微扩。

    镜子里映出了除他之外,藏在他背后的第二张脸!

    他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冷厉,迅速转身,灵异值落到匕首上,正朝着来人狠狠一划——

    动作堪堪止在对方颈侧,僵住了。

    这回,他看清了。

    来的人是林寄雪。

    林寄雪不躲不闪,他单手插兜,脸上带笑。

    与林澄对视片刻,他歪头看了眼搭在自己颈边的匕首,自然道:“好久不见呀。”

    “临昕橘。”

    林澄。

    临、诚。

    真是简单的取名方式。

    洗衣房微弱的光下,范意脸上的口罩松松垮垮,挂在耳边。

    那张疲倦苍白的脸,一览无余。

    “……”

    范意像是忽然被开水烫了一般,甩手将匕首扔出老远,“铛”地一下坠落在地。

    他迅速转身,拉住兜帽,拔腿往洗衣房外奔去!

    他又想跑。

    “喂,你——”林寄雪抬手喊他。

    范意没有回头。

    下一秒,他的侧颈狠狠一疼,眼前也随之一黑。

    “等……”

    这是范意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等等,你在干嘛?”

    范意栽得太突然,张慕川手忙脚乱地把人接住,自己差点都给摔了——好歹没让人磕到地上。

    神乐抱着手臂,靠在洗衣房门外的墙壁旁:“不是你们说,要想办法把人带走?”

    “我看他还要跑,追着也麻烦,直接打晕就完事了。”

    她一记手刀,非常精准。

    神乐说:“放心,没有后遗症。”

    陈零:“……重点是这个吗?”

    路白月蹲在一边,伸出手指,动用诡物的能力,在范意的腕上探着:“他晕了,我们找谁兴师问罪?”

    神乐:“等他醒不就完了。”

    岁聿默默给神乐竖了个拇指。

    路白月抿了抿唇。

    随即,他收回手,抬眼看向范临。摇摇头,打了个手势。

    其他人的目光都沉了下来。

    范意昏得很彻底。

    他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睡颜十分不安。

    张慕川把范意扶到范临的背上。

    范临毫不费力地将人背起来,静了静,低声说:“好轻。”

    范意好轻。

    为什么可以这么轻。

    第214章 Stillness 4

    “很快就可以了。”

    “很快就能带你回去了……”

    “等我。”

    范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

    他无法陷入深睡。

    不是别的原因。

    只因他入梦时, 被他死死压制住的、沉寂的深层意识,会趁着他的浅层意识沉眠而复苏。

    将他变成……他最恐惧的样子。

    是恐惧。

    他承认自己恐惧。

    之前就有过一次。

    范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只知那天的自己睡得很沉。

    而当他再次清醒的时候, 便已经站在了怪谈中间。

    所有的故事都已经结束, 而他再一次反客为主, 成为了怪谈的掌控者。

    试图操控所有人,将这里变成第二个……恋爱都市。

    如鲠在喉。

    从此, “临昕橘”这个名字,便彻底消失了。

    他不敢多睡,每每身处浅眠之中,就会猝然惊醒。察觉自己还是自己之后, 再闭眼,再睡。

    因此他的睡眠总是断断续续,每段睡眠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长年累月, 将精神拖得分外疲惫,他似乎在哪里都能短睡一阵,意识也开始频繁断片。

    生怕自己再睁眼, 又会被安眠曲侵蚀, 将自己最不想表现在外的一面翻阅出来。

    “……”

    范意梦到了黄昏。

    公园的长椅上, 只坐了他一个人,四周空旷寂寥,连风声也听不见, 安静得令人恐惧。

    范意的手心里,似乎还残余着另一个人的冰凉的温度。

    消失不见。

    不断地找寻, 不断地失望。

    真的很累。

    不能深眠很累,意识断掉很累,在这种状态下, 还要在怪谈里挣扎求生,种种压力,教他喘不过气来。

    失望很累。

    一次次怀揣着希望走入怪谈,也很累。

    可是他不能睡去。

    一旦放弃挣扎,他将陷入永眠。

    叶玫就再也回不来了。

    “再等等我。”

    范意把手放到自己的左眼前:“很快了。”

    “我不会输的,我会赢……”

    “很快,我就可以带你回来。”

    “你想救他?”

    范意一停,旋即缓缓抬头。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身前,在安静的天地里,听见对方突兀开口,发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那谁来救你呢?”

    “安眠曲,你的错?”

    范意垂下眼睛。

    他轻声道:“不是‘你’。”

    “是我们。”

    “是我。”

    “都一样,”对方在范意面前蹲下,“我也想救他。”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的朋友,终于让我有了出来的机会。”

    另一个范意蹲下,将手搭在他的腕上:“睡吧。”

    “休息吧。”

    “我会解决一切,带回一个全须全尾的叶玫。”

    “苦头已经吃过了,以后我们不要再闹了,好好的,就这样生活下去,可以吗?”

    “不要……”

    范意眨了两下眼睛,意识愈发模糊,于是企图咬住自己的舌头,利用痛觉来保持清醒。

    可他身在梦中,没有痛觉。

    困意争先恐后地将他簇拥,把他拖进如水般安稳的摇篮。

    他罕见地,露出了那么一点,从不轻易在人前展示的脆弱。

    范意死死抓着“自己”,声音越来越低:“不要做那种事情……”

    “叶瑰,帮我。”

    一双冰凉的手应声而来,遮住范意的双眼。

    “嘘。”

    “我会一直在的。”

    叶玫的声音徘徊在范意耳边:“没关系的,你还是你。”

    “只要我在,这一点就不会变。”

    “只是……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

    范意碰住叶玫冰凉的手:“让我醒。”

    叶玫叹了口气:“不要吧?现在强行醒来的话,你的精神可能会受到更大的损伤。”

    “你还记得你上次强行苏醒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

    范意坚持道:“帮我,老板。”

    “只有在这个地方,我不可以出现……任何问题。”

    “我知道你在这里。”

    “最后一次,帮我。”

    *

    “……”

    范意动了。

    他的侧颈还残留着被击打过的余痛,一阵一阵地发酸,头昏脑涨,长久没有休息的后遗症随着这场晕厥涌了上来,范意全身都绵软无力,难以动弹。

    他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间抬起胳膊,下意识想摸一下左眼的位置。

    刚撒开手,他就整个人往后倾去。

    “!”

    林寄雪眼疾手快,将险些要往后栽倒的范意撑住。

    “停一下,他醒了。”林寄雪说。

    范临早注意到了,忙把人放下来,扶范意到角落坐下。

    “怎么样?”范临急急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神乐耸了下肩,道:“都说了没副作用。”

    说归说。

    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范意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用来遮挡……的单片镜还在。

    那就好。

    然后呢?

    范意有些茫然。

    他试着呼唤自己的意识,企图得到回应,那声音却如一滴水流入大海,转瞬就消失无踪。

    一片死寂。

    范意恍惚半晌,缓慢仰起脑袋。

    他看见了很多人,也听到了他们在对他说话。

    甚至有人碰碰他的肩膀,将手挡在他的眼前晃。

    是谁?

    在说什么?

    范意的手指微蜷。

    他最擅长粉饰太平。

    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努力让目光聚焦到一个点上——哪怕他一句话都没有听清,也能成假装没事人一般,平静点头。

    人在无措时会给自己找事做,显得自己很忙,范意单手撑起墙,似乎想站起来。

    然而他短暂失联的知觉不会骗人,范意还没起身,腿上就一软,险些一头撞到墙角。

    好在陈零及时拉住了他。

    范意听见叶玫说:“五个小时。”

    “别逞强,现在的状态不行,再调整五个小时。”

    “听话。”

    “他们可信。”

    陈零重新把范意倚放在墙边,冲其他人道:“他又昏过去了。”

    “不是,”路白月问神乐,“什么情况,你使手刀的时候,是不是太用力了?”

    神乐:“……青天大老爷。”

    她说:“明鉴,我压根就没使多少力,他今晚在会堂的时候也这样。”

    “我问夏知樱了,这种情况还是她比较了解,等回复。”

    “嗯?”林寄雪探头,“什么夏知樱,你居然有她号码?”

    “等等,”路白月问,“我们不是在怪谈里吗,你上哪联系去?”

    “怎么,她没和你们提过吗?”

    神乐说:“这则怪谈,她也来了。”

    “没看见人,”路白月说,“谁知道她在哪个角落里一个人杵着?”

    “而且,我们没人有她联系方式,”陈零蹲在地上,抬头道,“这怎么说。”

    “那说明你们不合她眼缘。”神乐说。

    “?”

    这也是看眼缘的?

    “等等啊,”神乐看手机,“她回我了。”

    “林澄的情况,夏知樱说这是正常现象。”

    夏知樱发了一大段语音,神乐懒得复述,干脆外放,给其他人听。

    “地狱安眠曲不是那么好清理干净的东西。叶瑰诅咒的曲子是我临时研究出来的半成品,治标不治本。虽然他把意识的支配权还给了临昕橘,却也在他的脑子里,种下了另外一重精神诅咒。”

    “地狱安眠曲和我的曲子,两者相互抢夺临昕橘的意识主导权时,他就会陷入这种短暂的无意识状态。”

    “期间临昕橘可能会痛苦一些,但捱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一般来说,不会很长。”

    “除非他自己撑不住了。”

    范临把人重新背起来:“痛苦?”

