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嘴硬

    “我看得清楚,连你翕动的每一根睫毛都很清楚。”

    女人的回答很轻,又开始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吐露情话。

    但林舒星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指向远处楼顶上,某一户人家玻璃窗后摆的一小片紫色,问:“那是什么品种的花?”

    方奕抬眸,盯着她手指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半响后云淡风轻的回答,“我认识的花不多,应该是紫藤吧?”

    “……”

    看少女的表情不对,方奕丝滑改口:“牵牛花?你知道的,我没怎么关注过花卉。”

    林舒星无语了:“那是拖把。”

    一柄竖起来,挂在那里晾晒的紫色拖把布。

    哈哈,方奕干笑两声,碰了碰鼻尖说:“长得还挺像的。”

    “配眼镜去,”林舒星很冷酷无情的宣判。

    “不用了吧,我要看得清拖把干什么?”

    “这是拖把的问题吗,”少女给她清奇的脑回路气笑了,“你近视诶!近视就要戴眼镜。”

    破案了,她放空清冷的眼眸,时常灰蒙蒙的,因为看得不太清楚所以显得格外疏离,远远看不清人,所以打招呼只会很敷衍。

    女人莫名其妙的不愿意服输,还在嘴硬强调:“没有,我视力很好,裸眼视力5.0。”

    “什么时候测的?”

    “高考体检。”

    “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五六年前的视力现在拿出来说?”

    “十八岁之后视力就不会变了吧。”方奕回答的很冷静。

    “所以你就完全不注意用眼健康?”

    方奕还想辩驳,却猝不及防被少女用手指将两瓣薄唇压在一起,恶狠狠道:“闭嘴,你是我的,我让你戴你就戴,再废话就把你的嘴巴堵起来。”

    林舒星顿了顿,看见女人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似乎察觉到自己有点儿凶,便放缓了一点儿语气:“听懂了吗,听懂了就点头。”

    方奕点点头。

    然而林舒星刚松开手,就听见方奕低低笑了一下,慢条斯理的声音像是在询问公事:“用什么堵?”

    “……!”

    少女耳廓上浮起红晕,推开她,“臭瞎子,想占本小姐便宜?”

    “大小姐,您心善……”

    方奕顺着她的话闭上眼,伸出手,精准的攀上少女纤细的手腕,两指并作小人,哒哒往上走,“扶我上去坐坐,给您倒婉茶,歇歇脚罢。”

    又在转移话题了。

    虽然很可爱,但少女挑了挑眉,热心肠地扶着这位小瞎子走向楼梯的反方向。

    林舒星使了个眼神,等候在外面的黑衣人恭敬打开车门。

    等方奕反应过来,好好的二人世界甜蜜剧本已经变成了悬疑拐卖剧。

    林舒星就近挑了家眼镜店,把方奕押进去,老老实实走测视力验光流程。

    但握着黑色挡板,方奕的反应十分迅速,总能准确指出方向。

    最下面的太小了,她有些犹豫,但磨蹭一会儿也能正确辨认。

    红发少女抱胸,站在一旁盯着她磨牙。

    保镖站在门外守候,老板看出来这两位身份不简单,大单子飞上门来,立刻笑呵呵过来,啧啧夸赞道:“这位女士视力真好啊,现在视力这么好的年轻人可不多见了。”

    林舒星冷笑:“是吗。”

    “我们这儿眼镜种类很多啊,并不一定是要近视才能戴的,就像这个季度新款,钻石切割,超轻材料,很多明星喜欢,也适合这位女士的气质……”

    “还有墨镜,潜水镜,护目镜,我们的大合作商也给军部供货呢,质量没得说。”

    老板拍着胸脯,煞有介事戴上白手套,专挑贵的拿给林舒星介绍。

    她开店十几年,阳光毒辣,挑出来的款式林舒星也挺喜欢。

    少女拿起其中一副淡紫色的,照着方奕的脸比划了一下。

    方奕注意到她的视线,换了只眼睛挡住,转过来,对着她笑了笑。

    淡紫色眩光为她清冷的面庞增添了一点成熟女性的韵味,这么突然勾起唇,竟显得有些魅。

    “……不准笑了。”

    林舒星咬牙,感觉她如果戴这幅眼镜在外面会很危险,抬了抬手,“紫色的不要,其他蓝色的拿过来。”

    但她略一眨眼,想到在某些特殊场景也可以戴,便又改变了主意,吩咐道:“这种的等会儿做好了单独装,你懂我意思吧?”

    懂,那必须懂,老板被她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两人是什么关系,笑容顿时更灿烂了,忙不迭捧出许多情侣款。

    方奕那边已经快测完了,对答如流,完全没有问题。

    林舒星问:“你们这有没有乱序版的视力表?”

    “啊,有的,有的,除了标准的E字视力表,我们这里还提供特殊版本的。”老板大手一挥,招呼店员去仓库里拿。

    刚露出一点得意笑容,微抬起下巴的方奕:……

    “没这个必要吧。”

    少女俯身,歪过头,长发顺着肩膀垂落,唇角闪出一点恶意,掐住女人冷冰冰的脸,“你再背一个试试呢?”

    在车上透过玻璃反光,她早就发现方奕假装看通讯消息,实则在看视力表了。

    女人的记性无疑很好,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就全背下来了。

    又或者,她早就背过,现在也不过是加深印象而已。

    店员很快就取出一幅乱序的特殊视力表,这一测果然让方奕露出了尾巴。

    她还在尝试通过形状推测,但这一次不需要林舒星开口,店员就已经很为难的打断她:“不要乱猜哦,会不准的,戴错误的度数会让度数加深,以后严重了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

    女人终于老实,配合地做完了测试。

    医学奇迹,5.0瞬间暴跌到-1.9。

    林舒星问:“你高考体检也是这么过的?”

    “嗯……”方奕垂眸,明显有点心虚的找补,“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吧。”

    她只是记忆比较好,能够全部背下来罢了。

    “测视力是检测,帮助你调整的,又不是测出来多少你就是多少。”

    少女皱眉,想了想,“你原本准备报考军校吗?要这么高的视力做什么。”

    这好像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光荣的战斗机飞行员。”方奕随口胡诌。

    视力缺陷对优秀的战士来说是致命缺陷,虽然她早就不是了,但依旧不愿意接受自己机动性受限这一事实。

    以前班上有人弄坏了眼镜就嚎啕大哭,那样小小的两片镜片竟然就要上千元。

    太过依赖外物,失去辅助就什么都看不清,如果被敌人攻击面部,玻璃还有概率会往里面刺,非常危险……只要她想,她可以列出一千条眼镜的危害。

    何况,轻度近视并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林舒星信了,摇摇头,“还好没让你去。”

    她已经为她挑选好了很多款式,一一戴上,就像小孩儿精心妆点着自己喜爱的玩具,怎么看怎么满意,成就感十足。

    方奕的五官太锐利,薄唇,纤细高挑的眉,面无表情时会显得很凶。

    戴上无框眼镜后恰到好处地为她冷冽的眉眼增添一丝柔和缱绻,边缘处镶嵌的钻石闪烁着细碎光芒,顺着挺直鼻梁蔓延至微抿的唇,偶尔转动时镜片上流转一点淡蓝色的光晕,衬得整个人愈发干练。

    少女向着她端详片刻,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便伸手将她的高马尾解开,顺手将发绳套在指间。

    一丝不苟的黑色长发散下来,丝绸般柔顺地披在女人修长白皙的脖颈间,有些不习惯的微微皱起眉。

    墨色诗篇终于等到了最后的韵脚,这一抹淡蓝的点缀将她清冷的精英气质拉扯到极致。

    就像是……往黑森林蛋糕上插了一片薄荷,咬起来应该会很好吃。

    少女舔了舔唇,食指无意识穿过黑色发绳,皮筋紧绷的力度勾着皮肤,浅浅压出一道红痕。

    面上突然多了一道桎梏,即使很轻,方奕对着镜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她笑,镜子里的人也笑,她皱眉,镜子里的人也皱眉,可就是很微妙的感觉这个人不是自己。

    她抬眸,发现整个世界变得异常清晰,镜框边缘的画面有些畸变,和现实错开一小截,让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更强烈了。

    比第一次看全息星空还强烈。

    “我不太喜欢戴着这个,感觉不是很舒服。”

    方奕抬手去摘眼镜,又被少女压住。

    林舒星的拇指往里收紧了些,温热细腻的触感似电流般钻进她的血管、心间,撒娇道,“别摘,你只是不太习惯,戴着多走走,哪里不舒服现在让她们给你调整。”

    “防蓝光,对你长时间盯着屏幕也有好处,眼睛不会那么容易累了。”

    “可以只在办正事时戴。”

    一本正经的说完,少女用手挡着,踮起脚尖,凑在她耳畔说悄悄话,“我喜欢看你戴眼镜,好性感。”

    方奕被她抓着,蓦然耳根又红了一点,仿佛这副陌生的眼镜是什么枷锁,让她的羞耻心突然变得很轻,羽毛一般,轻飘飘就能吹动。

    少女温热香甜的气息撒在脸颊、颈侧,整个世界的距离好像都和她拉近了一点。

    那一点不真实的感觉随着攀升的温度消失了,方奕偏过头,不敢看林舒星清澈闪烁的眼眸。

    门店玻璃上贴着许多明星的宣传照片,其中一小块竟然还是熟人。

    江晚,十八线小明星终于熬出头,得以占据一点代言的位置,戴着一副夸张的墨镜,露出小半只眼睛,上挑的眉眼与镜框侧的紫蔷薇相得益彰。

    数步之遥,她现在甚至能清楚看见照片上的唇纹。

    好神奇。

    穿吊带裙的女生有说有笑路过门口,她佩戴的小青蛙耳坠眼睛也是深绿色。

    远处的店铺标牌下有三道深褐色裂纹,被粘在上面的彩色祈求挡住了,但有人经过的时候会飘动,露出一角。

    商场的灯光向来打得很亮,大厅的地面上浮动着阳光的斑驳投影,倏忽被高跟鞋和皮鞋踩碎,溅上匆匆路过的裙摆。

    新鲜出炉的面包香味从拐角处蔓延开来,店员推出牌子,劲爆价的超大红字下面还跟着一小排的可怜的灰色字体:XX元——

    起。

    在镜片的过滤下,所有一切都更加鲜明清晰。

    少女清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们家的松露巧克力挺好吃的,不是很甜,你应该也会喜欢。”

    方奕突然很想笑。

    二十三年,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见这个世界。

    如此温暖,如此丰盛,如此……真实。

    这个笑容也像是刚从烤箱里捧出来的,不再冰冷坚硬,整个人都非常蓬松柔软。

    可视线扫过匆匆人群,百十张陌生脸庞里忽然浮现出一张似笑非笑的熟悉侧脸,眉锋微挑,轻而易举就将放松下来的方奕又拽入前世的阴霾中。

    她的笑容僵硬在唇角,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

    而那个肆意窥探的女人被发现后倒也不避讳,笑出一口白惨惨的尖牙,直率向着方奕挥手,无声用唇形说:

    “嗨。”

    第82章 故人,敌人

    “你朋友吗?”

    林舒星察觉到方奕的异样,从她身后探出小半个头。

    那个女人单手插在口袋里,将齐肩短发往后撩了撩,纯黑的衬衫边是夏威夷花领,散开三颗扣子,明晃晃袒露的锁骨上有一道深邃伤疤。

    方奕的语气很冷:“一个神经病。”

    没有应下,也没有反驳。

    站在门口的保镖也注意到了这个漫不经心走过来的奇怪女人,肌肉紧绷,板着脸,随时准备处理特殊情况。

    林家的保镖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实战经验丰富,自然能看出来人的身份不简单。

    当过兵的人身姿、步伐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即使再怎么隐藏,也会从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流露出来。

    而这个女人,和普通军人也不太一样。

    她的气息太散漫,轻蔑而锐利,更像是不正规的雇佣兵或杀手,属于脸上溅到血会笑眯眯擦掉的那一类。

    两位保镖交换了一个眼神,手轻轻探到口袋里,不动声色挡到她的必经之路上。

    女人吹了声口哨,问:“别来无恙啊,小方奕,不和我打招呼吗,还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

    她轻佻的眉眼又转向林舒星,上下打量几圈,唇角笑意愈深,“嗨,小美女。”

    这种行为已经说得上冒犯了,保镖皱起眉,挡着她的手不自觉往前压了压。

    方奕没说话,只是走上前,示意保镖让开,低声说:“你们看着林舒星,我等会儿回来。”

    女人堪称愉悦的笑了一下:“怎么,这么防着我,我是你的老相好吗,还怕新欢看见?”

    方奕面无表情,扭头和少女解释:“以前的朋友,闹掰了,她有病,不用担心。”

    “啧,真是简洁干练的介绍啊。”

    女人笑着用拳头打了一下方奕,血肉隔着衣衫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她们以前的打招呼方式,可几年不见,方奕好像变得很弱,竟然被她打的一个踉跄,也不捶回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很冷漠的盯着她看,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简直就是打到了一块石头。

    无趣的反应让女人感觉自己的拳头都有些发麻,她的挑衅,她的示好,糅杂在一起都像个莫名其妙的笑话。

    这种程度的击打对她们来说完全无关痛痒,可当少女紧张地牵着方奕的手,拉着她转过去检查,方奕竟然很迟钝地发出一声疼痛的轻哼。

    这是什么反应,碰瓷吗。女人盯着方奕,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方奕一直觉得她是神经病,很巧,她觉得方奕也是,只是藏的更好更深罢了。

    但几年没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戴了这个碍事的眼镜,她忽然有点儿看不懂她了。

    在收获关切的揉*揉和一个亲亲后,方奕终于将少女安顿好了,表情也不像最初那么僵硬,走向女人,要和她“借一步说话。”

    这么文绉绉的说法,让女人扯了扯嘴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已经听不见了,对我就不用这么演了吧?”

    方奕掀起眼帘,那双黑曜石眼眸扫过女人锁骨上若隐若现的伤口,语气说不上好,“夏问洲,一定要我骂你,你才高兴?”

    两人走到安全通道前,大门紧闭着,四周只有洁白瓷砖,倒映出她们修长的影。

    方奕身材高挑,平常虽然没有刻意锻炼,但脱下白衬衫,起伏的臂弯间隐隐浮着清晰的肌肉线条。

    与方奕的内敛不同,夏问洲比她还要高上一点,宽肩窄腰,眯起眼睛时会从眉眼间溢出一点杀气,整张脸上都嚣张的写着:我很不好惹。

    没有打架,没有争吵,久违的见面平淡得让夏问洲感到无聊。

    她有些不爽地挠了挠头,又说不出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反正不是现在这样的。

    方奕怎么变成这样了?

    夏问洲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烟,夹在两指之间,还没来得及点火,打火机已经被方奕抢走,干脆利落一抛,丢入垃圾桶里。

    方奕完全没有打算解释,冷冷开口:“你在跟踪我吗,夏问洲。”

    夏问洲低声骂了句脏话,干脆把烟也给扔了,“我什么身份,你什么地位,我用得着跟踪你?”

    方奕便又陷入了沉默。

    夏问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你找我,想干什么?”

    “机缘巧合,水到渠成,他乡遇故知,叙叙旧嘛。”女人挑眉。

    她都在Z市晃悠好一阵了,方奕竟然才发现,这么差劲的敏锐性实在让她很失望。

    不过这次相逢确实纯属意外,她还以为方奕会继续眼瞎,或者是装作没看见?

