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主人
金山什么话都没说, 又或者，他是说不出来了。
他满脸震惊，以至于忘记自己的额头正在流血, 那血蜿蜒着流到了他的眼睛里，他都没有眨上一下。
他张了张口, 却没有声音发出。
唐玉安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我是唐玉安，你还记得我吗？”
他现在有太多问题要问。
自己的记忆残缺不全，完全不知道儿时的朋友是怎么来到垃圾星，改头换面甚至更改了姓名的。
但这些答案在此刻都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在唐玉安面前, 金山——不，现在可以说是陈飞，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记得他。
唐玉安刚开始以为他在因为疼痛而颤抖, 过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哭。
不是发泄出来的号啕大哭，而是隐忍的，牵动每根神经的战栗。
唐玉安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陈飞突然像受惊的动物向后缩去, 好像他是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一样。
“别……别看我, 我求求你别看我……”
他慌乱地抬手遮挡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恳求着。
然后, 他突然厉声说道：“你认错人了，我叫金山, 金子的金！你说的那个人, 我根本就不认识, 对, 我根本就不认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连自己也骗不过了。
唐玉安刚刚找回一部分记忆, 对于陈飞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成天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挂在嘴边的小男孩身上，乍一将他和眼前的金山联系在一起，唐玉安开始时觉得荒唐，但看到对方哭的泣不成声，他又好像忽然看见了从前的陈飞，因为失手打碎心爱的玩具而哭泣。
他很想问是什么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但他只是让陈飞不要动，以免失血过多。
他说，救援马上就来了，队里一定有医师，你不会死的。
听到这句话，陈飞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拔出绑在腿上的小刀就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情绪冲垮了他，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洪流卷走的蚂蚁，回头一看，却发现水的源头竟然是自己多年前打的一口小井，那井太深，整颗星球的水源都从里面冒出，不声不响淹没了他眼前的路。
可重伤之下他的动作变得十分缓慢，唐玉安没费什么力气就及时拦住了他，把小刀抢走。
“你别想死在我面前，”他说，“你告诉过我要惜命，怎么这时候自己反而忘了？”
陈飞却只是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我叫金山，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
唐玉安也不和他争辩，只是在王文带着救援到来时及时让医疗师救人。
他看着陈飞被抬上了担架，似乎刻意扭过头不看他。
其实他很是能理解陈飞的心情，如果换作自己在误入歧途多年后被老友认出，可能也不会想要承认。
陈飞改名换姓，或许就是想要把曾经的自己埋葬，然后催眠说现在我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做的事也和原来的自己无关吧。
和政府交接后，唐玉安将所有事都告诉了他们。
事实上，政府这些年也有些不满地表被公司全盘操纵，而这次有保障局出面，他们正好多了个契机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公司。
得了他们说必会救出那些意识被迫上传的人的保证，唐玉安等人很快带着晶石开始返程。
而陈飞需要留下接受治疗，唐玉安走之前去看了他，对方沉默着不和他沟通，唐玉安只好说等你好一点了再联系我。
耽搁了这么久，在能联系到主星的第一时间，他们便传信说明了情况，对方回复人没事就好，他们的部长庞晋发现失联时间变长，差点就要发出一级警报了。
在返程的路上，魏朗星告诉了唐玉安一个重要的发现——
有人将他们的行踪故意泄露，才会让他们被帮派伏击。
唐玉安一开始便觉得不对，这工作本来就落不到他们身上，更像是有人在暗箱操作故意让他们趟浑水。
魏朗星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大胆推测：“我怀疑，保障局的内奸可能是信息部门的。”
他让唐玉安以后时刻保持警惕心，除了他别相信任何人。
唐玉安有意打趣他：“那庞晋呢？还有谢存，左听寒，难道也不能信吗？”
他问得随意，魏朗星却答的义正辞严：“他们都要排在我后面，一个老狐狸，一个花蝴蝶，一个铁疙瘩，哪个能有我靠谱？”
唐玉安竟不知怎么反驳他。
回到保障局，迎接他们的是庞晋和谢存。
谢存订了一个三层的大蛋糕，还在大厅里挂了彩带，横幅写着欢迎回来四个大字。
许久联系不上唐玉安，他甚至想过如果保障局不让，他就自己买个远程飞船跑过去找人。
上面说那里通讯不便是很正常的，但直觉告诉他就是有哪里不对。
果然，唐玉安传回的报告让他心惊。
绑架？坠落？数次遇险？
他简直不知道魏朗星是干什么吃的，职员评分那么高，一到需要用的时候就跟个摆设一样！
不过好在人回来了，如果没有，如果没有……
谢存不想破坏唐玉安回归的心情，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唐玉安看了一圈，问道：“左听寒呢？”
庞晋和谢存的表情同时一僵。
这表现不正常，唐玉安没了庆祝的心思：“他在哪儿，是不是出单人任务出事了？”
谢存为防止他胡思乱想赶忙解释道：“他呀，他什么事都没，就是受了点小伤，养养就好了……”
主角受伤了，那可不是小事，唐玉安当即就要去看望，谢存却拦住了他：“真没什么好看的，他自己躺几天就行，倒是你，这次肯定身体状况要下降了，我给你找个专业的医疗团队好好调养一下……”
如果刚才唐玉安还认为左听寒只是轻伤，那他现在就已经确定一定出了大事。
“到底怎么回事，”他指了下谢存的鼻子，“不许瞒着我！”
还是庞晋看不下去了，告知了他实情。
原来，在保障局和“影子”组织的几次交锋中，左听寒在听到特定频率的音频时之前沉寂的洗脑条件反射又开始反复了。
唐玉安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庞晋说，在他离开前就有迹象了。
怪不得当时他感觉左听寒似乎有些疏远，还以为他是需要自己的空间便没太在意。
唐玉安很想问怎么不早点告诉自己，但事已至此，再计较这些也是无用，最重要的是赶快解决问题。
“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法？”
庞晋欲言又止，最后说治疗师倒是提出了一种措施，或许会一劳永逸摆脱‘影子’组织的影响。
唐玉安不明白这些人在纠结什么：“那就赶紧做啊！是缺少什么材料吗？我可以去找。”
庞晋摇摇头，说是左听寒自己不愿意。
“为什么？”
庞晋说，这种方法就是继续完成之前和唐玉安的绑定。
“绑定一旦完成，你就可以通过开启特殊的频率让左听寒对你百依百顺。”
唐玉安沉默了，这确实太过了。
剥夺一个人的自由意志，让他毫无芥蒂地服从另一个人的全部命令，难怪他不愿意。
但……如果不治疗的话，左听寒以后可能会很危险。
唐玉安说，我要见见左听寒。
庞晋没有反对，把他带到了单独的治疗室，这里和一般的病房相比很是空旷，更像是个小型的监狱。
左听寒坐在床上，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背对着他们，定定地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玉安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措辞，自己可以保证说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操控他，如果口头上不够让左听寒放心，可以签字为证。
他需要让左听寒相信自己对他绝无恶意，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庞晋开了门，唐玉安走了进去。
左听寒以为来的还是治疗师，有些烦躁地说：“我说过了，我不同意。”
唐玉安调整好语气，说道：“是我，我回来了。”
左听寒猛地转过头来，看到他的脸时愣了两秒，然后像被烫到了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要给唐玉安倒水。
唐玉安：……
你才是病人，你不要乱动好不好！
在左听寒的坚持下，唐玉安坐在了床边。
两人对视了几秒，是左听寒先开的口：“我听说，你出任务去了。”
显然，庞晋他们没有把具体的信息告知他，唐玉安也没必要在事情都过去之后再添麻烦，只是简单地说任务结束，自己现在回来了。
左听寒点点头，忽然皱眉，倾身看他下巴上的一道擦伤：“这里怎么了？”
“没事，大清早起床没看清路摔了一跤……”
左听寒现在一点也不像个病人，不厌其烦地问消过毒了吗，痛不痛，要不要叫医师来。
唐玉安被他问的有点心烦意乱，打断他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你的事。”
左听寒立刻收了声，像只被切了喉咙的鸟。
许久，他用发涩的声音保证道：“我发誓，我绝不会道德绑架你逼着你同意这样的方案，我不会成为你的麻烦，甚至妄想让你做我的主人，我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这话说的峰回路转，唐玉安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这人在说什么啊？
第62章 绑定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唐玉安先伸出手摸了下，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左听寒感觉到微凉的皮肤贴着自己的额头, 他像只裹着被子的鹌鹑，一动不动。
唐玉安理了一下思路, 问道：“所以……其实你能接受和我绑定？”
左听寒点点头：“求之不得，但是……我一定不会逼你，我没那么下作。”
感觉位置完全颠倒了，唐玉安问, 你为什么觉得我要被逼迫才会答应？
把受害人弄得像既得利益者一样……
左听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眼中迸发出激动的光：“你……你是说，你愿意接受这个方案？”
面对他如同中彩票一样的表现，唐玉安试图把他的想法纠正过来：“不愿意的应该是你才对, 我没什么损失，倒是你……总之，我希望你相信我，如果绑定成功了, 我是不会利用这种特权命令你做任何事的。”
他以为左听寒得了保证会放下心来, 但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
唐玉安：？