    “难道我们就帮不上什么忙吗。”

    “就这样看着?”

    “帮不上。”

    神乐把夏知樱发来的最后一段话转文字,复读:“这是他自己和‘自己’的抗争。”

    “我们还能进他脑子里,帮他把‘自己’赶走不成?”

    “……不用帮我。”范意忽然出声。

    所有人迅速扭头,望向范意。

    范临背范意时的轻微动作,重新晃醒了他。

    他趴在范临的肩头,身体疲乏得厉害,连声音也有些哑,压得很低。

    叶玫说,让他睡五个小时。

    ……不用五个小时。

    他现在就能醒。

    虽然范意很不希望自己现在的模样被这些人看到。

    “想问什么就问吧……”

    范意闭了闭眼:“我回答。”

    说着,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偏过头,往自己身后的走廊上看:“不过……等一等……”

    “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是你感知到的那样,”林寄雪愉悦道,“我们在被追杀哦。”

    范意:“……你们干了什么?”

    林寄雪想了想:“可能是神乐未经允许进入男寝?也可能是我们凌晨一点还没回去睡觉,在房间外逗留。”

    “反正,在你昏过去后不久,这些东西就追来了。”

    “逃不出去的走廊迷宫,不存在的514号房间,和会跳舞的木偶人。”

    范意:……

    那你们还敢停下,搁这儿悠闲地讨论事情?

    那东西都快追上来了。

    范意叹了口气,挡住右眼。

    他说:“前面的拐角向右。”

    “每隔三个拐角就换一次拐弯的方向。”

    “见到514号房间直接回头,无论下一个拐角有什么,都向左。”

    “还有……”

    “?”

    “谁允许你指挥的。”

    路白月打断他,拍了一下范意的后背:“我们同意了吗?这点小事我们解决不了吗?像是需要你帮忙的样子吗?”

    “一声不吭跑路两年多的事儿,我们还没找你兴师问罪呢,指挥上了是吧。”

    “知道我们找了你俩多久吗?”

    范临难得同意:“你别说话,给我好好休息。”

    范意顿了顿,旋即撇嘴:“我指路,你就说你们听不听……”

    林寄雪故意道:“不听哦,我还要反着你的话来。”

    范意:?

    他说:“那就前面拐角左转,见到514号房间直走。”

    林寄雪:“好呀。”

    范意:“你们干嘛,报复我?”

    他的语气听上去活蹦乱跳,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但路白月探过范意的身体状况,谁都知道,这家伙现在的状态很差。

    已经不能再让他受累了。

    陈零问神乐:“姐,要不你再给林澄补一下吧。”

    “好歹他能多睡会儿。”

    范意听到了:?

    不是,他才醒。

    别搞他啊。

    神乐竟然还十分认真地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不……”

    范意拒绝:“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范临:“不放。”

    他别过头,质问:“万一你又跑了,让大家上哪找你?”

    范临很少这样沉声:“爸妈很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你很倔,离开的原因,肯定不会是想要逃避。”

    “可我们是你的家人,朋友,连一个平安也不报,有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范意没敢吱声。

    他把头埋了下去,安静地靠在范临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歉:“对不起。”

    范临又心软了。

    他缓声安慰:“我们也不是怪你,只是你看,这一走生死不明的……”

    “我知道,”范意说,“我想过的,回来找你们。”

    然后就在诞生这个想法的第二天,他再次被地狱安眠曲支配。

    他真是……不想再回忆那个画面了。

    “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不想恋爱都市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岁聿问:“是地狱安眠曲?”

    范意点头,慢慢道:“如果那个时候……接电话的时候,我多警惕一些就好了。”

    因为当时是在现实。

    因为他属于通灵古店。

    因为他不了解安眠曲。

    轻而易举地受到蛊惑,被操纵意识,成为帮凶,成为罪魁祸首。

    而可笑的是,地狱安眠曲并未把他变成另一个人。

    这首曲子,只是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最黑暗、最负面,也最真实的想法翻了出来。

    并无限放大,占据他的全部。

    他的确厌恶、反感怪谈,也的确幻想过如果有一日,他们不再被怪谈束缚。

    安稳自由地过完一生。

    许愿是真的会一语成谶的东西。

    你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归根结底,范意怪不了任何人。

    只能归咎于自己。

    岁聿对此不作评价。

    “那你们呢?”范意轻轻问,“这回是怎么说?这么多人全聚在这则怪谈里,什么阵仗?”

    “我会来的这件事,你们似乎并不能提前知道?”

    “你会不会来,我们确实是不确定哦,”林寄雪托着腮,“但我们就是觉得你会到场。”

    “因为我们发现,这则怪谈内部出现了近似叶瑰的可疑污染。”

    范意一静。

    原来,他们也察觉到了。

    林寄雪拍手道:“所以这次,我们的目标就是把你俩一起带回去。”

    “一个都不可以少。”

    第215章 Stillness 5

    范意的确精力不济。

    刚清醒时, 他还能保持意识,与其他人讲上两句话。但没过不久,他便重新安静下来, 思维也慢慢变得迟钝、模糊。

    他看不清东西也听不清话, 大脑像生了锈, 难以运转。不知不觉就倒在范临肩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每次都睡不到半个小时, 睡一阵醒一阵,清醒的时间撑不过三分钟,就再次倒头睡下。

    如此反复。

    众人最后还是听取了范意的意见,按照他提供的思路前进, 该说范意不愧是范意,有他的提醒,大家效率比先前快上了许多。

    快天亮的时候, 他们终于走出这条走廊,回到了正常的宿舍楼中。

    藏在黑夜里的脚步声停歇,跳舞的木偶人不再追逐。

    众人回头看去。

    频繁在他们身边出现的, 不存在的514号寝室已然消失。

    却没有出现新的寝室, 514号寝室的位置, 变成了一堵雪白的墙壁。

    张慕川用手指在上边蹭了一下,沾上一点白色的粉末。

    他说:“这墙是新刷的,乳胶漆还没有干透。”

    “听说这栋学校的宿舍楼在几年前重新装修了一遍, ”岁聿翻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资料,“其他的墙面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学校应该不会避讳谐音这种东西, 514号寝室在另一段空间出现,又在我们走出去时消失,很明显, 是被封存起来了。”

    “应该有自己的理由在。”

    范临提议:“今天去问一问吧,问问这里的学生。”

    “他们比我们更清楚学校的情况,以及学校内的怪谈传闻。”

    这么大的怪谈,诞生之前,校内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好说,”神乐盘腿坐在地上休息,“白天找个人打听打听就行,我看天也快亮了。”

    “等楼下的门禁时间过去,你们谁借我件外套,给我挡下。”

    昨天一股脑闯进宿舍楼的人太多,乌泱泱地挤在一起,还全聚在前台等待登记。

    宿管也只有一个,就算神乐混在人群中间,也不好被它发现。

    但白天就不一样了。

    聚集的人流会被分散,单一的目标太过明显。

    这几乎是明确踩在违反规则的红线上跳舞了。

    也只有神乐胆大包天,敢这么干。

    “我的借你?”林寄雪把自己的衣服摘下来,递过去,“有兜帽,你遮一下脑袋就行。”

    他今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的棉衣,毛绒绒的,昨天来前刚洗过,很干净。

    “行,”神乐把外套披上,“到时我先回趟女寝,把剩下的人一起叫来。早上大家到学生活动中心集合,商量一下节目演出的事情。”

    “没问题吧?”

    “……什么节目演出?”

    范意一睁眼就听到这话。

    他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困乏的精神得到了些许缓解,虽然效果不佳,但聊胜于无。

    起码已经能够正常思考了。

    范意戳戳范临,说:“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我不跑了,就跟着你们。”

    “再说,在怪谈里,我能跑哪里去。”

    范临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范意管他叫“哥”了。

    他思索片刻,慢慢松手,让范意站到地上。

    范意下来时身体还软着,脚下力气不稳,差点没能站住。

    他踉跄了两步,被一旁的盛安桐扶住。

    “小心。”他说。

    范意很快就调整好自己,拨开盛安桐,摇头道:“不用。”

    “我没事。”

    他转移话题,问:“什么节目演出?”

    “?”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

    “你这个问题很奇怪……”

    还是张慕川开了口,犹豫道:“节目演出就是节目演出,是校庆要准备的节目,规则说过的。”

    “还是说,你需要从头解释吗?”

    范意垂了垂眼,承认道:“我失忆了。”

    “规则……我只记得第一条,剩下的部分,我全都不清楚,没记住。”

    “倒推的话,我是能推出规则的具体内容,可这样过怪谈很累。”

    “你们在,我就直接问了。”

    岁聿说:“可你这种情况,在怪谈里不是很危险吗。”

    “随时都可能要命。”

    林寄雪也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嗯?”

    “真的假的啊?”

    “是真的,”神乐给范意作证,“当时规则讲到一半,他就没反应了。”

    “他说的失忆,应该就是那段时间。”

    神乐摊手:“都说了,我那手刀劈的可不重,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范意点头:“是。”

    “那段时间,我意识全无,还是最后要跑的时候,才醒过来的。”

    范意想了想:“小雪的话,应该也很清楚这种记忆突然断掉的感受?”