    小时候两家人玩得好,长辈总夸方奕懂事,虽然夏问洲才是姐姐,但大人总是让方奕多看着她一点,不要让她闯祸。

    那都是明面上的事情。

    其实奶奶私下里叮嘱夏问洲,方奕这孩子心细,看事看的太透,虽然表现得拘谨冷淡,心却是热的,很重情谊,夏问洲这个当姐姐的应该多照顾她。

    重情谊吗?反正夏问洲没看出来。

    她倒觉得方奕全天下最冷血的人,理智永远大于感性,能从任何事情里冷静地抽身而去。

    两辈子的交集,她们原本应该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可她现在竟然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

    她们可以是故人,可以是敌人,但绝对不应该是陌生人。

    夏问洲在她冷漠的注视下感觉呼吸不畅,忽然很想把她按在墙上揍一顿,看看她疼到痉挛的时候还能不能保持这份漠然。

    方奕很轻松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淡淡开口:“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我不会骂你,也不会和你打架,你想动手也无所谓。”

    夏问洲挑了挑眉,哀叹道:“真想杀了你。”

    方奕:“你不会的,别发疯了,处理起来很麻烦。”

    夏问洲烦躁地用鞋尖踢了踢她:“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非要这么和我说话?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别装这个死样子,以前……”

    “以前很多事情是我懒得和你计较,但你记住一件事。”

    方奕打断她,死水一般的眼眸终于溅起一点涟漪,但很快就被垂下的乌黑眼睫遮掩。

    “一个月,你奶奶等了你一个月。”

    “她每天都在呕血,碎掉的器官往外吐,什么都吃不下去,只能打点滴,身上插满管子,急救到最后肋骨都断了,医生都不建议继续,完全是活受罪。”

    “她在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因为你说你会赶回来的,足足一个月。”

    夏奶奶来回抢救了一个月,方奕就在医院陪了一个月。

    这个神采奕奕的老太太没有别的亲人,只剩下夏问洲一个孙女,惊人的执念让她无数次从鬼门关撞回来,颤颤巍巍惊叫着喊夏问洲的名字。

    医院打给夏问洲的电话她没接,后来方奕又打,凌晨三点她接通了,不知道是在喝酒还是干什么,那面传来欢笑声,含糊说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方奕还没来得及打开录音,手机里就传来了挂断的忙音,她便只能口述,转达给病床上的老人。

    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让瘦弱得像是枯草的老人硬是多撑了一个月。

    “你哪怕是腿断了爬也该爬回来了,或者干脆就不要答应。”

    夏奶奶在生命尽头最后攥着方奕的手,问她小洲是不是也牺牲了,她可以不用骗她的。

    方奕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头疼的都快炸了。

    气若游丝的老人那会儿倒是有了一点精神,扎着吊针的手抬起来,慢慢拍了拍,反过来安慰她,说:没事的,我们一家人也算是可以团聚了。

    当刺耳的机器声响起,方奕有一瞬间分不清死的是夏奶奶还是夏问洲。

    后来葬礼上夏问洲出现了,全须全尾的,胸前的勋章亮得刺眼,还笑着和方奕打招呼。

    “……”

    现在轮到夏问洲沉默了,她张扬潇洒的笑终于淡下去一点。

    嘴唇张了又张,挤出来的声音有点变形,“你是因为这个恨我吗,我都解释过了,我当时在出任务,奶奶会理解我的,你当时不也说了没事吗?”

    “是没事,你和我道歉干什么?”

    方奕的声音越来越冷,“除了没事我还能说什么,抱着你哭说你终于回来了吗,真厉害,还是要在你奶奶坟前扇你?”

    “别再烦我了,我不可能跟你去宴京的,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我看见你就觉得晦气,很难理解吗?”

    她上扬的尾音染上怒意,竟然让面前的女人噗嗤笑了出来,伸手过去摸她的头,“生气了啊,我还以为你这副冷静的样子能装得再久一点呢。”

    方奕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她们早就不是能这么亲密相处的关系了。

    “大家都在等你。”夏问洲说。

    “上次你明明还没这么坚决,为什么,你谈恋爱了,是因为那个女孩吗?”

    “不是。”

    夏问洲的视线停顿在方奕往后藏的钻戒上,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问:“为什么只有你戴着戒指,你的小女朋友没戴?”

    方奕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得很成熟,唯独对感情一窍不通,这片贫瘠的雪原轻而易举就能踩在脚下践踏,偏偏又遇上一个顽劣的小女孩。

    方奕语气极差的回答:“关你屁事。”

    “你真喜欢她?”夏问洲盯着方奕的脸,“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有些事情想清楚再决定,你们注定是不对等的。”

    她虽然没有出现,却一直在关注着她。攀上豪门绝对不是方奕的行事作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那个吧,不应该啊,看你念那么多书,应该比我聪明,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这么简单的守恒定律。”

    女人压低的声音意有所指,方奕懒得去想她的故弄玄虚。

    这么多年夏问洲在她心里的形象就是一个纯粹的脑残,神经病,军部就是关押她的大铁笼子。

    看见方奕完全没有反应,夏问洲有点急了:“你最好别喜欢她。”

    “滚,”方奕推开她,这种就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你完全没有怀疑过吗?不要被动,被动只有死路一条,你得主动出击,去击垮你的敌人,掠夺一切能让你活下去的资源!”

    “夏问洲,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里是文明社会。”方奕不耐烦地压着夏问洲的头,强迫她往前走了一步,去看那繁茂的商业区。

    这里有广阔未受污染的土地,这里有清新的空气,这里有健全的社会保障。

    物竞天择是自然界的规律,而文明社会最大的魅力就是不需要杀戮抢夺也可以活下去。

    世界本应该如此。

    这才是文明建立的意义。

    “你已经坠入陷阱了,方奕,你怎么能甘心受制于人?等你发现一切的真相——唔。”

    女人拔高的慷慨陈词被一个突然塞过来的甜甜圈打断了,变成一串模糊不清的哼哼。

    林舒星笑吟吟站在她们前面,刚眼疾手快配合方奕这一推,完美实现了投喂接力。

    “你看起来命很苦啊,少说话,多吃点甜的吧。”

    少女轻飘飘的语气带着满满恶劣的嘲弄,但她的笑容又太过耀眼,垂下的红发像火焰,如此热烈的随着裙摆摇曳。

    她手里领着面包店的袋子,热气腾腾的小麦香气蔓延开,还混合着一点令人晕眩的独特花香。

    甜甜圈挡住了一点视线,甜腻的草莓味充斥着整个鼻腔,夏问洲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林舒星,好纤弱的大小姐,就像一朵轻轻一折就会脆生生断开的花。

    可这一朵花开得太过热烈,一抹艳红就足以抵上一整个盛夏。

    夏问洲咬着甜甜圈,回头又很复杂地看了方奕一眼。

    她将这种几乎不会尝试的甜点捏在手里,有点黏糊糊的,但不像血一样让人讨厌。

    甜甜圈很好吃,少女又慢悠悠从另一个袋子里拆出松露巧克力,亲手舀了一勺,喂到方奕唇边,亮晶晶的眼眸乘满笑意。

    她孱弱的身体偏转,眼尾眯起来,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挡在方奕面前,无声向面前激动的女人发出警告。

    ……

    “算了。”

    夏问洲只觉得满腔热血无处发泄,很无奈的燃烧成灰烬,低低叹了口气,颓废下去,对方奕说:“那你就多陪陪她吧,反正也不过是两三年……”

    她已经说得很委婉,可话音未落,始终表情淡淡的方奕气息骤然一凌,重重一拳打在她的脸上。

    夏问洲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翻在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温热液体顺着唇角留下来,她有些后知后觉的伸手去擦。

    方奕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去拉她起来,而是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管好你自己。”

    第83章 学生

    夏问洲挨打后反而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也不爬起来,就躺在那里笑。

    笑声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就像夏季的骤雨,噼里啪啦落下。

    这种毫无章法的笑声一下子将人拉到炎炎夏日的粗糙马路上,完全不受冰冷秩序的束缚。

    她对路人投来的目光毫不在意,也没有任何想要追究方奕的打算。

    她只是笑,用舌尖舔舐去唇角的血,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方奕骂了一句神经病,拉着林舒星就要走,倒是少女犹豫了一下,从小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地上的女人。

    保镖本能的不想让林舒星接近这种人,但阻止了一下没成功,反而被林舒星委托去买了几杯冰饮。

    一杯是给夏问洲喝的,一杯是给夏问洲敷脸的。

    在她们走后,夏问洲盘腿坐起来,面无表情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手上还抓着林舒星刚抽出来的餐巾纸。

    这张纸巾上浮着可笑的卡通的图案,过浓的香水味让夏问洲打了个喷嚏,刚揉成一团准备扔掉,惊讶的发现纸巾边缘竟然还有小小的个人logo。

    是一颗星星。

    精致到浮夸的行事风格让夏问洲撇了撇嘴,作为刀尖舔血的战斗人员,她不喜欢这些老贵族的做派,可纸巾确实很香,是少女身上类似的香味。

    大概是私人订制,太有辨识度了。

    夏问洲神色不明地将剩下半包塞到口袋里,走出商场时发现外面竟然还候着一位黑衣人,问她要去哪里,大小姐吩咐过,要将她平安送回家,如果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联系林家的私人医院。

    “大小姐说,您是方奕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

    黑衣人转达这句话时手一直插在口袋里,对夏问洲的堤防异常明显。

    “真服了。”

    夏问洲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也不客气,坦然坐上迈巴赫,报了一个偏远大院的地址。

    这一段小插曲并没有在方奕和林舒星的生活中掀起任何涟漪。

    方奕不想提起这个人,林舒星也不会特意去问。

    托那几天疯狂加班的福,新产品的上线时间大大提前,原本下半年推出的计划提前到了暑假。

    方奕开源的帖子在业内掀起了轩然大波,但相比于这个卖萌的小产品,大家更关心的是她们提到的后续“创世神”计划。

    王泉敢给这个项目起这种名字,无疑潜藏着巨大野心,虽然在称赞的对立面也有无数人声称这项技术根本不可能实现,只是个拉投资的幌子。

    与热烈讨论相反的,是方奕无人问津的收徒邀请。

    虽然给她发邮件的人不少,但大部分都只是试探和挖墙脚的。

    偶有几个能解开她“考核题”的大神,一番畅谈后发现对方的履历都够给八个方奕当老师了。

    其中有一个甚至是纵姮都十分敬重的老前辈,激动的王泉不惜跨越时差24小时实时在线,疯狂给这些大神画大饼,邀请她们来公司做客,来回费用全包,只求实地交流技术成果。

    虽然网上聊的很好,但纵姮一直反应淡淡,往椅子上一躺说那种级别的人不会来的,至少在创世神的雏形落成之前不会来。

    王泉急的团团转,怒问为什么。

    纵姮反问那有外国科技巨头邀请你你怎么不去?王泉讪讪一笑说我妈现在不让我出国。

    纵姮:“……”你妈不让。

    她颇有点不可置信:“你真想去?”

    王泉奇怪的看她:“去啊,为什么不去?多交流学习,和国际接轨嘛。”

    宠物蛋是她们的试水产品,虽然一心认为“创世神”一旦实现将会改变世界,但王泉并没有作为真正创世BOSS的自觉性。

    纵姮冷笑着扭头问对面的方奕,“你呢,你想不想去?”

    方奕摘下一只耳机,对这种话题就像课间聊天一样轻松,“王泉去我就去呗。”

    她想了想,又补充:“近期没空,我要出去旅游。”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理直气壮把娱乐时间划入日程,在策划和林舒星出游的日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纵姮在沉默中第一次意识到这两个小屁孩也才二十几岁,没经历过国际层面的大风大浪,脑子里危机意识少的可怜。

    或许是她们这一代人生长的环境太过和平,以至于长大后还残留着“地球村”的天下大同理念。

    夏日的太阳总是很热烈,王泉在偷吃段若溪专供给她们的特制小蛋糕。

    方奕余光看见了,也不拆穿,只是将林舒星做的爱心便当给挪远了一点,不让馋虫王泉染指。

    林舒星最近有些忙,据说也是在忙着创业。

    贺霜桦说林舒星是在进行财产分割资产独立,方奕不懂那些绕来绕去的东西,只知道小朋友最近很辛苦,竟然还忙里偷闲给自己做便当,委托段若溪一起带过来。

    她每次吃饭时表情都严肃得近乎虔诚。

    在匿名热心群众的检举揭发下,林舒星得知方奕忙起来会不按时吃饭,于是附加了一个条件,让方奕每天吃饭都举起时钟拍个视频,她会随时查岗。

    方奕的爱心餐里甚至包括切好的水果和牛奶,她按时吃完就会获得少女手绘涂鸦的奖励劵。

    王泉第一次看见时惊天一声嚎叫,差点把保安给招上来,以为她在办公室里遭遇了什么恐怖袭击。

    以前王泉在大学里和学姐谈恋爱,对着方奕疯狂秀恩爱,方奕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无聊。

    现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方奕倒是没有特意秀,但她准备了一本书,把这些很可爱的奖励券一张张抚平,夹在书里。

    她不给王泉看,王泉偏要看,每次一看就嚎,跟点外卖送的橡皮小黄鸭似的,一捏就叫,一捏就叫,乐此不疲。

    王泉大骂方奕幼稚,方奕就会发出嘲讽意味十足的“呵呵”笑声,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纵姮被这两个人吵得要烦死了,但又微妙的感觉时钟好像被拨乱,回到了上学的青涩时期,班级里总有那么几个活跃气氛的。

    那时候她也曾胸怀梦想,纯粹的拥抱未来。

    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方奕收徒的条件太严苛,时间又太赶,一直快到最后一天截止时间了都无人应征。

    王泉劝她不妨放宽一点,反正招进来总还要学的嘛,她就一个推荐的人选。

    王泉充分发挥了举贤不避亲的光荣传统,这个人选就是她表妹,王皓月。

    方奕以前见过王皓月,小姑娘跑到Z大找王泉玩,对着校园和食堂大肆夸赞,然后毅然考到了隔壁市的另一所大学,学的也是计算机。

    方奕印象中她非常有活力,和王泉一样爱玩,当即摇头否决。

    王泉不死心:“她很拼的,招进来陪你一起熬夜啊!”

    方奕:“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带学生就是为了以后能不熬夜。”

    核心研发人员贵精不贵多,她只想好好带一个人,以后能分担一点任务,让她出去玩的时候不至于还要背着电脑处理突发情况。

    虽然以前年少轻狂不懂事,觉得电脑不离身很酷,机器全身心属于她们,完美执行每一条指令,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吗?

    以前方奕可能会享受这种力挽狂澜的成果,但和林舒星的出游她设置了精密的旅游攻略,如果被工作打断,她真的会……很难过的。

    可惜一个合适的学生可遇不可求,方奕开出的条件是按照当年的自己列的,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压榨一下几年前的自己。

    反正那会儿没谈恋爱,多的是无处安放的精力。

    距离截止时间的最后十分钟。

    ZERO买了咖啡前来慰问,问人挑的怎么样了?要是没有合适的,可以从她的组员里挑。

    之前纵姮也试图给方奕一点优先权,但能满足方奕条件的,基本上资历都比她大两轮,思维固化,也未必愿意听她的话。

    “没有就算了,”方奕摆摆手,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条件有些严苛,但她干嘛要招笨蛋进来?还要耗费精力沟通,多不划算。

    纵姮冷笑,向ZERO伸手:“我赢了。”

    方奕:?

    ZERO慢悠悠将咖啡放下:“别急,还没到时间呢。”

    她们两个打赌,纵姮赌方奕找不到,毕竟她早就看出来了,方奕温润皮囊下藏的傲慢,至少在相关领域方奕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脾气可没比她好多少。

    也就只有外面那些笨蛋会被方奕蒙骗,误以为她是什么好好女士。

    纵姮将世界时钟打开,看着秒针一分一秒流逝,向着ZERO挑眉。

    滴——

    卡在数字跃动,即将归零的最后一秒,邮箱浮起一个红点。

    这来得也太巧了。

    如果不是ZERO的表情也有些惊讶,纵姮几乎要怀疑是她自己定时发送的了。

    方奕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没到下班时间,便也漫不经心点开查阅。

    可这一看就不自觉挺直了身子,眉毛越皱越紧。

    ZERO兴致勃勃将脸凑过来:“怎么,捡到宝了?”