左听寒斟酌着语句，语气既委屈又不满：“为什么……不命令我？我发誓无论你说什么, 我都会好好完成的。”
唐玉安现在确信他有病。
哪有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但这些心理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当务之急是把隐患尽快消除。
“所以, 你是接受这种方案是吗？”
左听寒点头如啄米。
这就行了。
唐玉安说做就做, 当即联系治疗师安排绑定。
他们两人来到一间白色的空房间中, 除了四面的墙壁什么都看不到。
治疗师的声音传了过来, 说他们什么都不用做，放松就可以了。
虽然知道按理说没什么危险, 但魏朗星还是紧张地在监控面前走来走去。
特定频率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左听寒又一次陷入了混沌的状态，但这一次，他没有做出抵抗，而是拥抱了那种感觉。
左听寒的精神力开始波动，但在唐玉安的安抚下，那水波一样的精神力像是浪花一样温柔地从远处卷来，扑到他脚下时只剩些微的涟漪。
左听寒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去接近他的“主人”。
冥冥之中，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低下头。
于是，他垂着头，跪在地上抵着唐玉安的腿。
可是，主人却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像是找不到巢穴的鸟雀，只能茫然地飞来飞去。
主人……不要他了吗？
可是紧接着，他的手被握住了。
唐玉安跟着蹲了下来，拉着左听寒的手，慢慢散发自己的精神力。
他说：“很快就没事了。”
好像奔腾的河瞬间冰封，然后尽数碎裂，只留下茫茫大地干干净净，地底埋着深扎的植被的根，牢牢抓住每一寸土地。
左听寒精疲力尽，陷入了沉睡。
绑定已完成，魏朗星就冲了进来，把唐玉安从地上拉起：“你没事吧？”
唐玉安：……
你看看晕在地上的左听寒，应该是他有事才对。
不出唐玉安所料，主角的恢复力非常强悍，左听寒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醒了过来。
他从病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不像是大病初愈，更像是精神抖擞整装待发的士兵。
在他看到床边的唐玉安后，第一句话就是：“绑定完成了？”
治疗师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唐玉安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样子，觉得这孩子脑袋可能是被撞到了。
这还不够，左听寒却非要唐玉安使用一下命令他的能力才肯罢休。
唐玉安拗不过他，便让治疗师开启音频试验一下。
音频一响，左听寒的眼神便变得波澜无波，对着唐玉安颔首：“主人。”
唐玉安想说这已经可以了，说明绑定成功了，但一旁的谢存不同意，说必须命令让他作出不符合寻常作风的行为才知道效果。
他在唐玉安耳边开始出馊主意：“诶，你让他学两声狗叫试试！”
唐玉安不认同地看他，谢存还振振有词：“我这是帮他呢，叫两句主人谁不会啊，主人主人，我也会！”
唐玉安没理他，对左听寒说让他下床，然后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左听寒成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唐玉安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觉得差不多就行了，唐玉安停掉音频，把左听寒从这种状态中唤醒。
他本以为左听寒会一时陷入迷茫，但对方居然一脸兴奋地说他的意识非常清楚，只是身体被控制了。
唐玉安：……
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吗？
左听寒还说，以后买东西不想去排队可以命令自己去，当然不使用这种功能自己也不会拒绝的。
唐玉安纯粹当他是病没好全仍然糊涂着，便顺着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让治疗师把他全身上下好好查一遍。
尤其注意看一下头，看看里面究竟是脑子还是肿瘤。
唐玉安想着等左听寒冷静下来，估计就能理智地面对这件事了，可他没料到左听寒过了几天竟然送给了他一个袖扣。
这有点奇怪，因为送装饰品一般是谢存能干出来的事，而左听寒更注重实用性，很少在这些东西上花功夫。
左听寒说，袖扣内侧有个按钮，可以随时开启音频，这样以后就方便多了。
唐玉安：！
不是，哪有这样上赶着当黑奴的！
他勉强地笑了笑，心想看来左听寒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
为了不扫他的兴，唐玉安只好当着他的面把袖扣别在了衣服上。
当时谢存也在，不屑道：“切，有什么好炫耀的，真以为喊声主人自己就高人一等了吗？”
唐玉安愣神，啧了一声，觉得谢存是在反讽。
但他此时没空调停他们之间的矛盾，因为魏朗星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陈飞从B172星球来到了主星。
面对这个曾经的伙伴，唐玉安对他的感情实在很复杂。
但不论怎么说，自己需要和他见上一见。
从保障局给出的资料中，唐玉安了解到陈飞当年是由于父亲贪污公款，他作为包庇犯被判刑，因为没有成年只是被流放，中途遭遇了星盗，飞船坠毁下落不明。
原来是在垃圾星过了这么多年。
不过也是，当时的他作为在逃犯人，除了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恐怕也没有其他去处。
可叹的是，陈飞失踪几年后，他的父亲被平反了，真正从中谋利的人被捕，承认当时制造假证据让他父亲背了黑锅。
但受害者已被执行死刑，儿子也不知所踪，甚至连赔偿都没法发放。
唐玉安拿着相关的资料，去见到了陈飞。
上次一别，陈飞变化很大，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得益于及时的治疗，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周身的气质从张扬变成了内敛，一点也不像在荒原上夸夸其谈，吹起牛来面不改色的金山。
看见唐玉安，陈飞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身后的椅子带倒。
唐玉安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魏朗星……应该已经把你父亲的事告诉你了吧？”
陈飞拘谨地点点头：“他说了个大概。”
唐玉安将文件从桌上推了过去：“这是能公开的所有信息，你看一下吧。”
陈飞看的很快，一目十行，不知是没必要看还是不忍心看。
看完之后，他隔了许久，才轻笑了一声，像是叹息。
他说，我还以为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身为儿子，他怎么会不知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证据确凿，任凭他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走上绝路，自己也被推上了送往荒星的飞船。
唐玉安以为他会问自己有关补偿的问题，但陈飞一句话都没提到钱，只是问道：“魏队长说，你出过车祸。当时发生了什么，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他们还是孩童时，唐玉安就举家迁往主星了。
而小陈飞……决定自己创业，日后成就一桩大买卖，在成年后带着父亲搬到主星过好日子。
他都想好了，到时赚到了钱，也挂上唐玉安的名字，让他也过过当老板的瘾。
可事与愿违，父亲没了，他也被迫流落外界，在充满着蛇鼠的地底艰难度日。
最开始的时候，他没什么心眼，不过几天身上的钱就被骗光了。
天气寒冷，他甚至买不起一件衣服，只能缩在桥洞下祈祷能撑过今晚。
当时的他暗暗发誓，如果能见到明天的天明，自己要把那些坑过他的人都报复回来。
他最终撑过来了，看着微亮的天光，他朝自己被冻僵的手指哈气，觉得那道光像是金子的映照。
他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做金山。
我会变成有钱人，他想，有钱人才是人。
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有的时候深夜惊醒，面对那些驱之不散的回忆，他的头脑开始变得割裂。
我是金山，但我到底是不是陈飞呢，还是有仇家为了把我弄疯往我脑袋里塞了一段记忆？
他知道答案，但他刻意忽略了。
就这样吧，他想，我可是个有出息的人，不走回头路。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再次喊出那个他不愿去触碰的姓名。
第63章 你别难过
唐玉安早就知道二人分别早, 并没有想从陈飞这里了解到多少有关自己的信息，在陈飞询问时也没提自己失忆的事，只是一笔带过, 说车祸都过去了，我现在被保障局录用, 过的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陈飞说的有些茫然，像是一个为了观赏美景攀登了多年高峰，到了顶端却发现那里是一片荒芜的人。
他的人生太过曲折, 以至于拿不清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唐玉安换了个话题, 问你是不是给B172政府提供了很多公司犯罪的证据？魏朗星都告诉我了。
提到这个，陈飞有些不好意思，说他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他们, 算是报答他们的救治。
他还说，既然罪名已经洗清了，他打算开启一段新生活，在主星找个工作定居下来。
他不会别的, 准备开一家器材维修售卖店, 这个起码有点经验。
“我都把地方看好了，价格也谈妥了。”他笑着邀请唐玉安：“等开业的那天, 你来剪彩好不好？”
唐玉安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只是他没有想到, 这次是注定要出尔反尔了。
与陈飞分别后, 唐玉安回到房间, 思来想去, 翻出柜子里的小镜子，注入精神力开启。
先说话的是对面的K, 对方直接告诉他，他被安排前往B172星球是故意的，他们的信息也是保障局内部泄露的，想要一举除掉他们两个。
其实唐玉安早有推测，但看到这样直白的问题，还是不由得指尖发麻。
K还说，最近不要出门，一场有预谋的攻击就要来了。
“保障局必定损失惨重，你也无需提醒，因为他们不会相信你。”
【滴——检测到最终剧情，恭喜宿主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工具人的终点！
请宿主查收任务：在“影子”组织的攻击下保护主角并牺牲，加深主角对剿灭“影子”组织的执念，加强工具人人物弧光！】
唐玉安差点把镜子摔到地上。
这最后的剧情，还是来了。
明明早已退场过多次，但收到这样的任务，唐玉安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日期将近，他觉得有些可惜，自己说过要给陈飞的小店庆祝开业的，这下要食言了。
不过，这样的任务也让唐玉安对K的身份有了推测——
从之前的种种线索不难看出，就是“影子”组织在保障局里安插了棋子，三番五次地给自己和主角添麻烦。