    “我不清楚,”林寄雪举手澄清,“我可没有丢掉过意识。”

    “而且我是不完全失忆,认得清人,失忆期间发生的事情,我都能记住的。”

    “不会出现不知道规则的情况哦。”

    范意别过头。

    他忽然笑了下,轻声道:“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因为,这种事以后还会经常发生。”

    “说不定我前脚还在说话,下一秒就没了声响。”

    说着,范意不自觉道:“要是你们觉得我累赘,就分开……”

    “我就知道!”

    路白月按住范意:“不许跑。”

    “你还想跑?”

    路白月道:“失忆算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带你,你躺着出去都没问题。”

    范意:……

    他慢慢说:“我也不用你们带。”

    “一则A+级怪谈而已,我能独立解决。”

    范临:?

    他觉得自己要被范意给气死了。

    “你是说,明明是能大家一起想办法的事,你偏要独立解决?”

    范意一噎。

    他解释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

    连林寄雪都听不下去了:“还狡辩,说说看,你是没有一见到我就跑,还是没有让我们一找就找上两年呀?”

    范意:……

    已老实,求放过。

    “讲,”林寄雪把盛安桐拽过来,“听听,关于节目演出的部分是吧,之后我们橘子还想知道什么规则,都给他讲。”

    盛安桐:?

    我吗?

    范意不吱声了。

    盛安桐默了会儿,乖乖开口:“节目演出是这次怪谈的任务。”

    “任务共分为四个部分:校内的学生老师负责场地设计和餐食准备,而我们这些外来人士,算学校找的外包,负责节目演出和社团活动。”

    “社团活动可以之后再说,重点是节目演出,十五天后有彩排,到时会有很多观众过来参观。”

    “我们的节目要让所有的观众满意。”

    “彩排是一次能让我们摸清观众喜好的试错机会。”

    范意思索了一下,小声问:“我们表演?”

    盛安桐:“我们表演。”

    范意:……

    他又把兜帽戴回去了。

    让所有观众满意。

    先不说这些观众必然不是什么善茬,这种主观色彩太浓的东西,往往是最麻烦、最棘手的部分。

    你永远不知道那些诡物会提出哪些刁钻的要求。

    范意问:“那能提前和那些观众接触吗?”

    盛安桐说:“平时见不到,只有彩排的那天可以。”

    “而且,有观众指定了几个节目。”

    范临想和范意多聊聊话,也跟着解释起来:“节目单上必须有一首钢琴曲独奏,一段街舞表演,以及六十人以上的大合唱。”

    说着,范临停了一下:“钢琴曲的话,我记得小意你以前学过——”

    “唔咳……咳咳咳……咳……”

    范意忽然撑住旁边的墙,捂住嘴呛咳起来。

    他反应有些大,范临一惊,忙上前去,轻轻给他拍背:“怎么了?”

    “没什么……”

    范意揩掉眼角的生理性眼泪,强撑着笑了一下:“就是有点恶心。”

    “我没事。”

    好像找回范意之后,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啊。

    范意自顾自往下说:“钢琴曲的话,这次有很多人都是意外进入,并非有备而来,如果没人会弹,我可以……”

    范意说不下去了。

    他的喉咙堵得难受,卡住他的声音,一想到自己要当众奏曲,就忍不住犯恶,想吐。

    意识深处的话语,又趁此机会冒出了头:“是钢琴。”

    “怎么,你还敢碰吗?”

    “还敢把曲子弹奏给别人听吗?”

    “做不到的话,就换我来吧?”

    “……”范意左眼发烫。

    他把手覆了上去,像是想要生生把眼睛给剜下来。

    在触碰到镜片的时候才堪堪停止。

    “对不起,”范意把话一拐,失落道,“我不可以。”

    “演奏的事情,去问问别人吧。”

    范临小心道:“怎么了?”

    “我就是想起来,才说一下,不想弹咱就不弹——受什么委屈了?”

    范意把口罩兜回去:“没有,我没事,没委屈。”

    “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们没关系。”

    路白月悄悄从后面拽了一下范临,低声说:“临哥,别和他提钢琴了。”

    “之前怕你们听了不舒服,所以没有细讲。”

    “两年前,还在恋爱都市的时候,临昕橘用来操纵安眠曲的方式,就是钢琴。”

    “看这模样,我估计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了。”

    *

    宿舍早上六点开门。

    几人挡着神乐,聚在一起,顺利瞒天过海,离开男寝。

    随后神乐往女寝走,剩下几个人在一块儿商讨了一下,决定先去食堂吃点东西,暂时填填肚子。

    范意没去打饭。

    他表示自己不吃,待在位置上,等着其他人过来。

    片刻后,范临端着两只餐盘,坐在范意旁边。

    “昨晚宣读规则的时候,没有提过食堂相关的信息,”范临说,“吃点东西,应该没问题。”

    “垫垫吧。”

    范意不便拂了他哥的好意:“……行。”

    他只咬了两小口水煮蛋,连蛋黄都没冒头,便不再动。

    他说:“好了。”

    这叫吃了?

    范临问:“不多吃点?能饱吗?”

    范意摇头道:“吃不下。”

    他说:“不用管我。”

    范临默了一瞬,没说什么,随即把范意没碰过的东西都端过来,分掉了。

    七点左右,众人在学生活动中心集合。

    范意走在最后边,慢吞吞地缀着。

    心愿、神乐和南晓雨已经在大厅等他们了,遥遥见到他们,招了个手。

    “小米呢?”路白月问,“她不是和你们一起的吗?”

    “是。”

    心愿说:“她说要先到附近检查一下,一会儿来汇合。”

    “不过……”

    心愿踮起脚,在人群里反复数了数,问:“你们是不是还多了个人?”

    范意叹了口气。

    他上前两步,轻轻拉下口罩。

    “好久不见。”范意说。

    第216章 Stillness 6

    “临昕橘?”

    心愿一怔:“你……在啊。”

    如果不摘口罩, 她根本认不出来。

    无他,因为范意的气质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眉眼颓丧,身形单薄, 圆润的娃娃脸缩了一圈, 话语间似乎还带着一种淡淡的、平静的死感。

    范意说:“叫林澄吧, 是我在这则怪谈里用的名字。”

    南晓雨站在最旁边,见到范意那张熟悉又有些变化的脸, 慢慢地抿住了唇。

    埋怨自然有,可更多的是担忧。

    “你还知道好久不见?”她说。

    她将范意上下扫量了一番,原本做好了一定要抱怨、教训的准备,可看着对方现在死寂的模样, 实在说不出重话来。

    最后,她别过头,低声道:“还知道回来。”

    “怎么不干脆留在外头得了。”

    范意垂眸:“对不起。”

    不知是为那两年的离别, 还是恋爱都市发生的种种。

    南晓雨没想到范意会直接道歉,噎了噎。

    她说:“还走吗?”

    “……”

    范意不想对他们说谎,实话道:“如果这次能找到叶瑰的话, 就不走了。”

    换言之, 如果叶玫不在这里, 他还会这样继续下去。

    继续漫长无休止地进入怪谈。

    “但我……下次会给你们报个平安。”范意补充道。

    南晓雨笑了,被范意气的。

    “我们也在找叶瑰,”她说, “明明可以一块儿商量的事,你就非得一个人办?”

    范意别过头:“我自己捅出来的篓子, 我会解决。”

    南晓雨:“不是通灵古店的错?”

    范意咬了咬唇。

    有些用力,咬疼了,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他最不想听到这些。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把过错全都归咎于通灵古店。

    明明不是这样。

    是他把大家都骗进怪谈,算计了大家,控制了大家,暴露之后,还把他们丢到暗面二次洗脑、催眠。

    抽取记忆,重塑精神,破坏人的意识,把他们变成不懂悲伤的傀儡——这些都是他干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说不是他的错,有什么用。

    如果换作其他冷漠、自私些的通灵者,或许并不会把这种事当事。

    可范意做不到。

    做出那种事情,他怎么能再心安理得地继续以前的生活?

    这些话,他不会、也不可能说出口。

    于是范意只是沉默着,动手把口罩拉了回去,遮住大半张脸。

    他的刘海似乎长长了,原本贴在眉毛上方的头发垂到眼睫,再拉上兜帽,阴影遮下来,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为什么要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

    南晓雨忽然难受起来,没再多说。

    谁比谁好过。

    “好了好了。”

    神乐见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

    她拍拍南晓雨的肩膀:“都少说两句吧,林澄也是,你也是。”

    “其他人也已经替你教育过他了,半个晚上,你们不累,我都听累了。”

    “林澄的情况之后再聊,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解决怪谈,并想办法在怪谈里找到叶瑰的踪迹要紧。”

    南晓雨深吸了口气。

    她问范意:“所以这则怪谈,你会和我们一起?”

    范意:“是。”

    再逃也累。

    南晓雨:“好。”

    这个话题算是暂且揭过。

    众人又聊了几句,等到小米过来,他们很快找了处僻静的角落,讨论起关于节目演出的事情。

    神乐说:“其实设计节目、安排演出这点,倒没有太大难度,往年校庆的资料有很多,照抄一下节目单并修改修改就行。”

    “现在最麻烦,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让所有的观众满意’。”

    她说:“太主观了。”

    “其一,我们并不知道这些观众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诡物,又或者别的什么。就暂先按照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来。”

    “其二,我们并不清楚这些观众的喜恶,也无法提前接触。只能在这种情况下先安排好内容,再根据彩排的反响来调整策略,机会多半只有一次。”

    “其三,就是怪谈里固定的那三个节目。”

    “钢琴曲独奏,街舞表演,以及合唱。”

    “规则的用词是必须包含,却没有说明表演的具体内容。”

    “是让我们随意发挥,还是有固定的曲目,这点存疑。”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随意发挥。”

    神乐一通分析,表完观点后,顿了一下问:“你们还有要补充的吗?”

