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绑架
耳边像是有引擎在嗡嗡作响, 唐玉安喘着气,只感觉身体僵住了。
镜子自从说了那句话就不再回应他,恢复了正常, 任凭他再怎么注入精神力也无动于衷。
咔哒一声,门被远程控制打开了, 郑治疗师走了进来。
“到底怎么了……”
她看见唐玉安的脸色后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是太紧张了吗?没事的,你去了就知道……”
说着,就拉住唐玉安的胳膊把他往治疗室的方向带。
“催眠是很常见的治疗,你……小唐!你去哪里!”
唐玉安满脑袋都是各种可怕的场景, 什么趁机把他弄成一个傻瓜, 或是将他绑在椅子上电他……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逃。
郑治疗师在后面追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安保人员。
唐玉安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 心跳得更快了。
他在走廊中穿梭,终于看到了救星。
魏朗星本来坐在椅子上,突然看见进去没多久的唐玉安又出来了,脸上满是慌张。
他心里一紧, 急忙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了?”
下一秒, 唐玉安就撞进了他怀里。
他不合时宜地想,怎么这么香, 是喷了香水吗……
这念头很快被担忧压了下去,因为唐玉安鲜少把情绪表露得如此明显, 往常行事稳健的人此刻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把脑袋埋在他的肩上。
他轻轻拍了拍唐玉安的后背安抚他。
这时, 郑治疗师和安保跑了过来, 一看到这么乌泱泱一大群人,唐玉安立马躲在了魏朗星身后。
抱歉了主角, 要让你当一次挡箭牌了。
魏朗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郑治疗师,对方简单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他心下了然,让治疗师先回去。
他们追得这么厉害,吓着他了。
魏朗星转向他的时候,唐玉安以为自己要被埋怨了,明明先前说好了的,这会儿又临阵出逃,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好了,现在主角一定以为自己胆小怕事。
“是不想接受催眠治疗了吗?没关系,不想做我们就先不做。”
不过他胆子确实不大……等下他说什么?
唐玉安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魏朗星没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肉。
“好啦,还没吃晚饭吧,是不是肚子饿了?我肚子饿的时候也会心慌,走,我带你吃大餐!”
唐玉安没料到他连理由都给自己找好了,波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任由魏朗星牵着他走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魏朗星现在正努力做到目不斜视。
唐玉安微凉的手贴着他的掌心,好软,好滑。
他忍住想要摩挲一下的冲动,只是心无旁骛地牵着,注意不碰到他的伤口。
他们去常吃的一家菜品丰富的餐馆打包带回去,唐玉安嚼着年糕,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
且不说镜子那边的人可能是在迷惑他,他当时并没有收到系统的危机提醒,说明至少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
但也仅止于此了,危机提醒并不能检测到其他行为,万一郑治疗师想要趁机抹杀他的意识,他也是毫无防备的。
真是愁人,这破镜子都不把话说清楚。
那个自称“K”的家伙让他不要相信任何人,他下意识把主角给排除了出去,所以当时才会毫不犹豫地跟魏朗星求助。
总之主角是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的,跟着他们总没错。
他思来想去,一时忘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魏朗星看他左嚼嚼右嚼嚼,那块年糕却像是咬不烂一样,在侧脸顶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有这么难咬吗?
他也跟着吃了一口,感觉还好啊。
魏朗星觉得他可爱,果然是小猫。
他递了张纸过去:“嚼不烂就吐出来吧。”
唐玉安回神,觉得发呆丢了面子,咽下食物拨开他的手:“别瞧不起我。”
这时,他看向吃了大半的菜品,忽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诶呀,我们忘记给谢存打包了!”
“不必管他,”魏朗星答道:“他不在这里吃。”
唐玉安这才发现一直没看见他的影子,平时自己一回来这人就立马黏上来,穿的五颜六色,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他去哪里了?”
魏朗星就等着他问呢,淡淡道:“逛夜店去了。”
“啊?!”
于辽的事情还没解决,宜心药业也没个眉目,他就这么直接出去玩了?
倒不是要压榨他,唐玉安只觉得这和他先前的行为有些冲突。
不过主角那么辛苦,偶尔放松一下也是正常的。
“好吧,希望他玩得开心。”
魏朗星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饭后,唐玉安说想要回房歇一会儿,魏朗星先是和庞晋汇报了一下今天的进展,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边带着电子鼓点的音乐声震得他头疼,谢存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说姓魏的,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确啊?我都在这儿蹲了好几个小时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谢存有些气闷,连队长都懒得叫了。
本来魏朗星说什么发现了新线索,有个姓许的商人曾经接触过宜心药业,但最近失踪了,近两天有人在酒吧见到了他,魏朗星便让自己来探探底,最好能直接把人抓住。
谢存不喜欢被使唤,但魏朗星只反问了一句“你难道要让我去”,就让他哑火了。
就魏朗星这种坐如钟站如松的家伙,刚进去恐怕就要被当成巡查的了。
也罢,为了赶紧抓到该死的向唐玉安出手的人,他就牺牲这么一回,用他夜店小王子的伪装钓鱼执法。
只是,他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比他习惯去的几个地方低了不只一个档次,不但调酒的黑着个脸,就连桌子都是油腻腻的。
谢存有种一夜之间从富商变成破落户的感觉,只好随便点了杯酒,坐在角落里观望。
忍了许久,连根毛都没看见。
早知道不来了,唐玉安今天就要进行催眠治疗了,如果不是自己被绊住了,还能轮得到魏朗星陪他?
越想越气,他在电话里一通发泄,质疑魏朗星的消息来源。
魏朗星只说让他有耐心,谢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脚踢开在地上耍酒疯的醉汉:“说得轻巧,需要留在这破地方的又不是你。”
与他的气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魏朗星明显能听出愉悦的音色。
“对了,玉安让我跟你说,祝你玩得开心。”
“玩?”谢存差点被一口酒呛到,“你跟他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出来玩了?喂?喂!!”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谢存听着忙音,用酒把差点冒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他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当即就要给唐玉安打电话搬回一局。
他都想好了,就说魏朗星故意把脏活累活都堆给他,然后装作无意中发现这人还败坏他的名声说他逛夜店是为了玩,正好能再卖个惨。
可这通电话最后没有拨出去,因为他看到吧台边坐了一个疑似目标人物的干瘦男人。
魏朗星给他看过照片,他已经了解了那个许商人的容貌特征和基本的信息。
34岁,挣点钱都买彩票花光了,可是命运之神没有眷顾他,一次大奖也没中过,未婚,也没兄弟姐妹。
他不着痕迹地坐在那人身边,要求续杯。
许商人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头发凌乱,像是许久没有修剪过了,整个人看上去比之前的照片老了十岁,但明明只过去了几个月而已。
这段时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谢存尝试搭话:“你这酒挺烈,喝那么快小心伤身。”
许商人仍旧一口闷,声音又粗又哑:“不关你的事。”
呦,看来是个硬茬。
但谢存岂是能被轻易打败的人,又坐得近了一点:“怎了么兄弟,心情这么糟糕,被降职了才来借酒消愁?”
许商人这才真正注意到他,慢慢转过头来,一脸的不耐烦,像是下一秒就要揍翻这个不长眼打搅他的家伙。
可当他的目光和谢存对上的时候,他的面部肌肉却一瞬间僵住了,瞳孔震动,眼里满是惊恐。
谢存也感到奇怪,难道自己长得很吓人吗?
他还没来得及问,许商人拔腿就跑,衣袖带倒了酒杯,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谢存动作很快,迅速追了上去。
大门口是旋转门通过太慢,许商人慌不择路顺着楼梯往上跑,一路上推倒了好几个客人,弄出一阵骚乱。
谢存一面道歉一面拨开人群跟着向上,两人一直跑到了顶层天台上。
冷风猎猎,房顶没有防护栏,许商人站在边上,衣服被吹得在空中翻飞。
谢存跑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景象,他瞳孔骤缩,不敢上前,生怕这人下一秒就直接摔下去了。
他抬起双手,试图稳定对方的情绪:“有什么话好好说,你那里太危险了,你先下来!”
许商人情绪激动,指着他,近乎绝望地喊道:“你来找我了,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谢存怀疑他是把自己认成了另一个人,自己只是想找他了解一下情况,犯不着要死要活。
“你别激动,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之前根本没见过啊……”
“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许商人打断了他,“你是来扒我的皮的,你要穿我的皮睡我的老婆,我不可能让你这个怪物得逞的!”
谢存:……
这人怕不是个精神病吧,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外星人吗?
谢存大喊:“你清醒一点,你没有老婆!”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许商人。
然而过了两秒,他再度爆发出来:“是你!是你用邪术把我老婆变成了你老婆,快把人还回来!”
这下谢存确认这人着实病得不轻,起码是个重度幻想症。
对付这种人,你要顺着他的逻辑,找到一个突破口让他无法自圆其说。
“你真的想错了,你看,我老婆长这个样子,跟你老婆可不一样,你看清楚了!”
说着,他把屏保展示给他看,那是一张他抓拍的唐玉安在椅子上午睡的照片。
阳光洒在他身上,岁月静好。
许商人凝神看了两秒,然后大叫道:“这就是我老婆,说,你用什么方法把人迷惑了!”
“你……”
谢存现在有点想抽他了。
谢存还想说什么,许商人却听不进去了,只是一直自言自语道:“你们吃了我老婆,又吃了我的孩子,现在还要吃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不会的……”
他向后倒去,谢存一声惊呼,冲上去却没及时把人抓住。
坠落声从下面穿来,谢存向下看去,许商人砸在坚硬的地面上,血迹从他身下漫延开来,他的周围渐渐围了一圈人。
有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但谢存知道已经救不回来了。
他面色阴沉,线索又断了。
————
唐玉安锁好了门,从兜里掏出小镜子,这次成功启动了。
他问:“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对面的K终于回答了他:“保障局,有叛徒。”
唐玉安有些不悦,就这么一句话为什么当时不说,害他那么慌乱。
“有人距离你过近时,我不会回应。”
这镜子还有这种功能,连他旁边有没有人都能探测到?
唐玉安追问:“叛徒是谁?”
K:“不知道。”
唐玉安:“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这次,K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复:“我不会骗你。”
唐玉安:“我凭什么相信你?”
万一这人是来挑拨离间的怎么办,他可不能轻易上当。
K:“你有危险的时候,可以叫我,我会帮你。”
如此高深莫测的语气,要么是神通广大,要么是故弄玄虚。
唐玉安忍不住问了个有点傻的问题:“你是人类吗?”
虽然知道不可能真的是镜子成精了,但他就是想确认一下。
K:“如假包换。”
如果是素昧平生的人,没理由帮自己,唐玉安推测他可能真的认识从前的自己。
唐玉安:“我们见过吗,你为什么帮我?”
K:“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还挺实诚,确实没有欺骗,因为他根本就不说。
唐玉安锲而不舍:“你到底是谁?”
K又不说话了,唐玉安索性把镜子收了起来,不再理会这个动不动就随意消失的家伙。
他没看到的是,衣兜里贴着他衣物的镜面一阵波动,现出一行字:“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你的守护神。”
但这字几乎是刚刚出现就消失了,像是被迅速撤回了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都相安无事,郑治疗师没有逼他参与治疗,镜子也没突然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但其余两个队员显然有些萎靡,差一点就找到线索了,结果人没了。
魏朗星又看了一遍谢存对当时场景的描述——目标人物精神异常,举止疯癫,识人不清,还口出狂言想把他人的老婆据为己有……
写的什么玩意儿,谢存会不会写报告!
这要是提交上去准要被挨骂,他这个做队长的首当其冲。
叹了口气,把报告扔的远远的,他又查看起许商人的医疗检测结果。
肺癌晚期,和于辽相同,都是生存期不到半年的人。
只是这位不像于辽那么幸运,在接触过宜心药业之后,不但疾病进展更迅速了,似乎还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魏朗星一筹莫展,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除了这些,于辽那边也不让人省心——庞晋那时候说的好好的,会把改名换姓当上部长的家伙处理掉,但几天过去了,上面似乎在想把这件事往下压。
可能那郑直真的有些其它不好撼动的背景吧,庞晋为了这事儿也跑了好几趟了,但一直没个结果。
虽然他尽量不把这些麻烦的东西写在脸上,但唐玉安还是看出他有烦心事。
谢存也是,自从看到有人当着他的面跳楼以后,时常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作沉思状,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办,两个主角好像都被打击到了。
饭桌上,唐玉安清了清嗓子:“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谢存顿时油嘴滑舌地接话:“你要跟我结婚,让魏队长当伴郎?”
习惯了他的不正形,唐玉安没理他,郑重地说:“今天晚上,我们的左听寒就会回来加入我们了!”
多一个靠谱的队友分担是一件好事,但两人听完好像都没露出什么喜色,反而显得有些僵硬。
魏朗星话里话外都是把人往回推:“这么快啊,其实不着急的,现在不缺人。”
而谢存说话总是角度刁钻:“你为什么对他的动向知道的那么清楚,他偷偷联系你了?”
唐玉安觉得他这话说得甚是奇怪,什么叫偷偷联系,队友之间互发消息不是很正常吗?
好像这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一样……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说,左听寒每天都跟他汇报,之前还说非常期待回归的那一天。
其实原话是“非常期待见到你的那一天”,但唐玉安改动了一下,显得一视同仁一些。
谢存哼了一声,敷衍道:“行吧,期待期待……他想怎么样,给他举办个欢迎仪式,请二十个美人给他庆祝?”