K对他们的行为了如指掌，或许……他是保障局反向安排在“影子”组织里的卧底？
但他为什么不跟上级汇报，而是用这种不清不楚的方式联系自己呢？
想不明白，唐玉安便不想了，反正自己走后，主角还会抽丝剥茧揭开真相，最后成功击败反派。而自己只是他们生命里的过客而已，甚至留不下任何痕迹。
想通了这一点，唐玉安反而感到放松，有意享受最后一段美好时光。
等到了下个世界，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呢，说不定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糖果了。
面对唐玉安近日愈发喜欢小熊软糖的行为，魏朗星觉得自己摸准了他的喜好，并且十分自豪。
唐玉安就是抗拒不了任何有关小熊的东西！
魏朗星觉得他那个玩偶太旧了，所以在网上精挑细选后选了个差不多的打算送给唐玉安。
东西到了，魏朗星抱在手里，觉得和唐玉安那个有八分像。
他满意地点点头，路过的谢存看到这一幕却开始拿话刺他：“多大人了，还抱着个不值钱的玩偶。”
他这几天格外针对魏朗星，魏朗星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也懒得和他纠缠，反而觉得谢存心眼太小，自己不过说了句他舅舅涉黑，你最近和他走的近想干什么，谢存就气的不行，把他骂了一通。
问题是他说的是事实啊，还是庞晋让他作为队长出面提醒的，还不是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抓谢存的把柄？
没想到这小兔崽子非但不领情，还把他看的像仇人一样，真是幼稚。
魏朗星没理他，拿着玩偶就走了。
谢存本来看见他就来气，见他这眼高于顶的样子，更是想一拳把人打倒。
他的舅舅最近总是来找他，说保障局大厦将倾，不是他应该走的路，让他加入什么当地的□□，他们可是有后台的。
舅舅为了这件事纠缠了他好几回，弄得他都没空跟唐玉安吃饭了，把他烦的要死。
他每次都拒绝了，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庞晋。
他这么充满正气，魏朗星却敢用这件事质疑他？
根本不能忍！
谢存越想越气，一脚踢翻了桌边的椅子。
而魏朗星拿着小熊高兴地收了起来，和唐玉安一起出去采购。
他发现，唐玉安最近越来越不排斥自己入侵他的生活了，可喜可贺。
而唐玉安只想着反正要走了，他们也会忘记自己的，保持距离没有必要。
他们逛超市路过精品区时，魏朗星看见小熊挂件，多停留了一瞬。
要不再买几个配套的回去？
他正想着，唐玉安凑了过来：“喜欢这个？”
为了不破坏惊喜，魏朗星当即摇头：“没有，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唐玉安在心底切了一声，心说原来这主角也是个要面子的，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可爱的小东西。
喜欢小熊可不是丢脸的事，他就离不开他的玩偶。
不过既然主角感兴趣，唐玉安决定忍痛割爱把自己的小熊借给他一段时间。
所以，在回到大楼后，唐玉安从空间中拿出自己的玩偶，放在了桌子上，等魏朗星检测飞船回来就能看到。
可第一个回来的不是魏朗星，而是谢存。
谢存又一次拉黑了舅舅的新号码，正烦躁着，抬眼看见桌上堂而皇之放着个玩偶就更气了。
他走近一看，怎么还是个二手的？
魏朗星真是神经病，把这种东西宝贵得跟什么似的。
一想到魏朗星不屑的语气谢存就想发火，而现在面前正好有一个凭空出现的泄愤对象。
于是，他找出一把剪子，剪开柔软的布料，棉花纷纷膨出。
里面还有线路？管它是什么，一把剪断！
发泄了几分钟，谢存看着破破烂烂的玩偶，心情像真刀真枪打了魏朗星一顿一样舒畅。
他才不在意后果呢，不过是个玩偶罢了，魏朗星要真的找自己的事，大不了买个新的还他就是。
反正自己有的是钱，别说一个了，买一百个一千个都不成问题。
他收起剪刀，哼着歌走了。
魏朗星检查完飞船，好不容易删掉了谢存在里面放的乱七八糟的让人工智能向诡异的类人方向进化的安装包，回到大楼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他一进门，就看到左听寒把谢存按在地上揍，而谢存居然完全不还手。
魏朗星：？
这怎么回事，自己眼花了？
作为队长，见到队员打架斗殴自然要及时制止，他上前把两人拉开，厉声问道：“打来打去像什么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听寒的脸色冷的可以浸出水来，用那种“你自己清楚你干了什么”的眼神盯着谢存。
魏朗星看看他的样子，又看看谢存心虚的表情，知道他这是犯事了。
能让左听寒那么生气，难道是偷偷把他的夜行衣都换成了荧光的？
那不能够吧！
魏朗星开始扮演调停者的角色，先让左听寒别动手，然后开始询问谢存。
他有意扮演一个好队长应有的样子：“你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一下，我来评评理，做错了事就认错，打架算什么？”
谢存吞吞吐吐地说完之后，魏朗星觉得自己的话说早了。
他也想动手。
但他看着谢存肿起来的眼睛，知道教训他可以往后放放，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他咬着牙问道：“唐玉安呢？”
谢存说在房间里，他怎么道歉都不理人。
魏朗星丢下他们，跑上楼来到唐玉安房间外。
门并没有锁，谢存他们不敢进去是害怕惹得唐玉安更加生气，但他魏朗星何其大胆，唐玉安退一步他就敢进十步，他会怕一扇虚掩的门不成？
他先抬手轻轻敲了敲，喊了声唐玉安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又清了清嗓子，用稍微高一点的音量说，我想进到房间里，好不好？
没有回答，那就是默认了。
他推开门，屋里只开着一盏小灯。
他认识那盏灯，还是他亲手替于辽转交的。
唐玉安没有忘了他，自然也放不下最心爱的朋友一般的玩偶。
魏朗星心里刺痛了一下。
他慢慢走过去，唐玉安盘着腿坐在床上，背对着他。
走近之后，魏朗星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破破烂烂的玩偶，从指缝间能看到露在外面的棉花。
魏朗星一时忘了坐下，当即说道：“谢存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一定会狠狠教训他……你别难过，我给你重新买，你想要什么样的玩偶都有，实在不行，咱们定制一个一模一样的……”
光线昏暗，加上唐玉安低着头，魏朗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这一刻，魏朗星却清楚地看到了，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拿走了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
黑暗中，唐玉安落下一滴泪。
第64章 妈妈
其实唐玉安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失态, 为了一个玩偶斤斤计较，显得他这个工具人……太不专业。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与平常接触到的其他物品都不同，这个小熊是一直跟着他的, 从未有过变数。
为了保护自己的东西，唐玉安在遇到危险时总是把它收进随身空间中。
他本来以为, 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他抱着小熊回到房间，听到谢存在外面说什么不知道是他的东西，一定会补偿他。
但他没有理会，他躺在床上, 看到了自己是怎么拿到这个玩偶的记忆。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没了小狗陪他玩，陈飞也暂时出门了，没有人管他。
他站在礼品店前, 透过玻璃看向里面精致的玩具和包装盒。
他记得弟弟成绩进步了，爸妈给他买了最新款的电动火车，弟弟刚开始很高兴，但玩了几个小时就丧失了兴趣。
但他不要的东西也不许别人碰, 像是刻意提防他一般, 弟弟看了他一眼，把玩具收回了自己的房间。
唐玉安对火车没有什么兴趣, 他只是觉得亮晶晶的包装袋很好看。
他也想收到一次礼物，里面放什么无所谓, 他只是想知道拆礼物是什么感觉。
于是, 他在路过精品店时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举动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唐玉安以为他要赶自己走, 对方却招呼他进去。
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人，问他爸爸妈妈呢, 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来逛街。
唐玉安觉得自己穿着陈旧的衣服和鞋子站在店里和周围光鲜亮丽的一切格格不入，有些不自在道：“他们都很忙。”
老板笑了笑，给了他一颗糖，水果味的，特别甜。
老板又问，小朋友，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们店里有活动，生日可以免费送礼品。
唐玉安告诉他，自己的生日在上个月已经过去了。
老板好奇道：“那你的礼物是什么呀？”
唐玉安想了想，说自己吃了一小块弟弟的蛋糕。
老板闻言，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后面拿出了一个小熊玩偶，强势地塞进了唐玉安怀里。
他说，反正刚刚过去，我们补过一次生日好了，我请客。
他还说，这款玩偶能说话，可以自己录声音进去。
他摸了摸唐玉安的脑袋：“你可以录一句祝福语，随时打开就能听！”
那天晚上，唐玉安久久无法入睡，他在想要录一句什么样的祝福。
他看着外面的星星，想起自己的小狗星球来。
星球虽然没有地方住，还经常被流浪汉赶，但每次唐玉安见到它，他都会蹦来蹦去，好像任何烦心事都无法进到它的小脑瓜里，让唐玉安的心情也连带着好了起来。
现在星球没了，但他有了小熊。
他终于收到了一件礼物。
于是，唐玉安打开录音，说道：“唐玉安，你要开心啊！”
老式的录音设备让他的声音电子化，几乎听不出是一个孩童的声音。
但现在，唐玉安从清晰地回忆到这一刻起，那声音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他甚至记得自己当时是卷着被子，趴在床上说的。
可是……因为被剪坏了，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唐玉安的眼泪开始一颗一颗往下掉，不止是因为小熊，还因为他现在终于确认这个世界就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了。
或许，他在车祸后丢失了记忆，才被系统选中，穿梭于各个世界间扮演工具人。
他有些难受，觉得系统不应该把他送回来。
既然不能留下，为何要让他想起这一切？
魏朗星在一旁干着急，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说自己能修好。
唐玉安终于被他吸引了注意：“你……你能修？”
“那当然！”
魏朗星一拍胸脯，保证说会给他百分百复原，连录音也可以修好。
他并不是说大话，线路可以重新接，面料破了也可以缝补。
不是他吹牛，小时候他简直就是个缝纫男工，因为姐姐说缝补一个玩具就给他买一包零食，魏朗星就这么被忽悠着干了很多活，长大后才知道那些零食是那么不值钱。