    范意把脑袋靠在柱子边上,闷声道:“其四。”

    “‘让所有观众满意’,这句话没有主语。”

    “我们无法确定,是我们的表演要让所有观众满意,还是……其他的什么。”

    “如果是完成那些观众提出的一切要求,怎么办?”

    “……”

    众人把头扭向范意。

    “?”

    范意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哪里讲错:“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岁聿说,“这个东西,我们也考虑过。”

    “但因为具体情况得等到彩排才能知道,就暂时搁置了,先解决掉演出的问题。”

    “当然,大家也会做好观众会提出其他要求的准备。”

    范意接了一句:“可能要命。”

    说完,范意才反应过来,自己讲了一句废话。

    当然要命。

    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是A+级怪谈。

    他们每个人都是抱着有来无回的心态,主动参与的怪谈。

    哪里不知道可能要命。

    范意怀疑自己这两年进的怪谈太多,给新人解释多了,思路都被带跑了。

    好在其他人并没有过多地在意这点。

    小米接过话题:“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分一下工吧。”

    神乐点头:“嗯。”

    “节目表演不是我们一群人的事,还要和其他通灵者商讨一下,定下节目单。”

    “顺便问问校内的学生,近年来学校有没有出过什么事,灵异事件、怪谈传闻之类的,收集起来。”

    “然后,一部分人去图书馆、资料室等地方查找线索,包括往年校庆信息,学生名单,社团活动记录,尤其是街舞社。”

    “寝室和天台也得查一下,”岁聿说,“规则有明确提及。”

    “昨天我们在寝室遇到了一点麻烦,”路白月开口补充,“走廊变成迷宫,找不到楼梯间,频繁经过514号寝室,身后有木偶人在追逐。”

    “我感觉514号寝室在引诱着我们进入,但天亮后,看到的寝室位置是墙。”

    路白月说:“多注意一些,如果见到514号房间,无论是寝室还是教室,都不要进。”

    他是诡物,视野不同,能知道的东西也与旁人有所区别。

    其他人纷纷答应下来:“可以。”

    神乐说:“那就现在分组。”

    “我、路白月和阿临比较擅长交际,负责和其他通灵者交流,定下节目单。”

    “小愿和沐山谨慎心细,就跟云见雪一起,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寻找线索。”

    “林澄和青桐感知灵敏,对未知的情况有天然的优势,你们两个调查寝室和天台。”

    “剩下的人,去和学生们打听一下怪谈方面的内容。同时整理起来,保护好自己,随时待命。”

    “哪里需要帮助,就去哪边。”

    没问题吧。”

    神乐的安排很合理,大家都同意。

    只是范临还有点担忧:“调查的任务比较危险,可能会触发未知的规则,只有林澄和青桐两个人,可以吗?”

    范意抬眸,轻声问:“我为什么不可以。”

    “简单的调查工作而已,我要是连这都做不到,不用等这则怪谈,早就该死了。”

    他前几天才独立解决过一则A级怪谈。

    因失忆而错过规则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盛安桐也说:“我没问题,死不了。”

    岁聿也道:“调查的工作会需要潜入,不方便太多人去,目标小一些,也比较好。”

    “必要时,我会用命运傀儡丝帮忙。”

    路白月想了下:“这样,不如我跟他俩一起吧。”

    “没别的意思,信他们能力,主要是怕林澄跑了。”

    “青桐一个人拦不住他。”

    范意:?

    盛安桐:?

    范意:“随便。”

    神乐同意道:“那行。”

    事情就这样定了。

    有路白月在,范临也放心些,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几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后,便就地解散,分头行动。

    寝室的异样只在昨天晚上出现,天快亮后就消失不见,范意、路白月和青桐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天台。

    范意问:“天台是哪栋楼的天台?”

    路白月随口道:“宿舍楼。”

    范意静了静,问:“6号教学楼?”

    路白月:“你这不是知道吗?还问我。”

    范意说:“如果天台就是宿舍楼的天台,你们没必要把两者分开来讲。”

    “6号教学楼,那边的污染气息重一些。”

    “我确实不知道规则,所以想再确认一下。”

    “你不用解释这么多,”路白月说,“谁不清楚你啊,本事大得很,那么远、那么细微的污染差别,你都能够分辨。”

    “灵鬼嘛。”

    “走吧,不知道的规则,让青桐和你讲讲。”

    盛安桐还算听路白月的话,他绑着眼睛,闻言略略抬头,说:“天台那条?”

    范意:“说说吧。”

    盛安桐点了下头,一字不落地开始复述:

    “天台没有屋顶,无法上吊,当然也不会有上吊的人,并用脚尖踢你的后颈。”

    “如果你在天台看到了挂在风扇上的上吊人,告诉自己,是错的,是幻觉。”

    “无视它,假装它不存在,哪怕它一直跟在你的背后,甚至用腿掐住你的脖颈。”

    “请不要在上午十点十二分进入天台,也不要在天台逗留超过一个小时。”

    “若想趴在天台的栏杆旁,观看校园的风景,最好再找一个人陪同,尽量不要一个待在那里。”

    “当然,我们的栏杆最近进行了加固,没有脱落的可能性。”

    “但请小心坠落。”

    第217章 Stillness 7

    早上九点, 六号教学楼。

    范意似乎嗅到了某种烧焦的味道。

    他静了静,把口罩往上拉了下,鼻尖那股味道却还淡淡地萦绕着, 挥之不去。

    他在宿舍楼也闻到过这种味道。

    好闻的, 像烧烤。

    怪谈里不需要学生们上课, 教学楼的公共教室里,此刻空无一人。

    范意抬头看了看, 除了两侧的楼梯间外,教学楼中间还设计了一个环形阶梯,镂空的设计,可以看到外边的景, 连接着所有楼层。

    上边雕着精致的花纹。

    味道似乎是从楼上飘来的。

    路白月和盛安桐都没有提出气味的异样,范意不打算轻举妄动。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三人来到东侧的楼梯口。

    一道细白的银光倏而划过范意的左眼。

    “等一下。”

    范意抬手,挡住另外两人, 同时闭上自己的右眼,左眼的瞳眸越过单片镜,将整栋楼的构造尽收眼底。

    “有透明的线, 绷直了勒在楼梯口。”

    范意将手往前探了探, 指前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细伤:“只能走环形楼梯上去。”

    路白月瞄他一眼:“之前一直没问。”

    “你眼睛怎么回事?我是说左眼。”

    范意一静。

    路白月说:“当然, 你不想讲就不讲。”

    “你要是想把不好的事情都憋在心里,藏着掖着,也随意, 你自己的坎过不去,我们再劝有什么用。”

    范意拽了下兜帽, 闷声道:

    “你变得有点多,越来越不饶人了。”

    以前路白月还会装一下——表面笑意盈盈,实际满腹坏水, 最擅长遮掩情绪,虚与委蛇。

    现在倒是干脆。

    就是刻薄了不少。

    路白月:“上班上的。”

    他自觉走到最前面,开路:“而且,你不也一样?”

    他说:“林澄,你变得好死寂。”

    “死寂到让我有点认不出来了。”

    范意说:“是吗?”

    是吧。

    教学楼一共有六层,沿着环形楼梯一路向上,三人很顺利地来到了天台的门前。

    门前堆了一些杂物,堵在前边。旁边还摆了一块牌子,上头刻了字。

    “不要进去。”

    范意掂了掂,把牌子放到一边,和路白月一块儿把杂物搬走。

    盛安桐压门把,没按动:“这门上锁了。”

    “得去找找钥匙。”

    范意上前两步,盯了片刻,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铁丝,捅进了锁孔之中。

    “吱——呀——”

    天台的门像是很久没有开过,转轴生了锈,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门开了。

    盛安桐:?

    路白月支下巴:“你从哪儿学的这招。”

    范意答非所问:“出去吧,看看。”

    今天有风,尤其天台风大,扑着面来。混在风里的还有烧烤的焦味,虽然带着食物的香气,浓了却有些呛人。

    范意拉紧兜帽。

    路白月说:“这里光秃秃的。”

    天台很空,就是一个平台,上边的东西非常少,但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十分干净。

    整个景象,一览无余。

    右侧的栏杆处摆了一溜花盆。

    花盆里头什么都没种,土壤干硬开裂,一见便知其经过了阳光暴晒,且长久没有浇水。

    范意环顾一圈,若有所觉地在其中一只花盆前蹲下,转了个位:“花盆上贴着标签。”

    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雨淋,标签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但还剩下一些边角。

    范意拿手挡住阳光,努力辨认道:“园艺……社……”

    “沙漠玫瑰。”

    范意停了下,手指在标签上揩过:“栽种人——”

    【信工1702,叶玫。】

    是真名。

    路白月也看到了,微微讶然:“是他?”