他对左听寒的了解不多,仅限一些能查到的基本信息。
但唐玉安好像非常喜欢他,不但保持通信,吃饭不便的时候还第一个想到他。
谢存倒是想见见他,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唐玉安如此记挂。
他那句话本是反讽,唐玉安却没听出来:“那倒不必了,他不喜欢那些形式上的东西,正常和他相处就可以,虽然他看起来可能不太好说话,但他真的是一个非常热心非常善良的人。”
经常帮助不会用器材的同事,让他欣慰。
魏朗星皱眉,大为不解,这和他认识的左听寒是同一个人吗?
几人都不说话了,唐玉安也看出了他们的不热情,便不再提左听寒,这顿饭在尴尬中度过。
饭还没吃完,几人同时收到了一样的消息,说是于辽不见了。
魏朗星有些光火:“不是有专人看着的吗,怎么会不见了?”
负责人连声道歉,说自己只是出门倒个垃圾的功夫,人就消失了,没有冲突的痕迹,应该是自己走的。
他还说,于辽自从听说郑直的位置可能动不了,就时不时自言自语,似乎有些不正常。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算了,多说无益,赶紧查监控,在附近搜索!”
他本不想唐玉安跟着去,因为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全,但唐玉安说于辽现在情绪可能不对,他和自己关系更近一点,他必须去找。
暗杀事件之后,于辽就把唐玉安当成了朋友,张口闭口都在问他的事。
本来唐玉安打算等左听寒回来和他一起去看看于辽呢,没想到晚了一步。
监控拍到于辽从主路离开拐进了小街,几人分头寻找。
这时,唐玉安接到了左听寒的电话,对方说他快到大楼了。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唐玉安便让左听寒也加入找人的队伍。
“就是你要保护的目标人物,他跑出去了,你去西大街那里看看。”
左听寒这次回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于辽的安全,自然要全力以赴。
“明白。”
左听寒没有挂电话,过了几分钟,他突然喊了一声玉安。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自己,唐玉安忽然有些心神不宁:“怎么了,找到人了?”
“我的刹车,失灵了。”
他听上去很冷静,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什么?!”唐玉安立马停下了脚步,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K告诉他保障局有叛徒,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觉得这件事不会是个巧合。
难道有人要害左听寒……
不行,不能想这些了,当务之急是保证左听寒的安全。
唐玉安语速很快,但尽量保持平稳的语调:“你先别急,赶紧开警示灯,慢慢拉手刹,你看周围有没有……”
还不等他说完,对面传来一声巨响。
唐玉安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几个喘息过后,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左听寒?左听寒,你没事吧?”
一声“没事”传入他的耳朵,他长舒一口气,双腿有些发软。
真吓人,差点以为主角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紧接的一句话,又让他如坠冰窟。
“我……好像撞死人了。”
唐玉安靠在街边的树干上,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有种不真实感。
但他知道左听寒可能正六神无主,他需要他。
“先叫救护车……”
不管能不能救回来,这都是必须的。
这时,事情出现了转机,左听寒惊讶道:“他……他好像没死!他还站起来了,我刚才明明都把他撞飞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路人带着满脸鲜血起身,错位的关节一个个自动复位,如同僵尸一般。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唐玉安想到了什么:“等一下,他长什么样子?”
左听寒如实说道:“脸被撞平了,看不出来。”
唐玉安:……
“那他穿的什么衣服?”
听了左听寒的描述,他第一反应是这个世界也太小了些。
第二反应是左听寒的运气也太差了些。
“好消息是,你撞的这个人他死不了,坏消息是,你撞飞的是你的保护对象。”
左听寒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走上前,问于辽需不需要帮助,在对方充满怨气的眼神中缩了缩脑袋。
差点把人撞成几截,还问人家要不要帮忙,确实有些奇怪。
但眼前的人似乎真的不需要医疗救助,就这么不到一分钟,他的伤已经好了一半了,还手动把撞歪的鼻子掰了回来,像捏泥人一样,看得左听寒倒抽一口冷气。
于辽的腿还没好全不好走动,便开口让左听寒把他甩出去的手机给捡回来。
左听寒老老实实拿了手机,递到他手里。
于辽拨通了号码,对面的唐玉安瞪大了眼睛。
是他眼花了吗?
于辽现在给他打电话?
这个时候?!
“稍等,我接个电话。”
他切了线,于辽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唐,有个开车不看路的蠢货把我给撞了,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唐玉安本来就在附近,很快就赶到了车祸现场。
他看看被撞变型的车头,左边是用冷漠掩盖无措的左听寒,右边是委屈地看着他的于辽。
他只觉得这场景多少有些难以描述。
在他告诉于辽这位就是保障局派来保护你安全的职员时,于辽沉默了。
他最后真诚地问道:“安排他来的人,是跟我有仇吗?”
左听寒:……
唐玉安:……
唐玉安很难解释:“这……这其实是个意外,他的刹车失灵了,刚好就……”
于辽说,最近苦恼的事太多,他不想让人跟着,就甩开他们跑出来静静。
他咔嚓一声掰回手指关节:“而且就算我做的不对,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拦住我吧。”
左听寒自知理亏,没有回话。
得益于于辽惊人的恢复能力,他甚至在其他人赶来前能够自主行走了。
这一撞也把他的情绪撞稳定了,承认先前是他冲动了。
唐玉安陪他回了家,于辽严肃拒绝了左听寒的跟随。
虽然知道主角不是故意的,但确实造成了伤害,唐玉安便让左听寒先回去,不要多想,先把刹车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清楚。
车祸造成的伤虽然刚开始看着有些吓人,但恢复很快,于辽洗了个澡的工夫,基本已经痊愈了。
他还拿出冰淇凌分给唐玉安和另两个负责的职员吃,等唐玉安吃完,他才开口询问能不能留下陪他一晚上。
“这里有客房,什么都不缺……今天被车撞有点吓着我了。”
他这话说得好不可怜,唐玉安立马就心软了。
他并不觉得害怕是一件需要羞愧的事情,他还怕黑呢,没什么不能说的。
再说了,吃人嘴短,东西都下肚了,总不能吐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可能因为救过他一命,自己在这里让他有安全感吧。
他发消息给魏朗星以及谢存说自己不回去了,魏朗星当即要跑过来跟他一起,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了。
这是于辽的家,你过来算是什么事?
而且外面有人守着,屋里也安了精神力攻击屏蔽系统,不会再有偷袭了,没有不安全这一说。
见他仍不依不饶,唐玉安只好装作自己生气了,魏朗星才罢休,说让他明天早点回来。
而谢存的反应更是让他觉得好笑。
“你才多大就夜不归宿了?于辽凭什么让你跟他住一起啊!”
唐玉安:“他今天害怕,我陪陪他。”
谢存:“我也害怕,你怎么就不陪陪我呢?”
唐玉安:“他被车撞了,如果你也被车撞,我一定陪你。”
谢存这才不说话了。
唐玉安放下手机,像往常一样留了一盏小灯。
于辽家的床垫还挺软的,像睡在云朵上。
枕头也很舒服,如果有小熊陪着他就更好了。
眼皮像是在打架,唐玉安很久没这么困倦过了,可能是累到了吧……
————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唐玉安醒来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睡肿了。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家具,他记起自己是在于辽家睡的。
可定睛一看,他才发现不对。
这古早的装修,木制的地板……完全不是昨天睡觉的地方啊!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身上还穿着睡衣,床边贴心地摆了一双拖鞋。
他推开门,屋子不大,客厅和厨房是连在一起的。
于辽正哼着歌做饭,听到动静扭头冲他一笑:“醒啦?来吃早饭吧,你的三明治要加酱料吗?”
唐玉安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们现在在哪儿?”
于辽往三明治上抹了一层番茄酱:“当然是在我家啦。”
他表现得越正常,唐玉安越觉得诡异,直接冲出了门。
他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眼前是一片茂密的高耸入云的树木,这里应该刚刚下过雨,他站在湿润的泥土上。
身后,是一个独立的小木屋。
远离城镇,没有交通工具他根本出不去。
他回到屋内,于辽早就料到了他会回来,帮他拉开了椅子,餐盘也已经摆好。
“我自作主张,给你加了点番茄酱,希望你会喜欢。”
唐玉安沉声问道:“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是昨天的冰淇淋对不对,你在里面加了东西?”
不然他不可能睡得那么死。
于辽默认了。
唐玉安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于辽把洗干净的刀叉递给他,他没有接。
于辽也不意外:“别生气,你会喜欢这里的。”
这是不打算放他走的意思。
唐玉安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回身去找他昨天背的小包。
要赶紧联系魏朗星他们,于辽真的疯了……
自己失联了,他们肯定很着急。
见他跑来跑去,于辽非但不阻拦,还主动提供帮助,打开柜子把包拿了出来:“是在找你的东西吗,我昨天帮你收起来了,给。”
唐玉安将信将疑地接过包,检查了一下,手机和证件都在。
于辽竟然这么好心?
可当他想拨通魏朗星的号码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信号。
升起的希望被打碎,他无奈地坐了下来:“你故意的,是不是?”
明知道联系不到外界,还这样对他,就是在看他笑话。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于辽放下食物,认真地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我绝没有让你不高兴的意思。”
他把洗好的水果往唐玉安的方向推了推:“我要死了,最后的这段时间不想一个人过,你答应了陪我的,不能反悔。”
第24章 而唐玉安是棉花糖
在得知你面对的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时候, 不论你对他怀有期待还是愤恨,终究都会落空。
唐玉安的火气莫名消下去了一些:“什么意思,你的病不是好了吗?”
“好的只是肿瘤。”于辽咬了一口三明治, 坦言道:“但我的大脑要坏掉了,我能感觉到。”
难道是药物的副作用?唐玉安深知不能去逼迫一个已经接受死亡的人, 他们什么都不怕。
先前的检查并没有查出器质性的病变,所以唐玉安怀疑他是精神出了问题。
不然也不能做出大半夜把人绑到荒郊野外的事。
“于辽,你听我说,你的病有可能是你幻想出来的……”
话还未说完, 于辽突然抬起头, 直勾勾盯着他。
唐玉安心里发毛,用余光看了一下手边刀叉的位置。
要是戳到了于辽的神经让他突然暴起攻击自己,还能抵挡一下。
但于辽没有动手, 相反,他突然大笑起来:“看吧,我就说他能猜到的!”
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唐玉安弱弱地问:“你……在跟谁说话?”
于辽没回答, 而是激动地站了起来, 搓着手,口中念念有词:“我就知道他理解我, 你们说的对……但是他好像不愿意留下,我明明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房间,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愿意留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给人的不正常感却加倍上涨。
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对这样的他敬而远之, 但唐玉安只觉得他像个打转的陀螺。
他知道幻觉是怎么一回事,在上个世界他又累又饿的时候也会恍惚间看见一顿大餐, 像是海市蜃楼。
不过于辽的情况与他不同,要更加严重一些,因为他能和“幻觉”进行沟通,说明已经非常真实了。
唐玉安走上前,打断了他。
“我没有不愿意留下,我只是有点生气你给我下药。”他知道于辽想听什么,每一句都说在他的心坎上:“其实我还挺喜欢小木屋的,空气清新,贴近大自然,偶尔换换心情也不错。”
“真的?”于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只要我不再给你下药,你就愿意留下来陪我?”
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但也只能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
于辽拿起唐玉安的餐盘,把食物倒进了垃圾桶。
唐玉安:……
幸好刚才一口没动。
于辽说的自然而然:“我怕你不适应,给你放了点微量的镇静剂,现在用不上啦!”
唐玉安真不知道他是之前一直在伪装自己,还是昨天左听寒那一撞把他撞得更严重了。
这次,他看着于辽重新做饭,从原料开始组装,确认他什么都没放才下口。
可能是药物的缘故,他确实有些饿了,虽然他并不在意这种感觉,但他必须保持体力才能随机应变。
做饭的时候,于辽时不时和空气说话,问自己是不是把鸡蛋煎得有些难看,唐玉安会不会嫌弃。
明明这么大个人站在他面前,于辽非要像他不在这里一样和幻觉说话。
唐玉安知道可能是长时间的独处养成的习惯,他要做的就是让于辽适应自己的存在。
因为他不清楚那些幻觉会和于辽说什么,会不会对自己不利,既然无法控制,他就只能试图加入他的世界,让自己的话占的分量更重一些。
“不会的,我觉得你煎的很好看。”他站到于辽身边,帮他整理了一下食材,“其实你可以直接问我的,我就在这儿,你的‘朋友们’说的并不一定准确。”
于辽哈哈一笑:“你说得对,他们都是一群饭桶!”
唐玉安:……
倒也不必这么说,这下自己不会惹众怒了吧。
于辽抬脚轻轻踢了一下垃圾桶:“说的就是你,别每次都跟我唱反调,他明明很喜欢。”
好吧,原来饭桶是字面意思。
唐玉安填饱了肚子,主动询问能不能带他参观一下附近。
于辽正有此意,兴奋地拉着他去看发电机和他自己建的车库。
车是市面上常见的类型,他应该就是被装在里面带过来的。
如果知道路,他可以想办法拿到钥匙偷偷跑掉,可惜这里没有信号用不了导航。
抛开其他不谈,于辽的手是真的巧,在这里自力更生打造了一个舒适的小窝。
于辽还说,他在附近设了不少陷阱用于捕猎,让他不要自己乱跑,免得不小心掉进去。
“这是我的度假屋,”于辽自豪地告诉他:“每次我工作太累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休息,在这儿看不见保障局,心情自然就好了。”
远离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根据他说这话时看向的方向,唐玉安大致能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就是不知道距离有多远。
“那你的日用品呢,跑来跑去会不会特别麻烦?”