他轻轻把小熊拿了过来，像是郑重地接过冠冕。
唐玉安此时也后知后觉地认为自己哭成这样有点丢人，连说话也带着鼻音不太好听，他便不想多说，只是在魏朗星说一天之内帮他补好时嗯了一声。
唐玉安没想到，魏朗星还没补完，谢存先开始撒钱了。
第二天一早，他在看到大厅的角落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熊时睁大了眼睛。
这……是要搞批发吗？
连地毯也换成了小熊样式的，唐玉安踩过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餐桌旁有一个比人还高的巨型小熊玩偶，唐玉安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好奇地走上前，玩偶却突然站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里面真有一个人啊！
玩偶拿出了一封信，还喷了香水，示意唐玉安打开。
拆开后，唐玉安发现是一封道歉信。
“尊敬的小熊国王，是草民太过愚钝让您最爱的将士战损了，请允许我奉上最真挚的歉意，求您大发慈悲给草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PS：当然你不想原谅我也没事，我说真的。”
后面跟着一个小熊哭脸。
唐玉安读完后，笑道：“谢存，里面不热吗？”
谢存摘下头套，两侧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不热，我喜欢蒸桑拿。”
唐玉安本来就知道这件事是一个误会，没有真的怪谢存，但见他这个有点滑稽的样子，有意逗他一逗，故意板起脸：“那你自己蒸吧，我走了。”
谢存急了，连忙拦住他。
他这次没再用他惯用的玩笑语气，显得很真挚，又正式道了次歉。
唐玉安说，到底也只是个玩偶，你不需要这个样子。
谢存眼睛一亮：“这么说，你原谅我了？”
得了唐玉安的点头，他差点一兴奋又开始疯狂下单。
唐玉安注意到他左眼有点肿：“你打架了？”
谢存心说，不是打架，是单方面挨左听寒揍。
但本来就是他的责任，他便没说出来，只说是睡多了。
唐玉安拿了个冰袋要给他敷，被他一把抢了过去：“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行……”
这时，魏朗星拿着补好的小熊过来了，把谢存赶了出去，邀功一般说：“报告长官，成功完成任务！”
唐玉安没料到主角还有这么一手，不仅录音修好了，外观竟然真的几乎看不出来补过。
他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熊，笑着说：“你居然还有缝纫的天赋！”
魏朗星说，是他妈妈小时候教他的。
他说完这句话，唐玉安的表情却忽然变得木然。
似乎是“妈妈”这两个字触发了蝴蝶效应，记忆的闸口又一次松动，画面纷至而来。
唐玉安看见“自己”抱着不小心刮破的衣服，去找妈妈想让她帮自己补一下或者换一件新的。
但还没敲门，他就听到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是爸爸。
爸爸说，最近生意不景气，钱是越花越多了。
妈妈回答，我已经很注意节省了。
爸爸似乎有些生气，抱怨说要不是你当初非要买个小孩来挡灾，我们这些年肯定能剩下不少钱。
妈妈着急了让他不要瞎说，说自己是专门找人算过的，他们的孩子小泽命数有问题，如果没人替他挡灾一定会在十八岁之前早夭。
爸爸叹了口气：“你也真是，不和我商量一下就买了个孩子回来，还花了那么多钱……”
妈妈安慰他，一切都是为了小泽，你看，我们的孩子现在不是长的好好的，一点也没有刚出生时的病态？
唐玉安每一句话都听的很清楚，奇怪的是，他竟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就像接受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除了一句麻木的“原来如此”什么话都不必多说。
但他到底年纪小，想过直接冲进去质问他们是从哪里买的自己，自己真正的爸爸妈妈在哪儿？
可最后他只是默默离开了，因为他害怕听到直白的答案。
他害怕他的父母把他丢弃了，才会让他被卖到这里。
就算希望是虚假的也好，起码还能给他一点念想。
后来，唐玉安又不经意偷听到了几场谈话，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妈妈在生下唐泽后，医生说孩子天生虚弱，她太害怕失去她的小孩，信了那些神鬼之说，甚至花大价钱托人算孩子的命数。
“大师”告诉他，这孩子命里带劫，想要破解，只有让他的双胞胎兄弟替他挡灾。
于是，她买了一个适龄的男婴，当作自己小孩的兄弟养大。
再后来，唐玉安经过不懈的努力，走访了不少地方，还真的找到了当初倒卖自己的女人。
可惜，那个女人出了意外，已经疯了，生活不能自理。
唐玉安去医院里看她，再三逼问之下，女人说，自己好像确实带走过一个小孩。
她说的磕磕绊绊：“那个妈妈，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很虚弱，他们入室抢劫，我住在隔壁，等他们走了之后，进去……想趁机偷点东西，却……找到了个小孩。”
不哭不闹，被塞在柜子里。
唐玉安觉得荒谬：“所以你就把小孩带走了？卖了？”
为了那么一点钱？
他情绪激动，大声质问着，被医护人员赶了出去。
————
魏朗星在唐玉安眼前挥手，见唐玉安终于回神，松了口气。
“你怎么了，是不满意我的修补技术吗？”
唐玉安藏起自己发僵的手指，挤出一个生涩的笑。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有这样的家人，很幸运。”
第65章 震动
听了唐玉安的话, 魏朗星当即表示这有什么，以后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等过两天, 我带你回去吃饭，我们拍个新的全家福！
唐玉安觉得他过于热情了一点, 哪有把同事照进全家福的。
他想，魏朗星……似乎在索要一件自己给不了的东西。
但他也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反正也等不到那一天。
果不其然, 如系统提示的一般, 小队成员同时收到了参加保障局年会的消息，说是为了庆祝这一年保障局的稳步发展。
魏朗星并不排斥这样的场合，说到时会有节目看, 可以期待一下。
唐玉安只是轻笑没有说话，他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影子”组织筹谋已久的对保障局的一次突袭，把那些能人异士聚集在一起一网打尽，现场有炸药, 会让他们猝不及防。
这么一场鸿门宴, 唐玉安却不得不去。
他知道会死很多人，但这个情节是保障局与该组织真正拉开战争的转折点, 自己如果妄加干涉，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所以, 即使知道会有人牺牲, 唐玉安也不能提醒, 不能干预。
包括他自己。
日期临近, 他记起了越来越多的回忆。
他想起，自己因为想要找生父的下落改变主意同意加入保障局, 却意外遭遇了车祸。
他想起，自己的意识没有立即消失，而是被人上传了。
原来他竟有不止一次这样的经历，怪不得当时救魏朗星时会那么笃定，轻车熟路如同回家一般。
他想起，他变成了一股数据，有人和他对话。
那人说，他已经成了植物人，就算把意识传回去也无济于事，但他们有特殊的办法能让他重新醒过来。
能继续活下去当然是好事，可他们提出的条件让唐玉安不能接受。
他们想让唐玉安回去以后假意加入保障局，然后充当他们的卧底，提供信息掩护行动，身体里也需要植入会随时终结生命的设备以防他叛逃。
如若不然，他们会立即将他的意识抹杀。
后来想想，当初的车祸也免不了和这些“影子”组织的人有关。
唐玉安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他不做傀儡，也不干违心的事，更不愿害人。
但他也不想立刻被抹杀，于是装作数据不稳，飘飘荡荡汇入了数据流中。
他在其中漫步，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走到消亡，却发现转眼间来到了大海边，像是进入到了全息游戏中。
场景是如此真实，他甚至能闻到海水咸湿的味道。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黑头发的男孩，定定地站在他身后。
男孩说，他们在抓你。
唐玉安诧异：“是你保护了我？你是谁？”
他环顾四周，问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男孩说，这里是他构建的秘密基地，谁也进不来。
男孩抱着腿坐在海边，一抬手，日升月落加速进展，好像他就是这片天地的神明。
“我把这里叫做圣地，”他看向唐玉安：“你觉得好听吗？”
唐玉安挨着他坐下：“好听。”
两个人……不，两组数据沉默不语，就这么坐着感受海风的吹拂，不知过了多少天。
最终，唐玉安等到了男孩自己开口。
男孩说，他是融合了多种算法与人类意识的人工智能，是那些人最高的研究成果。
“我管控一切数据，在这里，我就是主宰者。”
他说，是组织的领头人，一个叫“先驱者”的家伙完善的自己，让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强。
但他也有限制，他的底层逻辑让他需要服从组织的命令。
不过他太聪明了，学会了钻漏洞，才把唐玉安保了下来。
唐玉安问：“你为什么救我？”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敌人才对。
男孩打了一个响指，大海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没有为什么，无聊而已。”
他说，他成日在这里实在是觉得无趣，那些联系他的人类只知道借他的手自相残杀，他感到厌烦，便自己创建了一个小天地。
“之前我也见过其他上传的人类意识，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随波逐流一直向下的，而你像条小鱼一样游来游去。”
说着，一条鱼就蹦哒着从水中跳到了男孩脚边，像是示意一般。
“他们叫我凯撒，”他说，“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经过多次的进化与改造，他早已脱离了一般人工智能的范畴，有了自己的思维。
唐玉安说：“那你可以自己起个名字啊。”
男孩想了想，说我想起个简洁明了的。
唐玉安用树枝在沙滩上写下一个字母：“我觉得K就不错，遇见想臣服的人你就说你是这里的KING，遇见欠揍的你就说你要KO他。”
男孩问，那你是哪一种？
唐玉安把树枝丢开，说我是第三种，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他们也真的成了朋友。
反正一出去就会被发现，唐玉安索性在这方小天地过起了日子。
他让K给自己建了个木屋，是他一直向往的那种，里面有温暖的小床，开窗就能看到大海。
K还送给他一串风铃，就挂在门边。
还有一条和星球一模一样的小狗陪着他。
创世神就是好用，心想事成。
一天，K坐在他旁边，问他为什么要睡觉。
“你已经没有人类的身体了，不需要那些。”
唐玉安在床上翻了个身：“可是我喜欢中午休息。”
K说，我搜集了网络上关于你的所有信息，你从不午休。
唐玉安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大数据面前无所遁形。
于是，他只能拿出自己藏在后面的手，已经成了半透明状。
“我要消失了，他们在上传我的数据时故意没有上传完全，我是不稳定的……或许，这就是他们没有一直追着抹杀我的原因。”