    范意说:“应该是,看来他以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叶玫把自己的情况藏得很严实。

    和他认识的人很多,真正熟悉他的人却几乎没有。

    就连范意,也对叶玫的过往知之甚少。

    目前他所了解的部分,还是对方主动告诉他的。

    范意虽有所猜测,却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叶玫的名字。

    这样一来,为何叶玫会出现在这则怪谈之中,就说得通了。

    因为和他有关,是他的学校,他的经历,很可能涉及他未曾提及的过去。

    “其他花盆呢?”范意问,“能看得清名字吗?”

    这种事盛安桐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等着。

    路白月把别的花盆都端起来:“全被磨干净了,看不出什么字来。”

    也就是说,只有叶玫的花盆,标签尚还完整。

    天台上没别的东西了。

    范意抬头,瞄了眼他们进来的铁门,目光缓缓上移,落到门框上方。

    那里被水泥封死,没有屋檐,不能悬挂风扇,就是一个平平的,连接六楼与天台的楼梯间。

    盛安桐出声提醒:“有风。”

    “门要关上了。”

    他的话音刚落,天台便骤然掀起狂风!

    路白月快速行动起来,他身上的污染一晃,下一瞬直接来到门前,将门抵住。

    避免了天台门被风吹上的命运。

    风灌进楼道里,将那堆杂物吹翻,摔到下面,七零八落。

    路白月瞥了一眼。

    “林澄,”他扭头唤人道,“这堆杂物里好像有灵异道具。”

    “我拉着门,你来看看?”

    范意思索了一阵,放下手里的花盆,往路白月的方向走去。

    他没出去,站在门边,朝楼梯间扫了一眼。

    杂物乱作一团,散在楼梯四处,基本都是大学生不要的东西。

    有笔记本、几包大概率过期了的饼干、一份小报、一堆复习资料和书……以及噗噜噜滚到最下方的,一块光滑水润的宝石。

    看着漂亮,可污染藏在里面,气息分外不祥。

    范意静静地盯着宝石,看了会儿,不打算过去捡起:“是诅咒的道具。”

    也许是怪谈故意让他们发现的陷阱。

    比起宝石,用来装杂物的纸箱还更让范意感兴趣些:“纸箱可以完全隔绝诅咒的气息?”

    起码他上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感知到这块宝石的存在。

    气息被掩盖得很死。

    楼道内太暗,范意拎起空空的几只纸壳子,连带着地上的小报和笔记本一起,带到天台外检查。

    用来堆杂物的纸箱内部,有人用水笔在底下画了一个圆。

    一个普普通通的圆。

    范意戴上手套,用手在上边揩了一下,精神忽然恍惚了一瞬。

    和他平日里的意识中断不同。

    范意迅速撤回手去。

    圆?

    他停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东西。

    范意慢慢回忆着,一点点往前检索着自己的记忆。

    这两年他的记忆总是有一段没一段,断断续续的找不到连接点,值得记住的也不多,要翻阅一遍很容易。

    他的指尖在圆上敲着,随即慢慢蜷了起来。

    范意的手指顿住。

    他想起来了。

    在两年前,怪谈“恋爱都市”发生的前夕,陌生来电递给他一部手机,游戏“Dating Sim”开场画面。

    就是这个圆。

    他没有从上面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力量,可这东西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感知,松懈着他的戒心。

    最后,把他拖进地狱。

    从那时候就设计好了。

    范意动手将纸板叠起来,合上。

    有空去问一问……吧。

    路白月背倚着天台门,问范意:“怎么样?”

    范意说:“这个纸壳子可以带走,但是别多接触里面的圆,碰和看都要小心。”

    顿了下,他又说:“不过,你可以。”

    诡物可以。

    路白月说:“行吧,那这个就带走。”

    他把报纸递给范意:“这些我看完了,上面没什么信息,全是文学社征文比赛的获奖文章,是内部出的。”

    “笔记本也是,封面写着的主人叫夏知翎。”

    【信工1701,夏知翎。】

    “小报上,文章一等奖的得主,也是她。”

    “那箱应该都是她的东西。”

    范意说:“就让小雪他们查一查吧。”

    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盛安桐一直数着秒数,回答:“九点五十。”

    “那快了。”

    范意把花盆摆到门边,一摞摞堆上,盛安桐来帮忙,一起堵住了门。

    最后留下属于叶玫的那一盆,就放在天台中间。

    路白月看他们忙活,堵好了门,便把手松开。

    天台没有再因风而关上。

    路白月问:“你要做什么?”

    范意:“试探。”

    “刚刚那股风不正常,它想要把门关上。”

    “这样做的原因,我只能想到一个。”

    范意说:“诡物想将我们留在天台,困住无法离开,拖到十点十二分。”

    “除非跳楼。”

    他回头:“这是六楼,跳下去,不一定会死,但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也许这就是诡物的目的。”

    路白月:“所以你想怎么试探?”

    范意:“你们开着门,在楼道里看着,我一个人在天台待到十点十二分,再看一看。”

    路白月:?

    盛安桐:?

    路白月抱着手臂,蹙眉道:“林澄,这是明确的违规行为。”

    “你平时都是这么办事的?如果我们不在,你是不是想一个人涉险试探?”

    范意没回答。

    路白月火大:“说话。”

    范意:“比起一点点推进度,这样效率最快,能近距离接触到诡物。”

    “我挑着不至于必死的规则来的,我能分辨,不用担心。”

    路白月:……

    不至于必死,所有规则都不至于必死。

    但肯定是在把人往死路上推。

    他以为白打了两年工,自己的性子已经被磨平不少了。

    范意还是太超模了。

    这不削能玩?

    范意还在说:“放心,不需要太紧张。”

    “按我说的来就可以。”

    路白月不想再和他多说了,没用。

    他甩手道:“算了,随便你。”

    “青桐出来,扶住门,让他待着。”

    范意垂下头,任阴影挡住自己的表情。

    脑子里的声音又在吵他。

    “你就没有想过吗?”

    “这么不愿意承认?”

    “明目张胆地作死。”

    “这样的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嗯。

    没有区别。

    第218章 Stillness 8

    十点十二分。

    范意头顶的阳光忽然黯了一下。

    他顺着污染的来处抬眸, 身旁忽然作起了狂风,后颈蓦地一冷,像是什么人把冰冷的手, 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范意眨了下眼, 旋即便听得门口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轰”地一下,天台的门彻底被风合上!

    花盆泥土摔在地上, 碎屑泼了一地,瓷片尽数飞到范意脚边,连带着里面埋着的种子一起,又干又瘪, 灰扑扑的,看着分外狼狈,

    路白月和盛安桐守在外头, 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

    显而易见。范意想,出问题的人是他。

    他被拖入了幻境之中,所见到的一切, 应当都是幻觉。

    范意的头上慢慢长出了屋顶, 风扇吱呀吱呀地转, 天台被水泥封上,墙壁的栏杆成为墙,上边排满肮脏的窗户。

    被黑烟涂满。

    烧烤的味道灌进咽喉, 连温度也滚烫起来,还烧起了火。

    范意觉得有些呛人, 右眼被熏得有些疼,发红,落下生理性的眼泪。

    他半蹲下, 在浓烟中看到了绰绰的人影,听到了细碎的声音。

    “你们一定要在教室里烤肉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这空教室根本没人来上课,还挺干净的。”

    “不在教室里在哪?宿舍吗?”

    “别,感觉到时整个宿舍都得断电,然后把线路烧了,大家完蛋。”

    “不,我感觉电烤炉子还没支起来,宿管就得冲上来骂人了。”

    “所以嘛,还是这儿安全,没课的时候,也没人来检查。”

    “呃,你去天台都比这儿好……”

    “天台不是锁了?而且,上哪找插座去。”

    “吱——呀——”

    “吱——呀——吱呀——”

    头顶的风扇转啊转。

    范意往窗边走,拨开烟雾,企图看清那群聚在一起的人影。

    “话说,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梦?还特地提一嘴,和我们讲讲?”

    “哈哈,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在意而已。”

    “梦里,我拿到了一张奇怪的课表。”

    “上边只有周一有课,而且只有四节。”

    “我去,上一休六,有早八吗?那不是很快乐。”

    “嗨,快乐什么呀,那四节课可怪怪的,当时可把我惊出一身冷汗。”

    “第一节,跳楼。”

    “第二节,上吊。”

    “第三节,火烧。”

    “第四节,活埋。”

    “?”

    “这什么东西,好恐怖的课程。”

    “是吧,这种梦我可不能一个人做,必须得分享出去才行。”

    “怎么,这种无厘头的梦,还想吓着我们不成。”

    “还分享呢,快把窗户打开,这里呛死了。”

    “你们就不觉着有点冷吗?”

    “火还不够旺呗,再加点油。”

    “这都不旺?赶紧开窗。”

    确实呛。

    “不如就你去吧?”范意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去开窗。”声音说。

    鬼使神差地,范意抬步走向窗边,穿过浓烟与人影,右瞳失神,甚至越走越近……

    “对,开窗,让这烟出去。”

    “就不呛了。”

    范意身不由己地伸出手去,下一秒,就要推开虚影中的窗户——

    “推开它。”

    动作戛然而止。

    他的喉中尽是滚烫的辣意,刺得他发疼,要推窗那只手离面前的窗只余下堪堪一寸。

    “怎么不动了?”