“怎么会呢,一天就能跑一个来回了。”
看来也不算特别远,就是偏僻了些。
旁敲侧击了一圈,唐玉安大概掌握了这里的情况——房子后面有条小路,顺着开过去应该就能绕开森林见到城镇。
他的希望在发现那辆车是指纹解锁时被浇灭了。
此路不通,他仅凭两条腿又走不出去,现在只能原地等待救援。
他又一次拿起手机徒劳地寻找信号,希望能收到任何外界的消息,哪怕是谢存口无遮拦的短信都行。
收好手机时,他隔着一层布料碰到了那面平整的小镜子。
这是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的手段,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是不会向来路不明的家伙求助的。
让唐玉安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一整天于辽似乎恢复了正常,几乎没在跟他的幻觉讲话,晚上还炖了一锅肉汤,唐玉安一方面嫌弃他的手艺一方面害怕他乱放东西,便把他赶出厨房自己动手。
这锅汤似乎把于辽给收服了,说自从上次喝了他的海鲜粥就念念不忘,现在终于又尝到了。
唐玉安说,以后想喝了可以来大楼找他,他随时欢迎。
于辽听出了他的意思,既为他想要回去而气闷,又为他觉得自己还有以后而感慨。
与自己不同,唐玉安好像对一切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像他幻想那几个队友能够和谐共处一样。
唐玉安在这方面太过迟钝看不出来,但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每次谢存在唐玉安面前都要先松一颗领口的扣子再出场,这个时候,他脑袋里的小人就会一针见血地评论:“呦,孔雀开屏了。”
而魏朗星的小心思没那么多,但是意愿明显的不得了。
哪家正经队长会三句话不离队友,恨不得给人当个挂件?
他承认,唐玉安的样貌是很符合大众的审美,他能吸引到其他人很正常。
但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习惯把周围的人看成食物——
大腹便便的小卖店老板是炸鸡汉堡,有些油腻;成天耷拉着一张脸的同事是绿色的苦瓜,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苦味;每天都气冲冲的上司是个西红柿,总是红着一张脸。
而唐玉安……是棉花糖。
柔软,雪白,甜丝丝的,就是不经咬,一咬就没了。
饭后,唐玉安洗漱了一下,于辽看着他突然说道:“我想吃一口。”
这是刚才没吃饱?
唐玉安眼睁睁看他吃掉了大半锅肉汤和六七片面包,还暗暗惊叹他的新陈代谢真厉害。
“吃呗,反正在你家里,想吃什么吃什么呗。”
又没人拦着他。
于辽定神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不行,要省着点。”
成吧,还挺节俭。
唐玉安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于辽忙前忙后。
起初刷锅碗时还比较正常,但之后连扫三遍地就有些不对了。
这样还不够,于辽还用抹布一点一点将地上和桌上的污渍擦拭干净,神经质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明显是有较为严重的强迫症。
做完这一切,他又看着唐玉安吞吞吐吐。
唐玉安:?
难道我也是什么需要处理的垃圾吗?那样正好,赶紧把自己丢出去。
“有话就说。”
于辽问,能不能给他擦一下手。
若说唐玉安不注重卫生他定要反驳,这双手明明洗过了,一点灰尘都没留,怎么说也达不到碍眼的地步。
不过和于辽泡的都有些发白的手指相比,确实工序少了些。
唐玉安有点怕于辽掏出一个钢丝球使劲搓他的手,但更怕如果不答应会让这个追求极致的家伙把他的手剁下来洗。
“好吧,”他心一横将手伸了过去,“那你轻点。”
于辽点点头,不过没拿钢丝球,而是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捧起他的手细细擦拭。
轻轻擦干水珠,动作柔和得好像他的手是什么易碎品。
他边擦边说:“我妈过世得早,但她曾经跟我说的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手是人的第二张脸,一定要干干净净的。”
但他后来发现,很多人不这么想。
手伸得太长,是要遭报应的。
所以,一定要呵护好没有弄脏的手,千万不能被染黑了。
纷杂的回忆袭来,他又想起那段至暗时刻。
上司的欺压,绝症的发现,生活的无望让他不堪重负。
吵闹声又开始了,重重叠叠地从四周压缩过来。
如同沉入了水中。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水面穿来。
唐玉安和他站得很近,好看的眉轻皱着。
精致的脸上似乎有些担心,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吗?
他忍不住问道:“你是真实的吗?”
唐玉安眨了眨眼,睫羽微颤。
“如果你分不清,可以放出你的精神力感知一下。”唐玉安拉过他的手贴在他自己的心口:“我和幻影不一样,我有体温,也有心跳,能感受到吗?”
他回到了现实。
妈妈说的也不全对,他想,一个人的手不仅是他的第二张脸,还是他的第二颗心脏。
现在,两颗心脏似乎正在同频共振。
第25章 太黑了
当天晚上, 唐玉安抱着镜子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没有把精神力注入将其开启。
虽然他是被强制带走的,但于辽起码在他眼前, 是个可控的因素,而不知身在何处的神秘的K就另当别论了。
K之前告诉过他, 每次的通讯只能由自己开启,唐玉安问他为什么,对方说是因为他没有精神力。
在这个世界,虽然有很多新兴的变革运动, 但仍有很多人用精神力等级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
精神力微弱或者几乎没有的公民常常得不到重视, 被偏见压得抬不起头。
这让K给唐玉安的感受存在一股割裂感,但不论他如何追问,K都不再透漏了, 只说让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自己。
“心情不好,想要谈心也可以。”
当时唐玉安看到这句话时心里七上八下的。
如果真能拥有一个可以随时单方面联系的倾诉对象听上去是件好事,但唐玉安无法确定他是敌是友,万一这人想要温水煮青蛙, 通过操纵他的感情利用他怎么办?
而且为什么有人想要和自己谈心呢, 他就是一个不能停下脚步的过客,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 了解他是毫无意义的。
唐玉安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把感情视为洪水猛兽,但他就是无法再做到迎合任何种类的感情。
你越重视一件东西, 丢掉的时候就越难过, 还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它。
他拥有的东西很少, 从头数起, 他的小熊,他的意识, 没有了。
他的身体甚至都不是一直属于他的。
所以,他会在感受到苗头的时候及时止损。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帮助主角走上他们应该走的路,好好完成一个工具人的使命,一直走下去直到走不动为止。
至于其它的,他便不奢求了。
在他想要封闭自己时,他习惯用开玩笑的话掩盖自己的异常。
他问K:“等我每天半夜找你把你吵醒,你就会后悔有这么一个成精一样的闹钟了。”
没想到K一本正经地回应:“可以。”
唐玉安:?
他现在真的觉得K接近自己是一项任务,不然为什么这么敬业?
K:“我不睡觉的。”
这就有点超过了,唐玉安也失眠过,头疼欲裂,不自主地流泪,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人怎么可能不需要睡眠呢,K一定夸张了。
谁能一整天随叫随到?
自己一个工具人都需要短暂的休息,否则他的精神状态会影响他完成任务。
他感觉到K似乎很希望自己多联系他,橄榄枝摆在他面前,他需要选择是否踏入这片可能存在陷阱的迷雾。
他把镜子收了起来,再也没有开启过。
而这回,唐玉安又一次放弃了。
他躺在于辽给自己铺好软垫的床上,把包丢在一边,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他一直在想,于辽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绑匪。
他之前说过喜欢蓝色因为那是大海的颜色,于辽便把他的房间布置成了一片简易的海洋,就连抱枕都是配套的。
他之前就感觉到了于辽的心细,但却不知他能认真到这种程度,晚上在他睡前还用泡沫包住了原本有些粗糙的床角。
唐玉安当时想阻拦他,说自己又不是看不见怎么会磕到呢?
于辽义正言辞地反驳,万一你梦游了怎么办?
你又不像我一样能自愈,他说,我已经在你身上留下伤痕了,不想再添任何一道。
唐玉安这才想起他说的是自己的胳膊,其实已经转好很多了,只是还有些发痒。
但于辽不听他的,硬是把他按住涂抹药膏,说是可以促进修复消除疤痕。
他涂得很仔细,低着头,厚厚地敷了一层,即使唐玉安不知道药膏的价格,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可以了,”他说,“其实我不在意这些。”
伤痕又妨碍不到他完成任务,所以他无所谓。
于辽帮他整理好衣袖,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你怎么样都是最好的,但看到这痕迹,我会伤心。”
他已经清楚如何与唐玉安沟通了,只要把重点从他身上移开,他就能立刻体谅。
小神仙对任何人都怀着一种宽厚的悲悯,但独独看不见他自己。
他忍住想要亲吻那泛红的指节的冲动,把一切多余的声音屏蔽。
小神仙唯一的不幸,可能就是遇到自己这个思想不正常的人了,想用黄金打造的笼子把他锁在人间。
不过这笼子可以造得大一点,只要他不在意,就和宫殿没有区别了。
“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我就在旁边。”
于辽说话的时候,每个字都说得非常仔细,像是反复咀嚼过的。
如同一个郑重的承诺。
唐玉安心中微动,如果于辽没有因为事故染上重病的话,应该是个很有责任心很努力生活的人。
于辽抬头看他,他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这话说出口了。
于辽冲他一笑:“真的吗,你这语气听上去是要给我升职。”
最好能从朋友往上升一升。
他没把话说明白,唐玉安以为他在谈工作。
一想到郑直对于辽的所作所为,他就感到愤愤不平,如果没有成绩的置换,于辽便会拥有另一种崭新的人生。
“我觉得你完全值得更高的职级,当然那本来也就是你的。”
于辽问难道比魏朗星还高吗,唐玉安不知如何回答了。
于辽也不再逗他,而是收了笑,告诉他其实他曾经是有晋升的机会的,但上司把他的功劳冠上了自己的名头,而他除了一句不冷不热的夸奖什么也没得到。
可能因为单独的部门不直接和总部接触,唐玉安先前还对局内的人际关系不大了解,这时他才真切感受到了沉重的层层压迫,随着层次的降低愈发深重。
暗箱操作,让多少被无奈选中的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玉安记得自己看过于辽直属上司的照片,身子滚圆,秃顶,皮肤涨红像个皮球。
“会有办法的,”他说,“他和郑直做错了事,不会逃脱惩罚的。”
但他这话说得很没底气,自己都觉得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安慰。
不过于辽却很是领情,笑着把一个云朵样式的小夜灯放在他床头。
唐玉安诧异地看向他,自己并没有和他说过怕黑的事情,他为什么会知道呢?
于辽也没解释,只是帮他调节了一下亮度。
“做个好梦。”
他没告诉唐玉安,把因为药物沉睡的他带过来放到床上的时候,唐玉安拉住了他的衣角。
梦中的睡美人似乎有些害怕,呼吸不太平稳。
手指绞着他的衣服,喃喃道:“太黑了……”
泪珠浸湿了睫毛,安静地滑下来。
于辽对噩梦一点也不陌生,老实说他根本不在意,因为与白日的幻觉相比,这些完全假模假样的东西不值得他的关注。
可唐玉安的噩梦却让他苦恼,动也不敢动,只能用手帕轻轻擦干净他的脸。
于辽给他开了一盏小灯,黑暗中的战栗消失了。
微光之下,他沉静得像一朵在夜晚的花园里静静散发着清香的玫瑰。
只是这朵玫瑰用来保护自己的刺不知被谁拔掉了,这让他变得更加容易受伤。
不过没关系,自己会把他移到温室内,让他不用再经历风雨。
于辽没有离开,一直坐到第二天凌晨。
唐玉安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此刻将自己埋到被子里,在舒适的小窝中打了个滚,把自己包了起来。
这种睡法让他很有安全感。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有几个晚上是在床下度过的。
随时可能被攻击的记忆仍然清晰,他控制不住。
后来,他发现魏朗星有时候甚至会训练累了直接在地上午睡,他便强迫自己改掉了这一习惯。
这里到底是不同的,起码在部门的大楼里,你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不用担心子弹击破窗户。
唐玉安压住了被角,温热的呼吸打在他抱起的胳膊上。
外面挂的风铃发出轻柔而悦耳的声音,让他的心绪平静下来。
还真像是度假,他想,可以给于辽颁一个最周到绑匪奖了。
就是不清楚魏朗星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在寻找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魏朗星,正在用绷带包扎自己流血的右手。
他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跟他一起行动的王文听到动静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慌忙拔出武器冲了进来,结果看到了一地的碎玻璃和滴落的鲜红血迹。
他忍不住开口:“魏队长,休息一下吧……”
他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再工作了。
魏朗星冷冷道:“我等的了,他能等的了吗?”
王文不说话了,唐玉安的失踪可把他吓了一跳。
自从上次他亲眼看见唐玉安以一种常人做不到的方式救下左听寒之后,他就对这个看上去瘦弱安静的新职员完全改观了。
当时的情况谁也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唐玉安却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一个素未谋面的队友,这样的胆量让他敬佩。
自那天起,唐玉安在王文心中便达到了和屡次立功的魏朗星一样的高度。
一个领头英雄,一个后起之秀,他们难分伯仲。
而且他感觉唐玉安与保障局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身上多了一股让人容易亲近的感觉。
和他说话非常自在,不像是同事,更像是朋友。
而且他打听过了,唐玉安对所有人皆是如此,态度从不因等级的高低而变化。
这才是保障局要员应该有的样子!