K愣了一瞬，以他的思维能力，这一秒能够计算出很多东西。
他列出了十几条方案，说我可以把你的数据补全。
唐玉安却拒绝了他：“还是不要了，那样会让我变得不再是自己。”
与其变成一个逐渐忘记人类是什么样子的人工智能，他更愿意带着完整的记忆说走就走。
K的语气仍然平稳，但唐玉安就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丝茫然。
他说：“你不能走，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
唐玉安：？？
他知道K的思维有些奇怪，但这有些怪过头了吧？
“你……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K自然而然地说，我们一起建了房子，住了这么久，这些不是结婚的人才会做的事吗？
他甚至指着小狗说道：“难道你要抛弃我和孩子吗？”
唐玉安：……
他怎么有种被指责成抛夫弃子的渣男的感觉。
唐玉安说，等我消失了，你可以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陪你。
K：“可是那样，就不是你了。”
“是啊，”唐玉安说，“如果我的数据被更改，我就不是我了。”
他笑了笑，像是很久没这么开心过。
“所以，尊重我的决定好吗？还有，答应我以后别什么网上的信息都收录，我看你是恋爱语录看魔怔了。”
唐玉安伸出手：“来道个别？”
K虽然不理解人类的行为，但他仿照大多数人的动作，上前抱住了唐玉安。
唐玉安怔了一瞬，轻声说：“或许我也会像童话里说的一样变成一颗星星，以后你创建其他世界的时候，可以给我写贺卡，你知道我的生日。”
随着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唐玉安只来的及最后看一眼门边的风铃，在风中发出悦耳的响声。
但他并没有就此消失，一个提示音在黑夜中响起。
【滴——工具人系统绑定成功，请宿主加油奋起，完成自己的使命！】
————
唐玉安确实尽力完成了，暗流涌动的年会上，他正拿着一杯调味酒，频频看向墙上的时钟。
魏朗星见状，问他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提前回去。
如果唐玉安在此时点头，他就能得救了，但他只是说自己在期待下一道甜品。
年会也算是个偏正式一点的场合，不少人都是穿着西装来的。
唐玉安看着在角落里倒酒的谢存，红色的西服让他格外显眼，不由地眉心一跳。
他站的离安放炸弹的位置太近了。
于是，唐玉安走上前，邀请他到另一边看看。
谢存受宠若惊，而魏朗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穿的太死板了。
不过，比他更死板的人也在场——
左听寒仍然是一身黑，在充满笑容的大厅内，只有他一个绷着脸，眼神能杀人。
但这确实是他放松的表情而已，左听寒走到唐玉安身边，说：“主人，你想吃什么，我去拿。”
唐玉安被一口酒呛到，连忙捂住他的嘴：“都说了你不要这样喊我！”
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歪理，唐玉安拿一块曲奇饼干堵住了他的嘴。
但时间不剩什么了，他需要找理由把几个主角支出去。
于是，他叉着腰说道：“你要真想为我做点什么的话，就去买我常喝的那家奶茶。”
那里离这里来回至少要一个小时，足够了。
但这活儿却被谢存抢了先，毕竟他最近正变着法子想讨唐玉安开心，希望弥补自己的形象。
谢存乐呵呵地说：“我开跑车去买，半个小时就能回来！”
唐玉安：……
你还是别回那么快了。
“倒也不用着急……路上注意安全，慢慢开。”
谢存一边笑一边敬了一个不规范的礼：“得令！”
谢存出了门，送走了一个，唐玉安正思索怎么把另外两个也打包扔出去，大厅却突然震动，热浪袭来，碎片纷飞。
唐玉安摔倒在地，心里一紧——
爆炸提前了！
第66章 死遁
冲击波让唐玉安大脑发昏, 开始耳鸣。
周围到处都是烟雾，让人什么都看不清。
隐约中，他觉得有人把他抗在肩上往外走, 肩头抵着他的胃，有点痛。
转眼间, 他被粗暴地扔进了车里。
他缓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装甲车内，几个持枪的陌生人围着他，每个人都戴着防毒面具。
怪不得他浑身没力气, 原来他们还放了毒气。
唐玉安感觉车辆扬长而去, 有些奇怪这些人抓自己干什么，要抓不应该也是抓主角吗？
他想询问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看到对面的人紧握的枪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这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作战服, 戴的面具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上面是獠牙，看上去有些可怖。
他想，这剧情好像有点不对, 应该是主角被攻击, 他舍命相救脱离这个世界才是。
也不知道死在车里算不算把情节扯回来。
这时，开车的人突然骂了一句, 说我们有尾巴了。
獠牙面具透过车后镜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一辆车紧随其后。
魏朗星把车速开到最快, 爆炸发生的时候, 有碎片嵌入了他的腹部, 正汩汩流着血。
肾上腺素让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只是紧紧咬着前面的车。
他的旁边坐着左听寒，正在给枪上膛。
獠牙面具打开车窗, 用大型能源枪瞄准后方打去，被魏朗星一转方向盘躲过，路边的围栏被击中，掀起一阵火光。
两辆车行驶到了大桥上，下面是滚滚江水。
獠牙面具退回车内，正要继续给枪补充能量，却突然听到车顶一阵响动。
所有人同时抬头，唐玉安意识到有人跳到了上面。
一只手伸下来在车窗上放了一个纽扣样的装置，振动下玻璃应声而碎。
不等对方攻击，獠牙面具直接出面主动迎敌，从窗户翻上了车顶，一脚把不速之客踹了出去。
左听寒挨了他全力一脚，却没有完全摔出，而是坠在车尾，借力重新来到车顶，反手把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插入对方的胳膊。
但獠牙面具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竟一步未退，还将短刀拔出划向左听寒。
连着交了几次手，左听寒越来越心惊——此人的应变能力和作战经验和自己相差无几，但自己先前吸入了一些毒气，现在使不出力气，这么下去迟早要落败。
只能看魏朗星的了。
与此同时，魏朗星开到侧面想要别停车辆，却被狠狠撞了一下车头，差点侧翻。
魏朗星也豁出去了，直接去撞他们的车尾。
他伺机而动，终于找到机会再次从一边突击，两辆车并排前进，他被挤到了一边，护栏刮蹭着车身发出刺耳的声响，撞击出的碎片从桥上坠落，砸进了水里。
魏朗星索性抓住旁边的车窗想要翻过去，却突然被獠牙面具从上方打中了肩膀，一个脱力松了手，自己的车辆失控，撞在护栏上翻滚了好几圈。
车顶朝下，车辆开始起火，魏朗星被困在驾驶室中，透过破碎的窗子看着前面的车越来越远，想要挣扎着爬出去却动弹不得。
他咽下一口血，目眦欲裂。
唐玉安也被这一幕惊着了，主角应该没事吧？
但就算现在没事，那辆车如果突然爆炸也会要了他的命。
魏朗星需要帮忙……
唐玉安知道，就是现在了，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任务。
他之前从来没用过那枚袖扣，这是第一次。
他打开音频，被从车顶打下挂在车窗边的左听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震悚感传遍他的全身。
不，求你，别这么对我……
但他的祈祷没能说出口，正如他的思想控住不了他的身体。
透过窗户，他最后看到了唐玉安一眼，对方好像并不害怕，面色中带着从容。
他怎么会不害怕呢，这些人拿枪对着他……
但唐玉安确实不怕，甚至撞开了旁边的一个想要用枪打左听寒的家伙。
然后他就挨了一拳，眼前发黑。
左听寒想要死死拽住车窗边，但他现在无法掌控自己的行为。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松开手摔了下去，然后爬起来一步一步往后面的魏朗星走去。
他甚至没办法回头。
魏朗星看见他走过来，从破碎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让他接着追，别往回走。
但等他看到左听寒的双眼，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只能无力地被左听寒从车里拽了出来，拖着断掉的腿想往前走，却寸步难行。
唐玉安坐在车里，低着头，鲜血从他的胸口流了下来。
刚才扑倒那人时，他被走火的枪打中了。
獠牙面具最先发现了异常，直接一枪结果了乱开枪给他添麻烦的家伙。
他的指示是带着活的目标人物回去，但现在看来，目标可能撑不到那时候了。
于是，他向上级请示下一步的动作。
得了命令后，他让人把车开到了河边。
唐玉安踉跄着被拽了下来，被迫跪在地上。
然后，獠牙面具又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唐玉安清楚这就是终点了，但求生的本能开始让他不断挣扎。
慌乱中，他碰到对方的脸，面具滑落。
唐玉安愣怔了，甚至一时间忘记了挣脱。
是……自己缺氧出现幻觉了吗？
为什么，他看到了于辽的脸吗？
他张开嘴想要询问，但还没发出任何声音，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脖颈被掐断了。
肢体完全放松下来，于辽松开了手，看着唐玉安摔在地上。
紧接着，他让人把尸体丢进河里。
上级告诉他，既然没法抓活的，那就处理掉吧。
于辽的眼睛经过改装，可以全程录像，很快这段视频就会被发给保障局。
算是一次正式的宣战。
作为组织的王牌杀手，于辽处理过的人数不胜数，他像是一台不带感情的机器，为了完成任务可以扫清一切障碍。
不过是掐死了一个人，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场寻常。
但他听到尸体的落水声时，不知为何心口突然抽痛了一下。
可能机体又需要升级了吧。
于辽看着唐玉安消失在水流中，转身撤离。
他还有消息要传递。
————
每次从小世界抽离时，唐玉安都会陷入一种梦境般的状态。
但是这次，他隐约听到系统在耳边说：【恭喜宿主通关，宿主已完成工具人使命，即将解绑系统。为感谢宿主的付出，系统将免费提供养老世界，请宿主享受退休生活，记得给好评呦！】
什么意思，自己不用再当工具人了？
他的工作完成了？
没等唐玉安反应过来，景物骤然变换，他从云端坠入了地底。
他首先感觉很冷，浸入骨髓的冷。
天上正在下雨，唐玉安浑身都被淋湿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仓库外面。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仍穿着之前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来到新世界，身体和衣物都会变动。
系统贴心地解释道：【由于养老世界空缺，现将宿主调剂到最后一个任务世界，为了弥补宿主的损失，系统免费赠送“新身份”大礼包，请宿主注意查收。】
【宿主机体已修复，系统即将解绑，正在回收角色卡。】
那张“老婆卡”出现在唐玉安面前，他忽然发现下面多了一行小字——
“他们都想独占你。”
这是什么东西？