    “快呀。”

    范意喘了两口气,缓缓撤回手,将其抬起来,一点点摘下了自己左眼前的单片镜。

    瞳眸底部,竟是一片刺目的血红。

    “吵人。”范意说。

    他将手搭在窗框边上,脊背在一阵接一阵的热烟中生寒。范意回过头,发现有整整四道目光落在他的背后,死死盯着他。

    一人满身是血,头颅缺了一角,身体以不正常的状态扭曲着,像是粉身碎骨。

    一人被悬挂于风扇之上,脚尖正对着范意的脖颈,摇摇晃晃,满面青紫。

    一人肌肤溃烂,被烧得只剩半张脸,干枯焦黑,不成人样。

    一人伤痕累累,躯体僵硬,血肉模糊,细碎的砸伤无数。

    它们齐齐向着范意接近。

    “为什么不开窗。”

    “第一节课,跳楼。”

    “为什么不跳?”

    范意自言自语道:“精神污染?”

    这招对他无用。

    他的手指摩挲着单片镜的边缘,硌在手里。范意站在原地,慢慢地等着这些诡物移动到他面前,等着上吊的尸体用腿缠住他的脖颈。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

    范意听到了有东西开裂的声音,像是瓷片。

    清越的一声“叮”响,似乎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随即,教室中间的烤炉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范意挡住脸,热浪从他身边冲过,几乎要将人掀翻。猛烈的风仿佛在将范意往后推,往窗上推,头顶的砖瓦一块一块坠落,噼里啪啦地响,甚至激起烟尘,碎块迸溅。

    闹出的动静还挺大。

    看似如此,感觉真实,可是爆炸的气浪、坍塌的屋顶、滚滚的黑烟,都没有实际影响到范意。

    他扭头,透过窗户,往外看去。

    6号教学楼的位置,可以远远眺望到远处的宿舍楼,是A栋,正对着五楼宿舍的一扇窗户。

    那里站着一个看不清的人,正静静朝这边凝视着。

    忽然,有道光亮从范意的眸底一闪而过。

    有人受到了左眼的控制?

    他静了两秒钟,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重新戴上了单片眼镜。

    *

    “停下!”

    范意的肩膀一疼。

    他的眼前忽地一晃,随即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起来。

    再回神时,他已被盛安桐与路白月死死拉住,再差一步,就要翻过栏杆,跃下天台。

    范意扭头:“你们在做什么?”

    路白月:“还不明显吗?不拉着点你,你不得跳下去?”

    “刚刚你就跟被鬼迷了心窍似的,一直往天台走,怎么喊都不听,拉也拉不动。”

    范意:……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来拉住他,遭到了左瞳影响,他还能看到更多。

    范意有点无奈:“我没事,我知道那是幻觉,在里面停住了,跳不下去,放开。”

    路白月松手。

    他说:“我是信你有本事的,不会沦陷,但总得防一手。”

    “毕竟我们不是叶瑰,不可能完全知道你的情况。”

    路白月随口道:“你那眼睛挺邪乎,红色的,是诡物的东西?”

    范意活络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是。”

    既然被发现了,他也不再瞒着:“这是恋爱都市在我身上留下的东西。”

    范意说:“是地狱安眠曲。”

    “地狱安眠曲?”

    盛安桐问:“那不是曲子吗?”

    “是曲子。”

    范意平静道:“但安眠曲,更是被诅咒的旋律。”

    “旋律只是形式,真正能够起作用的不是曲子,而是诅咒。”

    路白月理解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是诅咒转移到了你的左眼中。”

    “难怪你要戴个眼镜,没有度数,是能藏住异样的道具?”

    范意:“嗯,这眼镜能隔绝诅咒的力量。”

    同时,恋爱都市加诸在他身上的窥探能力,也没有消失。

    单用左眼视物时,哪怕隔着眼镜,他也能看透怪谈中的真实,不再被虚妄所瞒。

    范意平时并不会动用左眼的能力,除非他追求速战速决。

    真的很想把这只眼睛给剜下来。

    但他不能。

    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会让很多在乎他的人生气。

    ……尤其是叶玫。

    “关于我的事,就到这里吧。”

    “不讲这个了。”

    范意低下头。

    有其他两人在,范意很随意地趴在栏杆上,俯瞰楼底的风景。

    他的眼中倒映着不少通灵者,为生存而忙碌奔波的身影,在各处来往。

    范意说:“就聊聊我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以及发现的线索好了。”

    他开口,把方才自己见到的一切都和两人说了。

    “多半是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范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六号教学楼的天台,从前是个空的教室,顶上还有七层,说不准还有八层。”

    “然后有一天,四个学生偷偷来这里作死,拿电烤炉来烧烤,因操作不当,电烤炉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而引发火灾。”

    “四个人,一个跳楼,一个被活埋,一个上吊,一个因火而死。”

    路白月也撑栏杆:“不对啊,跳楼、活埋、被烧死还可能同时发生,都是因为爆炸而起,那上吊是什么情况。”

    “总不能因为起火了才上吊自杀吧,爆炸了,那风扇不得掉下来?还有闲心找凳子,把自己栓上去?”

    范意说:“查查。”

    他轻声道:“也许这些有怪谈的误导,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

    “他们的伤处也有蹊跷。”

    “可惜我还没有看清。”

    盛安桐听了一会儿,提议:“不管怎么说,我们把这条情报先记下来,通知其他人吧。”

    “让云见雪他们查查,如果是这么重大的事故,应该会有处分通知。”

    路白月:“……人都死了,处分什么。”

    盛安桐顿了顿,找补:“我是说,校内记录。”

    “行,我发过去了,”路白月说,“顺带问了下他们那边的进度。”

    “等回复。”

    范意:“嗯。”

    “对了,”路白月回头,“在你往天台边走的时候,叶瑰的花盆自己碎了。”

    范意:“我知道。”

    在幻觉里,他听到了花盆的碎裂声响。

    先于爆炸。

    范意回身,离开天台的栏杆边缘,走到属于叶玫的花盆前,用脚踢开花盆的泥土与碎片。

    与其他的花盆不同,在泥土中间,埋着的竟不是种子,而是一枚银灰色的钥匙。

    范意把钥匙捡起来,收在手心,紧紧攥着,在掌间刻下一道深深的红纹。

    “走吧,”范意说,“这里没东西了。”

    盛安桐偏了下头:“等一等,林澄、阿昼。”

    “出事了。”

    他退开两步,远离了天台栏杆,听着周边不对劲的风声,出声道:“有人要跳楼。”

    范意猛然扭头。

    从天台正面向寝室楼的位置,五层阳台上,从这个距离正好可以看到,一道人影攀上栏杆,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距离太远,只有盛安桐能听到坠落的声响。

    头朝下,砸在石头上,粉身碎骨,鲜红的血流了满地。

    和迟来的尖叫声混在一起。

    第219章 Stillness 9

    “跳楼那人是外来的通灵者, A栋的人。”

    “他住的寝室是414号,从五楼跳下去的,就在他跳的那层楼下。”

    “但我们上去的时候, 发现头顶的位置, 那里只有一堵水泥砌成的墙。”

    范意站在五楼的走道上, 背靠着513寝室的门,看着面前的一堵白墙, 站在叽叽喳喳的人群最后,把玩着手里的银色钥匙。

    “这是墙啊,哪来的房间,他是怎么进去的?”有人发出疑问。

    范意想:他违反了规则, 怪谈想诱惑他、杀他,不就让他进去了?

    很简单的事。

    他把钥匙收回口袋,支起身体, 问:“你们有人认识那个死去的人吗?”

    被范意问询的人微愣,随即道:“是,我认识, 但不算很熟——他和我们是一个寝室的。”

    “他叫王嚣。”

    “我们只知道这些, 除此之外的情况, 就不是很清楚了。”

    路白月:“好说。”

    “昨天或者今早,他有没有什么做出古怪的举动?”

    “这我们真不知道,”那人道, “要是清楚的话,也不至于在这儿摸不着头脑了。”

    路白月不死心, 还在套近乎:“那你知道他今早是什么时候出寝室的吗?”

    “刚离开不久就死了?”

    那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问我,我也不清楚啊。”

    “我管自己都来不及,难道还得关注别人吗?”

    “反正我今早起来, 就没看见他。”

    路白月说:“哎,我就是问问嘛,知道别人的死因,也好有效避开死亡陷阱。”

    路白月说的有道理,那人又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犹豫道:“大概九点吧?”

    “反正出去了有一会儿,就跳了。”

    路白月与范意对视一眼。

    九点走的人。

    十点二十左右,那人从阳台坠落。

    其中大概一个来小时的时间。

    那人既没有离开宿舍楼,又没有待在寝室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像他们昨晚一样,进入了另一重空间之中。

    那么,原因是什么?

    “想想就知道,”范意说,“他大概率是因为违反了什么规则,才会被拖入异空间里。”

    “但他没有像我们一样,躲过隐藏在那里的危险,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最终,他进入了514号寝室。”

    路白月问:“你这么确定?”

    “是。”范意说。

    “因为他是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

    “我看着的,没有任何诡物推他。”

    范意轻轻道:“所以,他一定是在房间里看见了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才让他不惜跳楼,也要离开514号房间,离开那个空间。”

    “和我一样,遇见了幻觉也说不定。”

    但范意在恋爱都市里走了一遭,对精神方面的影响有完全的抵抗性。

    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路白月说:“多半就是。”

    “他那个姿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找死。”

    范意说:“昨晚你们逮我的时候,应该也做了一些调查吧?”