哪像有些人,问是白纸书,扮是笑面虎。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就像他的样貌一样,是天下独一份的。
王文本来还期待后面在任务中碰到唐玉安,但没想到刚入职不久,自己甚至还没怎么好好和他接触过,他就出了这样的事。
而且说起来,由于辽引发的事情也和他有关——如果不是他没控制好状况让子弹意外打到了人,根本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虽然他知道于辽是一颗早晚会爆掉的炸弹,但作为引线他还是对造成的事故感到愧疚。
自己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与唐玉安朝夕相处的魏朗星呢?
所以,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劝不动。
寻人不到,他们只能来到于辽的家中寻找线索,显然魏朗星是想到唐玉安就是从这里被绑走的才一时失控。
王文收拾着地上的碎玻璃,突然听到出去继续搜查的魏朗星急切地喊他的名字。
他快速跑过去,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忍不住扭头抱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于辽冰柜的底层,冻着一颗人头。
第26章 你有对象就知道了
数小时前——
享受着清晨的魏朗星预料不到后面发生的事, 还是活力满满的,甚至起了个大早破天荒地想尝试一下自己做早餐。
做任何事都需要循序渐进的,他想, 如果不能一夜之间成为五星级酒店的领头大厨,起码至少能做一个不炸厨房的普通人。
他的愿望实现了, 厨房不是实验室,不会随便做错了哪里就发生爆炸,但加工出的东西却与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他用筷子拨了一下盘子里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杂粮牛肉饼。
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家里的配方一直是这样的, 怎么换了个掌厨的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被打击到了的魏朗星百思不得其解。
这东西绝对不能给唐玉安吃,他想, 不能破坏我在他心里伟岸的形象。
趁他还没从于辽那里回来,赶紧去外面买点能入口的吧。
也不知他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小夜灯陪他。
魏朗星心情烦躁,放弃了继续做蔬菜汤的想法。
好巧不巧, 同样起了个大早在楼里到处转悠的谢存飘了过来。
每次谢存见他, 不是完全无视他就是阴阳怪气地喊他魏队长。
他知道谢存不服自己存心想找他的茬,但如果自己反唇相讥得太过, 唐玉安可能会觉得他有偏见且针对新队员。
真不知道他跟唐玉安背地里嚼了哪门子舌根,让他还专门找上自己说应该多了解一下谢存。
之前对左听寒也是这样的, 唐玉安和他说, 只要你愿意了解他, 一定会喜欢他的。
好像在他的世界里, 所有矛盾都是误会引起的,每个人外表之下都掩藏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只是你一叶障目看不到而已。
所以,面对这只多事的花蝴蝶,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有时候他会感到一阵气恼,觉得唐玉安有些太一视同仁了。
起初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像一对双子星,整天互相旋转。
但后来来了个左听寒,又来了个谢存,一个冷得吓人,一个热得发烫。
要是他们并排贴近一点站,说不能就能互相抵消了,像冰火消消乐一样。
其实如果真要把他们两个相比,魏朗星宁愿和左听寒共处一室,起码他除了把自己藏在角落里试图冻死所有人什么也不会做。
但事与愿违,他在早餐大业失败的谷底挣扎的时候,偏偏是谢存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这人还相当不屑地看了一眼他努力的成果,然后故作惊讶道:“呦,魏队长这是要忆苦思甜啊,不愧是人间劳模。”
魏朗星:……
这下心情更不好了。
他语气不善:“你除了对其他人指指戳戳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吗?”
谢存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诶呦,大清早可别这么大火气,容易衰老,小心长皱纹。”
魏朗星深知自己明明还年轻,不会被他的话所动摇。
他指着门口:“出去,别烦我。”
平日里谢存可不是能随意赶走的人,但这时候他正巧要出门。
拿上他那成天炫耀的可改造成悬浮车的豪车钥匙,他丢下一句“我去接唐唐了,队长你别担心,等我们在外面吃饱了会给你打包点剩饭回来的!”
谢存惯会给人起外号,第一次跟左听寒见面就叫他末路赛车手,弄得左听寒用目光狠狠戳了他几刀。
他这人就是自来熟,上赶着亲亲热热地喊人家小名,这算不得什么,魏朗星就这么给自己催眠。
要不是做饭耽搁了时间,现在他已经在路上了,还能被这家伙抢先?
真是一道菜难倒英雄汉啊,他感叹着把那堆黑糊糊的东西吃干净了。
不能浪费,而且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也勉强可以入口。
如果换作自己,可能会直接喝营养剂,方便又省事儿。
不过唐玉安似乎对这东西有些抵触,并不是他不能接受稍微带着点奇怪的味道,他更像是不习惯服用快餐制品。
他曾经问起这件事情,当时唐玉安咽下一口玉米饼,告诉他营养剂给他一种药物的感觉,他不喜欢。
剩下的话唐玉安没有说出口,他不会告诉魏朗星,曾经有个世界的他诞生在实验室中,整日接受大大小小的药物与针剂,在他看来那种状态甚至不算活着。
他的四肢被束缚住,每天昏昏沉沉,即使系统只是个机器人,他也会在脑袋里与它聊天。
因为他害怕,如果保持沉默的状态太久,自己会忘记怎么说话。
那些研究人员有时会在他的脑袋里植入各种记忆观察他的反应,这让他有一种被完全拆开来的错觉。
梦境和现实混为一谈,思维被打散重塑,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堆细沙,顺着缝隙流淌,可以摆成不同的形状,任何人都能用手把他苦苦维持的样子打碎。
那段时间,他偶尔甚至分不清楚哪些记忆是植入的,哪些是真实的。
他问系统:“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吗?我是不是疯了?”
系统虽然有求必应,但它无法回答这样灵活的提问,只能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主线剧情即将开启,主角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到达,请宿主配合完成任务!】
是了,他有任务要做,那就是当好一个实验品,成为让误入的主角发现反派私自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从而发生转变的契机。
主角往往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坚强那么勇敢,他们是需要慢慢成长的,有时是长期的耳濡目染日积月累,有时只需要一个瞬间。
而唐玉安,在这里充当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把的浪潮。
他中间按照剧情偷跑过一次,并成功撞上了初入社会,虽然稚嫩但怀有一腔热诚的主角。
主角对他这个几乎是一片空白,对任何事物都无比感兴趣的人生出了一种保护的欲望,两人共同在废土上努力活下去。
不过好景不长,因为一次意外,他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抓了回去。
主角以为他已经死去,直到深入敌方窃取情报时见到了被绑在实验台上的他。
只要这一秒,他就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平凡人物,变成了势要拔除毒瘤势力的潜行者。
唐玉安被他抱着离开的时候,外面满是交火的声音,但他只能勉强听到主角一遍又一遍恳求他不要走。
目的达到了,他也该离开了。
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听到主角隐忍的抽泣声,他还是想告诉他,不用这么伤心,时间会磨平一切。
你很快就会忘了我的,只是这次我不用留在这里感受这个过程,也算是幸运。
药物让他思考起来变得迟钝,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直到被传送到下一个世界,他狠狠掐着自己直到渗出血迹,疼痛传来,他才确信他还在现实中。
那记忆刻得太深,以至于他在见到装在小瓶子里的营养剂时,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厌恶。
但入乡随俗,他不能让自己的异常引起别人的注意。
况且,今后肯定有没时间吃饭需要服用营养剂的时候,他必须克服心理障碍。
于是,他找了个好天气,拿出各种口味各种牌子的不同营养剂,打算给自己来一个脱敏治疗。
但他高估自己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胃部主动排斥这样的液体,刚刚喝下去的立马就会吐出来。
他并不气馁,只是像个执行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机械性地继续喝,继续吐,直到成功为止。
到了最后,他的喉咙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终于能勉强喝下去了。
可能是他的脸色太过糟糕,那天魏朗星简直是大惊失色地问他是不是生病了。
要说没事对方肯定不信,唐玉安便告诉他,自己只是看了一篇小说,有些感同身受。
魏朗星非常理解这种情感,便说他姐姐也是这样,看个肥皂狗血剧都哭得稀里哗啦的,魏朗星因为这件事嘲笑了她好几回,然后被她一边哭一边追着打,他又碍于爸妈在家不敢还手。
他知道唐玉安的共情能力强,突发奇想问他如果能选择成为一个小说里的人物,他会选择谁。
他问得爽朗又坦荡,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唐玉安想了许久。
最后,他缓缓抬头,看向魏朗星的眼睛:“我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个安分守己,能吃饱饭,能睡好觉的普通人。”
这场谈话已经过去了很多天,此时的魏朗星吃完自己做的黑暗料理,看着透过窗户的阳光,倏得想起这句话来。
自己当时还好奇地问唐玉安,难道你不想做主角吗,气运加身,以拯救世界为己任。
唐玉安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他说太多了。
魏朗星以为他说的是责任太多,或者是变故太多,但唐玉安其实说的是带来的情感太多。
他这样患得患失的人承受不起。
魏朗星后来一直在琢磨他没说完的话,还在姐姐打电话喊他带父母检查身体时提了一嘴。
姐姐笑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这点简单的道理还不懂。
平平淡淡才是真,知足常乐是最宝贵的品质,她说,等你有了对象,过上了自己的小日子就知道了……诶呀我忘了,你跟工作结婚了,没空找对象。
“也不是……”
他嗫嚅了一句,对面的姐姐立即警觉,噼里啪啦地来了兴致开始审问他,被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但他还是把话听进去了——
认识唐玉安以后,他慢慢习惯了用真正的食物代替营养剂。
说实话,他还挺享受这种感觉的,不是食物有多让他感兴趣,而是他看唐玉安吃饭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慢条斯理,像只优雅又可爱的黑猫。
他第一回把知足常乐四个字咀嚼出了味道。
得了投喂的乐趣,他便开始痴心妄想自己动手,这也是他想在唐玉安回家前尝试一下做早餐的原因。
他正刷着盘子,却接到了谢存的电话。
唐玉安和于辽一起不知所踪,看守的人被下了药。
盘子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第27章 肯定没事的
魏朗星在拉开冰柜门的时候, 一定想不到他会和一颗人头对视。
他看着那眼皮未合上的死鱼眼,感到一阵恶寒。
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慌。
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不知道把唐玉安带去了哪里。
一想到唐玉安现在可能会害怕, 可能会受伤甚至更糟,魏朗星就心急如焚。
于辽, 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偏偏选择他……
冰柜的上一层,甚至还冻着于辽自制的冰淇凌。
自己和唐玉安甚至还品尝过,那时唐玉安还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唐玉安说, 你这水平完全可以出去开店了。
当时于辽笑了笑, 回答说这只是他的个人爱好,他喜欢冻些东西。
也不知他说的是冰淇淋还是人头。
魏朗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厨房里除了那颗人头, 实际上布置得非常温馨——
各种餐具都是配套的,整整齐齐摞在一起;墙壁刷成了天蓝色,让人看了很容易平静下来;低位的瓷砖擦得干干净净,上面还装饰了一些精美的挂件与贴纸。
就连衣钩也是小花的形状, 点缀在角落里, 与环境完美契合。
今天阳光明媚,太阳还未下山, 微风从被打开的窗户里吹拂进来,带来的本该是清凉与舒适, 但魏朗星却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
最好把他打得更清醒一些,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除了他, 还有一个人是真真切切挨了揍的——
先前被迷晕的看顾的职员收到他的消息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个冰袋,脸还有些肿。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变天了。
而且与自己转醒的唐玉安不同,他是被一拳揍醒的。
罪魁祸首,就是发现不对闯了进来的谢存。
可能是他服用的药物剂量有些大,当谢存狠狠摇晃他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正在梦里划船呢。
平静的湖面上,他哼着小曲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好不快活。
只是……这小湖哪来的浪花啊,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职员咚的一声,船翻了,他在梦中坠入了水里,也在现实中从沙发上摔了下来。
沙发太软,他的姿势又不是非常舒服,只觉得腰酸背痛。
脸也痛……是谁把他给打了?
下一秒,他就被直接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眼前一张慌张又急切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药物对他的影响还没完全消失,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听清谢存在问什么。
“唐玉安?就在客房啊……”
谢存的脸变得煞白,知道他这是什么都不清楚。
一松手,他没站稳又摔回沙发上。
用冷水洗了把脸之后,他终于完全清醒了。
看护的人员和保障局的同事都不见了,这个认知让他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即将迎来黯淡的终结。
他不是没有防备意识,只是没想到背刺他的是他放在身后保护的人。
于辽伪装的实在太好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于辽是个在经历了苦难后仍然乐观向上的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但不论他隐藏得有多好,归根结底这都是自己的失职。
他顶着一张肿起的脸,心情跌入了谷底。
为了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到寻人的过程中。
职员本以为和唐玉安走得很近的魏朗星会怪罪自己,但他什么也没说。
魏朗星好像变成了一台机器,屏蔽了无关的人和事,只为了让自己持续不断地运转下去。
他看着魏朗星这个样子,更觉得自己必须多做些什么。
所以,当魏朗星给他发消息让他尽快赶到的时候,他的心跳得飞快。
是有新线索了吗?