卡面碎裂，系统的滴滴声消失了，只留下唐玉安一个人在雨中愣神。
窒息的感觉仍然太过真实，他抬手摸了一下脖子。
还好，现在没有断。
他正想站起身，撑着的手却在身后摸到了什么。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正靠着一个凹凸不平的柔软的东西，身体猛的僵硬起来，慢慢回头，和一双灰白的眼睛对视了。
唐玉安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这人显然已经死去好几个小时，地上的血迹已然干涸。
原本因为光线昏暗没有注意到，唐玉安这时发现四周还躺着不少尸体与断肢，说明这里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交战。
唐玉安正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提示音却又一次响起：【正在激活“新身份”大礼包，宿主记得给个好评呦！】
唐玉安看着那具尸体渐渐变成半透明状，然后完全消失，留下一个薄薄的手帕一样的东西在原地。
他走上前捡了起来，发现是一张重塑面具，看上去非常轻薄，但戴上之后能完全复刻另一个人的五官。
其精细程度，感觉是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达不到的。
唐玉安并不想戴另一张脸冒领人家的身份，更何况人家都去世了，多少要拿点尊重出来。
可没等他收好面具，一道远光灯就打了过来，唐玉安感到刺眼，立刻扭过头。
十几俩车同时出现，唐玉安脑子飞速运转，觉得自己是误入了什么火并现场。
如果这些人是来拿战利品的，看见自己一定会将他灭口。
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人！”
情急之下，唐玉安直接将面具戴了上去，然后转过身来。
站在对面的男人他并不认识，只能注意到对方的酒糟鼻。
可对方显然认得他，又或者是认得他换的这张脸。
酒糟鼻大笑着，走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果然没白给你这个机会哈哈哈哈……”
他重重拍了拍唐玉安的肩：“这么些人，只有你活下来了，说明你最有本事！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紧张的情况下，唐玉安差点让真名脱口而出，说了个音节才紧急开口。
“唐……汤圆，对，我叫汤圆。”
第67章 我不是冒充的
唐玉安想, 我可能有捡漏的天赋。
又一次的，他空降成了以一己之力杀敌数十人的大功臣。
从周围人的言语中，他推测这张脸原来的主人是想加入帮派, 结果被要求完成一项难度极高的任务，惨死在了这里。
事实上, 帮派根本没把他们这群小虾米当回事，只让他们做打头阵的冤死鬼，如果能有人活下来，那就一定是人才, 正好可以收入囊中。
唐玉安庆幸原来的人只是个凑数的, 没有给其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毕竟他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酒糟鼻揽着他，把他介绍给其余的众人。
“你们别听他名字怪蠢的, 人家手里的刀可不长眼睛！”
他还说，要带唐玉安去见一个大人物作为奖励，如果他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今后前途无量。
而唐玉安只想弄明白系统到底把他投放到什么地方来了。
于是,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年是哪年来着？”
根据纪年的方式, 起码可以大致判断出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酒糟鼻大笑着，指着他打趣道：“你们看看, 这位小兄弟已经高兴得连年份都忘了！”
说完，他打开手环, 将上面的日期给唐玉安看：“喏, 今年是你的幸运年。”
唐玉安有些惊异, 自己居然来到了三年后！
他想起系统的话, 什么养老世界空缺，把他调剂到了最后一个任务世界。
直到这一刻, 他才对系统的离开有了实感。
自己……真的能变回一个正常人了吗？
以后再也没有需要完成的任务，再也不用丢弃熟悉的身份？
唐玉安脑子很乱，他在心里喊了两声系统，没有回应，但他仍然觉得这不是真的。
太突然了，他好像不知道向前的路该怎么走。
酒糟鼻只以为他是兴奋得失态了，开始给他灌酒。
唐玉安顺着他的意喝了两杯，一边应付一边想，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身无分文，第一反应是回保障局，但他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
已经过去了三年，系统可能已然把他在其他人心中的记忆抹除了，他就这么突然跑过去说其实我曾经是你们的一员，之前死了一次，现在又复活了，可能会被当成疯子。
想到这里，唐玉安有些失落，对这里的人可能已经过了三年，但对自己来说还不到一天，原来的同伴变得形如陌路，这让他感到落差有点大。
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自己获得了一次新生的机会已经实属不易，没必要再计较得失。
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想必主角们会一路走向成功的，自己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唐玉安打算，找个物价低一点的星球，能自给自足就好。
他刻意避开了留在主星的选项，因为他不愿意碰见故人，以免徒增伤感。
但他的计划很快落空了，因为酒糟鼻默认他加入了帮派，将他带回了基地，根本出不去，唐玉安只能继续戴着面具伪装自己。
第二天，酒糟鼻甚至颇讲信用地把他单独叫了出来，说要带他去见大人物，让他打起精神来。
唐玉安很想拒绝，但他怕自己的行为和先前的人设不符会露馅，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酒糟鼻把他带上了船，告诉他要去的地方在岛上。
“到时候你别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到处看，落了我的面子。”
唐玉安点头，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就要去孤岛了呢，这下更走不掉了。
在海上漂了将近一天，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唐玉安和其他几个手下跟着酒糟鼻上了岸，出示身份证明后机械门打开，现代化的长廊与仓库映入眼帘。
为了不引人注目，唐玉安几乎是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似乎对两边摆放的一排排高端武器不屑一顾。
足足有上百个人聚集在大厅中，每人都身穿黑衣，唐玉安也不例外，这是他在出发时酒糟鼻刻意让他换上的。
本来全场的人还在窃窃私语，一个壮硕的男子从前方走了出来，空气顿时变得寂静。
这应该就是那个“大人物”了，唐玉安想，这排场还真不小，难道是帮派老大？
男子站在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的人，说道：“光影不灭！”
众人立刻紧接着喊出来：“信仰永存！”
就属酒糟鼻喊的最大声，唐玉安耳膜差点被他喊破。
完了，这似乎不像帮派，更像是什么邪教发布会现场。
唐玉安想逃，但逃不掉。
这时，台上的男子退到一边，垂下头来，显出谦卑的神色。
居然还有比他更厉害的？唐玉安可要看看是谁。
一人从阴影中走出，仿佛每一步都在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全场的人在喊了三遍口号之后同时低下头以免惹怒他，只有唐玉安保持着平视的样子。
不是他故意特立独行，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明明是同样的五官，唐玉安却觉得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些轻浮与乐天派的感觉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之气。
任谁看了他一眼，都会笃定地说这是个常年沾血的人。
谢存的脸上也多了一道疤，极为明显，像是刻意打上的烙印。
唐玉安记得谢存很注意自己的样貌，而且出门喜欢穿的花里胡哨的以显示自己的特别。
但他现在，只穿了最简单的黑色作战服，头发剪短了，一点其他的颜色也找不到。
唐玉安的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谢存缓步走了下来，穿过人群，来到了他身边。
“你见过我？”
唐玉安这才恍然惊醒，开始冒冷汗。
根据酒糟鼻对“大人物”的说法，如果谢存没有对自己的记忆的话，自己当出头鸟可是会被绞杀的。
于是，他急中生智道：“没……没有，只是长官太英明神武，让我一时看呆了。”
以他作为工具人的经验，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但谢存听了，却脸色一转，眼神变得极为凶狠，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一样。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便收了回去，甚至让唐玉安以为刚才的恶意是自己的错觉。
谢存把手背在身后，藏起掐出血的掌心，嗓音有些哑：“你叫什么名字？”
“汤……汤圆。”
谢存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沉默了几秒后，他径直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以后，这个人跟着我。”
唐玉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谢存的眼，更不知道谢存在这三年间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在这里，似乎还混成了个邪教头子。
不过很快，有人把他带到了一间封闭的房间内，他在里面等了半个小时，谢存才姗姗来迟。
他不知道的是，谢存在来之前给自己打了一针镇定剂，以免精神力直接失控杀了他。
但即使有镇定剂的加持，谢存也没法完全保持冷静。
他让手下离开，反手锁上了门，像堵住猎物去路的猎人。
“这里没有监控，没人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唐玉安只能眨了下眼睛，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目的。
谢存上前一步：“所以，我可以把你直接肢解，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你的喊声。”
唐玉安：！
三年也没有太久吧，谢存怎么从富二代公子哥变成了个让人寒毛直立的变态呢？
唐玉安只能辩解说，不知怎么得罪了长官，还请长官明示。
谢存冷笑了一下，像是面对一个滑稽的小丑：“是谁派你来的？”
唐玉安是真不懂了，难道这张脸还有什么前科，谢存以为自己在演谍中谍？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编。
谢存继续逼近：“没话说了？告诉我，是谁把你的声音改造成这个样子的，还起这样的名字，你说实话，我就饶你一命。”