    “……”

    捡到宝了,也像是捡到鬼了。

    这代码,这思路,怎么像她自己写的。

    就连她一些不太符合规范的命名规则都如出一辙,所以即使没有任何注释她也能丝滑get到对方的想法。

    难道愿望成真,几年前的自己真的穿越来了?

    背后有些发凉,她一边屏住呼吸点开简历,一边穿上外套,感慨:“空调还是不要打这么低的好。”

    如果加载完毕后出现的是自己的照片,那就真是发烧后产生幻觉了。

    还好这种恐怖片的发展并没有出现,蓝白简历上清清爽爽挂着一个戴着红围巾女孩的照片。

    Elara,MITGraduationPrizes获得者,CSAIL青年研究员,去年留学归来。

    纵姮伸手把空调关了。

    随着空调滴的一声熄灭红色圆点,办公室大门被猛地推开。

    穿橙黄色圆领衬衫的少女看了一眼纵姮桌上的钟表,眼眶有些红,气喘吁吁道:“我是那个应聘的,对您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路上堵车了,可以再给我十分钟吗?”

    也不管里面的人答不答应,她迅速将电脑展开,一同附上的还有一叠草稿纸。

    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莽撞,纵姮冷下脸:“不行,时间观念是最基本的,为什么不按照规则传邮箱,还有,你是……”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句话还没问完,方奕已经疑惑开口,解答了这个疑问。

    “王皓月?”

    女孩的表情和王泉有几分相似,亲缘关系不必多说,吸了吸鼻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倒是不影响她说话,利落地介绍起来:

    “方奕学姐,你还记得我啊,真好,你在论坛里提出的问题我还没完全破解,但是基础思路已经列出来,还存在一点小问题……”

    纵姮生平最讨厌套关系走捷径的人,何况她甚至没有完成目标,又有Elara珠玉在前,王皓月没有任何优势。

    “对不起,我知道我超出时间了,但还是想让你们考虑一下我,这几天我一直在演算,今天才得到结果,但是报错了。”

    女孩演示完毕,刚冲进来的慌张消减了一点,“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我相信你们的选择,但还是想请你们考虑一下……”

    话音还没落下,她已经从电脑包里又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金条,放到桌上,叮当作响,真挚道:“哪怕只是为我解惑也可以,谢谢各位老师。”

    刚有那么一点点动容的纵姮被金条晃了一下眼睛:==

    这么光明正大行贿吗。

    大门又被推开。

    王泉看见桌上的金条,眼前一黑,立刻一个箭步冲上来,厉声训斥她,“你怎么能拿这种东西侮辱大姥们呢?收起来!谁缺这个啊!”

    王泉转过身,连连摆手:“刚刚堵车,我停车耗了点时间,她抱着电脑自己先跑进来的,你们不用给我面子啊,她这么做真不是我授意的!”

    如果王泉真想塞一个人,作为大老板,她们还真不太好拒绝。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被王泉凶得掉下几颗泪珠,但手也没闲着,悄咪咪把金条推到方奕怀里。

    “……”她还真是精准在这个屋子里找出了缺金条的那个人。

    但如果王皓月真是一路跑进来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的话,方奕愿意给她这份勇气一个机会。

    她示意女孩坐下,问了几个问题。她倒是很机灵,很快就在方奕的指点下改正了。

    虽然还存在一些冗余部分,但也算是可造之材。

    原本空空如也的候选人列表突然挤进来两个,但方奕一开始就只准备带一个人。

    她掐了掐手指。人多是非多,总会变得很麻烦。

    方奕讨厌麻烦。

    这时Elara又发来一封邮件,措辞礼貌而忐忑的询问:我通过了么?

    第84章 成年人的睡前故事

    王泉原本还想假惺惺给宝贝妹妹说几句好话,但是在看见Elara的简历后惊喜的哇了一声。

    她自己成绩一般,对学霸一直有种天然滤镜,何况这还是MIT博士诶!

    不是王皓月差,而是对手实在太强,光后面那一大片项目成果都能把王皓月淹死了。

    王泉抹了把不存在的泪,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仿佛已经看见未来公司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璀璨景象。

    诶,这就是林舒星说的风险对冲,生活中充满了幸福啊!

    方奕先通知Elara有空来公司面试,一抬头就看见笑得诡异的王泉和泪眼朦胧的王皓月。

    这两张脸表情各异的摆在一起,有一种微妙的喜剧感。

    方奕还在犹豫要怎么处理王皓月,小姑娘憋了半天,终于又开口:“那等这位大姥入职了,你们能帮我问问她愿意带学生吗?”

    “……?”

    打不过就加入,还真是很灵活的变通能力。

    ZERO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饶有趣味地打量她半响,“你要是真想来,也可以进我们组,我找人带你。”

    女孩想了想,擦干净眼泪,很认真的昂起头:“谢谢你,但是我只想做这个方向,我要学就学最好的。”

    有野心是好事儿,但这就太不给人面子了,王泉大惊失色:“大胆!什么叫最好的,你知道ZERO姐是谁吗?!我们的技术总监诶!”

    “对不起啊,我妹妹她被家里人宠坏了,她不是这个意思……”

    ZERO倒是不介意,很和蔼地摆摆手:“没事,年轻人这样很正常,呵呵。”

    方奕神色淡了一点:“术业有专攻,不存在最好的方向,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王皓月小声说:“我知道,但我真的只想研究全息技术,它会引领未来,不是吗?”

    方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你觉得我出的问题难吗?”

    王皓月不假思索:“难,很难。”

    其实她们学校里关注这个帖子的人很多,她在求索的过程中还求助了许多位老师,但挣扎到最后的只有她一个。

    还没完全解出来。

    “你看见了风口,但现在的你抓不住,这只是最基础的东西。”

    方奕很平静的阐述事实,“我欣赏你的勇气,但你的能力无法与你的野心匹配。”

    “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够优秀,只是你还没有优秀到能够让我们为你违反原则的地步。”

    “你没有将你的思考和结果从邮箱发给我。”

    王皓月有些苍白的试图解释:“那是因为我觉得面谈效果会更好……”

    方奕摊开手:“但你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你是王泉的妹妹。”

    “其次,你迟到了,你没有任何紧急预案。”

    她的语调毫无波澜,冰冷眼眸即使经过镜片的折射依旧十分锋利,将女孩的惴惴不安照得无处遁形。

    王皓月求助似地悄悄给王泉递去眼神,王泉察觉到了,但是没敢动,和她一起挺直了腰杆挨骂。

    方奕推了推眼镜,咳嗽一声:“如果我是你,就会跟着ZERO姐从最基础的学起。”

    萎靡不振的女孩瞬间接受到某种信号,支棱起来,连气都没喘,小狗似地扑到女人面前:“求ZERO姐收下我!我也有带简历来!”

    她竖起三根手指:“深刻反省,我志愿从基层学起,直到、直到靠我自己,得到你们的认可,在这里得到一席之地!”

    王泉跟着举起手:“我也深刻反省,我车技退步了,被几个王八蛋加塞,不然应该能赶上的。”

    方奕抬头看了王泉一眼,感觉手有点痒,不过终究还是在女孩面前给她留了点面子。

    直到王皓月飘飘然离开,王泉又开始语重心长的装:“诶,这孩子……”

    方奕幽幽道:“这孩子,和某人大一求老师捞捞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啊,你,你怎么知道?!”王泉瞳孔地震,很自觉的对号入座。

    “当时我也在办公室,帮老师登记。”

    王泉作心绞痛状,夸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倚在玻璃上,想了想,又小声找补:“但是我答应老师的事情后来真做到了。”

    方奕和纵姮已经扭头去做今天的收尾工作,没人在意王泉的表演,只有ZERO往外走时路过她,笑了笑,抬手拍了拍王泉的肩膀:“好,我们期待着那一天。”

    第二天,Elara一大早就来公司面试报道了。

    她的性格与王皓月截然相反,除了别人的提问,几乎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她是混血儿,黑发,蓝眸,中文说的不是特别好,冷峻,内敛,游刃有余,深思熟虑后才会慢吞吞开口。

    王泉作为大老板也参与了面试旁听,在结束后将方奕拉到角落,暗戳戳交头接耳:“还好人种和年龄都对不上,不然我都要怀疑你们两个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了。”

    方奕:“……?”

    “我也没这么闷吧。”

    “有!让我也翻一下旧账,之前联谊晚会我女神亲自邀请你都没去,好大的谱啊,大家都说:咳咳,奕神是机性恋,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平等讨厌全人类。”王泉夹起旁白的声音。

    “难怪,那时候我总打喷嚏,”方奕笑了一下,“感恩吧,人类,有一颗星星帮你们突破了法则限制。”

    总之,Elara让她非常满意,谁会拒绝一个只干活不说*话的学生呢?

    她们两个独处时可以整整一个下午都没人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非常和谐。

    不过在纵姮的建议下,Elara的主工位依旧和普通员工分在一起,只有和方奕交流时才会进来。

    她们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观察,才能正式参与业务。

    宠物蛋已经正式投入测试,王泉给这个系列起了一个非常玄学的名字:补天石。

    她预设了一个非常浪漫的开机动画,女娲补天遗落的最后一筐石头落入凡间,等待有缘人唤醒,在爱的滋养中诞生神魂,与小主人缔结陪伴终生的契约。

    第一波预热宣传正好让自己旗下的江晚代言,补天石中孵化出的第一只小狐狸,江晚又介绍了影后钟雪来饰演女娲,正可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现在江晚的周边已经不用再可怜兮兮的打折出售,但“想要被夸夸”的每日任务还在持续,方奕每天都会上线打个卡。

    一切事宜都已经进入正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林清婉和李斯年的感情发展也异常顺利。

    两人配合着成功拿下了许多个项目,一时间春风得意,时常被拍到成双成对出入晚宴。

    李斯年虽然在名利场中沉浮多年,但之前的合作都有她姥姥在把关,现在才逐步放手,完全让她独自去做。

    自由与权柄等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大项目是两位年轻人共同的开刃作,也是两大家族权力的初步过渡。

    方奕懒得管她们,但害怕出现什么变故影响到林舒星,便也不得不关注一点这对狼狈为奸的合作商。

    林舒星的病好了,但不允许让方奕在林家留宿的禁令依旧存在。

    后来林舒星老往外跑,临时家规甚至又多了一条,不允许林舒星擅自在外过夜。

    针对性极强。

    方奕清楚家长们在担心什么,毕竟她们还没有结婚,确实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她完全尊重她们定下的规则。

    林舒星也渐渐察觉到这都是林心佑的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就像是高中时期早恋的小情侣,虽然能在校园里正大光明牵手,但到点了就要准时回家。

    好难熬!!

    林舒星喜欢躺在方奕的腿上,看她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斑驳阳光,就像日全食那样,一点点,黑暗降临。

    她白皙的指尖轻轻摘去女人冷冰冰的眼镜,尔后阳光彻底被吞噬殆尽,柔软唇瓣压下来,空气也被掠夺。

    交缠的指尖,她能感受到她脉搏的律动,如此平稳,一如她的气息那样令人安心。

    方奕的技术越来越好,时常让少女止不住地颤抖,她在黑暗中看见漫天星辰,随着女人低低的呼吸一同闪烁。

    但也止步于此了。

    即使林舒星强调了一万遍上次发烧并不能怪方奕,她本来就体弱,生病很正常嘛。

    但女人总是顾忌良多,简直比坐怀不乱的书生还让人讨厌。

    林舒星气得咬她,将她当做磨牙棒,扑上去肆意撩拨,可方奕依旧会在最后一刻停止,抚摸着她柔软热烈的发丝,温声承诺等结婚后将会满足她的一切。

    即使知道少女可能时日无多,但她们的命运早已经被捆绑在一起。

    在林舒星给她戴上戒指的那一瞬间,她真的考虑了很多很多。

    好的坏的欢愉的绝望的,统统被这一个小圆环圈住,牢牢维系在指尖。

    方奕在这个世界漂泊良久,她本以为享受孤独会是生命的永恒课题,却没想到会在繁华的盛夏找到锚点。

    在享受孤独过后,应该是,享受生活。

    她尝试着做出改变,从选择更舒适的衣着开始。

    少女往她的衣柜里塞入亮色外套,宣誓主权般的卡通袜子,家里混乱的工作台上出现了摆放整齐的配饰,项链、手链、领带夹……

    小小的出租屋不再是容身之所,在离家数年之后,方奕首次开始渴望有一个家。

    少女喜欢谈论未来,但不喜欢谈论婚姻。

    当方奕第一次谈及“婚后”,林舒星灿烂的笑容出现了短暂迟疑,但那一点情愫转瞬即逝,很快就笑眯眯掐着方奕的脸,理直气壮说:“我现在就要!”

    其实她的一切小动作都如此清晰地被女人映入眼底,但是没关系,等待也是“爱”中重要的一环。

    方奕向来很有耐心。

    林舒星不喜欢她的耐心。

    她有颁发给她各种各样的奖励劵,但在扮演沉睡的睡美人时,可以“为所欲为”的方奕就真的只是抱着她睡觉。

    林舒星憋了一肚子气,无数次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又在背着自己偷偷喝中药了。

    她干脆还是煮两锅算了,一起像饮鸩殉情一样喝个交杯,别老是把她晾在一边。

    方奕对于这种简单的生活就已经十分满意,喜欢的工作、可爱的恋人,虽然不能相拥而眠,但她会攒奖励劵让少女给她讲睡前故事。

    虽然林舒星口中的睡前故事听起来有点儿奇怪,公主经常吞并邻国,绑架小美人鱼,囚禁女巫,藏匿皇后送来的毒苹果……

    “然后呢?她为什么要把毒苹果藏起来,用来毒死那个老国王吗?”

    方奕将手机贴在耳侧,顺着少女的一惯的思路往下猜。

    她是很好的听众,总会给予足够的回馈。所以林舒星也喜欢给她讲故事。

    “不对,那个苹果以后要,还给皇后的……”少女的声音变得很软。

    深蓝色房间中,床头暖黄灯光浮起一片斑驳的影。

    林舒星抬起沾着晶莹液体的手,将灯光调得更暗一些,手机屏幕上女人清冷的侧脸完美与昏暗光线融合,唯有那双漠然眼眸格外清晰,仿佛在与她对视。

    “公主会强行把毒苹果塞到皇后嘴里,咔嚓,果汁从她的唇边溢出来,她来不及咽下去……嗯,你知道伊甸园的传说吗?苹果也被隐喻为禁果。”

    “嗯,听说过。”

    “皇后说,唔…你这个坏孩子……”

    在少女停顿喘息处,对面的女人轻声笑了一下,跟着附和,声音又低又脆:“坏孩子。”

    黑暗中,她这一声单薄的笑格外明显。

    团在柔软床铺上的少女一个激灵,咬牙将变形的音节咽下去,纤长双腿将手腕夹得生疼,难耐地磨蹭着。

    她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发现了,微弱的羞耻感和愉悦一起攀上耻骨,眼角渗出滚烫的泪,颤抖的声音终于再难以维持平静:

    “方奕!”