必须是这样,拖得越久,唐玉安的危险就越大。
一整个白天过去了,魏朗星已经调用了所有他能调动的成员,却一无所获。
他们顺着监控不断追踪,只找到了于辽用于掩盖踪迹抛弃的那辆车。
他们把车上上下下检查了三遍,只翻出一条备用的毛绒毯子。
谢存的反应尤为激烈,大骂着狠狠地踹向轮胎。
而左听寒与他截然不同——
他几乎全程一言不发,更是在搜索无果后转身就要开车继续向前。
“你要去哪里,这就放弃了?”谢存恼怒道。
左听寒只回答了两个字:“找人。”
“没有痕迹表明他们去了哪个方向,这里全是岔路,你怎么找?动动你的脑子!”
左听寒说,那就一条路一条路找,直到找到为止。
他紧了紧腰间的配枪,若是能找到,直接动手抢人,他所受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擅长杀人,却不擅长救人,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他想起自己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唐玉安保证过,说没有下次了。
那时的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只要回去,一定能够将人护好。
现在看来,他的话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边路况能查询到的信息很少,他知道这样没有目的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不能停下,他一旦停下,可能就会永远错过再见到唐玉安的机会。
如果找不到,如果找不到……
谢存猛敲他的车窗:“我跟你说话呢!”
他本来还只是随机地把自己无处发泄的怒火倾泻在左听寒身上,但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火气真的窜了上来。
花言巧语惯了,他知道如何讨人欢心,自然也知道说什么话最能伤人。
“难道这件事不是因你而起吗,你现在甩脸色在给谁看呢?”谢存颇有些恶毒地说:“如果不是你不长眼睛撞了人,唐玉安会留在那里?”
其实这中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就算没有车祸于辽也可能会进行其他谋划,不能全怪在左听寒头上。
但谢存现在需要一个能让他责难的对象,于辽不见踪影,他就把矛头指向了左听寒。
而且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他就是这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人,挥金如土,游戏人间,根本没有人能约束他。
在他生气恼怒时,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物都要平等地遭受他的指责。
只要能怪罪他人,他很少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
他瞪着左听寒,两人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魏朗星打断了他们的交锋,队伍好歹也组建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作为队长严肃地发号施令。
“现在不能内讧,你们有力气,留着等到见到于辽的时候。”
越是紧急的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即使再六神无主,他也必须做那个主持大局的人。
“你们几个分头行动,寻找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迹,我已经联系了庞晋,支援马上就来。”
谢存这次没有反驳他的安排,只是问:“那你呢?”
“我会回到于辽的住处,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魏朗星的眼睛黑得像是枯井,他想,问题出在人身上,那就从源头下手。
结果这一找,源头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人头。
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魏朗星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缺乏经验的小职员,就有些过头了。
他接到短信后飞速地跑了进来,看见魏朗星神色有些奇怪,而一边的王文正抱着垃圾桶吐得厉害。
“魏队长,什么事?”
魏朗星调出一个信息界面:“记得这个人吗?”
职员点点头:“他不是于辽的直属上司吗,之前还联系过他呢,但因为他出差的地方信号不通没联系上。”
魏朗星抬手一指:“不用联系了,他在这里。”
职员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然后不负众望地火速找了另一个垃圾桶,和王文一左一右地吐了起来。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魏朗星已经简单检查过,留好照片并通知法医赶来了。
这让职员又一次觉得自己太差劲了些。
他压下恶心,按魏朗星的吩咐通知相关部门提高了于辽的危险等级。
没有发现其余的身体部位,可能已经被丢掉了。
抛尸其实是一项技术活,如果手段和地点选择不正确很可能会被人发现。
但于辽显然足够大胆,他偏偏留下一颗脑袋,还堂而皇之地冻在自家冰柜里。
一想到自己之前吃的冰淇凌就是从旁边拿过来的,职员就一阵反胃。
他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开始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说了一连串证据证明于辽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行为无法预测。
他还没说完,但在看到魏朗星的脸色时堪堪止住了。
他一定在担心唐玉安也会遭遇这样的事,他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亲近的人身上,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但魏朗星没有崩溃,他必须推着自己往前走。
“他很聪明,肯定没事的,”他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肯定没事的。”
————
第二次从同一个地方醒来,唐玉安平静地坐起身关掉小夜灯,都有些敬佩自己的适应能力。
他看着于辽做饭,打扫卫生,然后拿出了一兜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果子。
果子的颜色并不鲜艳,这反倒让他放心,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好看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他把这种理论说给于辽听,于辽洗着果子,熟练地去掉多余的枝叶,放在篮子中递给他。
“也不尽然,我眼前这个就没毒。”
他说的不是果子,但唐玉安并未听出来,反而因为果肉的清新而感到惊喜。
“这是什么品种的水果,这么好吃!”
个头并不大,圆圆的,暗红色的果皮,有点像缩小版的苹果,但核特别小,吃起来很痛快。
于辽告诉他,这果子叫魔鬼的眼睛,吃了能看到过世之人,游走在两界之间。
“啊?”
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这东西真的有什么魔力,还是于辽又犯病了。
谢存同他说过有些星球存在很多奇特的生物,比如长着三只眼睛四条尾巴的星兽,或是拥有独立语言,可以把骨头缩在一个小罐子里的某星球土著人类。
他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还是蛮感兴趣的,不由自主听进去了许多。
这么看,似乎……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魔法生物的存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唐玉安含着一口果肉,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于辽看着他小仓鼠一般的震惊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逗你的。”他坐在唐玉安身边,膝盖和他贴在一起,拿起一颗果子啃了一大口。
不错,还是童年的味道。
“这是我妈妈长大的星球的特产,我带了些种子过来种在这里。它确实有一种别称叫魔鬼的眼睛,但那是母亲为了哄孩子安心睡觉编的小故事,说你只要吃下这果子,魔鬼就看不见你在哪里,不会在你睡着时把你抓跑了。”
小孩子其实很好哄,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许多天马行空的事情。
唐玉安有些好奇:“那你呢,你小时候相信这个故事吗?”
“我当然信!”于辽凑近了一些,有些神秘兮兮的,“事实上,我现在也信。”
唐玉安不知他是保有童心还是真的幻想出了不存在的魔鬼。
“因为我相信,心诚则灵。”于辽拉过他的手,挑了一颗最大的果子放在他的掌心,“所以,只要你相信这果子是有魔力的,晚上睡觉时就不用害怕了。”
饶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他的用意竟然落在这里,唐玉安呼吸一滞,觉得手中的果子莫名变得有些重。
虽然知道这个故事幼稚了些,但就是让他感到了安慰的力量。
他怕黑,怕夜晚,是因为他害怕回到那口棺材里,害怕被关在封闭的不见天日的小空间内苦苦挣扎,却无人回应他的求救。
归根结底,是他不够坚强,害怕那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一个小果子不算良药,治不了他的病,但他嗜甜,起码可以从中汲取到一点力量。
如果换了旁人,他可能会想办法回应对方的好意。
他不喜欢欠人东西,更不喜欢欠人情,所以,他得到什么,便会给出同等的付出,他觉得这样才算公平,才算干净。
但是……现在关心他的人是个绑匪。
他一直在寻找溜走的机会,只是碍于于辽始终盯着他让他不好行动。
有这一层关系在,于辽的好意似乎也变成了一种负担。
他只能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吃完饭,于辽问他会不会感到无聊。
唐玉安立刻警觉,心想他不会是要做什么危险的活动吧?
带自己回去是不可能的,他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一小块地方,万一于辽突然犯病给自己介绍他的那些“朋友”,自己要是说错话了,不会被处理掉吧?
于是,他摇了摇头:“在这里可以放松下来,挺好的。”
于辽突然冲他一笑:“我有更好的放松方式,要不要试试?”
他笑得唐玉安有些心神不宁:“什……什么?”
总不能是打扫卫生吧,但是放在于辽身上居然莫名的合理。
在唐玉安紧张的目光中,于辽搬出了一个小型的投影仪。
唐玉安:……
“你说的放松方式,就是看电影?”
吓他一跳,没想到于辽这项爱好那么正常。
和做冰淇淋一样正常。
“当然啦,既不用出门又不用耗费体力,方便又省事。”
他熟练地支好投影仪,调整亮度,还拿出了果汁与自制的土豆片作为零食。
唐玉安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个电话:“你记不记得你上次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看电影?当时我有事拒绝了,就是……”
他没说出口,就是你被车撞之前。
明明才过去了两天,但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唐玉安总觉得隔了很久。
那时他正要去接受心理催眠,却接到了于辽的电话。
于辽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大楼,于辽顿了一下,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唐玉安有些惊奇,自己并没有把行程告诉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去进行治疗的?
可能是谢存这个喜欢到处说话的漏勺告诉他的吧。
唐玉安便问他有什么事,于辽却回问他是不想去电影院了吗,语气还带着点委屈。
唐玉安:?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去治病啊,这么说,是想约他去看电影?
但这说法有些不对劲,好像他们已经约好了一样。
可能有特殊能力的人思维方式也和常人不同吧。
郑治疗师的时间不好更改,唐玉安只好回绝他。
“我今天已经有安排了,下次你想约我可以提前跟我说,这样就能把时间错开了……你刚才说的是哪个电影,我好像听说过,应该蛮好看的,要不我们下次……于辽,于辽?”
一句仓促的道别后,对面啪的一声挂断了。
这是……自己不去陪他,不高兴了吗?
好像有些小心眼。
没办法,他应该提早告诉自己的,回头好好和他说一下吧。
只是谈话没等到,左听寒失控的车先来了。
唐玉安现在清晰地回忆起那场对话,心道看来于辽对电影是真爱呀,上次没约成,把他绑过来也要和他一起看。
于辽不置可否,只是问他土豆片要不要加一些辣椒粉。
“少加一些吧,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真贴心。”
于辽刻意没有把灯光调得很暗,看着唐玉安沉静的侧脸,心脏漏跳了一拍。
唐玉安这个时候觉得他贴心,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都做过什么事。
不能让他怕我,他想,只要我瞒得好,他不会知道的。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就让他沉浸在这一手编织的美梦里吧。
他将番茄酱挤了一些出来放在小碟子里,不小心沾了一点在手指上。
他立刻起身用流水冲干净,然后又拿纸巾擦了三遍。
唐玉安已经习惯了他洁癖的行为,但他不知道,红色会勾起他终生难忘的回忆。
于辽不是一个怕见血的人,事实上,因为他的自愈能力,他已经对流血免疫了。
但有两次,那鲜艳的红色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次是唐玉安手臂受伤,另外一次……是一切的开端。
时间回溯,当时的他又出色地完成了工作,本该得到的奖金却被上司克扣了下来。
已经下班了,他到处都找不到人,终于在酒吧后面的小巷里碰见了醉醺醺的上司。
喝的满脸通红,路都走不稳,啤酒肚差点撞在墙上。
如果没有紧急情况他便忍了,但那时宜心药业突然不再联系他,他的幻听幻视越来越严重,只能自己买些控制的药物。
他需要钱去治病,他需要这笔奖金。
他追了上去,问上司能不能把奖金发给他,问得低声下气,近乎哀求。
醉酒的上司忘了维持虚伪的假面,笑着拍拍他的脸:“于辽啊于辽,别痴心妄想往上爬了……看看你的样子,像不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他说,我今天心情好,要是你跪下给我磕头,兴许我会大发善心施舍你一点钱去买项圈。
于辽沉默了许久,然后不卑不亢地问,难道这钱不是本来就应该属于我吗?
上司拿他那猪蹄一般的油腻肉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老子明天就要出差了,所以今天,我就给你上一课……我告诉你,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把于辽领子上的职员标志翻了出来,拽到他眼前:“看看,看清楚了没有,一级职员!这意味着什么?当然是意味着我就是把你踩在脚下,你也要尽心尽力地给我擦鞋!”
面对这般羞辱性的言论,于辽只回了一句话:“可你对其他同事并不是这样,你是不是因为我有能力,怕我超过你,才一直针对我?”
上司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平日里任人宰割的于辽为什么突然换了一副面孔,还露出阴森森的表情盯着自己。
理智告诉他一个下属有什么好怕的,他应该直接冲上去揍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赶紧跑,晚了就来不及了。
同一个场景,从不同的视角来看可以说是千差万别。
在于辽的眼中,两侧的墙壁上现出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尖叫声重重叠叠,像在不停地震动。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连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叫嚣,挟裹着他往前走。
幻像幻听又出现了,但他这次并不想再控制。
他压抑得够久了,凭什么他就活该生活在泥潭里,被人一次次地打倒在地。
这次他不会不还手了,因为他拿了武器——
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
于辽喜欢吃水果,单独吃或是做成水果冰淇凌都喜欢,所以几乎每天都把它装在兜里,小巧又实用。
当然,也足够锋利,锋利到上司甚至没有尖叫出声,血液就喷涌了出来。
上司捂着脖子在地上拼命扭动着,像一条肥胖的蛆虫。
于辽说,现在看看,是谁把谁踩在脚下?