    “不然不至于拖到快天亮才出来。”

    他走到一边,拍拍盛安桐:“我昨天睡着了,不是很清楚……当时具体什么情况?”

    “问我?”盛安桐指自己。

    范意:“不可以吗?”

    盛安桐说:“你可以让阿昼讲,他们看得见东西,捕捉到的信息会比我多不少。”

    范意:“都一样。”

    “你能活到现在,能被神乐肯定,这次一起过来找我和叶瑰,一定是已经与大家合作过不少回,并相互理解,有属于自己的、特殊的本事。”

    盛安桐道:“没有,运气好。”

    他停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们昨天是做了一些调查。”

    “那个空间像鬼打墙,而且很复杂,不管怎么走,都会不停地回到原点,回到514号寝室门前。”

    “每次接近514号寝室,都会诞生不由自主的,想要推门而入的想法。”

    “不过,大家的心性都很稳定,没人接近。”

    范意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空间不对的?”

    盛安桐说:“就在你晕过去之后。”

    “本来想先把你送到公共休息区,等你醒来再说,结果回头发现,走廊怎么都出不去了。”

    盛安桐想了想:“但我当时听到了一点声音。”

    “是上课铃。”

    “教学楼那边有一声很微弱的上课铃响,然后,跳舞的木偶人就追来了。”

    “从走廊的尽头。”

    “带着刀,我听见了划开空气的声音。”

    范意说:“听描述,这情况不像是随机出现的。”

    “嗯,”盛安桐说,“而且,木偶人虽然摆出了一副追杀之势,但它只是缀着,我们快,它快,我们慢,它慢。”

    “它似乎不能伤害到我们,只是想驱逐。”

    “仔细一想,它当时是在把我们往出路赶。”

    范意接话:“这样的话,它的目的不难被察觉。”

    “但很多人意识到这点后,会反其道而行之。”

    “先入为主地认为木偶人不怀好意。”

    “……也许确实不怀好意,它利用人的刻板思维,故意的。”

    盛安桐:“所以,不能确定。”

    “走廊里的情况就是这样,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我想,具体的答案应该在514号寝室内。”

    他说:“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怪谈不会无中生有,514号寝室以前一定存在。”

    “是因为发生过什么事情,才被封住的。”

    “小雪他们应该会查,”范意说,“不如,我们先去找宿管问一问吧。”

    路白月在旁边听了半天,见缝插话道:“宿管是诡物,你觉得它会理我们?”

    范意说:“先试试。”

    “它不想理,我们就自己发现。”

    盛安桐想了想,问:“你左眼的诅咒,可以控制诡物吗?”

    范意:“可以,但我不想用。”

    盛安桐:“好。”

    他理解范意的想法。

    路白月说:“还是少用,那毕竟是诅咒,不知会有什么其他的副作用。”

    范意:“我知道。”

    三人下了楼,去找宿管。

    诡物并不把人命当命,跳楼者的尸体很快就被清理干净,只有沾了血的草坪才能预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留不下其他痕迹。

    宿管大爷是个看着有六十来岁的老人,胡子拉碴,坦然地坐在位置上,看着电脑上的画面。

    他盯着屏幕,见到三人朝他过来,冷淡地瞥了一眼,将手里的本子一推。

    “有事先登记,登记完再谈。”

    范意点点头:“好的。”

    他翻开登记簿,快速翻到五楼的部分,一个一个寝室找。

    511寝室、512寝室、513寝室……515寝室。

    没有514号。

    范意快速翻回312号寝室的位置,在上头签下了“林澄”两字。

    路白月也快速签好。

    轮到盛安桐的时候,他礼貌冲老人笑了笑,说:“您好,我是盲人,看不见,登记有点困难,可以帮我找一下寝室号吗?名字叫青桐。”

    “青草的青,梧桐的桐。”

    老人“啧”了一声:“真是麻烦。”

    “瞎子还来掺和这些,我给你查一下。”

    盛安桐轻声道:“麻烦您了,不好意思啊。”

    他听着老人敲键盘的声音,把手支在台子上:“对了,您在这里管宿舍,对学校的事了解的多吗?和您打听点东西,行吗。”

    看他态度良好,老人的语气也缓和了些,说:“你讲。”

    盛安桐:“你们这有514号寝室吗?”

    老人按在回车键上的手一顿。

    范意默不作声地观察情况。

    老人只停顿了那么一下,旋即若无其事道:“没有,这数字可不吉利,谐音‘我要死’,设计的时候墙就封了。”

    “是吗?”

    范意的手指抵在台子上,卖可怜道:“可是我在找一个叫叶玫的同学,他是这里的学生,前几天借了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他跟我说,他是A514寝室的,但我们今天上去,513寝室对面只有墙。”

    范意摘下口罩,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像一只弱不禁风的漂亮娃娃,仿佛一碰就碎。

    还是个灵鬼。

    老人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下,说:“我们学校根本没有514号寝室,我看就是那人胡诌骗你们的。”

    “是男生吧?这几天校内男生都在B栋,我给你们查查。”

    范意笑了笑,把口罩拉回去:“多谢了。”

    “找着了。”

    老人调出信息,皱眉:“不过……不对啊,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没错,但他已经休学大半年了。”

    “请假事由是出了心理问题,有医院证明,但没退宿。”

    “从今年五月开始到现在,假条一直挂着,没销。”

    老人怀疑道:“你们确定是这个人?”

    “确定,”范意说,“他给我们报的是这个名字,说不定是库里没更新。”

    “他是哪个寝的,您和我们说说,我们去问问他室友。”

    老人想了想,觉得也行:“B611寝室,2号床。”

    他问:“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有,”路白月说,“我们要换寝室。”

    “把我们三个,还有云见雪,换到同一间寝室吧。”

    “是吗?”老人古怪地笑道,“你们要连别人的份也一起换?”

    范意问:“不可以吗?”

    “可以,”老人弯了眼,“当然可以。”

    “只要晚上九点之前过来,就谁都可以换寝。”

    “就是,大家一定要睡在自己的寝室才行,啊。”

    从这话里,范意听出了冰冷的恶意。

    在林寄雪未到场的情况下,他们三言两语,轻易地就把林寄雪的寝室一起换了。

    虽然可以后面通知他。

    但是……

    如果规则是这样,那么别人是不是也可以随意更换他们的寝室?

    然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走错。

    范意轻声道:“对了,大爷,听说今天宿舍楼有个人跳了,您知道他是哪个寝室的吗?”

    “变凶寝了,我们想绕着点走。”

    人之常情。

    老人却如看透了他们的小心思般,眼瞳深邃,意味深长道:“他啊。”

    “是A303寝室的人。”

    “……”

    不是414号寝室。

    第220章 Stillness 10

    B611号寝室。

    门没有锁, 一推就开。

    四人的寝室里没有人,却明显有生活的痕迹。其中三张桌上放满了书本、零食、电脑等各种各样的个人用品,通通堆在一块, 很乱。

    很大学生。

    相比之下, 叶玫的桌子非常好认。

    2号床底下, 唯一空着的那张桌子就是他的。

    桌子长久没有人用过,粗看还行, 仔细一摸,便能发现上边已经落了一层灰。

    上边的书柜里还有几本书,是六级的辅导学习资料,卷子只写了两三页, 看起来很久没有动过。

    椅子倒出乎意料地干净,多半经常被串寝来玩的人拖出来坐。

    路白月环顾了一圈,意有所指道:“你们觉得, 住在这个寝室里的人,是通灵者,还是诡物, 亦或者过去的残影?”

    “人肯定不可能, ”范意说, “时间不对。”

    他用鼠标晃开三号桌上没关闭的电脑。

    右下角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18年11月29日,上午11:54。

    一旁的书本上还贴着标签。

    【信工1702,童初。】

    “Z市电子科技大学成立于1998年, 二十周年校庆,是18年举办的。”

    范意:“也就是说, 这则怪谈的时间点,定位于我们现实所在时间的八年前。”

    “这则怪谈按照这所学校八年前的模样,等比复刻了一个背景和壳子。”

    路白月说:“是我死去的那一年。”

    也是“不存在的人”发生的那一年。

    “嗯, ”范意说,“把怪谈的时间背景调成过去,或者未来,这种事并不少见,毕竟是意识的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但在所有通灵者都来自26年的情况下,出现来自18年的学生,和通灵者住在一个宿舍里……”

    范意说:“我们可以肯定一件事。”

    “通灵者里,必定混入了一些来自过往的幻影,是怪谈创造出的诡物、傀儡。”

    怪谈一开始就说过,分配给本校学生的寝室,就是他们原本的寝室。

    也就是说,怪谈发生时,诡物只选取了当时在B、C两栋楼的部分学生,把他们牵扯入怪谈之中。

    而A、D两栋楼,就留给其他的,主动或被动涉入的外来者。

    也就是说,B栋大部分寝室的成员,都是来自26年的通灵者。

    可B611号寝室的成员,却显而易见地全都来自18年。

    肯定不止一个寝室会发生这种情况。

    “住在这里的人,说是同校的同学,可大学的学生,有时候一个班里的人都认不全,更别提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人,哪里知道谁是谁。”

    “更别提老师和我们外来者。”

    “不是所有通灵者都对气息敏感,诡物想要遮掩自己的身份,混入人群之中,很容易。”

    盛安桐说:“所以,这些卷子,能算作叶瑰留下来的东西吗?”