    “嗯,我在。”

    女人的声音像月光一般泠泠落下,在幽暗处变得泥泞潮湿,光是听她的声音就十分有感觉。

    林舒星加快了动作,紧绷的脚趾蜷缩起来。

    与她混乱的呼吸不同,对面人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很稳,就像千万年屹立于此的磐石,经受无数次的风吹雨打,如此坚硬,如此冰冷。

    而她只是贪婪跃上礁石,在月光照耀下不得其法,将要濒死的鱼。

    她不配合她的索取,她就只能这样委屈自己。少女在无法抵达的彼岸前忽然升起一股怒意,恶狠狠哼唧道:

    “我、我要睡觉了,和我说晚安。”

    “晚安,林舒星,晚安,星星关灯——”

    在女人无用的温柔安抚声中,少女扔开手机,将脸埋到枕头里,深深陷下去。

    她感受到细微的窒息,有汗水顺着额间滚落,没入赤色卷发、紧绷泛白的指节。

    青春期的悸动总是渗透在骨头的缝隙间,难以言喻的又痛又痒,一如夏季黏腻的高温,即使开着空调,玻璃上依旧会浮现薄薄露水。

    “方奕、方奕……呜呜……讨厌你!”她无法纾解,将凌乱的纯白床单弄得一团糟,毛绒玩具早就被踢下床,滚落一地。

    手机屏幕始终散发着微弱的光。

    这束光穿透重重树影,穿过纸醉金迷的夜色,降落在老民宅寂静的午夜。

    女人没有挂断电话。

    她刻意放缓了呼吸,没有按照习惯拉上厚重窗帘,躺在床上就能够看见漫天倾斜星斗,如此颤抖闪烁,一如少女滑落的泪。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忽然很想吃苹果。

    但全世界的果树只会结出一颗青涩的果,独属于她的红苹果,如果一口咬掉,就太可惜了。必须捧在手里、含在唇齿间,耐心等它成熟。

    有一个声音在胸腔中震颤回荡,一遍又一遍回应着听筒中那些,有些失真的破碎呢喃。

    嗯,我在。

    喜欢你。

    第85章 怀孕

    静谧午后,一辆漆黑轿车缓缓驶入半山腰上的别墅,与银灰色跑车在转角处擦肩而过。

    纵姮垂下视线,将目光定在手里泛黄的档案袋上,拇指无意识蹭了蹭冰冷的塑封表皮。

    山间风大,高高升起的深色龙旗猎猎作响,恍然在某个刹那活了过来,一双漆黑眼眸居高临下俯瞰众生,无声宣誓着宴京李家的主权。

    穿中式长褂的管家领着纵姮越过持枪护卫,在核验身份后,厚重大门吱嘎一声敞开。

    坐在正中央的女人穿着一身休闲的亚麻色居家服,纤细柳眉向着来人轻挑,“你比我预想中慢。”

    “托你家人的福,”纵姮讥讽地勾起嘴角,“我必须小心谨慎。”

    封建王朝灭亡百年,九子夺嫡的戏码却依旧在上演,权势名利总是如此让人疯狂。

    纵姮弯腰,将档案放到女人面前的红木桌面上。

    茶香氤氲,刚才这里明显还有其他客人。

    “查到了,林鹭,已经逝世很多年了。”

    “里面是尸检报告和死亡证明。”

    李衔清拿起报告,漫不经心地翻了翻,触目惊心的文字依足以窥见这具尸体的惨状。

    她问:“没有照片?”

    纵姮:“尸检的?有,往后翻。”

    她想起那些有些模糊却依旧堪称恐怖的照片,不可避免地感到胃部一阵翻涌。

    “……”

    李衔清翻页的手一顿:“我要的是她生前的照片,别和我说没有。”

    纵姮:“确实没有。”

    “那位删得很干净,相关杂志社的底片都被彻底洗掉了。”

    “整个尸体的面部遭遇了毁灭性打击,头部重创,颅骨粉碎,最新技术也没有任何复原的可能性。”

    “或者你交给刑侦支队试试。”纵姮耸耸肩。

    李衔清流转的眼眸暗下去一点,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她原本就十分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主理人如此念念不忘?

    林鹭,出生于普通中产家庭,自幼展现出惊人的数学天赋,十八岁在华尔街一战成名,作为经典例子被编入书籍,各大报社争相采访,是当之无愧的金融天才。

    她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可现在能追查到的信息竟然只剩下冷冰冰的死亡信息。

    李衔清记不清曾经听谁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没想到主理人的初恋竟然是她。

    纵姮面无表情:“这些信息都是真的,我核验过了,你不应该最清楚你们家人的手段吗。”

    林鹭追求者众多,某位M国金融大鳄盛赞她有一双宝石般璀璨的眼睛,轻轻一眼就能将人从头到尾锋利地切开。

    可惜她选择了比金融市场更危险的存在,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李衔清轻笑了几声:“真可惜,听说是个大美人。”

    她低下头,轻晃茶杯,淡淡开口:“但你不觉得,这些东西来的太巧了吗?继续查。”

    她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死亡并非最后的休止符,它的出现更像是巨大的烟雾弹,希望让人止步于此。

    纵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巧?这都是我好不容易拼凑复原出的信息,你以为谁都能轻易拿到这些信息?”

    “辛苦了,坐。”李衔清笑着给她倒了一杯特供大红袍,“我就知道,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纵姮。”

    “让我再想想。”她单指抵在唇上,垂下眼帘,有节奏地点着。

    她的境况和当年的主理人分外相似,都是最有希望登顶的人,但目标如此明确,其他人一定会联手优先对付她。

    主理人没有缺点,强得近乎于神,却依旧险些死在了无休止的暗杀中。

    按照时间推测,林鹭逝世的时间刚好能够和那一段暗杀吻合。

    李衔清没有爱人,她只爱权力。

    她是现任主理人亲姐姐的女儿,母亲当年为了保护主理人而死,早早就为她铺垫好了这条血色长路。

    李家人骨子里流淌的血也是冷的,在她看来,母亲当年的行为并非是出于什么姐妹情深,而是一个很聪明的选择。

    虽然纵姮一口一个“你们家人”,如此讥讽的喊着,但她其实从未将那些垃圾视为家人。

    她们不过是也恰好姓李罢了,有什么资格和她竞争?

    李衔清笑吟吟转向纵姮,毫不避讳自己的计谋:“你说,如果我复刻一场一模一样的暗杀,应该栽赃给谁比较好?”

    以同样惨烈的场景刺痛主理人,恰如宿命循环,多有趣啊,主理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纵姮品了一口茶,假装没听见。

    李衔清幽幽叹了口气,像是猜到了她的反应。

    但在浮动竹影落如窗沿的那一刻,女人冷冷吐出几个字:“先杀李建熙。”

    李衔清微微抬眸,眼底光华流转,“他还配不上这么高级的局,放心好了,这个人迟早是要死的。”

    纵姮抬眸:“和私人恩怨无关,只是人蠢到一定地步,行为不可控,也是一种危险。”

    “嗯哼,知道了,”李衔清轻佻应下,不以为意。

    她托着下巴,问:“还有别的吗?”

    纵姮喉间颤了颤,犹豫着,最终还是开口:“在金融市场监测到一个账户,行为模型和林鹭很像,不过……那些案例在书籍里都能学到,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切行为都可以量化成最直观的数据,言行可以骗人,但清洗后的真实数据将展示出最真实的思维模式和狙击布局。

    “谁?”

    “林舒星。”

    李衔清抚在茶杯边缘的手一顿,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真巧,也姓林啊。”

    “你确定你查到的那些信息是真的么?”她话锋一转。

    “你在质疑我?”纵姮皱眉,很不爽道:“除非主理人有第二个恋人,否则我的信息不可能出错。”

    那具尸体是林鹭本人,各项特征都能对得上,未生育状态。

    李衔清从鼻尖哼出一道气音,不置可否,“继续查,总会有人比我们先坐不住的。”

    近期阳光很好,大簇大簇鲜花覆盖住春天死去的痕迹,新时代的序幕将要拉开,没有人能够阻挡生机的流逝循环。

    “补天石”的市场反馈很好,它不但是首款全息养成系宠物,还附带很多生活功能,除了不会说人话,AI智能体有的它都有,可以设置闹钟,到点宠物会依据性格的不同开启唤醒模式。

    它还拥有针对主人的身体健康监控和先进的安全系统,开启授权后遇到危险时会自动录像,分三份存档,转人工处理,必要时刻还能放电。

    不过定价不算低,有人拎出王泉大学创业前的演讲,抨击她当初慷慨激昂说要“让所有人都能享受科技便利,掌握自由的快乐。”只是假话。

    这个用词很刻薄的媒体稿件也是王泉自己买的。

    有讨论才有热度,反响出乎意料的好,一举帮她登顶热搜。

    她们开源了代码,但采用全新的语言框架和一小部分特殊的芯片,想要使用可以,来学习吧!

    补天石的初衷就是为了打开市场,王泉和方奕希望通过这个产品吸引足够多的人加入生态,让海量数据投入模型训练,反哺“创世”。

    人人都可以是创世神,只要她们愿意。

    创造是生命的最大美德。

    等生态完善,补天石的使命完成,价格自然也会降下去。

    林舒星在看完她们的完整报告后非常满意,当天就又有一位投资人找上门。

    王禾君看得透彻,小姑娘这招玩的是分散股权,除了通过方奕给出的那笔钱,最初帮忙打出名气的天使投资人恐怕也是她的手下。

    李家那边听说又在尝试引进什么最新XX生殖技术,因为天价引发热议,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王禾君都有所耳闻,在某次吃晚饭时衷心地规劝王泉早点找个对象,生个继承人。

    别管什么基因编程的危害了,如果能有像林舒星这么聪明的孙女,外星人她也认了,并且她还要帮助自己的宝贝孙女统治地球。

    多么光荣啊!到时候人类起源就从她老王家开始写。

    从封建传统到遥遥领先之间只隔着一个还不存在的孙女。

    以前王泉就料到自己传统的母亲可能会催婚,但这一番大胆而科幻的言论还是让她当场石化。

    她试图去摸王禾君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没发烧。

    那可能是自己发烧了。

    王泉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也没有。

    那更可怕了啊!

    王泉想了想,委婉开口:“妈,要是实在不行,你去参加个成人高考,或者我给你报个老年大学吧。”

    多学点正经知识,别老想这些有的没的。

    王禾君小时候家里穷,考上了大学,但是没钱念,家里人也不支持,迫于生计选择了毕业后能分配工作的专科院校,学了一门手艺。

    但她后来又毅然辞掉了在那个年代看起来是香饽饽的职业,揣着卖鸡蛋得到的钱跑去大城市做小买卖。

    如果再早一点,她的行为还要被归为“投机倒把罪”。

    有些人觉得她完全是吃到了时代红利,王禾君从不反驳。

    吃红利咋了,她就是吃了,她就是有本事吃,并且还要一直吃下去,真香。

    “妈已经过了念大学的年龄了,”王禾君摇摇头,在饭桌上幽幽叹了口气。

    王泉看着她惆怅的模样,突然有些心疼,安慰道:“没事的,什么时候念书都不晚。”

    “哈哈,”王禾君灿烂一笑,“老娘只是不想去学校,谁乐意被管着啊,这么爱学习,你咋不读博士呢。”

    王泉给她夹了几筷子,迅速改口,“好了好了,不提那些了啊,吃饭,亲爱的妈妈,吃排骨。”

    “你看啊,我算半个本科吧,你读到硕士,”王禾君放下筷子,掰着手指数。

    “嗯?”

    “诶,然后啊,按照这个生物规律啊,你妈我的大孙女就应该进化到博士了。”

    “……”什么叫进化。

    王泉沉默片刻,对着一旁王禾君的助理惊叫,“梅姐,别再给她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了,尤其是科幻和同性恋!!”

    “时代在进步,”王禾君呵呵笑着,“网上就能看,我也是与时俱进,与民同乐了。”

    “你看看人家方奕,聪明不说,谈恋爱之后人也跟着精神了,你也跟人家多学一点啊,让她教教你。”

    “妈也不指望你找多好的,总归要有一个吧,你是同性恋我也认了,但有人和你恋吗?”

    “你和之前那个学姐还有没有联系啊?我看她就不错,也是本地人。”

    王禾君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让王泉乍然红了脸颊,忍无可忍,大声咆哮:“妈!”

    “你不要等哦,一直等,好姑娘都被别人谈走了,别以后人家方奕的小孩都能给你婚礼上当花童了。”

    越说越不靠谱了,王泉嘴角抽了抽,恼羞成怒:“我不上宴京大学是因为我不想吗?!”

    “诶,那这样,你们产品上市之前去那个娘娘观拜一拜,顺便求个姻缘,事成之后记得过去还愿啊,多磕几个。”

    “嗯嗯。”王泉磨着牙,敷衍的应下。

    虽然她也觉得娘娘观很灵,但感情这种事情嘛,她还是想等一个缘分天注定。

    求神仙有什么用?也没见那神像成双成对的啊。

    不过王禾君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上次方奕也许愿了,得找个机会问问她灵验了没有,如果神明回应了祈愿,得去还愿呢。

    方奕嘴上说着不信,但那天她拜下去的时候表情非常虔诚。

    如果不是出现了那档子意外,王泉本来还想打趣她一下。

    她当即给方奕发去消息。

    休假中的方奕正在买水果,最近何庄病危,林心佑总去医院看望他。

    于九凤说什么死者为大,方奕总该去安慰安慰丈母娘,展现自己靠谱的那一面。

    方奕:“那人还没死呢,等他死了再庆祝。”

    在于九凤大骂她说话不吉利之前,方奕已经利落的将外放关了,音量调到最小。

    王泉的消息和贺霜桦的一起弹进来,方奕还没来及看,心愿任务先久违的更新了。

    叮——

    [支线任务贺霜桦的委托:我需要看清她的决心。]

    [完成奖励:积分50点。]

    [失败惩罚:销毁生命体征。]

    50点积分,在支线任务里已经非常大方了,可委托描述太模棱两可,方奕先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们都已经分手了,贺霜桦之前不是表现得挺果断吗,还有什么决心好看的?

    方奕悬空的手指犹豫了一下,点开聊天框。

    [贺霜桦:方便打电话吗?]

    [方奕:方便。]

    方奕深吸一口气。

    左右不过是像之前一样,她早有心理准备。

    安慰安慰,残忍一点就去逼迫她直面李斯年的花边新闻,让她看清楚这个多情的烂人最近都在干些什么,这套流程方奕已经非常熟悉了。

    电话接通后,对面的女人声音有些干涩,但异常平静:

    “我怀孕了。”

    “李斯年的。”

    “……”

    简单的几个字从右耳朵刺入,贯穿整个大脑,将所有思绪全部搅成一团乱麻。

    方奕单手按住屏幕,一瞬间感觉空气被抽离,灵魂在上升,但上面不是天堂。

    她好像有点听不懂中文了。

    第86章 掠夺

    原世界线中,贺霜桦的剧情很少。

    她就像是李斯年众多情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唯一的用处就是凸显总裁的魅力之大。

    聪明,拜金,势利眼,还有些不择手段的恋爱脑。

    方奕倒宁愿她是这样的。

    可看来看去,好像只沾了一个恋爱脑。

    她们都已经分手了,怎么还会怀孕?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怀孕这种事情存在周期性,可能那个时候她们还没有分开。

    贺霜桦对与李斯年的床伴行为相当满意,她坦然说自己是高需求,而李斯年总是能够给出足够深刻的回应。

    在之前的交谈中,贺霜桦虐恋归虐恋,虽然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但还是十分注重身体健康的。

    她的事业还在上升期,怎么可能会同意在这种时候受孕?

    方奕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她对这种生殖技术的浅薄印象还停留在老旧教科书上的试管移植。

    她不可避免的陷入阴谋论,比方说,万一是李斯年偷偷把人迷晕,打了麻药,就像很多歹毒的器官贩子那样……该死的李斯年!