上司用断断续续的声音求饶,说可以把钱退回来,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帮忙……
于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了句抱歉,想切东西了。
于是他把他切开了,像切一颗西红柿,汁液流得到处都是。
结束之后,他用帕子擦干净他的手,站起身,抬头看向周围钢筋水泥的大厦。
尖叫声平息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但他感觉到每一株植物,每一块地砖都在为自己欢呼,迎接终于崛起的新英雄。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这座城市的王。
回忆被打断,眼前现出了一张怯生生又显出关切的脸。
“你还好吗?”唐玉安问。
他已经擦了好几分钟手了。
“没事,”于辽笑了下,把土豆片推了过去,“尝尝吧,很薄很入味,我自己切的。”
第28章 喂我
可选的片源有很多, 于辽让唐玉安选择,唐玉安说自己不太了解。
“要不就看你上次说要跟我去电影院看的那个吧,虽然是重映片, 但也很出名,我之前确实没有看过。”
当时电话里于辽说的就是要和他一起去看二次上映的《野心》, 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剧情片,班底厚实,男女主也都是演技派,每天星网上都有大量的网友讨论, 二次创作也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 这次重映更是点燃了人们当初第一次观看时的热情。
不过唐玉安虽然在星网上刷到过,但由于各种原因一直没有观看,这次正好能获得最佳观影体验。
于辽显然对这个提议很高兴, 说这片子他之前就看了好几遍了,就是看不腻。
故事讲的是青梅竹马的男女主角在步入社会后由志同道合转为分道扬镳,最后男主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了代价,被作为警察的女主亲手杀死。
其实一开始男主还是个有正义感的热血青年, 但一场意外让他卷入了帮派的地下纷争中, 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渐体会到了权力带来的刺激与快乐,一步错步步错, 和负责抓捕他的女主针锋相对,爱恨交织让人直呼痛快。
曾经最熟悉的人站在了对立面, 狠下心利用对方的弱点设下层层埋伏, 却在对方生命垂危时忍不住出手相助。
最后, 女主以自身为饵引诱男主入套, 男主明知这很可能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跳入了火坑,只因女主是他的底线, 他的过去,还有他仅剩的一点良心。
败局已定,男主坦然赴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恳求女主的原谅,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电影的质感确实属于上乘,而且节奏松紧有度,唐玉安看的时候不自觉变得全神贯注,都忘记吃零食了。
片尾曲响起,男主的生命在挽歌中走向了终结,而女主在痛哭一场后开启了新的人生,从此致力于打击犯罪,不让更多的人像男主一样误入歧途。
悲情的台词加上配乐的渲染,让唐玉安不禁湿了眼眶。
而看过多次的于辽已经波澜不惊了,颇有兴致地和唐玉安讨论起剧情:“你觉得男主最后该不该死?”
“他是个可怜人,但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唐玉安还没从情绪中抽离出来,鼻头红红的,“如果他安然无恙,那些受他牵连丢掉性命的人怎么办?”
于辽一早就知道唐玉安胸腔里跳着的是一颗同情心,这种同情是广泛的,对任何人都一样。
他的博爱有时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你觉得自己在他这里是最特殊的,但其实唐玉安只是平等地愿意帮助所有人,像是天上降下的雨露,能够浸湿每一寸土地,喝饱了水的植物便能在他的庇护下长得郁郁葱葱。
可是我不是植物,我是食肉动物,于辽想,我贪心不足,尝到了雨水的甘甜,便想让这雨只为自己而下。
他收拾好投影仪,又问道:“你觉得,女主最后还喜欢男主吗?”
女主最后的话有些语焉不详,这可能是导演的一种留白手法,观众的解读见仁见智。
唐玉安说,到后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能单纯地用爱情来衡量了,更像是一种依附相生的藤蔓,谁也摆脱不了谁,直到其中的一株走向死亡,另一珠才能接着向能接触到阳光的地方生长。
但绝对是有爱的,不然女主也不会在葬礼结束后痛哭,然后烧掉了所有会让自己留在过去的东西。
他们谈了一场赌博一样的恋爱,以人命为赌注,金钱为筹码,唐玉安说,可能女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这确实算是一场恋爱。
“故事的结局,一切回到了原点,像是镜花水月一场,物是人非。”
这句话一下子令于辽沉默下来。
镜花水月,终究是无法触碰到的,他想,所以我只能把梦境变成现实。
其实唐玉安和于辽也算谈过一场恋爱,只是唐玉安不知道而已。
于辽靠在沙发上,思绪在空中升腾,回到了那天。
当时偷袭没有过去多久,唐玉安手臂受伤进了医疗中心,而他作为重点保护人物被看顾了起来。
于辽抱着手机,删删减减,最后只留下一句“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
他对着这行字冥思苦想,怕唐玉安觉得他烦不敢多说。
毕竟,他这伤终究是因自己而起。
头疼加重了,但于辽刻意忽略了这一点,甚至剑走偏锋地想,自己如果疼一些也是好的,起码能和唐玉安感同身受。
他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许久,就在按下去之前,他挂念的人却蓦然走入了房间,脸上挂着笑,胳膊上缠着绷带。
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体像木偶一样僵直,就连舌头都冻住了。
“你,你为什么……你的手……”
唐玉安的衣服没有更换,只是半袖被稍微卷上去了一些。
他缓缓走近,扬了扬下巴:“有冰激凌吗?”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举动是很不符合常规的——唐玉安不是会对问题避而不答的人,而且他的边界感很强,只要于辽不主动提供,他是不会开口索要的。
但当时的于辽脑子一团乱麻,对着这张脸根本无法思考。
如果检查监控,就会发现他正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可在于辽眼中,这个幻像是如此清晰,他甚至可以看到唐玉安脸上的细小绒毛。
他之前出现的幻觉大都是以物品为媒介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真实的人,更别说是他认识的了。
他只是盯着幻影,一面对他不提前告知的突然造访不知所措,一面又窃喜他居然会过来。
还好,他起码还愿意见自己。
“有,有很多!”他当即就往外走想回去取冰激凌,却突然反应过来:“不……不行的吧,你受伤了,而且我给魏朗星打电话,他说你有点发烧,最好还是先不要吃了……等你好了,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我给你做一大桶,我保证!”
唐玉安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坐在了躺椅上,虽然角度是从下至上的,但他眼神却给人一种俯视的感觉。
“发烧的话,吃凉的不是正好可以降温吗?”他受伤的手臂搭在外面,显得有些可怜,“还是说我这病号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满足?”
吃冰淇淋可以降温吗,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但这和他的常识起了冲突,于辽大脑宕机了。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这种情况下,究竟要不要给他呢?
最后,他在唐玉安的眼神攻势下理所应当地败下阵来。
这真不能怪他,有谁能拒绝唐玉安呢?
他拿来了一小碗原味的:“还是少吃一些吧,只能……只能吃这么多。”
唐玉安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他狠下心扭过头:“真的不能再多了,万一加重你的病情怎么办。”
好在唐玉安接受了:“那好吧。”
他冲于辽勾了勾手指:“过来,喂我。”
于辽:“啊?”
他一瞬间脑子没转过弯来,只有一个念头——
竟然有这种好事?
唐玉安似乎有些气恼,像一个在烤箱里升温的小面包。
于辽想,好香,好可爱,好想吃掉。
唐玉安不满他的迟疑:“你不愿意?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我这手都伤成这样了,我怎么自己吃!”
于辽这才大梦初醒般应声,练练道歉说对不住一时分心忘记了他的伤,然后端着小碗坐在他身边,拿金属小勺挖了一点送过去。
唐玉安安静了,凑上前,小猫探头一样含住了勺子。
他吃的很慢,冰激凌在口中慢慢化开,然后才咽下去。
勺子的花纹中有一些残留,唐玉安许是不想浪费,便舔舐了一下。
于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对着那若隐若现的一小节嫣红舌尖发愣。
唐玉安的嘴唇很饱满,是典型的花瓣唇,唇色鲜艳,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偷偷猜测是不是碰一下就会渗出血来。
一小碗冰激凌很快就见底了,于辽忍不住懊恼刚才怎么没有多盛一些。
吃好后唐玉安满意了,说你的手艺真好,可以去开店。
“你上次也这么说,”于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店我还差的远,只是兴趣爱好罢了。”
唐玉安忽然凑近,睫毛抬起,于辽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唐玉安说,你真厉害。
在这样真诚的夸奖下,于辽既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又膨胀地想,他喜欢我做的东西,他认可了我。
下一秒,唐玉安的举动更是直接将他石化。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
大脑爆炸了,从万物起源到星空宇宙都搅成了一片混沌。
他的心越跳越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而引发他心神地震的人却自然而然站了起来,说他要走了。
慌张感像海啸一般席卷了他,是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对吗,让他失望了,他要离开然后再也不会来了?
“你别走!”他堵在房门前,“你……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通,他是在害怕在全盘交出一切后发现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有些星球把贴脸作为见面的礼节,万一唐玉安只是在跟自己道别,自己却冒犯了他,那今后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
唐玉安像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歪了一下脑袋:“你也不笨,这都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啊。”
幸福来的太突然,他自己还没回过神呢,脑海里就放起了烟花。
倒霉了三十年,也许他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幸运女神终于降临到了他头上,他却反而担忧起来。
唐玉安说喜欢他,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又有毛病,职称又不高,论能力比不过魏朗星,论钱财比不过谢存,唐玉安为什么会放着更优秀的人不选注意到自己?
就因为自己会做冰激凌?
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
他实在太不敢置信了,非要再确认一下,磕磕巴巴地说:“所以,所以……不是道别礼,我还以为你对大家都……”
唐玉安反问:“你的意思是,我每见到一个人,都要亲他们一下?”
“不是!我没有!”于辽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唐玉安眨了下眼睛:“开玩笑的,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做,确实该走了。”
于辽知道自己挽留不住他,只能换了种问法:“那……你还回来吗?”
当然,唐玉安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等人走了许久,看守的职员回来了,他还在回味这句话。
职员问他是不是有人来过,于辽这才反应过来唐玉安可能有公务在身,是偷偷过来的,不然为什么这么着急走怕被人撞见?
他这样细心,自己一定不可以给他拖后腿。
他摇摇头:“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职员看向地板,皱了皱眉:“这什么东西洒了?还甜丝丝的。”
于辽低下头,定睛一看,是一滩化掉了的冰激凌。
是刚才洒出来的吗,自己之前怎么没注意到?
于辽还沉浸在汹涌的喜悦中,这点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他,他也没在意,只是着手擦洗干净。
他会回来的,他喜滋滋地想,管他什么肿瘤什么宜心药业,现在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唐玉安没有骗他,他确实回来了,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如同一个巨大的惊喜包裹从天而降,于辽一打开,发现是自己快乐的后半生。
当天晚上,他们像一对情窦初开的少年情侣,彻夜长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就算对曾经当作好友的郑直,于辽都没有像这般敞开心扉过。
他恨不得把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一五一十告诉唐玉安,从小时候偷偷翻墙蹭别人家的网络,一直说到工作后每天从公司顺点材料纸。
唐玉安是个完美的听众,作为倾诉对象,他有耐心,情绪温和,会引导你不断说下去。
于辽像泼水一样把自己的经历一盆又一盆泼了出去,但当他问起唐玉安的生活时,对方却有些回避,似乎是不愿意提起。
他知道唐玉安失忆了,更早的记忆可能找不回来,但他连自己的喜好都不想说,更是在队友的话题上遮掩过去。
他也不想逼迫人开口,只想等唐玉安主动告诉他。
但之后的几天,不管他如何有意无意地提起,唐玉安却每次都避而不谈,或是用其他话题专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苦恼不已,觉得唐玉安像是海市蜃楼,看不见也摸不着。
他们在看护人员离开时总是黏在一起,于辽也没去问唐玉安为什么每次都能把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在他看来,唐玉安那么聪明,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够留在一起,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但随着双方的了解越来越不对等,于辽忍不住了。
唐玉安为什么不愿意把他的事情同自己说,是还不够信任自己吗?
他甚至不知道,唐玉安在离开后是去做些什么。
他已经被爱情之箭扎中了心脏,连带着思维都变糊涂了。
他想不明白,又怕直接问惹得唐玉安厌烦,只好在网上求助。
他斟酌再三,趁身边没人的时候发布了一个帖子——
“求助,我把我的过去大都告诉了我的对象,他却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和我分享他的生活,这是为什么?”
星网上有一大批热心群众,他很快收到了不少回复。
有说可能交往的时间太短,对方还在考察期,还有说可能他对象工作不太愉快所以不想让他知道。
更有人揪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字眼:“楼主用了大都,说明他也有所隐瞒,这不是正好扯平了吗?”
于辽回复他解释道:“我基本能说的都告诉他了,只是有一部分经历必需隐瞒下来,如果告诉他,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
原本他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咨询恋爱经验的帖子,但这句话一出,立刻点燃了众多吃瓜群众的热情,各种推测与围观水涨船高。
网友七嘴八舌地追问——
“嗷呦,我嗅到了大瓜的味道,放个屁股,出结果了踢我。”
“不行,楼主你赶快说啊,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你不说我睡不着觉。”
“说得这么笃定,肯定不是件小事。”
“哟哟哟,难言之隐哥又来了,肯定是自己造的孽。”
……
“根据我的经验,使用这种话术的,不是脚踏两条船就是有X病。”
“我天不会吧,如果真是这样,楼主我劝你不要去祸害别人,否则我第一个举报你。”
“真恶心,说得冠冕堂皇好像是为双方的感情着想,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
“不会是我老板吧,外面养了好几个,IP对上了……”
“我去真的吗,快说说快说说。”
话题渐渐不知歪到了哪里,于辽看到他们的推测起初还会解释一下,后来看说不清楚便直接将帖子删除了,眼不见心不烦。
本来是上网求助的,怎么突然就被网暴了呢?