    路白月摇头:“不能。”

    “怪谈是怪谈,现实是现实。”

    “这里不是真的过去,它模仿、展现出的一切,都是它用自己的污染捏的。”

    “既然如此,它想往这则怪谈里填什么内容,都可以。”

    “总不能它随便设计个人,让那家伙学着点叶瑰的行为模式,就说它是叶瑰吧。”

    盛安桐点头:“也是。”

    归根结底,哪怕挂上了叶玫的名字,这些东西,也还是这则怪谈的产物。

    范意坐在叶玫的椅子上,开了衣柜。

    里边没有衣服,底下倒是有套被褥和凉席,还放了除螨包。

    他扫了一眼就关上,把书桌的抽屉往外拉。

    上了锁,没拉动。

    路白月问他:“你觉得,怪谈为什么要创造这些过往的影子?”

    “没意识到的时候还好,一旦意识到了,这些人,很容易暴露。”

    范意摸出那把银色的钥匙,边开抽屉边说:“他们是观众。”

    路白月:“依据呢?”

    范意:“校庆表演,表演给哪些人看?”

    “通灵者是参与者。”

    “而观众,除了老师、领导,回校的校友外,当然还包括了这些没有参与表演的同学。”

    “怪谈里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观众也是。”

    “规则不可全部相信,接触观众的途径不止彩排,它们就藏在我们之中,只是需要……我们自己发现。”

    如果不是这里出现了叶玫的东西,范意还不一定能够这么早就察觉到这点。

    似乎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已注定。

    他低下头。

    银色钥匙严丝合缝地卡进锁孔里,抽屉打开了。

    抽屉没发没法全部拉开,但能看到里边十分干净,杂物都收拾走了,空空的。

    和叶玫的书桌床榻一样,一目了然的样子。

    范意顿了会儿,随即把手伸到视线无法看清的最里头,在死角里,摸到抽屉的顶部,贴着一份薄薄的纸状物。

    他把东西摘下来,才发现那是一只信封。

    信封上没有写名字,也没有写收件人,封口处草草一折,贴了张黏性不强的幼稚贴纸粘住,轻轻一拨就能拆开。

    范意把信封里边的白纸拿了出来。

    上边是叶玫的字迹,只写了两行字。

    【Witchs Blessing,最先停下舞步者将成为第一个祭品。】

    【Ape Dream,人能够在清醒梦中制止自己的死亡吗?】

    范意给信纸拍了张照,发送到他们的小群里。

    早上神乐刚拉的。

    “是什么?”盛安桐看不见,问。

    “线索,”路白月低头看消息,手指将图片放大,回答,“一个是女巫的祝福,一个是猿梦。”

    盛安桐问:“猿梦听过,女巫的祝福是?”

    路白月:“诡物图鉴001号,女巫的祝福。”

    “是连我们诡物都避之不及的东西,称之为世界上最毒的诅咒也不为过。”

    路白月解释:“痛苦、绝望、死亡,皆是女巫降下的恩赐;折磨、苦难、别离,都是女巫回应祈祷者的遗音。”

    “承担女巫的祝福者,终将在血色的天空破碎之时,被刺穿咽喉,剥下人衣,遭遇狩猎。”

    范意听着,没有做声。

    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无意识地走了下神,眸光有些涣散。

    ……又要来了。

    在其他人注意到前,他又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正常一些。

    他弄出动作,让自己的精力集中在一个点上,慢吞吞地把信纸叠好,重新装回信封之中。

    “女巫的诅咒,”范意艰难道,“它出现在这里,不是好事。”

    路白月问:“你有想法?”

    “嗯。”

    范意开口:“我觉得,这个地方,和通灵古店有关。”

    他尽量维持着意识的清醒,让自己一口气把话说完:“我想不到除了它们之外,还有哪些诡物能接触到女巫的祝福。”

    “包括我刚刚在天台看到过的纸壳,上边画着诡异的圆,都明显是通灵古店的手笔。”

    说这话时,他忽而抬头,朝外边看了一眼。

    “怎么了?”路白月问。

    范意找借口道:“外边有东西。”

    他说:“你们先把这间寝室查一查吧。”

    “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信息,关于514号寝室,天台,还有猿梦。”

    “我出去一趟。”

    路白月蹙眉:“你一个人?去哪里?”

    范意的思维已经变得混乱,坚持着最后一点力气,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洗手间。”

    外面有东西,和去洗手间,两者有什么逻辑性的关联吗?

    可范意的眼前已经花了起来,丢下这话,他果断转身,快速离开。

    还带上了611寝室的门。

    “洗手间?”

    盛安桐静了一秒:“这间寝室,不是有独立卫……”

    “咔哒。”

    他话没说完,耳边传来打开寝室门的声响,和着逐渐远去的微弱风声,步履又轻又快。

    路白月快速追出去了。

    盛安桐把手搭在四号床的桌上,安静听了一会儿,旋即蹙眉。

    似乎还有第三道跟上去的脚步声?

    *

    “撑不住了?”

    范意脚下虚浮,总觉得自己踩在水里、棉花上,好几回差点摔倒,来到了走廊尽头。

    是洗衣房。

    范意远远看到路白月朝这里追来的身影,无路可走,只好进去将门关上,从内部反锁。

    同时,他摘下手套,干脆利落地划破自己的手掌,在上面加了一道针对诡物的封印。

    做完这些,范意的身体彻底失去力气,背靠着门板缓缓往下滑。

    范意拉住门把,勉强站住了。

    “很困?”脑子里又响起声音。

    “困了就睡吧,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你的身体在向你发出警告,无视真的好吗?”

    范意轻声道:“不要吵。”

    “为什么不吵?”

    “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维持意识,是谁在帮你苦苦坚持?”

    “好心当驴肝肺。”

    “我们是同一个人,”范意说,“你应该的。”

    “……好笑。”

    “你如果承认我是你的话,为什么迟迟不肯接受,不肯把控制权交给我?”

    “我可以为你带来你真正想要的,更好的人生。”

    范意的额角冒出冷汗。

    路白月似乎在拍他后背的门。

    可范意的意识已经非常迷糊,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晕晕乎乎的,摸不着方向。

    “我,没事。”

    范意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断断续续地对门外说话。

    “你,回。”

    “封印,会伤,你。”

    “我,一会,来。”

    “很……快就……好……”

    “好多花广石法式#gs%4@?……”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他只知道自己的嘴唇动了,听不见话,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这是他昨夜强行从梦中醒来,压制安眠曲的副作用。

    他的精神会变得非常脆弱。

    只是没想到,自己连两个多小时的调查都无法坚持。

    外界的一切都似乎与他隔了一层薄薄的膜,彻底乱作一团,他的精神行将溃败,只有脑中的声音如此清晰。

    “只要你接纳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声音说:“你也不想在他们面前出这种问题吧?”

    “可是……”

    范意在意识里,自言自语道:“不接受我的人,不是你吗……”

    “我有罪,我承认自己的罪念,会担起恋爱都市的一切,以及所有应落到我身上的责任。”

    “我承认你是我的另一面,是我不敢对外展现,只能放在心里幻想的,会诞生虚无想法的自己。”

    “可你不承认。”

    “从来用‘你’‘我’两词分开我们的,是你。”

    “……”

    意识深处的声音说:“你说错了。”

    “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

    “你接纳我,和你不肯与自己和解,两者听上去,不是很冲突吗?”

    “归根到底,是你不允许自己诞生这种虚无的想法。”

    范意没来得及回答。

    现在他连脑中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无法思考,无法言语。

    意识彻底断了线,陷入死寂之中。

    哪怕路白月怎么撞门,呼喊他的名字,范意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的手缓缓从门把上松开,身体失去支撑,一头栽了下去。

    头重重地磕到地板瓷砖上。

    那里正好凸出一块,磕破了,血往地板的砖缝中流。

    范意侧身倒在那里,半睁着眼,一动不动。

    *

    门外,路白月低头看着自己被封印烧灼得不成样子的手。

    范意跑得也太快了。

    而且,下的是什么咒,这么狠?

    路白月咬了咬牙。

    他刚刚明显听到了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范意开始还说要他回去,结果后面就开始讲一些人根本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这怎么能够放心?

    现在里面好像没有任何回应了。

    路白月把手上的伤口用污染补平,打算最后再试一次。如果实在拉不开,就喊盛安桐和待命组一起过来。

    “放手。”

    忽然间,一道又轻又凉的声音自路白月身侧响起。

    对方的身形如同鬼魅,分明是人,周边的气息却比诡物都要冰冷。

    路白月僵住了。

    他要破坏门锁的手指停在上边,慢慢被烫出了一道漆黑的烙痕。

    “我来吧。”对方把他的手给拨开。

    “他是知道我在,才避开你们,想让意识短暂休息一下,好把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

    “可惜,好像出意外了。”

    “但他还是不希望你们看到。”

    路白月倏然扭头。

    来者冲着他笑:“毕竟,橘子的血对诡物来说,是最致命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