    一辆纯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对着呆若木鸡的方奕按了按喇叭。

    女人降下车窗,指尖将墨镜推起来一点。

    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至少不算憔悴,方奕高悬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可对上贺霜桦的视线,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一点迷茫。

    方奕向来镇定,似乎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呆滞的表情,逗得贺霜桦没忍住,盈盈笑起来。

    “别笑了……”方奕的声音听起来很僵硬,刚吐出口就又后悔了,讷讷道:“算了,你笑吧。”

    能笑出来是好事儿。

    总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除非她疯了还想生下来……方奕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再想。

    “上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贺霜桦换了一辆看起来更低调的车,不过三叉星徽车标立了起来,方奕敏锐地察觉到这辆似乎和大街上普通的轿车不太一样。

    厚重的车窗缓缓升起来,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缓缓在闹市中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停车场。

    贺霜桦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被小心折叠好的文件。

    她随意地翻阅着,眉眼间尽是清冷气息,方奕在副驾驶瞄到这一份是确认怀孕的报告。

    “很神奇,对不对?”

    贺霜桦一只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一手将报告递给方奕。

    方奕的视线无处安放,又不得不伸手接过,感觉这冷冰冰的纸张握在手里格外烫手。

    “呃,对,真神奇。”

    贺霜桦的视线平静地落在窗外:“这份报告是李斯年给我的,她在她们家的私人医院开出的报告。”

    方奕翻来覆去地看那几张有千钧重的薄薄纸片,试图找出一点P图痕迹,下意识问:“怎么做到的?”

    尾音戛然而止,她的耳根红了一点,连忙摆手:“不,等等,对不起,这个问题太冒犯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很普通的方式,她刚开始给我展示的时候我也不信,”贺霜桦摊开手,“你没有看新闻吗?李家推出的ISEC项目,不需要开刀就能实现双雌孕育了。”

    “没有……我最近比较忙。”她其实不怎么看新闻。

    贺霜桦轻轻笑了一声,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薄凉:“她之前说,只要怀孕,我们就结婚。”

    李斯年嘴里的谎言太多,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甜言蜜语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唯有说出这句话倚在她怀中,风情万种的眼眸在昏暗灯光下闪闪发光,将“结婚”这两个字咬得分外神圣。

    这种近乎虔诚的神态在李斯年身上很少见,她似乎是在蚀骨欢愉中短暂地流露出一点真情,发颤的尾音还带着一点未散的欢愉,酥酥麻麻,钻入耳廓,震荡起无休止的涟漪。

    但这种视线贺霜桦早就见过了。

    “真可怜。”

    那时的李斯年居高临下地俯瞰她,目光怜悯得好似圣母,身上却萦绕着复杂的脂粉味和酒气。

    李斯年的眼睛很深邃,明晃晃承着半盏陈年佳酿,渗出一滴就能让人为之倾倒。

    但下一秒就是恶劣的笑,她用皮质鞋履的尖端抬起她的下巴,毫无遮掩的眼神与打量商品没有任何不同。

    曾经的她们身份如此悬殊。

    一个是不可一世的财团继承人,一个是满腔热血的愚蠢小律师。

    于是在李斯年郑重说完这句蠢话之后,贺霜桦也温柔地抚起她的脸颊,轻声问:“这种话,你和多少人说过?”

    女人便暴躁起来,很受伤地吼:“我是认真的!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当然是因为,你总是在说谎啊。

    亲爱的。

    贺霜桦神色未改,只是不再收敛,肆意碾上她最脆弱的地方,逼得这位还没搞清楚处境的骄傲总裁重重跪下去。

    醇香酒液浸慢掌心,又顺着纤瘦的手腕滑落在深红色地毯上,晕染开一片暗斑。

    “你不想和我结婚吗?我……我给你这个承诺,作为李氏集团的夫人,你将得到我一半的财产。”

    西装裤不堪重负发出细微摩擦声,半跪着的女人倒是很执拗,紧咬牙关也要把这句话给说清楚。

    “你姥姥不会同意的,”贺霜桦抽出手,牵出一道剔透银丝,轻轻附到她颤抖的脸颊,用当年一模一样的语调在她耳畔低吟,“李斯年,你真可怜,我也是。”

    自以为是,实则一辈子都活在长辈的期盼和控制之下。

    李斯年哽咽着坚持:“只要我们有了孩子,她会松口的!我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我爱你啊,”贺霜桦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可即使是取卵也很伤身体,你要自私地为了一个孩子害死我吗?”

    “你根本就不爱我。”她轻轻摇头,幽幽一声叹息坠下。

    “不是这样的,你再等等,给我一点时间,ISEC那边已经有所突破了,我们可以在欢愉中就自然受孕,只要这项技术实现,爱,权力,我们将拥有一切!这一切我都可以分享给你!”李斯年急迫地想要证明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生?是你想要孩子吧。”

    贺霜桦将手指探入她的口腔,用拇指腹粗暴地磨蹭着她的尖牙。

    这些牙齿曾经像野兽一样要将她的自尊吞噬,锋利地划开皮肤,但流出的不是血也不是泪,而是。

    恨。

    以前她太意气用事,不懂社会的潜规则惹下无数祸端,感恩她的人很快就会忘记,可希望她死的人却如此持之以恒。

    她只是个普通人,家庭无法将她的理想托举,可她却妄图帮扶起别人摇摇欲坠的梦,不自量力地想要用贫瘠的力量去对抗权威。

    律所实习的工资少得可怜,那些年长的男人总是叼着一根烟,在抱团交谈时用暗语互相炫耀抢夺来的资源。

    那时的她没有钱,没有资源,又不屑与世俗同流合污,不愿在满目疮痍的规则下蝇营狗苟。

    她冷静,懂事,得体,看见肮脏水坑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去,不让它们沾染到自己洁白的裙摆。

    就像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应该这么做。

    可坚持了数年的高洁品格根本一文不值。

    长辈眼中光鲜亮丽*的职业,只是为了相亲时增加筹码的噱头。

    没有人在意她是怎么想的,她究竟想要什么。

    母父辛辛苦苦培养她,她们理所当然是爱她的。

    但事实是,当长辈在亲戚那里将她作为拿得出手的谈资时,她正为了省几百块,租住在老民宅矮小的阁楼里。

    律所位于繁华的市中心,附近的房子寸土寸金。

    同样是合租,阁楼拥有独立卫浴,还有一扇大大的天窗,天晴时可以俯瞰这片热闹的老城区。

    邻居喜欢在窗台上养花,各种说不清名字的植物,如此灿烂地攀出外墙。

    那些静谧的午后时光是贺霜桦最喜欢的。

    但下雨天时墙角会漏水,打湿了她安置在角落的书籍,照不到阳光的角落渐渐长出霉斑,空调坏了三个月一直没有人来修。

    租房协议上被一遍遍检阅填补的漏洞,只换来流氓房东吊儿郎当的一句:“哟,这么有本事,那你去告我啊?”

    “我又没说不修,你急什么?这么急你就自己修啊,不是你住进来才坏的吗?我还没问你要钱呢!”

    “告诉你,这是人为损坏的啊,你不用它会坏吗?扣两个月租金。”

    “还律师呢,抠抠搜搜的,计较这点小钱?”

    “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啊,娇生惯养的,不想住你就滚!”

    从小接受的教育一直告诉她要讲礼貌,要懂事谦让,要孝顺母父,体谅其他人。

    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贫穷才是最大的原罪。

    这小小的几千块成了卡在她喉咙间咽不下的刺。

    她的理性商讨反而让房东变本加厉,甚至演变为了语言攻击。

    读了十几年的书,神圣不可侵犯的律法在事实面前变成了一纸空文。

    她在餐厅里将这件事告诉了李斯年,却只得到了女人一句轻描淡写的:“那你就搬走呗,和这种人计较什么?”

    李斯年俯身吻她,低低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嗓音被酒精浸泡出甜腻的痕迹:“正好,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她似乎是爱她的。

    李斯年有权有势,一掷千金,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在她眼中天大的麻烦。

    李斯年直接命人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新家’,可房租和押金都还没有退。

    贺霜桦不好意思向李斯年提起这种小钱,更不好意思接受李斯年挥霍的心意。

    她屡次上门讨要无果,房东嘲讽她说她读书读傻了,当自己大法官呢。

    李斯年看出她的情绪低落,直接大手一挥,塞给她一张银行卡,让她随便花。

    贺霜桦心里依旧很不舒服。

    她要的不是钱,而是公正。

    ——谈及钱,总好像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铜臭熏天。

    但方奕很平静地告诉她:“为什么,我们就是要钱啊。”

    “钱就是我们的公正。”

    方奕让她去路边买了几斤水果,然后耐心地把装死的房东电闸拉了,安安静静在门口切西瓜。

    红色塑料袋上,黏腻的鲜红色汁水一滴滴淌下去。

    房东骂骂咧咧出来,看见黑发黑眸的女人站起来,反手握着刀,噗嗤一声捅进西瓜的肚子。

    贺霜桦站在方奕身后,准备良久的腹稿一句还没有她一句脏话管用。

    方奕抬腿将门踹出一声巨响,随手将切碎的西瓜砸进去,示意贺霜桦讲出自己的诉求。

    “按照我们的合约,你应该……”贺霜桦条理清晰地拿出合同。

    方奕淡淡把她的废纸压回去,厉声呵斥:“站在那,不准动,还钱!”

    强势直白的命令比商议管用多了。

    世间的平衡仿佛如此,你弱,别人就强,你强,别人就弱。

    不到十分钟的‘友好交涉’,原本气势汹汹的房东忽然就变得很通人性,憋红了脸,哼唧着为了几千块至于吗。

    “不要索取,要掠夺,这才是成年人的生存法则。”

    出来后方奕一边洗干净手,一边如此教她。

    索取是等待别人给你。

    掠夺是自己抢过来,让别人不得不给你。

    没人会在乎猎豹鬣狗有没有礼貌,吃饱肚子才是王道。

    你大可以先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施施然说一句谢谢或者抱歉。

    选择权在你手上。

    可惜当年的贺霜桦还不太明白这个道理。

    她是被母父寄予厚望的女儿,在虚构的温室中长大,还残存着对真善美的幻想。

    她习惯性躲藏在规训的老旧框架下,扮演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女人”,以熟悉寻求短暂的安全感。

    可她念过的书、走过的路堆砌在脚下,帮助她踮起脚尖窥见外面的世界,天光乍破,那里有全新的秩序,全新的冒险与挑战。

    李斯年送给她昂贵的奢侈品,风雨无阻送她上下班,心情好的时候还曾亲手给她煲汤。

    年少的贺霜桦在等待,在索取,并误以为这就是爱。

    可李斯年酒后对朋友说:“还没玩过律师呢,职业图鉴又解锁了一块,滋味确实不一样。”

    李斯年非要她在聚会上当着很多人的面亲她,那些戏谑刺骨的视线几乎将她穿透,从里到外。

    贺霜桦奋力挣扎,将侍从端着的酒泼了李斯年一身。

    李斯年觉得被拂了面子,当即冷了脸,要她从她的别墅里滚出去。

    夜间寒风刺骨,贺霜桦听话地滚了,李斯年却更加暴怒,在众目睽睽之下追上来,要求她把她买给她的东西统统脱下来。

    这就是爱吗?

    “我,我要你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

    半跪着的女人被她搅得刺痛,声音被手指揉碎,血腥味在射箭蔓延开来,混合着来不及吞咽的口水变得模糊不清。

    可即使她跪着,匍匐在她脚下,眼中却依旧折射着精明的欲念,低低道:“只有这样,你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她怎么可能不清楚她以前都对她做了什么?

    那些凌辱不是小孩子的铅笔涂鸦,是血,是泪,是耻辱的烙印,永远也不可能被擦拭干净。

    “只要你怀上我的孩子,我可以给你任何东西!”李斯年口口声声的宣誓。

    “为了你,我已经和林家断亲了,你知道这涉及到多少资金链吗?”

    “为了你,我担着很大的风险加大了对ISEC的投资,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项目,但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可以做!”

    束缚,窒息,疼痛,眼泪,绑架。

    这就是她曾经等待,索取来的爱。

    李斯年希望用一个孩子捆住她的后半生,李渡秋希望用钱买下她最后的尊严,让她自我塑造成一个无情无义的拜金女人,永远离开家乡。

    上位者总是提出自以为公平的交易,却没有留下拒绝的权力。

    摆在面前的,几乎是一盘死局。

    贺霜桦勾起指尖,低声向方奕说了几句,不出意料地换来对方震颤的瞳孔。

    女人笑得温柔,眼角还挂着剔透泪珠,盈盈折射着隐秘的疯狂,轻声说:

    “你会帮我的,对吗?”

    第87章 驯化

    学习能力强是贺霜桦最大的优点。

    她踩着荆棘一步步仔细感受李斯年赐予她的痛苦,直到将这些尖锐的手段统统了然于心。

    然后再,反哺给她。

    “我爱你呀。”

    她敲骨吸髓地爱她,以前她没有钱,可以忍受那些屈辱,用柔弱的泪水换来货真价实的钱。

    可她现在已经不缺钱了。

    李斯年想要上位必须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贺霜桦很轻松就能够接触到她的秘书、下属。

    方奕说得对,不要索取,要掠夺。

    这才是成年人的生存法则。

    她如此卑微渺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

    她如此卑微渺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根本不会注意到,她正在缓慢蚕食她们的根基。

    李斯年用这一份薄薄的报告和李渡秋对峙,要求这位曾经改天换日的铁娘子正式承认贺霜桦的身份。

    李斯年承诺会娶她,共享财产,给她挥霍不尽的钱。

    李渡秋也说你要多少钱才肯打胎,离开我孙女?

    可我已经不缺钱了。

    我要,要尊重,要——权力。

    在联系方奕之前,贺霜桦刚从李渡秋那里出来。

    一个盘旋在脑海中多时的念头逐渐浮出水面,她听见自己用异常冰冷贪婪的声音,对面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说:

    “我要去宴京。”

    李渡秋也笑:“你是个聪明人,李斯年玩不过你。”

    “我可以成全你,助你功成名就。但你要让李斯年彻底死心,什么方法我不管,永远不准再踏入Z市一步。”

    老太太吐字缓慢且清晰,裹挟着岁月沉淀下的沙沙压迫。

    她穿着暖色羊绒衬衫,摆出一副慈爱的笑,戴着深绿色翡翠的粗糙大手在贺霜桦柔软的肚子上轻轻拍了两下,温声道:“别让我失望。”

    这位在Z市叱咤风云的女士终究是老了,她长叹一声,浑浊的眼瞳在室内显得格外幽暗。

    她背着光,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一刻,贺霜桦忽然很好奇,李渡秋当年孤身一人上宴京、获取李家支持时是何等风采。

    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

    贺霜桦摘下墨镜,慢条斯理将它收纳进眼镜盒中,轻轻发出咔哒一声。

    方奕沉默着,还没有回答。

    自从和林舒星谈恋爱,她真的改变了很多,从廉价的衬衫到柔软修身的定制外套,淡蓝色半透明眼镜既修饰了她冰冷的五官,似乎也遮住了一部分锐气。

    人总是会改变的。

    有所羁绊,就会有所束缚。

    贺霜桦并不着急,随手将眼镜盒扔到后座,很善解人意道:“我理解你的顾虑,毕竟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可以离开。”

    “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无意强迫你,计划中你并非必要的一环,只是……如果你在,我会更安心一点。”

    “不是这个问题,”方奕有些烦躁地压了压鼻尖,在触及到冰冷镜托后微微停顿了一下,“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我担心出现什么意外……主要是你。”

    她的视线落在贺霜桦的肚子上。

    以前在废土世界,孕妇会被集中保护,优先供给全部资源,但即使如此,死亡率依旧不低。

    孕妇是弱势群体,她们用血肉孕育着全新的生命,但生与死总是如影随形。

    虽然方奕一直坚信事在人为,但世界线总在收束,这次还涉及到原本的主角之一,李斯年。

    在系统提供的资料中,并没有说贺霜桦最后怎么样了,她只是几句轻描淡写的文字,被轻松地一笔抹去。

    方奕的第六感一直很准,这种感觉曾经无数次帮助她死里逃生,而此时此刻,她在贺霜桦平静的阐述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和变数。

    不知道是由于太过焦虑还是什么,她甚至能够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贺霜桦并不想把孩子生下来,方奕很高兴,这大概是今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可她想要以身犯险,没人能够确保一切顺利。

    “没事的,放心好了,不管李斯年如何选择,我都不会输。”

    “这辆是改装过的防弹车,院长也是我的人,李家的医疗水平在国内首屈一指——”

    方奕垂下的惊呼声打断了贺霜桦的娓娓而谈:“你流血了?!”