不过有一个网友的话却真真正正扎到了他心里——
“不管发生过什么,我的建议是尽早和对象坦诚相待,虽然可能会引发矛盾,但至少避免留下更大的隐患。我可是有十年经验的恋爱军师,楼主你要相信我,别保留重要的秘密,不然跟抱着个定时炸弹没有区别。”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只是,如果真的开了这个口……
唐玉安会怎么看他?
杀人犯,还是精神病?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看自己的目光绝对会不一样了。
要是能永远隐瞒下去也好,但他的上司按行程再过两个月就要回来了,到时保障局便会发现人失踪了,必然会展开调查,很可能会查到他头上,他逃不掉的。
他没有即刻被发现,需要归功于上司去的地方几乎没有信号,很难联络,对接的人员也没有尽责,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这几天他被突如其来的恋爱冲昏了头脑,竟忘记了这件事。
其实,他从小就是个胆子不大的人,连鸡都不敢杀,看见电视上对猎杀星兽的转播都要皱起眉头。
是肾上腺素和强烈的幻觉让他大脑充血,手起刀落,他几乎是机械性地完成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手刃一直欺压自己的上司,刚成功的时候,他浑身舒畅,热血沸腾,觉得就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
可随着凉风吹散了耳边的那些回响,他的身体和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低头看见黏腻的血迹和染红的手指,一阵恶心涌上喉咙。
可恶的上司像一只现杀的肥猪瘫在地上,成了一团死肉,他却感觉不到快意,只觉得周身发寒。
他杀了人。
他……杀了人……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自首,他有精神病,这不全是他的责任。
可是,他随即想起他的那些症状与常人不同,他去医院检查过,根本查不出相应的问题,治疗室把他的幻视幻听归因为他压力太大了,只要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但他知道,他好不了的,情况每天都在加重,他能感觉到。
那些人不会相信他的,会认为他在装疯逃避责任。
而且,他向宜心药业保证过不把他们的事情说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他可能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他不想在监狱里渡过。
夜晚小巷里没有其他人,他清理好痕迹,把尸体放进后备箱,一路开出了城镇,准备丢入湖中。
可是,在他拖到湖边的时候,死去的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知道是幻听,但他就是没办法不被影响。
“你死定了,”上司满脸血迹,眼球凸出,恶毒地说:“接下来的每一天,你都会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直到死亡,于辽,你还是输了。”
尸体发出刺耳的大笑,汩汩的血液从口鼻冒了出来。
紧张的感觉褪去,于辽似乎又找到了当初拔刀时的状态。
上司压榨了他这么久,死了竟也不让他安生。
输了那么多回,他只想赢哪怕一次,别让自己走的时候太过丢脸。
他并非怒不可遏,只是想争一口气。
这可是你自找的。
于是,他重新拿出了那把擦洗干净的小刀,把上司的头颅割了下来。
他拽着他的头发,把头颅拎在空中,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我要让你看着,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要风光快乐地过。”
与其东躲西藏苟延残喘,不如享受这一场盛大的死亡。
第29章 卖惨
对于辽来说, 最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是否向珍视的人展示自己包装在寻常外表下的阴暗内在。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需要其他人提防害怕的危险人物,他曾经在大街上遇到过穿着破烂,神神叨叨拉住他想要向他宣教的疯子, 与这个人相比,于辽看着镜子中虽然不算丰神俊朗但起码也称得上仪表堂堂的自己, 心想我和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我很普通,于辽这样告诫自己,我是正常人,过着正常的生活, 一切都会好的。
把一句假话反复说很多遍可以达到洗脑的效果, 让编造的人逐渐忘记这是一个自己创造的谎言。
于辽就这么持之以恒地重复,以至于到了后来,他甚至觉得冰柜里冻着一个人头没什么稀奇的了。
人是杂食动物, 经过千百年的进化,用技术与智慧打造了一个永远飞速进步的家园。
但不论科技发展如何,人类归根结底还是会茹毛饮血的,烹饪只是给这种行为打上了一层精致的外壳罢了。
既然人们会把吃不完的肉类冻起来储存, 他又为什么不能冻人头?
都是动物罢了。
不过他冻来并不是要吃, 这更像是一个珍贵的勋章,代表他完成了复仇, 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有的时候,于辽会刻意打开冰柜和人头说话——
事实证明, 他的幻觉在某中程度上让上司都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人头会和他聊天, 抱怨冰柜实在是太冷了, 能不能把他移到外面。
“小于啊, 我反正都已经死了,还不能再享受一下阳光吗?”
于辽冷哼一声:“你想把我的屋子变成一个腐烂的垃圾场, 做梦。”
说着,啪的一声狠狠关上了冰柜门。
他的思维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定式,一面知道被割下的头颅如果不冻存会有异味,一面又觉得和人头对话没什么不对。
归根结底,他是在自说自话,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幻觉不再是困扰他的病征,而是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加鲜活的良药。
像是一层滤镜一样,让这个灰暗的世界变得色彩斑斓。
他沉浸在自己的头脑之中,自得其乐,完全不去担心明天会不会有灾祸降临。
反正那些“声音”总是会站在他这边,帮他思考,指导他让他脱离困境。
所以,当时被拿枪指着当作人质挟持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慌张。
陷入那样的危险境地,任何普通人都会被击溃心里防线,而他不同,抢抵着他的脑袋,他甚至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推算还有多久会迟到。
上司消失以后,他变得非常喜欢上班——
除去毒瘤,剩下的人大都比较好相处,他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每天春风得意,连同事都注意到了,问他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喜事,他便回答说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感觉人生都开朗了。
同事好奇地凑近,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但于辽只是拿出了那把水果刀:“对待腐烂的水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坏掉的部分完全挖除,这就是我发现的至理名言。”
同事切了一声,以为他还没睡醒,于辽只是笑而不语。
这把刀作为大功臣一直被他带在身上,被拿枪挟持的时候也是如此,落在兜里贴着他的腿,存在感很是强烈。
于辽知道自己可以拔出刀直接结果持枪逃犯的性命,因为自己中了枪不会有事,没人能阻止他把刀刃送进逃犯的心脏。
但他不想这么做,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再生出变故。
于是,他好心劝道:“兄弟你能换个人当人质吗?我还要去上班呢。”
不只是逃犯,连赶来的警务人员与胆子大到不愿离开的围观群众都是一脸震惊,好像全场精神最有问题的是他一样。
于辽不解,上班怎么了,不上班哪来的钱,不上班怎么养活自己?
路边的榕树同他说话:“呦,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那点全勤呢。”
他当即反唇相讥:“我就是这么一个好员工,全年风雨无阻……”
逃犯终于受不了了,狠狠用枪口砸了他一下:“给我老实点!”
人质像回家一样随意,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辽想息事宁人,即使地砖怂恿他立刻反杀逃犯为民除害他也不为所动。
这些声音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除了他没人能听到,让他有一种成为天选之人的宿命感。
别说,得病的感觉居然还不算太糟,反正他是为了留下那些陪他聊天的声音自己停了医院给他开的抑制药物。
停药以后,幻像与幻听愈演愈烈,以至于紧张激烈的劫持画面,他作为受害者反倒觉得自己在看一幕荒诞的喜剧——
榕树摇着叶子为他打气,路过的昆虫抱怨人类火气就是旺盛,大白天吵来吵去,就连那把抵着他的枪都开口说这年头打工真累,成天被人当枪使。
于辽:……
你不就是枪吗?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去上班。
只是事与愿违,一次走火,那子弹还是打在了他的头上。
他能听到自己脑袋里血管爆裂的声音,身体狠狠砸在了地上。
尖叫声中,他想的却是衣服又弄脏了,真麻烦。
子弹当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他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吓倒了一大堆人。
他被带回了保障局,第一次见到了唐玉安。
唐玉安的脸是那种见了一面就永远不会忘却的,但奇怪的事,于辽对他的第一印象却是海鲜粥的味道。
在厨房里,唐玉安说不会死不代表不会痛,他的话和他煮的粥一样温热熨帖。
后来,那粥香似乎缠上了他,绕在他的家中,飘在他的床上。
伴随着海鲜粥的香味,他就会想到唐玉安来。
他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要是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这一念头把他吓了一跳,他的病让他生活在高高的壁垒中,外人进不来,也无法理解他。
他已经脱离了大众的范畴,自己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崭新的小世界。
念头就像顽强的种子,一旦撒下去,就开始生根发芽,然后疯狂地生长。
连带着那些声音也开始劝他,有的说唐玉安很可爱肯定不会拒绝做你的朋友,你可以先多接触接触,有的说不能丧失警惕心被他姣好的外表迷惑,还有让他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以免被那个一本正经的队长或是吊儿郎当的富二代抢先。
唐玉安身边优秀的人数不胜数,这让他的危机意识爆棚。
但那次袭击之后,他又不太敢主动伸出手了。
自己惹的祸牵连到了唐玉安,他不厌恶自己就不错了。
唐玉安似乎很能忍疼,即使受伤的时候面色发白,身体轻轻发抖,仍然没有说痛,只是自己默默承受。
这让于辽更难接受了,他宁愿唐玉安冲他发火,质问他为什么不把危险□□代清楚。
于辽知道自己没剩多少时间了,唐玉安救的这条命,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有价值。
种种纠结之下,于辽试图封闭自己,但又按耐不住想要发消息询问唐玉安的状况。
这个时候,于辽的精神状态其实已经很差了,但他尽力遮掩住没有表现出来。
他如何能料到,唐玉安会来找他。
他又如何能料到,来的只是一个他想象中的幻影。
一直没有得到,总好过空欢喜一场。
疾病加重,被快乐蒙蔽了双眼的于辽刻意忽略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因为他的头脑需要说服他自己这一切是真实的,所以帮他省去了会露出破绽的细节。
如获至宝的于辽压根没有去注意种种异常,他甚至为了能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听从网友的建议将一切事情坦白。
是了,在辗转反侧的长夜后,他把自己跟上司动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唐玉安的幻影。
在开口之前,于辽甚至特意吃了片镇定的药物。
他艰难地诉说,眼光飘忽不定,不敢去看对面椅子上坐的唐玉安。
他把他的失控,他的暴戾,他的后悔和盘托出,想让唐玉安相信他真的是有苦衷的。
他不敢抬头,因为他害怕看到唐玉安脸上的厌恶或是恐惧。
他的大脑为了安抚他才形成了各种各样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真实的幻像,所以他眼中的“唐玉安”自然会作出他心底最期待的举动。
于辽听到“唐玉安”温柔地说:“你不是有意走到这一步的,我都明白。”
他像是瞬间得到了赦免,如释重负。
他四肢发沉,心口发酸。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原谅,他又把冰柜里的人头给“唐玉安”看,这一举动是在告诉他,你看,我都疯成这样了,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这是一个大胆的,豁出一切的试探。
“唐玉安”只是他心底的投射,当然最能理解他。
于辽听见他说:“这是你的战利品吗?保存得不错。”
底线完全崩塌,于辽只觉得过去的自己被杀死了。
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想。
然而,这种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个电话如同当头一棒,把他砸的头破血流。
说好了一起去看电影,结果他打电话过去询问,发现唐玉安对此一无所知。
心脏骤然沉了下去,心跳像是闷鼓敲在胸口。
一个可怕的想法诞生了,让他如坠冰窟。
不可能的,不可能是假的……
可是,他一抬眼,却看到了面前突然出现的“唐玉安”。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疑惑,外面还有人在,唐玉安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就像一场梦一样。
于辽定定地看向面无表情的人,只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电话里仍然在传来唐玉安的声音,孰真孰假一想便知。
情绪土崩瓦解,他只能应付了两句挂断电话,他真的说不下去了。
他看着未消失的幻影,有些绝望地问:“你不是真的,对吗?”
“唐玉安”说,如果我能带给你快乐,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又说,你得不到他,放弃吧,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
完美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温和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尖细,于辽抱住头蹲在地上,大叫出声。
看管的职员连忙过来问他怎么了,他有些麻木地说,没事,只是梦醒了。
职员接腔:“一定是很可怕的噩梦吧。”
不然也不会把一个成年人吓成这个样子,魂不守舍的。
于辽摇摇头:“不,是美梦。”
职员理解不了,觉得奇怪,美梦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转念一想便也接受了,如果自己梦到抽奖中了两千万星币,结果被闹钟吵醒发现是假的,肯定也会郁闷很久。
于辽不再说话,只是想办法将人支走,然后偷跑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直向前走,好像这样就能走到时间的尽头,那里没有自欺欺人,只有无边的宁静。
但他的长途跋涉还没开始,就被失控的车辆给拦截了。
他被撞飞了出去,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真是可悲,他想,我这一辈子到死都活在欺骗中,以前被好友欺骗,现在被自己欺骗。
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像是打不死的小强。
其实被车撞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分分钟便会愈合,但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时,他抹了一把血,莫名感到委屈。
短短的几个小时,他就从云端跌入了谷底,好像任何人都能踩上一脚。
更可气的是,撞他的人竟然面无表情地走下来,似乎跟故意的一样。
他一冲动,气血上涌,忍不住拨通了唐玉安的电话。
他不是对情绪需求高的人,但有时也想得到一点安慰。
老实说,他甚至觉得这场车祸来得有些合时宜。
唐玉安可能正对自己之前那通电话感到奇怪呢,这件事正好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而且他都这么惨了,唐玉安总该来看看他吧。
后来,他发现卖惨的效果很好,甚至有点太好了。
原来撞他的人是唐玉安的队友,唐玉安也在一定程度上把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可以说是对他百依百顺。
旁观的垃圾桶评论道:“他对你这么好,应该也是有点喜欢你的,你要自信大胆地往前冲啊!”