唐玉安立即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谢存是认出了他的声音！
他突然激动起来，谢存……他记得自己！
谢存不明白这人都死到临头了怎么忽然笑起来，正要发怒，却见眼前人抹了一下额头，然后，一张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就像一场梦一样。
唐玉安也知道死而复生有些让人害怕，见谢存僵住了，以为他是被吓到了。
于是，他不好意思道：“你……你先别怕，你不是撞鬼了，其实我没有死……”
还没说完，谢存突然冲了上来，开始捏他的脸，把他都给捏疼了。
这又是什么章程？
唐玉安抵抗不了，索性让他捏个够。
谢存反反复复地确认，没有第二层面具，这张脸是真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他明明……
就在唐玉安以为谢存已经接受自己没死的事实时，对方却突然恶狠狠地问：“说，是谁让你整成这个样子的！”
唐玉安：……
“我真是唐玉安，不是什么冒充的人……你还记得你当时意外剪了我的小熊，然后赔给了我很多个吗？你那时还穿着一件玩偶服跟我道歉……”
为了证明自己，唐玉安说了很多，几乎把能想起来的事全都拿了出来，生怕谢存再起疑心。
谢存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讲。
唐玉安讲完后，他依然愣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过了许久，他突然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划了一下自己的手掌，顿时血流如注。
唐玉安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谢存好像不知道疼一样，反而极为开心地笑了起来。
“原来不是梦啊。”
他说：“居然……不是梦啊。”
第68章 重逢
唐玉安看着谢存的伤口直皱眉：“不痛吗？”
谢存脱口而出：“你拉一下我的手, 就不痛了。”
唐玉安现在才看出一点原来的谢存的影子。
他想问发生了什么，但谢存只是帮他把面具戴了回去。
“这里不安全，我会把你送到庞晋那里, 他会跟你解释一切。”
其实即使谢存不说，唐玉安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要想从内到外击败敌方, 往往需要有人充当卧底的角色。
他只是没想到，这事会落在谢存身上，因为只从性格和经验来看，魏朗星明显更合适。
但谢存做到了, 他在短短的三年内完成了蜕变, 可以独当一面了。
事不宜迟，唐玉安越早离开越好，谢存很快安排了值得信任的人送他出去。
可到了临了, 他又拉着唐玉安的袖子不松手，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三年，你在哪里？”
为什么……不回来？
唐玉安编了个较为合理的理由，说自己当时没死, 被丢下水后获救了, 只是记忆又开始不稳，最近才想起来之前的事。
这个说法漏洞百出, 单是那个他被扼住脖颈的视频就不能作假，谢存看过很多次, 他知道脖子被掐断是什么样子, 所以也知道唐玉安活不下来。
但唐玉安现在真的出现了, 如同奇迹一般。
既然这样, 就把这件事当成上天的恩赐吧，他感恩还来不及, 哪有心思去质疑？
谢存最开始同意卧底，一方面是因为舅舅的缘故，更大的原因却是唐玉安。
他发誓要把这个组织踩在脚下碾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他只想……替他报仇。
所以，当他确认唐玉安真的回来时，他简直想丢下一切和他一起离开。
其他的事，他根本不在乎。
但计划已经进入尾声，自己如果这个时候暴露，保障局就错过了一举剿灭蛀虫的机会。
到时候，他不仅自己前功尽弃，还会连累其他人，这让他如何面对唐玉安？
所以，他即使再不舍，也只能留了下来。
不过他趁着唐玉安没回到保障局，私心用自己的个人线路和他保持着通讯。
他隔上两秒钟就要看一下唐玉安乘坐的小潜艇的定位，生怕出现什么变故。
他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谢存说了很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什么那一屋子小熊自己都收了起来，一个也没扔。
他说上几句，唐玉安会应和一声，让他知道自己在听。
和以前一模一样。
眼看唐玉安即将进入保障局，谢存以防信息泄露不得已挂断了电话。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他变得很茫然。
只有手上的伤口，在提醒他这不是镜花水月一场。
————
与谢存相比，庞晋几乎没什么变化。
唐玉安有点抱歉地想，可能是他本身就长的比较显老。
庞晋先是给了他一个紧的不行的拥抱，然后说：“谢存通知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做白日梦呢。”
他看着唐玉安：“你一点也没有变。”
确实，毕竟岁月根本没有在他身上流动。
唐玉安：“可是谢存好像变了很多……还有魏朗星呢，左听寒呢，他们怎么样了？”
庞晋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咖啡：“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
他告诉唐玉安，谢存为了成功混入敌方，和保障局联合演了一出戏。
自己在明面上以他不遵守组织规定为由将他踢了出去，然后谢存假意投靠和“影子”组织有往来的舅舅，并且一步一步走的越来越远，同时尽力向外传递消息，自己和魏朗星就是他的联络人。
对方也不是傻子，想不到做戏的可能性，因此给谢存设立了很多严苛的考察。
最后，谢存用一道疤和差点死掉的代价赢得了他们的信任。
庞晋还说，他们已经布好了局，就等着敌方自己跳进去。
如果顺利的话，“影子”组织会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听他说了这么久，唐玉安发现庞晋始终没有提到左听寒。
他开口询问，庞晋的表情让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
庞晋也没想瞒他，说道：“左听寒，现在精神有些不正常。”
唐玉安感到不可置信：“怎么回事？”
庞晋说，左听寒在得知他的死讯后，开始疯狂地打击“影子”组织。
这本来是符合常理的，但他的方式过了火。
为了拿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左听寒无所不用其极，可以随手斩杀任何挡路的人，也可以面不改色地把队友推出去挡刀。
保障局开始时警告他，后来要约束他，更是把他列入了危险人物名单。
他现在更像是一个神经质的独行侠，神出鬼没，对保障局的警告置若罔闻。
保障局对他的态度也有些不明朗，一方面觉得他不可控，一方面又不舍得放弃他用特殊手段换来的情报。
局里有不少人主张应该把这个疯子抓起来送进精神病院。
听他说完，唐玉安沉默了。
他觉得庞晋说的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认识的左听寒。
为什么会这样，他……可是主角之一啊。
庞晋见唐玉安的情绪开始低落，岔开话题道：“他的事先放一放，我先带你去找魏朗星吧。”
他还没通知魏朗星，一是他之前也不确定谢存传来的这个天方夜谭一般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二是他怕说了之后魏朗星直接开着潜艇冲出去接人了。
这三年中，他从没想过唐玉安存活的可能性，毕竟那个视频做不了假。
但人真的回到了保障局，甚至头发长度都没变，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他也不感到惊讶。
庞晋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这个世界。
不管唐玉安是怎么回来的，他只想让他留下来。
庞晋带着唐玉安找到魏朗星的时候，这位队长正在会谈室和另一个职员交流信息。
认为自己应该给年轻人一点空间，庞晋便暂时走开了。
里面明明坐着最熟悉的人，唐玉安能看到魏朗星的侧脸，但他却不敢往前走了。
他开始没来由地恐慌。
如果……如果记忆的消除因人而异呢？
谢存和庞晋记得自己，但魏朗星不一定。
他站在门口，双腿像灌了铅。
魏朗星的目光扫过来，唐玉安的心揪紧了。
然后，那目光径直掠过了他，没有一丝波动。
唐玉安感觉被当头一棒砸中了。
魏朗星……果然不记得他了。
他觉得有些难堪，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当即想要离开。
可这时，坐在魏朗星对面的职员却注意到了他，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好像一枚钉子，把魏朗星钉在原地。
他一点一点转头，像是经久未修的机器人，无法做出协调的动作。
他看向唐玉安，接着又看向职员，艰涩地问：“你……也能看见他？”
职员奇怪道：“这么大一个人，我为什么看不见？他是你朋友吗？”
唐玉安不走了，和魏朗星遥遥相望。
接下来的场面像是被加了慢动作，他清楚地看到魏朗星是怎么把桌上的文件带到地上，又是怎么差点被椅子绊上一跤的。
职员连忙伸手扶他：“欸呀你这是怎么了，低血糖了？”
魏朗星推开了他的手，向唐玉安走去，明明地面很是平坦，他却像在沼泽地里走路，每迈一步都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唐玉安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免得他以为自己是故意消失。
于是，他把那套失忆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他每说一句，魏朗星就跟着点头，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唐玉安最后挤出一个笑：“所以，我现在算是正式回归啦！”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得到魏朗星的回应。
唐玉安开始时以为魏朗星是生自己的气了，认为自己害他白白伤心那么久。
可他看到魏朗星的嘴唇开合着，表情很着急，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他突然觉得，魏朗星……是不是失声了。
但是刚才还是好好的呀？
唐玉安忽然想到，魏朗星应该是有点喜欢自己的。
并不是他迟钝的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是他之前想着自己注定会离开，魏朗星也会忘记他，便有意回避。
而现在，所有的顾虑都不存在了，唐玉安将自己的身体交给本能，给了他一个拥抱：“都过去了，我回来了……”
职员见状，非常贴心地离开了，唐玉安很感激他，因为主角肯定是想要在其他人面前保留面子的。
直到他肩头感觉到一片凉意，他才意识到魏朗星在哭。
那种无声的，安静的哭泣。
唐玉安被他感染，也有点想流泪，但他觉得自己要做这里唯一一个理智的人，便把泪憋了回去。
魏朗星一直抱着他，久到唐玉安觉得自己快要风化。
最后，他的双腿都开始发酸，只好推开了魏朗星，让他坐下。
缓了许久，魏朗星又能发声了，只是有些喑哑。
他的第一句话是：“别走。”
唐玉安说，我不走。
魏朗星话锋一转，说我买了一套房子。
唐玉安不明白他的话题为什么转变的那么快，但仍然附和道：“那挺好的。”