    一缕鲜血顺着女人纤长的小腿蜿蜒而下,方奕呼吸一滞,立刻紧张地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我来开车,李家的医生不可信,还是去找我朋友,在那里我们能确保你的安全。”

    李家再怎么肆意妄为,也不能把手伸到军区医院去。

    贺霜桦在方奕拨通之前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别这么大惊小怪,我们每个月都流。”

    “……?”

    方奕眼前一亮,终于拨开迷雾:“你没有怀孕!”

    女人不置可否,只是向着方奕挑挑眉:“我说了,院长是我的人。”

    “你来开吧,你车技比我好,主驾驶也更安全,”贺霜桦顿了顿,松开手:“要先给你未婚妻先说一下吗?”

    方奕刚亮起来的眼眸顿时灰溜溜地撇开,犹豫着皱起眉。

    理智告诉她应该先给林舒星报备一下,可又害怕她会生气。

    不,是绝对会生气的吧。

    本来现在她们的相处时间就不是很多,晚上也不能住在林家了,如果小星星生气了不理她怎么办?

    方奕扭着手指,最后还是给正在外面和朋友逛街的林舒星发了一条消息。

    [方奕:我陪朋友去医院检查,明天再去探望阿姨,我们开的是S600PullmanGuard。]

    她可没有说谎,她报备了的。

    这辆车安全系数很高,林家的停车场里好像也有,虽然因为高昂的价格之前方奕从来没有关注过,但隐约听说,什么地方的元首也开的这玩意儿。

    贺霜桦用餐巾纸随意地将擦了擦小腿,防止血滴落在外面,施施然换到副驾驶,温声提醒:“我们走吧,时间差不多。”

    “好。”方奕将手机息屏,塞进口袋。

    在屏幕暗下去的最后一秒,对面弹出一条消息。

    [AAA我的。未婚妻:嗯哼,喜欢这款吗?买给你^^]

    方奕没有再看手机,她握住方向盘,感受着这辆机动性极强的庞然大物,正在她的操控下缓缓苏醒。

    在得知贺霜桦没有怀孕之后,她的心情放松了很多,至少没有那种呼吸困难的紧张感了。

    开了一段逐渐熟悉车辆之后,她又感觉如果上辈子能有这辆车,就可以直接碾压整个禁域了。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碾压。

    虽然第一次开库里南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

    贺霜桦已经规划好了路线,走老城区,目的地是李斯年的私人医院,她对这一路上的区域分布了如指掌。

    车轮缓缓转动,方奕余光一瞥,从后视镜中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两辆正在跟踪的黑车。

    “要甩掉她们吗?”这辆车的外形太明显,会被尾随也是意料之中。

    贺霜桦淡淡道:“李斯年的人,不用管,让她们跟着。”

    不留几个人通风报信,怎么才能让李斯年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呢?

    果然,在穿过第二个红绿灯后女人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手机震了又震,贺霜桦握在手里,刻意没有接,而是打开了早就关注了的线上直播。

    ISEC项目的新闻发布会。

    主持人正在夸夸其谈,台下簇拥着无数企业家和记者,共同等待着揭开这划时代的一幕。

    但正中央的主位上,十分不和谐的空缺了一位。

    这场大戏的主演李斯年正站在幕后,面色苍白,一遍又一遍打着无人接听的电话。

    她、她们,所有人都为这一天等待多时。

    与策划案上的流程不同,李斯年多加了一个小环节。

    那就是她将当众宣布,贺霜桦才是她的妻子,未来李家的另一位主人,已经通过这项技术孕育了她们爱情的结晶了。

    如此一来,贺霜桦的安危将直接和这项投资巨大的项目挂钩,即使是李渡秋也不能轻易动她。

    她一遍遍敲定好了每一个细节,以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可在新闻发布会前,贺霜桦去见了李渡秋,现在又驶向了私人医院,她要做什么?

    巨大的不安将李斯年笼罩,一想到她心爱的女人此时可能正在去打胎的路上,她就感觉整个嗓子都火辣辣的疼。

    李渡秋向来不喜欢贺霜桦,她都对她做了什么?!

    明明早上出门前她还对贺霜桦千叮万嘱,只要过了记者会,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她会保护好她的。

    贺霜桦为什么要去见姥姥,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要去医院,为什么……她还是不相信她吗?

    昨天晚上她们还如此温馨地一起躺在婴儿房里,她小心翼翼地伏在贺霜桦的肚子上,给她捏腿,兴致勃勃地说起未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主持人讲得口干舌燥,不断和媒体们打着太极,额头上冒出冷汗,祈祷着李斯年这尊大佛赶快过来发表讲话。

    可这位意气风发的总裁只是像坚硬的棺材一样站在那里,机械性地重复着拨打电话的举动,整个人气压低得可怕,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提醒。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李斯年垂下的手猛地握紧成拳,声音嘶哑:“宝贝,你在干嘛?千万别冲动,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别怕,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你现在就调头回家,回家等我。”

    她还是这么理所当然,命令般的语气。

    贺霜桦轻声问:“李斯年,你爱我吗?”

    “我都说了一万遍了,我爱你,我爱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管我姥姥和你说了什么你都别信,她只是想拆散我们,你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真的,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听着女人压抑痛苦的抽泣声,李斯年也跟着红了眼眶,语气缓和下来,哀求道:“求你了,别做傻事,有什么问题等我回去我们再说,好不好?”

    “哪怕、哪怕……你想想我们的孩子,她多无辜啊,你难道不想听她叫你妈妈吗?”

    “我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我们一起——”

    “李斯年,”贺霜桦打断她,“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在冬天的派对上要我脱光衣服,滚出你的房子?你的朋友都在笑,还有人拿出相机要拍照。”

    “对不起,我、我当时在气头上,只是想吓吓你让你服软,我怎么可能真的让你……让你这么做。”

    “你还给我灌香槟,突然抱着我跳到游泳池里,你明明知道我怕水,这也是吓吓我吗?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贺霜桦自嘲地笑了一下。

    女人沉默了片刻,呼吸变得很粗重,只剩下不停的道歉声。

    贺霜桦用纸巾压住眼睛,轻声说:“跪下,我要你在新闻发布会上给我跪下。”

    “……什么。”

    李斯年从小就万众瞩目,被所有人追捧,她最在意自己的面子。

    更何况还是在这项重大技术的发布会上,她原本意气风发,应该站在整个时代的前沿,被全世界的媒体争相报道。

    不等她开口,贺霜桦已经继续要求:“我要你跪下,就像你跪在我脚边那样,宣布我们的婚姻,然后打开扬声器,接到现场的广播里去。”

    李斯年勉强从僵硬的表情里挤出一个笑容,贺霜桦果然还爱她啊,她当然、应该……她只是没有安全感而已,对,一定是这样,她怎么可能舍得不要她们的孩子呢?

    可是这会是载入史册的一天,她怎么可能以这种耻辱的形象出现?

    这可是直播!

    贺霜桦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绝望的音调就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李斯年,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爱我吗?”

    虽然知道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但贺霜桦的表现太过深刻,一旁开车的方奕都没忍住担心地望向她。

    如果李斯年的答案是否定和拒绝,贺霜桦就会撤销将要发生的车祸,因为那样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会选择李渡秋安排的那条路,将利益最大化,乖乖‘在李渡秋的威胁下打胎’,然后去宴京发展。

    女人的长发散落在颈间,直直紧绷着,倏尔像天鹅那样垂下来,捂着唇,低低咳嗽起来,所有痛彻心扉的呜咽只能委屈地从指缝中滑落。

    凝固的时间在这一刻被一点点撕碎,混合着过往数年的所有回忆席卷而来。

    李斯年死死掐着掌心,思绪完全被女人的一番痛苦陈词搅碎。

    “我爱你!好,好,我都听你的,”李斯年脸色惨白,拖着沉重的步伐迅速下达指令。

    电话的通讯频道被接入现场广播里。

    贴身的衬衫已经被打湿,她如此狼狈地走向舞台中央。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这位骄傲蛮横的总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扬起脸对着璀璨灯光,勾勒出的轮廓一如既往的深情,哑声说:“贺霜桦,我爱你,嫁给我吧。”

    “李斯年,我也爱你。”

    女人温柔缱绻的声音迅速传遍每一个角落,通过最为真实的现场直播上传到云端。

    无数光纤在城市上空构建出细密、无形的网,偌大领土也不过是猎场。

    彩排里没有这一项?!李渡秋留下的老员工意识到不对劲,立刻站起来想要掐断直播,却被李斯年的人挡住。

    更多的黑衣人涌入会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股浓厚的火药味,面面相觑,踌躇不定着。

    新老权力的交接注定不会太平稳。

    一旦尝到了掌控全局的滋味,谁都不可能轻易放手。

    “对不起,李渡秋让我离开你,可我真的做不到,我怎么忍心伤害你?”

    满场寂静中,女人哽咽着,泣不成声。

    “不要忘记我,李斯年,我和宝宝都很爱你。”

    “谢谢所有科研人员的付出,谢谢ISEC,至少,让我能够拥有我们的孩子,我——”

    咚!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百万级音响发出一声刺耳的撞击声,震得整个礼堂都在颤动。

    来宾捂着发疼的耳朵,快门声哗哗响成一片,交织着记录下灯光中跪着的那位总裁的全部微表情。

    美梦破碎。

    迷茫,不可置信,痛苦,最后是……绝望。

    她疯了一般起身,双目赤红,推开所有妄图阻止她的人,跌跌撞撞向外冲去。

    整个会场安静得可怕,徒劳地一遍遍回荡着挂断后的盲音。

    滴、滴、滴——

    新闻发布会的十几公里外。

    一辆小货车猛地从拐角处加速,重重撞上了飞驰中的黑色商务。

    贺霜桦试图用颤抖的手背擦干净眼泪,唇角勾起一抹笑,可惜眼泪和哽咽已经不受控制,轻飘飘的笑声变得十分奇怪。

    小货车在方奕的微操下只撞到了车屁股,虽然经过音响的放大后听起来十分恐怖,但经过层层缓冲保护后她们两人完全安然无恙。

    贺霜桦昂起头,咳嗽几声,透过玻璃窗看见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旁的老民宅前爬满了灿烂的植物。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女人微微笑着。

    赢了,终于赢了。

    赢得了全部,赢得了李斯年——她那一文不值的尊严,还有她所有的权势。

    她摧毁她的自尊心,以爱为名将她驯服,就像她曾经妄图对她做的那样。

    李渡秋那么爱李斯年,可现在,李斯年将成为她脚边的恶犬,与自己的至亲决裂。

    她太了解她了。

    李渡秋令人窒息的爱无时无刻不在操控着李斯年,李斯年早就心生怨念,又无力反抗。

    李斯年所谓暗恋的白月光是李家主理人的养女,在白月光出国后,李斯年也一直在寻找和主家拉近关系的机会。

    新一轮的竞争已经拉开帷幕,所有势力都会在不远的将来重新洗牌。

    李斯年和李衔清选择了彼此。

    她、她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扭转乾坤,掌控全局的机会。

    “是我赢了。”

    贺霜桦眯起眼睛,低声说。

    李斯年所信任的那家私立医院的救护车正在路上。

    她那甜蜜的、该死的恋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经过全力抢救,贺霜桦在车祸中捡回一条命,是孩子替她挡的这一命,她再也无法怀孕了。

    你看啊,你曾经距离幸福如此的近,是你,是你姥姥,亲手毁掉了一切。

    引擎的轰鸣声乍然响起,巨大的推力打断了贺霜桦的思绪。

    她睁开眼,看见一颗银色子弹飞向玻璃。

    呼吸之间,第二颗、第三颗……如出一辙的轨迹,精准瞄准了同一个位置。

    “小心!”

    方奕猛踩油门,这辆受伤的巨兽在第一时间向前冲去,加厚玻璃炸开花纹,在彻底破碎前与子弹擦肩而过。

    特制**划过车身,刺耳的吱嘎声令人牙酸。

    但眼前马上就被刺眼的巨大远光灯闪得失去了所有目标,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晕眩的白。

    风声呼啸着,超载渣土车迎面撞了过来。

    轰——!

    第88章 车祸(修)

    四周一片漆黑。

    最先恢复知觉的是手,方奕垂下的指尖轻轻颤了颤,刺痛从掌心蔓延开。

    还活着。

    她慢慢蜷起手指,感受到一片温热泥泞,前面抵着半块破碎的玻璃。

    她记得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子弹,也躲开了精准冲着驾驶室而来的笨重渣土车,但车身还被巨大的冲击力裹挟,不受控制地朝着斑驳的墙垣呼啸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强烈的失重感,仿佛置身于无尽的虚空,方奕不确定这辆重达几吨的巨兽是否真的可能飞起来,但她微妙的感觉到呼吸与涡轮的轰鸣声重叠,就好像这辆车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于是在那迟缓的瞬间,她本能地调转方向,撞入一片狙击盲区。

    那些人……离开了吗?

    老太太可真够狠的,还是说,她原本就做好了灭口的准备?

    方奕屏住呼吸,轻轻挪动身体,试图检查伤口。

    右手的手臂似乎能稍微活动,然而她只能依靠拇指的弯曲去确认,一点点摸索着,感受到那枚被体温捂热的戒指的微妙触感。

    还好,戒指还在。

    外面隐约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防弹玻璃即使被击碎了一部分,依旧过滤掉了绝大部分噪音,一时间难以分辨来人是什么身份。

    五指依次动了动,抚上锋利碎片的边缘,尝试在脑海中拼凑出它全部的轮廓。

    尖锐、不规则的棱形。

    纤长指节颤了颤,将它握紧,藏在掌心,尖锐的那一面朝下。

    冰冷触感贴着外翻的伤口,视线完全被安全气囊挡住,方奕放缓呼吸,希望在脑海中总结复盘一下战斗经验,但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少女轻盈的坏笑。

    我还不能死。

    有人在等我回家。

    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我们还没有去草原,也没有去看日照金山……

    握紧玻璃碎片的手又紧了一分,她强迫自己想起来,那些刺向致命部位的感觉,对方应该持枪,她只有一次机会。

    脚步声逐渐靠近,耳畔传来轻微的电磁声,随后“叮”——

    【哇!我们都还活着,好厉害!】

    【宿主!你攥着玻璃干嘛,流血了!!QAQ】

    【我这里有免费的创口贴——】

    嘘,没事。方奕想了想,又在系统的哭声中把它关进了小黑屋。

    血腥暴力,少儿不宜。

    她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直到听见外面传来约定好的暗号声,重复了三遍。

    这是贺霜桦安排好的,那个医生。

    安全了……?

    很快光明便刺破黑暗,方奕眯起眼睛,逐渐让视线适应刺眼的阳光,蓝天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医护人员利落将她们救了出来。

    方奕回眸,看见那辆黑色轿车在重力挤压下几乎完全扭曲,但安全气囊依旧保留了相对安全的空间。

    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贺霜桦的额头在流血,但从伤口判断不是致命伤,方奕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玻璃。

    沾血的碎片叮当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方奕抬起手掌,简单做出判断。

    “皮外伤,先给她检查,给我一些酒精和纱布。”

    她下意识指挥,又犯了当队长的老毛病。

    可放下手的间隙,她忽然瞥到戒指上的钻石消失了。

    大概是在剧烈撞击中脱落了。

    女人立刻挣扎从担架上撑起身:“我要回去拿个东西。”

    医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并没有执行,而是强行把她按回了担架上。

    这里不是废土,更不是方大队长的一言堂,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伤员,可怜兮兮地躺在担架上。

    医生和颜悦色的向她解释:“女士,不可以哦,那辆车现在很危险,随时可能爆炸,稍后会有专业人士来进行处理,我们需要先带你们回去做全身检查。”

    “是很重要的东西,”方奕无法反抗,面色严肃地强调。

    “不可以哦。”

    方奕咬牙,瞄准机会翻身准备窜下去,却在得逞前一秒被刚刚的医生稳稳掐住,“不可以哦。”

    女人拧眉还想再说点什么,医生微微一笑:“一支镇定剂,病人情绪不稳定。”

    方奕老实了,乖乖躺好。

    她躺在担架上往上看,瞥见名牌上的字,终于确认了面前这个中年女人就是贺霜桦提到的那一位院长。

    院长看起来精力充沛,像邻居的阿姨一样和蔼可亲,是自己人就好办了。

    于是方奕继续道:“我很清醒,到那有什么缴费或者需要签字的单子先开给我,不要联系家属。”

    “女士,不可以哦。”

    “我是方奕,贺霜桦没和你说吗?”

    “方奕,不可以哦。”

    “……”

    方奕沉默了一会儿,这次不问了,直接用那只血淋淋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她看见了那*条还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但并没有点开,而是先拨通了王泉的电话。

    这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就这样落下帷幕,虽然心脏的悸动还未停止,但反正没死,就算是成功。

    “喂?”

    对面接通的很快,王泉的声音立刻飞出扬声器。

    “我滴天,大姥,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我和我妈刚刚在看那个李斯年的直播,太精彩了,刚开始我看见她跪下以为这也是宣传策略,还想着在不要脸方面真是天外有天,我还是太保守了,结果马上就接进来电话,我妈推测这都是李斯年为了推翻她姥姥,不是阴谋论啊,李家人你也是知道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

    王泉一口气说的太快,大段大段抑扬顿挫的语气词隔着屏幕砸到了脸上。

    不等方奕开口,王泉继续道:“很变态的,她还假惺惺在那边求婚,我感觉吧李斯年这个人心机深重,多半是想用这个方法污蔑自己姥姥顺便绑架大律师的名声,都分手了还死缠烂打,然后用那个什么AI语音合成来恶心人,这些技术真的还是要加以管制不然真是太可怕了,罔顾人伦啊!”

    王泉意犹未尽道:“对了,你是不是也想和我这个?告诉咱们大律师,不要怕,大胆起诉李斯年,报警!趁着现在老李和小李两虎相争咱们来落井下石,公道自在人心,天底下还是有王法的!我出钱,无条件支持她!”

    王李两家的商业决策几乎是两个极端,一个走高端路线,一个推行基层经济。

    老世家骂她们这些后起之秀是暴发户土鳖,她觉得她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大清都亡了几百年啦,还当自己贵族遗老呢。

    “……”

    方奕沉默了一下。

    其实贺霜桦的破局做得也很粗糙,回想起来可能还有点儿太刻意了,但看王泉这种反应……只能说人人都爱看热闹。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只是说:“如果林舒星问起来,就说我们两个在一起,或者说我去出差了。”

    “啊,为什么,”王泉愣了愣,小心翼翼问:“你们吵架了吗?”

    她的耳朵动了动,又问:“你那边为什么有救护车的声音啊?”

    王泉终于反应过来,惊叫:“我靠,不会是真的吧,车祸??你在现场???”

    “她们不是分手了吗,啊,啊,该死的李斯年!我要弄死你!!”

    音调之大让耳膜一阵刺痛,方奕面无表情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感觉系统还是选错人了,应该绑在王泉头上,这样两只就能一起从早嚎到晚了。

    王泉跳起来,都不用思考就知道方奕在想什么,怒道:“你们人没事吧?发生这么大事你还想瞒着你对象,你红豆吃多了相思啊!”

    “没事,不然我也没办法给你打电话了。”方奕顿了顿,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甚至呵呵笑了一声。

    王泉:“……你以为自己很幽默吗,呵呵。”

    方奕抬起包扎好的右手看了看,感觉很快就能基本恢复,然后戴个手套,谁也看不出来。

    她轻描淡写道:“皮外伤而已,没必要让她知道。”

    “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不用太担心,顺便给公司里面请个假。”

    王泉在对面阴阳怪气的学着她刚刚那一声呵。

    方奕慢慢开口:“王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

    王泉:“……!”

    热血少年最吃这一套了,这一句最好的朋友对她冲击极大,果然不再声张。

    搞定了王泉,方奕松了一口气,打了几行字又删掉,最后纠结着,先给林舒星发了一个很可爱的黑脸小猫表情包。

    这张表情包是林舒星发给她的,准确来说,方奕手机里所有可爱的图片都是和林舒星聊天时偷偷保存下来的。

    [方奕:小鲸鱼探头.jpg]

    [方奕:不用,我临时需要去隔壁出差一两天,比较忙,不一定能及时回复,等回来给你带礼物。]

    少女并没有怀疑,很快回复了一个字:“好。”

    医院的一切流程都走得非常顺利,被击碎的秩序重新被拼凑起来。

    方奕盯着天花板,听见院长进来窃窃私语,她脸上带着笑,贺霜桦这次大概是真的赢了,通吃。

    院长的话很少,和贺霜桦的交谈也属于加密通话,只隐约听出李斯年被李渡秋拦下,两人爆发了激烈冲突。

    在两人高深的交谈中,方奕感到眼皮越来越重。

    生死关头激发的肾上腺素开始消退,但她现在还不能睡。

    要去把钻石找回来。

    林舒星送给她的钻石。

    体检报告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好慢,护士不允许她走,还威胁要是敢开溜,抓回来立马就上束缚带,狠狠扎一针。

    要钻石、钻石,不要打针。

    ……

    意识昏昏沉沉,女人倚在柔软的枕头上慢慢闭上眼,后知后觉地感觉全身都在疼。

    她在朦胧黑暗中又回到了那片梦中的场景,小小的女孩坐在废弃工地的路灯下,抬眸冲着她笑。

    没有纷纷扬扬的灰尘,没有淡淡忧伤,她沐浴着昏黄灯光,就像奔跑在正午的阳光下,伸出手:

    “小熊,你总是让我许愿,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什么,小时候的自己会直接要求人家许愿吗……这也太直白了。

    方奕不好意思地背着手。

    女孩将她抱起来,柔软的脸颊亲昵地靠上来,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沉默,甜甜道:

    “不说也没关系,我许愿——你要开心。”

    “不要总是摆出这种表情,我不喜欢。”女孩纤细的指尖落在唇角,手动给她勾勒出一个笑。

    指尖的触感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滑过嘴唇、脸颊,轻轻停驻在脆弱的脖颈间。

    熟悉的香气越来越浓,就像盛夏姗姗来迟,她栽倒在花丛中,惊起一阵蝴蝶。

    冰冷液体落下,这场骤雨来得突然。

    方奕猛地睁开眼。

    床边的少女正咬着唇,眼中蓄满泪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满是阴郁寒意,咬着轻飘飘的语调,一字一顿道:

    “你骗我。”

    第89章 生气(修)

    你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少女弯曲的指节正抵在方奕纤长的脖颈间。

    她以前是深山中的榆木,是风霜侵染不透的顽石,永远沉稳,波澜不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撼动,只在回眸时对着她微微笑着,流露出一点难得的柔软。

    可她现在躺在病床上,穿着拘谨到有些老气的衬衫,温热的触感在指下微微起伏,如此脆弱,就像皮筋被拉到极致时,将要断裂的白。

    “对不起……”

    方奕下意识道歉。

    林舒星的泪落在脸颊下,顺着她喉间颤动滚下去,最终没入颈侧的发丝。

    方奕抬起右手,给少女擦眼泪,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我没事,你别哭,只是一点小擦伤。”

    “我恢复能力强,很快就会好的。”

    “你骗我,”少女强调,眼泪还在簌簌滚着,但眼底却蕴着一汪晦涩的怒意,“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

    方奕心虚地偏过眼睛:“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不是故意骗你的,但我真的没事。”

    她说着就想从床上撑起身。

    在睡着的时候左手也被包扎起来了,很不方便活动,便只能用受伤的右手,这一压,纱布间很快就隐隐透出一点红色。

    “躺下!”

    林舒星的语气变得冰冷,勾在方奕脖颈间的手滑到肩膀,用力将她按回病床。

    她半个身子几乎全压了上来,浓烈的花香几乎凝为实体,堵在呼吸之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少女琥珀色的瞳孔背着光,与之前看方奕的眼神截然不同,失去了笑意,压在心底的粘稠情愫尽数翻涌上来。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方奕。”

    “你陪贺霜桦来医院打胎,可以,你出车祸,宁可联合王泉也要瞒着我,你朋友可真多啊。”

    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人影嗖一下捂住嘴,惊慌失措地缩回墙后面。

    王泉!

    她那阵沉默根本就不是答应保密的,而是缓兵之计。

    方奕反应过来,视线刚往外偏移一点,林舒星的手已经掐了上来,掐得下颚一阵疼痛,恶狠狠强迫她对视。

    “方奕,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错在哪里了!”

    方奕眨眨眼,诚挚认错:“我知道了,真的。”

    不应该告诉王泉的,这人大嘴巴。

    这种黑白分明的眼神林舒星可太熟悉了,真恨不得一口咬死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我,还要隐瞒——”

    不等林舒星说完,方奕已经昂起头,试图去亲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认真道:“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林舒星冷笑着撤开:“你还知道不吉利?拜托你将心比心!”

    没有亲到,方奕有些失落地坠回枕头上,小声说:“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你不是人?”

    少女明显有些动怒了,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耳垂下挂着的钻石耳坠在红发间轻轻晃动。

    她今天穿了一身天蓝色裙子,柔软白皙的皮肤间仿佛也漾着水光,盈盈闪烁着。

    好漂亮,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更可爱了。

    方奕看得有些晃神,又直觉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好像有点不合时宜,只能又偷偷咽下去。

    这一点欲言又止就像她的秘密一样,吞在舌尖竟然还有点甜,连带着身上的酸痛和疲惫也被糖水稀释着冲淡许多。

    就是不一样啊。

    她不想用温室里的花这种词来形容林舒星,可她确实孱弱又热烈,润泽的唇比花瓣更柔软,总让人担心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她的美丽,从根茎里流出泪来。

    林舒星是花朵,是盛夏,是珍宝,是一切脆弱、美好的集合,天生就应该万众瞩目,被悉心保护。

    哪怕是她藏在心底那些晦暗的想法,方奕也觉得很可爱,她的坏心思其实也没有坏到哪里去,坦荡的野心和欲望散落在红丝绒上,更是一种致命诱惑。

    方奕摸爬滚打蹚过无数泥泞的路,一抬头,终于在漫漫长夜窥见一株燃烧着的红玫瑰。

    就是不一样的,她可以受伤可以辛苦,这些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林舒星是不一样的。

    她还那么小,那么娇弱,她怕疼,吃药的时候眼角都会渗出泪,必须哄着配上甜点才会好。

    哪怕是在床上她也舍不得让她哭,但她还是为了自己哭过很多次。

    方奕低下头,试探性地抚上林舒星的手,低声说:“别生气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这次是她疏忽大意,才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如果她能再警觉一点,应该在停下的片刻就能发现,那些狙击点其实很明显,住宅区并没有太好的伪装。

    左手包扎的太紧,竟然只能挪动手臂,可右手的纱布在渗血,摸上去的话可能会把林舒星弄脏……

    泛红的指尖还没碰到少女,就一个急刹停在了空中,有些干涩地蜷起手指,缩了回来。

    看见她这幅小心翼翼的可怜模样,少女咬牙,主动牵住那住退却的手,冷声问:“躲什么?拆开上药,给我看看。”

    她按了铃,很快就有护士进来。

    刚才还信誓旦旦只是擦破皮的方奕又握着拳,不想给她看了。

    “太私密了,可以回避一下吗?”

    少女面无表情:“你对我还有私密?什么私密的地方我没看过。”

    “那不一样,”边上还有陌生人,方奕的耳垂变得有些红,声音低下去:“如果你在,我就会变得很软弱,会害怕疼,这些感觉会被放大,可能会哼出来,但其实只是想博取你的同情。”

    “……”

    她一本正经讲着这些自以为卑劣的话,纤长手指无意识地勾了勾,长长睫毛垂下,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话还是计策的一环。

    但不可改变的事实是,她现在受伤了,或许还伤得很严重,就像野生动物会藏起来偷偷舔舐伤口,无论如何,林舒星都很心痛。

    不是同情,是怜爱。

    方奕表现得越坚强,少女越不可避免的想到,以前她都是这样的吗?只有没有安全感,处于危险环境才会这样这样藏起来。

    林舒星呼吸一窒,手掌轻轻贴上方奕的脸颊,俯身亲了一下,放缓了语气:“我允许你软弱。”

    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这场奖励来得突然。

    方奕沉默了一会儿,憋了好半响,才在护士拆纱布的间隙忽然开口:“……谢谢。”

    少女正在看手机上的消息,今天李家的事情闹得很大,对股市有些影响,闻言有些困惑地抬眸:“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谢谢……”

    人在病痛的时候大概就像漏气的气球,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点肉麻,有点难以启齿,但方奕还是低着脑袋,一字一顿道:“谢谢你喜欢我。”

    她下意识又想去碰鼻尖,可一只手被护士固定着,另一只动不了,只能有些僵硬地躺着。

    “方奕,”林舒星站起来,“这种事情不需要道谢,你的配得感太低了。”

    “我不管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听好了,现在你是我的私人财产,我不允许你吃任何苦,你必须学会接受,这个世界是我们的。”

    配得感,很新鲜的词汇,从字面意义上方奕可以理解。

    ——这个世界是我们的。

    她并不清楚少女在金融市场上的成就,但每次说起未来、世界,林舒星的神色都如此自信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十八岁,最青春,意气风发的年纪。

    方奕不自觉勾起唇角,她相信林舒星也是属于“领袖”那一类的人,这种自信张扬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身份无关。

    她不是假千金,不是贫瘠恶毒的反派配角,她是林舒星,是独一无二的她自己。

    也是……我的未婚妻。

    拇指压上戒托,她将光溜溜的圆环转了一圈。

    “今晚你就和我回家,以后我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出门,已经给你配好了人手。”

    少女的语气很理所当然,当她垂眸时,流露出一点不容置喙的冷酷。

    方奕隐隐感觉林舒星的气势好像变了,可又说不上来具体的感觉。

    但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她会不放心也很正常。

    好消息是,她们又可以住在一起了吗?