“我们部门没剩什么人，大楼交给保障局了，所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住进那套房子，离这里很近，很方便。”
听上去蛮正常的，唐玉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样一个实际上是同居的请求。
魏朗星的心脏开始狂跳，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极度的喜悦。
他没告诉唐玉安的是，那栋房子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按照唐玉安的喜好置办的。
这三年，他每天都做两份饭，叠两床被子，装作身边还有一个人。
第69章 让开
魏朗星把唐玉安领进了他布置好的小家, 低调又温暖的配色，很容易让人感到放松。
唐玉安问客房在哪里，魏朗星默默给他拿了一床被子, 把“你好不好跟我住一间”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一次次提醒自己，这不是幻觉, 是真正的唐玉安。
不能……吓着他。
但是循序渐进是可以的，魏朗星想，我可以让他逐渐习惯我的存在。
当晚，魏朗星做了一桌菜, 唐玉安尝后惊异地看着他。
短短三年, 居然进步这么大，主角去厨师学院培训了？
魏朗星只是笑笑，说熟能生巧。
他没说的是, 刚开始他失败了好多次，做出的东西不忍直视。
但他好像和自己置气一般，把这件事看得很重。
越是不擅长的事他越要逼自己做，仿佛是一种惩罚。
唐玉安享受完美食, 将魏朗星剥好的水果放进嘴里, 心想主角如果从保障局辞职，也可以转行当厨子。
无功不受禄, 唐玉安又开始不自觉地想要把别人对自己的好还回去：“我刚回来没地方去，谢谢你收留我, 以后做饭我们可以轮流来……等我租到房子我就搬出去, 不会一直打扰你的。”
魏朗星手里的餐具当的一声落在餐盘上。
他似乎想了许久, 才开口问道：“是……是你不喜欢这个地方吗？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魏朗星的语速越来越快：“你不喜欢这个房子？没关系, 我可以重新装修，你喜欢哪里, 我也可以把房子卖了重新买，如果你喜欢海边……”
唐玉安打断了他：“魏朗星。”
他鲜少这样正式地喊，这一瞬间显得有些冷淡。
魏朗星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唐玉安明白他的心思，只是自己不擅长处理感情，便习惯性地退缩了。
即使系统已经消失，他也无法消除其他人会慢慢忘记自己的担忧。
如果这种效应只是延后了，自己满心欢喜地和他们产生更深的联系，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
他太害怕失去，以至于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
于是唐玉安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接近你是为了做任务，不知道我帮助你是因为你是主角。
你更不知道，我去过什么地方，遇到过什么人。
你没见我的怯懦，我的自私与自卑，所以才错把我伪装出的形象当了真。
唐玉安想，他其实是很不好相处的。
一旦去掉工具人的外壳，其他人就会发现他无趣又无用。
先前主动拥抱的勇气退散，唐玉安在自己周围升起层层壁垒，把魏朗星拦在了外面。
这样，你就会生我的气，然后远离我吧。
可是魏朗星只是看上去很平静地说：“是我的错，没有好好了解你。”
他笑着又剥了一个橘子递给唐玉安：“你别生气，曾经有人跟我说，吃点甜的心情会更好。”
唐玉安以为他避重就轻是想明白了准备放手，没料到第二天一醒，发现客厅桌上放着一张精美的贺卡，上面列的满满都是各式各样的菜名。
最下面写着一句话：“请勾选点餐开启您美好的一天！”
唐玉安失笑，随手勾了个蔬菜汤。
吃饭的时候，魏朗星装作随口说道：“你看，我今天又多了解了你一点。”
唐玉安盯着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朗星心想，你说的是你的过去吗，那我还真的蛮了解的。
这三年中，他曾经把唐玉安的身世弄的清清楚楚。
他没料到，人心居然可以如此险恶，让一个被母亲拼死相护的孩子成为一件“挡灾”的物品。
他可以通过正当渠道处理这件事，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想……用自己的手段让那些人得到报应。
可是，有人快了他一步。
他想要动手的时候，却发现唐玉安的养父母和“弟弟”因为贩卖违禁品被流放到了荒星，生死不明。
贩卖应该是真的，只是罪名被加重了而已。
而当初诱拐小孩的疯女人……因为服药过量而亡。
当时，魏朗星久违地调出了左听寒的通讯方式。
他和这个前队友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拨通通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该怪他走的太远还是该夸赞他做事干净。
这些事，他自然不会同唐玉安说。
所以，他只是往唐玉安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把他们的谈话局限在饭桌上。
“尝尝，这是我新改进过的。”
魏朗星这样固执，唐玉安还真的有些招架不住。
他甚至有些心惊地想，自己似乎已经把魏朗星绕着他转当作了日常行为。
这样不行，唐玉安怕自己真的离不开他了。
所以，这段时间他提前联系好了租房的地方，打算过几天就搬出去。
但事到临头，他又有些开不了口。
魏朗星喜欢吃饭时和他聊天，唐玉安便打算在晚饭时告诉他。
唐玉安也不知道自己在磨蹭什么，直到吃完了也没说出口，只是低着头摆弄汤勺。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十几秒，唐玉安终于下定决心。
两人同时开口。
唐玉安：“我有事要告诉你……”
魏朗星：“我想跟你商量……”
两人一齐停住了，魏朗星让唐玉安先说，但唐玉安坚持让他先说。
于是，魏朗星终于把斟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他对着镜子排演了很多遍，但真正说的时候，打的稿子却全然被抛到了脑后。
“我……三天后是我的生日，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看电影。”
唐玉安觉得自己有些混账，竟然只关注自身，魏朗星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连对方的生日都忘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唐玉安点头答应了。
魏朗星高兴之余，仍记得问道：“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唐玉安这时哪里还能提搬走的事，只是说道：“没什么，只想说你今天做的饭很好吃。”
接下来，唐玉安连吃了三天一样的饭。
魏朗星生日当天，唐玉安和他看完电影，沿着空旷的街道散步。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魏朗星拉住他，鼓起勇气说：“保障局马上就要收网了。”
按照计划，谢存即将拿到更改组织系统的权限，到时凯撒会帮他获取所有据点的位置，便可以出手全力歼灭，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作为敌方的人工智能，当凯撒主动联系保障局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陷阱。
但之后的好几次，卧底成员都是靠着凯撒的帮助化险为夷，谢存也不例外。
凯撒说，他的编程是要造福全人类，而他现在觉得创造者的意图和这一理念产生了冲突。
所以，他会在不突破底层限制的情况下最大程度上为他们保驾护航。
凯撒也逐渐成了保障局认可的盟友，在最终决战中扮演不可或缺的一环。
唐玉安以为他突然说这个是要谈工作，魏朗星却转而说道：“到时候，庞晋打算举办一个庆功宴，会有一场舞会……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去。”
唐玉安明白了，魏朗星是在跟自己讨要一个约会。
如果自己同意了，恐怕会给他无用的希望。
所以，唐玉安斟酌了一下，正想开口拒绝，却在看到远处阴影下站着的人时呼吸一滞。
魏朗星注意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左听寒。
许久未见，他似乎变得更加生人勿近了。
虽然知道左听寒应该对唐玉安没有恶意，但作为危险名单上的重点人员，魏朗星还是上前一步：“保障局正在追捕你。”
一别三年，左听寒说话也越发犀利了：“是吗，我看也没有太努力。”
他戴着兜帽，遮住半张脸，一步步走近。
魏朗星挡住了他的路。
左听寒的声音变得尖锐：“让开。”
魏朗星没有动，还是反应过来的唐玉安拍拍他的肩让他站到一边。
先前听庞晋说左听寒的变化时，唐玉安有些不愿相信。
现在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可当他上前时，左听寒却往后退去，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左听寒的音色有些沙哑：“我只是……想看看你，我……不会打扰你的。”
现在的他，已经不配站在唐玉安身边了。
魏朗星在旁边嗤笑一声：“装什么呢，在附近转了好几天了吧。”
左听寒：……
唐玉安：……
左听寒真的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我是说真的，我绝没有其他意思！你如果不信，你可以开频率命令我说实话！”
唐玉安当时是带着那枚袖扣穿过来的，现在还好好地收着，但他不会这样控制对方，太无耻了。
“我没有不信，你……你这几年是不是，过的好辛苦？”
以至于唐玉安见到他的第一眼，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流浪猫。
左听寒只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他。
因为始终不接受唐玉安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他为了不被反驳离开了人群。
他确实受了不少伤，但他不觉得疼，也不觉得辛苦，只想把自己不正常的一面藏起来。
有的时候，他会突然毫无预兆地继续寻人。
那条河以及周边的地区，都被他翻遍了。
旁人说河水那么深，尸体是找不到的，可他却觉得唐玉安就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只要自己找的够久，肯定能找到他的。
他只是没想到，唐玉安会自己回来了。
能够再见一面，他已经知足了。
他的存在对于唐玉安来说只能是个污点，所以，他在确认唐玉安现在即将得到平静的生活后，选择离开。
他后退着，几乎是落荒而逃。
唐玉安现在觉得自己把流浪猫给吓跑了，正想追上去，街边的公用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觉得奇怪，先不说谁会突然反打，这老式的电话亭不是早就废弃了吗？
刺耳的铃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略显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