    “那林心佑阿姨那边……”她试探性问。

    少女垂眸道:“我会去和我妈说,这是我的决定,她会同意的。”

    护士已经将层层缠绕的纱布拆开,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插嘴叮嘱道:“这段时间要小心,尽量避免伤口开裂,否则会留疤的。”

    上药时,林舒星盯着那处模糊血肉看得目不转睛,似是能感同身受,脸色比方奕本人白得还快。

    “别怕,没事的,很快就会好了,医护人员都喜欢往严重了说,只是为了让病人听话。”方奕安慰她。

    她自己看着都疼,更何况是给林舒星看呢。

    “我不怕,我是……生气,”少女的语调变得很轻,还沾染着一点鼻音,眼底的阴桀越来越浓,咬牙道:“这些该死的垃圾。”

    方奕有些干巴巴地安慰:“别生气,我真的没事。”

    护士惊诧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疑心这人是不是没有知觉,又扭头看了看林舒星,十分微妙地笑了一下。

    她包扎完毕,利落将东西收拾好,离开前幽幽道:“除了这一边,还有左手轻度骨裂,右下肢软组织挫伤,两只手都受伤咯~家属这段时间要注意。”

    “尽量避免剧烈运动,防止进一步伤害。”

    护士小姐转向林舒星,恭敬道:“详细报告稍后拿给您,请稍等,患者起初不愿意配合提供电话。”

    这位白衣天使走时不忘贴心地关上了门,留下一片熊熊燃烧的地狱。

    “方奕,你再骗我一个字试试。”

    森森寒意从少女的唇齿间挤出来。

    “没有了,这次真的没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睡着了,还没来得及看病历,被护士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

    难怪会绑的这么紧,她还以为私立医院是为了多赚钱才给她捆成这样,绑得跟精致大虾似的。

    少女阴桀的眼神落在她的双手之间,来回寻梭,方奕甚至感受到了淡淡杀意,遂把虚得不行的心往外一横,决定坦诚相告,以免她自己发现,更加火上浇油,十分愧疚道:“然后就是那个,钻石丢了……”

    少女皱起眉:“什么钻石?”

    女人颇有些垂头丧气,黑发很乖顺地散着,“戒指上的钻石,应该是撞击中不小心磕到什么地方,掉在车里了。我买水果的时候还在手上……我想回去捡来着,别人不同意,等晚点我再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随着她平淡的阐述,少女的怒火非但没有被熄灭反而愈燃愈烈,垂下的拳头紧握着,踩在地上的小高跟划出清脆的咔哒声。

    “对不起。”方奕郑重道歉。

    她竟然弄丢了这么重要的定情信物。

    “谁在乎那种东西!”

    少女气急,揪住方奕的衣领,几乎可以看见那般危险的场景在眼前重现,“你还想去捡?你有病啊!一个破戒指,你还当成宝了?”

    “我看你还是伤得太轻,最好腿断掉才好,知道疼了才会乖乖呆在我身边……”

    在方奕愣神的间隙,林舒星已经倾身压了上来,屈肘碾在她受伤的大腿上,满怀恶意地咬上女人微启的唇。

    血腥味从舌尖蔓延开来,因疼痛而泛白的薄唇又迅速被染上异样的红,一半来自于少女的口红,一半来自这段近乎掠夺的吻。

    第90章 自愿囚禁(修)

    两人都没有闭眼,过近的距离让视线有些难以聚焦。

    一片模糊的影子晃动着,少女身上清甜的香气与血腥味交/缠在一起。

    她细腻的手掌隔着薄薄衣衫,充满恶意地压着她的伤口,五指均匀分开,感受着手下的人因疼痛而产生的每一寸颤抖。

    但吃痛的女人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意思,纤长的眉毛微蹙着,迟缓的呼吸甚至比以往更加绵长。

    她将缠着纱布的手轻轻抬起来,用手背覆上少女单薄的脊梁,温柔地拍了拍。

    这轻轻地一拍甚至有点纵容的味道在里面,她的反应像是会无条件承受她给予的一切。

    哪怕是疼痛。

    林舒星察觉到了这份溺爱,动作迟缓下来,但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她高兴起来,反而更生气了。

    她忽然感觉自己翻涌的占有欲,在方奕眼中就像小孩在无理取闹。

    短短五岁的差距,横贯在彼此之间化作一条天堑。

    她想要占据她的全部,彻底把她变成自己的所属物,可女人却在哄她。

    方奕一手虚虚环拥着林舒星,另一只被固定着,侧在胸前无法动弹,恰好隔开最后一点距离,看起来有点儿滑稽。

    她刚才大概是真累了,昏睡中竟对医护的包扎浑然不觉,但此时此刻,她们贴得如此之近,彼此的心跳通过固体传达得异常清晰。

    扑通、扑通——

    林舒星的心跳天生比别人要慢一点,慢吞吞的节奏与她唇齿间的粗暴截然相反,巨大的反差还混合着草莓味,是唇膏的味道。

    方奕仔细辨认着,迟缓的思维还停留少女琥珀色的晦涩瞳孔上。

    她的双瞳在朦胧迷雾中越来越清晰,每一根睫毛的颤动仿佛都能掀起一阵飙风,就像童话故事中恶龙出现的前兆。

    可是呼吸之间,这只恶龙的眼角就开始泛红。

    乌黑浓密的睫毛簌簌一眨,王国上空便凝聚起阴沉的云。

    方奕感觉到温热泪水顺着相贴的肌肤往下滑,苦涩的味道取代了最后一点甜,身上肆无忌惮的女孩像是酝酿了极大委屈,低声唤:“方奕。”

    “嗯?”她应了一声,被咬破的唇角有些疼。

    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撕了标签的白瓶子,倒出几颗彩色糖球,递到方奕面前,冷声说:“吃掉它。”

    “这是什么?”

    “毒药,砒霜,蛊虫。”

    少女娇蛮惯了,没好气的说着,柳眉拧起来,“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吃不吃?”

    林舒星将手往上抬了些,明明她轻而易举就能塞到方奕嘴里,她从不会拒绝她的,但这一次少女非要执拗地盯着方奕,让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泪还在往下掉,鼻尖红红的,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爱。

    方奕没有多想,慢慢用裸露在外的指尖给她蹭了蹭脸颊,用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低下头,光线从高挺的鼻梁间滑落,慢慢含住了少女掌心的其中一颗。

    糖球一点甜味也没用,完全压不住口腔中的血腥味,但是看见方奕乖乖吃了,面前的少女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托起方奕刚刚给她擦眼泪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吃了就是我的人了。

    隔着纱布,无法感受到少女柔软的唇,可是微弱电流还在直达心脏,泛起一片柔软的酥麻。

    方奕也不由得跟着露出一个笑,但她很快就发现,那阵酥麻好像不是源自于这一吻。

    视线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方奕看见林舒星俯身,轻轻盖上了她的眼睛。

    黑暗从她的手掌下降临。

    香香的。

    ……

    等方奕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身上的不适感尽数消失,肌肉间的酸痛像绸缎上皱褶一样被抚平,伤口被重新包扎过,摸上去手感都好了很多,在收尾处细细系着一个蝴蝶结,耳朵往上竖。

    方奕摸了摸蝴蝶结耳朵,感觉这个小东西很有林舒星的风范。

    周围明显换了个环境,窗帘只拉上一半,透出幽蓝色光晕,床头摆着几盏暖黄色光晕。

    灯光很暗,还不如窗外那一轮皎皎明月透亮,看不清身边人的脸,但熟悉的气息不需要看也能知道。

    林舒星睡觉向来不老实,此时正半个人缠在身上,压得大腿发麻。

    喉咙间有点紧,方奕抬手摸了一下,是一条皮质项链。

    大概是尺寸没有调整好的缘故,戴着不太舒服,但也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方奕盯着天花板看,少女的体温透过睡衣传递到指尖,她的呼吸和胸膛的起伏都很均匀,像一朵花的盛开,有自己的节奏。

    呼气的时候花朵绽放一点,吸气时就合起来,将自己的小脸藏在背光处,连月光也不肯施舍面子,露一露睡颜。

    方奕不自觉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变得很慢,时间也变得很慢。

    白日里惊心动魄的车祸仿佛在这呼吸之间变得微不足道,如果不是手上的伤还在,她几乎要怀疑那是不是一场梦。

    年少时、上辈子,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英雌梦偶尔会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叛或突围,就那样将油门一踩到底,灾难和死亡永远慢她们一步。

    在那种时刻,「活着」的感觉才会格外强烈。

    但这种感觉被林舒星抱着睡着的时候也会有,如此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好奇妙。

    可她这么大费周章把自己弄过来,只是为了抱着她睡觉吗?

    方奕有些茫然,想不通林舒星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只要她开口,她就一定会陪她的。

    相触的肌肤漫开一片温热,湿漉漉的,少女好像出了很多汗,像蜂蜜一样粘腻,滚在**。

    女人下意识去摸她的额头,查看是否发烧了,但少女额头上的温度明显比身上凉很多,她犹豫着,又朝掌心哈了一口气,给怀里的少女捂捂脸。

    这里空调温度似乎打得偏低,林舒星踹开大半的被子,却还知道紧紧缠在她身上,以此汲取热量。

    方奕有些好笑,腿已经被压得完全麻木了,像老旧电视的雪花屏不断闪着。难道这就是林舒星的计谋,压得她一时半会儿无法正常行走?

    舍不得吵醒怀里的人,她就只能用两只受伤的手交替着,试图探起,去把一旁的被子拉起来,给少女盖上。

    颇有点身残志坚的感觉。

    但即使是这样微小的动作,还是激得少女整个瑟缩了一下,从鼻尖难耐地哼了一声。

    “唔…嗯……”

    方奕忽然浑身一僵。

    她感受到少女蛮横地压得更近了一点,纤细白细的双腿一勾,软肉完全贴在她的大腿上,睡得毫无防备。

    她真的出了很多汗……

    林舒星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橘黄色睡裙卷在腰际,随着方奕的动作很不爽地啧了一声,将头抵在她的胸前,迷迷糊糊地咬了一口。

    并不重,像是在撒娇。

    方奕莫名想起昏迷前少女最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带着一点冷意,现在却如此滚烫地灼烧着她。

    方奕喉间滚了滚,感觉自己也开始出汗了。

    床头就放着纸巾,她抽了几张,团在怀里捂热,轻轻地为少女擦拭着。

    上次林舒星就是这样生病的,于是方奕牢牢记在心里,睡觉之前一定要及时保持干净整洁。

    床单上很干净,只零星晕开一小片深色,旁边丢着没有完全拆开的糖果色包装,它的主人似乎心情不佳,口子撕得歪歪扭扭,最终不耐烦地选择了抛弃。

    环抱着方奕的那双手做了延长美甲,方奕隐约猜到了少女的委屈的由来,她屏住呼吸,极为缓慢地为她擦了擦。

    纸巾不敢用力,只是像羽毛一样轻轻飘过。

    可这样轻缓的动作无异于杯水车薪,是火上浇油也说不定……怎么也擦不干净。

    如果手没有受伤,就可以抱她去浴室,而不是这么狼狈地躺着。

    这个认知让方奕有些挫败,她引以为傲的力量现在毫无用武之地,便只能颓废地收回手。

    可一抬头,却看见林舒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用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盯着自己,仔细端详着。

    “你醒了,我怕你不舒服,帮你擦擦……”方奕咳嗽一声,佯装无事发生,可指尖还沾染着晶莹液体,这么一解释,倒显得十分可疑。

    林舒星冷哼了两声:“你也知道我不舒服。”

    “对不起。”

    “不要道歉,等你自己慢慢偿还吧。”少女将自己的手和方奕的放在一起比划。

    方奕的手确实好大,骨节分明的手被纱布包裹住半截,衬得露出来的那截更加白净优雅。

    少女的手攀上方奕的手腕间,轻轻滑动着,就像在无声弹奏一曲莫扎特,从手腕弹到锁骨,最后绕到背部,抚上凸出的蝴蝶骨。

    她抓到了这只蝴蝶。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林舒星垂眸。

    方奕摇摇头。

    她的反应过于平静,让少女在肚子里滚了一遍又一遍的话术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又恼羞成怒地掐了她一下,清亮的嗓音低下去:

    “以后你就呆在这里,我不允许你再和那些人接触。”

    “你不会再受伤,也不会经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取悦我。”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你是我的,方奕。”林舒星宣誓一般地倾身而上,吻她,滴落的水渍将衣角晕开一片斑驳痕迹,是月亮在融化。

    颈后的环扣被林舒星柔软的手牵引着拉起来,方奕这才注意到这条项链似乎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但除了能够吻得更加深刻,它好像没有任何影响,除了一想到自己正戴着……定情项圈?就有一种微妙的……野性?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描述这种感觉,但这一层束缚反而让她的冲动和抑制都无所遁形,每次喉咙滚动都会撞在这层冷冰冰的皮革。

    口水的吞咽都变得如此明显,她的思绪通过这种奇怪的方式被放大了。

    工作刚告一段落,方奕本来就准备请休假和林舒星出游一段时间,

    又或者只是躺在一起,什么也不做,静静享受午后时光。

    ——吃了就是我的人了。

    方奕这才后知后觉地品味出来,林舒星其实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才是她将选择权交给自己的真正原因,只是她当时没有理解。

    原来是物理意义上这种,属于。

    方奕问:“这是要,囚禁我吗?”

    刻意压下去的尾音甚至带着一点笑意。

    不等少女回答,方奕已经自顾自接上了下半句,“好的,我是自愿的,你可以不用为此担负法律责任。”

    “……”

    自愿被囚禁的。

    林舒星从不知道怎么能有人能把这种事情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她的情趣方式像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老旧,古板,又莫名其妙地触动着羞耻心。

    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方奕这番“无罪辩护”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女人顿了顿,甚至很公事公办地补充:“我已经请过假了,项目已经正式投产,大概能有一个月左右的自由时间。”

    “在此*期间,我完全属于你——”

    她的声音很有磁性,含着一点清冷笑意,上扬的尾音终于难以维持那种虚假的正经,又招牌式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嗯……你喜欢这个说法吗?”

    “但我大概还不能完全离开电脑,偶尔会需要解决一些问题,为下一个全息游戏做铺垫,就是我之前向你展示的那个星空,它会扩展成一整片完整的生态。”

    “作为你二十二岁的礼物,我们的日照金山。”

    少女神色复杂。

    她没想到自己之前的随口一提竟然被她如此郑重地记住,即使这是一个约定,但直接将它列入人生待办事项,大概只有方奕这个笨蛋会做到。

    林舒星优渥的前半生拥有数不尽的追捧,很多人答应了她很多事,就像剧团的表演一样,礼花轰一声炸开,热闹的留下许多无足轻重的遗憾。

    就连契约协议,也总会有人钻着空子违反,但只是小小一个拉勾,就真的能够让她心甘情愿地执行吗?

    方奕有时候表现得太完美,反而让林舒星隐隐有些不安,她几乎没有流露过任何负面情绪。

    像极了梦里那只曾经不告而别的小布熊。

    她没有办法紧紧抓住她们。林舒星讨厌这种感觉。

    就像五颜六色的漂亮气球,握在手里,缠上几圈,可只要稍微松开一点,它们就会不断往上升,没入刺眼的太阳之间,彻底消失不见。

    她给她喂药,限制她的自由,给她戴上项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为了激怒她。

    看啊,是你自己选择踏入我的陷阱。

    但面前的女人温柔笑着,看样子完全乐在其中。

    “你……不生气吗?”林舒星实在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生气?这就像是,”方奕顿了顿,找了一个不那么准确的形容,“婚后生活。”

    “你精心策划了我们私人的独处时间,不用被外人打扰,挺浪漫的,我很喜欢,谢谢。”

    “……”

    林舒星沉默片刻,她第一次在她们之间察觉到了代沟,又或者是方奕的脑回路完全和正常人不一样。

    黏腻罪恶的囚禁,就这么轻飘飘在她嘴里变成了浪漫。

    她竟然在享受她的占有欲。

    林舒星的视线锁定在方奕被咬破了的唇瓣上,舌尖不动声色抵着牙齿,一个更恶劣的想法涌上心头。

    她附耳过去低语,指尖摩挲着那根皮质项圈,银扣压下一圈红痕,慢慢向上移,将女人淡下去的唇色吻开一片殷红:

    “你是我的私有财产。”

    “既然弄伤了手,就用其他的……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