于辽直接把垃圾桶一脚踹翻:“滚出我的脑袋!”
他受够了,幻觉已经摆了他一道,他不想再上当。
可垃圾桶却不依不饶:“你要想清楚,你的上司按照安排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你就是千夫所指的变态杀人狂,你想想他会怎么看你。”
他最担心的事被点明,于辽虽然表面上不为所动,但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垃圾桶继续引诱他:“你想想,你总归是要死的,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人与人之间真不一样,那个叫谢存的家伙,喊着金汤匙出生,从小便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凭什么?抛开既定的阶级,你哪里比他差了?”
是啊,凭什么,他只是想生活下去,凭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垃圾桶接着攻击他的心里防线:“就这么一会儿,你好好看看都有几个人联系唐玉安了,你不动手,难道想便宜了别人?你有药物,知道怎么做的……只要一个晚上,他的身边就能只剩你一个人了。”
大厦将倾,于辽心跳加速,纠结不已。
他甚至没有思考,一个计划便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好像他为了这么一天谋划了很久一样。
唐玉安不知道他心中的天人交战,还以为他越来越差的脸色是车祸造成的。
越看越可怜,唐玉安拿手帕轻轻擦干净他伤口愈合后留下的血痕:“痛不痛?我知道止痛药对你没用,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你……要不你和我聊聊天吧,听说转移注意力会好一些。”
他贴得如此之近,于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柔软又清晰。
不是幻影,是真正的唐玉安。
好像鱼儿拜摆脱干涸回到水中,他又能呼吸了。
一切的顾虑被他抛之脑后,于辽问,能不能留下陪陪我。
他只会尝试这么一次,如果唐玉安拒绝,那么他再也不会动这种心思。
但唐玉安答应了他,甚至恳切地说让他有任何事都可以找自己。
任何事……真的是任何事吗?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便不再顾及了。
于辽端出下了药的冰激凌,一副好不容易从灾难中恢复过来,热情好客的屋主人模样。
他看着唐玉安吃下去,正如他在药效发生作用后看着唐玉安的睡颜。
无论命运的飓风将来会把他卷到哪里去,于辽都不再担忧了。
起码他现在站在中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上司总是指示他干本不属于他的工作,反倒让他知道如何利用保障局的弱点避开他们的眼睛。
对于唐玉安来说,他只是睡了一觉环境就发生了大变样,但于辽却一整夜都保持着清醒。
改装后的车辆疾驰在隐秘的小路上,他越走越远,走入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有趁着夜晚生长的植被与他相伴。
破天荒的,那些声音竟然没有一直干扰他,只是偶尔发表几句无关痛痒的意见。
他几乎是一路清净地不断向前开,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市在背后缩成了一个小点。
那个充满恶意,艰辛与挣扎的地方,变得好小好小,似乎能被夜空一口吞噬。
逃离得太过轻松,让他觉得他之前的那些畏惧也不过如此。
唐玉安睡在他旁边,身上盖着小毯子,于辽异于常人的听力让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唐玉安的呼吸声。
他有点想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不停下,直到世界的尽头。
他确实要把唐玉安带到自己心中的世外桃源,那里是他的秘密基地,隐秘又安全,常人是绝对找不过来的。
所以,他完全不担心有人会打扰他们。
省去了不必要的步骤,直接跳到同居的阶段,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些幻听提醒他,说唐玉安可能会费尽心思想办法离开他,或者是歇斯底里指控他绑架。
但他知道,唐玉安不会那样。
在于辽的了解中,唐玉安是个非常安静的人,不但自己从不发火,别人的怒气也很难在他身上发泄出来。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那些声音听,灭火器在后面高兴地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唐玉安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别给自己抬身价,”于辽一点情面也不给它留,“他可不是你能比的。”
灭火器切了一声,自命不凡地说人类永远无法理解它的伟大。
于辽心情很好地不跟他计较,哼着睡眠曲的小调,驾轻就熟地到达了目的地。
唐玉安很轻,因为车里很暖和,他睡熟后也变得热乎乎的,于辽抱着他,那热气就传了过来。
虽然知道唐玉安没有喷香水,但于辽就是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香味,很难形容,既非花香也非果香,更像是一种淡淡的暖风的味道。
于辽托着他的后背和膝弯,怀里的人没有骨头一般贴着他,他觉得那香气直往他的鼻子里钻,留在他的衣服上,沾在他的皮肤上,浸入他的血肉中,像唐玉安这个人一样,一旦沾染就戒不掉了。
他慢悠悠地走进屋,拖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把人放下。
他为唐玉安拉上被子,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
然后,唐玉安回应了他,抓住了他的衣袖。
这时,他才知道唐玉安这么怕黑。
没关系,于辽默默说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一夜无眠。
唐玉安不知道有人像门神一样在他床边守了一夜,有了小夜灯,他连着两个晚上都睡得不错。
于辽是个合格的东道主,把房间布置得温馨又让人有安全感,以至于唐玉安时不时会逐渐忘记他是被绑到这里来的。
不过,第三个夜晚却不太平。
唐玉安睁开眼睛,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好像有什么动静?
他竖起耳朵听了几秒,认为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于是,他翻了个身想要重新进入梦乡,他的梦境杂乱无章,甚至白天看的电影人物都混了进去。
在他快要睡着时,隔壁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是于辽的房间传来的。
他正想起身查看是怎么回事,却被小夜灯吸引了注意力。
床头的夜灯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振动着,云朵样的外壳磕碰出响声。
然后突然间碎裂开来,房间陷入了黑暗。
第30章 杀了他
此地不比城市, 即使是夜晚也会由于路灯的存在保留一些能见度,这边到了晚上,就是真正的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让唐玉安心跳加速。
没事的, 他告诉自己,只是小夜灯坏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摸索着找到了手机,亮光回来了,他的头脑彻底清醒。
他检查了一下夜灯,似乎是从内部碎裂开来的。
就算质量有问题也不该以这种方式坏掉, 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让它自己发生了振动。
这时, 唐玉安感觉一阵风吹过,把他的面颊刮得有些生疼。
等等,窗户和门都紧闭着, 屋里哪里来的风?
可气流的涌动又是真实存在的,他抬手感受了一下,周遭的空气似乎有些凝滞。
不是风,是精神力。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应该是于辽释放出来的。
一个人的精神力贮备就那么多, 且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更是完全不懂得如何持久地使用,一般稍微动用一会儿就累的不行, 而过分的释放是绝对会出问题的。
就像一根皮筋一样,你要松紧有度地使用, 如果拉得太过, 它会失去弹性无法恢复, 人也是一样。
所以之前左听寒的失控才会那么危险, 要是唐玉安干预得再晚一点,他就会油尽灯枯走向死亡。
精神力暴动不是一件小事, 但目前于辽的情况也不大像。
虽然于辽的精神力杂乱地散发了出来,但没有携带很强的攻击力,更像是一群走散了的野狼,目前在各自四处乱撞却没什么统一的猎杀对象。
大半夜的,或许他是做噩梦了。
其实这种情况一般不用干预,它会自己平息,但就在唐玉安犹豫的时候,空气中的精神力发生了变化,拧成几道利刃猝不及防地劈了过来。
唐玉安还是靠着系统的危机提醒才堪堪躲开,不然可能真的会头破血流了。
他急忙把他的包裹捡起来抱在怀里,然后用自己的精神力升起屏障。
划到他也就算了,可别伤到手机或者小镜子,不然他真的没机会逃走了。
他一直想着,如果于辽改变主意想要跟自己动手,他就趁他休息时翻窗逃跑,一直走直到手机有信号为止。
但这样做风险很高,他不但要提防于辽时刻追来,还要担心会不会碰到野兽。
他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就连精神力都不是攻击性的,若要让他和那些一口能咬掉人半个身子的星兽搏斗,他的唯一手段只有装死。
又或者,他直接迷失在外面,直到精疲力竭都碰不到人烟也不说定。
外面的世界潜伏着各种危险,在于辽保持相对理智的时候,他还不如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或许于辽也是认定了他不会走,所以没有限制他的活动。
不只是小夜灯,屋里其它照明灯也没有反应,停电了。
唐玉安用手机打着光穿过客厅,桌上的果盘被掀翻在地,椅子东倒西歪,这里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更多的攻击打在他的屏障上,他能感觉到随着和于辽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精神力的波动加重了。
于辽的房门没关,唐玉安喊了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于辽躺在床上,被子掀开落在一边,呼吸不像熟睡时那么深沉,但他确实睡着。
唐玉安试图喊醒他,于辽却毫无反应,似乎听不到他的呼唤,只是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噩梦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但对于辽来说,这次是不一样的。
精神的不稳定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突然间爆发出来,他现在就处于临界值上。
梦中的于辽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夜晚,拿着小刀,上司躺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场景太过真实,他只觉得此人罪有应得。
不,他死的太痛快了,自己报复得还不够。
于是,他蹲了下来,想要再补上几刀。
刀尖刺破皮肉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他甚至恨恨地扭了一下刀柄。
开始下雨了,他浑身被淋得湿透却丝毫不觉。
生杀予夺的大权终于到了他的手中,他要把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都千倍万倍还回来。
不是瞧不起我吗?不是说我是狗吗?
我要把你靠剥削人养出的一身肥肉切割开来……
他情绪激动,被仇恨控制了头脑。
可他拔出刀刃,不过一个转眼,面前的人却变成了唐玉安。
他的脸被划破了,伤口渗出的血迹经过雨水的冲刷变成一道红痕,在他灰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于辽心口好像被刺了一刀,他木然转动眼珠,动作迟缓,像是忘记了怎么使用这具身体一样。
他没有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但他知道自己认识他。
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随即,一阵愤怒接踵而至。
是谁伤了他又把他丢在这儿?他要找到这个人,然后杀死他,他有经验,他能做到的……
唐玉安的眼睛很敏感,稍微受到一点刺激就会泛起水光,像一汪湖水,湿润而澄净。
可现在,宝石般的眼球变得黯淡无光,丝毫没有往日的明亮。
他怎么了,于辽迟钝地想,他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任何这样对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唐玉安的腹部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心神一震,他再也拿不住刀子,掉在地上溅起水花。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已经被血染红了,雨水落在上面像是隔了一层膜直接划过去,根本无法冲掉。
我……我都做了什么……
他抱起唐玉安,加强的感官甚至能让他清晰地感知到怀中人的体温在一点一点流逝。
人是刚刚才咽气的。
眼前似乎退化成一片空白,他看不清楚眼前人的脸。
这时,他感到抱着的躯体似乎在轻轻地发抖。
熄灭的希望重新燃烧起来,他一定没死对不对,他只是受伤了,只要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就能……
于辽用力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视物渐渐清晰起来。
但他宁愿自己没有看见——
那人的胸口,没有一点起伏。
于辽这才意识到,原来发抖的是他自己。
他徒劳地捂住对方的伤口,但血液却争先恐后地从指缝间涌出。
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呢?但于辽就是觉得这恐怖的场景没有尽头。
铺天盖地的红色,将雨水都染红了,而且渐渐变得粘稠湿冷,他们好像泡在颜料桶里。
有些特立独行的画家会在自己身上涂满颜色站在街头,说这是行为艺术。
梦中的于辽觉得他们变成了两个提线木偶,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迫他们完成这一幕画作,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然后对他们的苦痛与眼泪乐见其成,说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是谁,是谁把他们逼到这种地步的……
他大声质问着,只有破开天际的闪电作为回答。
他的脸被照亮了,固执地抱着一个已经过世的人,活脱脱像个前来索命的幽灵。
对着隆隆的雷声,他看到浓稠的夜空掉了下来,伸出无数双手抓向他,如同颠倒的炼狱。
他抱起人不断后退,却发现退路也被堵死了,他无处可逃。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他被抢走。
怎么办怎么办……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当一个人被逼到穷途末路时,往往会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于辽退到墙边,把人轻轻放下。
没事的,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他转身捡起了那边掉落的刀。
黑色的物质异化为似人似兽的形体,张牙舞爪着向他扑来,要将他撕得粉碎。
而他只有一把小刀,这自然不够,所以他的身体不断强化,肌肉遒劲,好像身披铠甲。
血管在他皮下爆开,他不管不顾地前进,掐住了敌人的脖颈。
去死!
他正要收紧手指,却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呼唤。
他没听清便想忽略,但第二声随之而来。
“于辽……”
声音似乎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醒醒,是我……”
到底是谁在叫他,到底是谁的声音从宇宙的源头飘荡过来。
那个声音似乎很难受,他心里也突然跟着抽痛了一下。
“……是我……”
你是谁?
一个名字,他只需要一个名字!
“我是……唐玉安……”
一瞬间,天地变色,狂风暴雨骤然停止,他好像生活在沟渠里的小虫子,从石缝中乍然窥见一缕天光。
梦境碎裂,现实中的于辽猛得睁开眼睛。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瞳孔骤缩,立刻收回了手。
于辽一卸力,逃脱他掌控的唐玉安就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他本来是怕于辽在再不从噩梦中苏醒会出什么事,便在呼喊无果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结果梦中的人却像被突然刺激到了一样,一个暴起掐住他的喉咙。
可能于辽一开始并没有下死手,所以系统并未提示他有生命危险,他也就毫无预料。
对于精神力的进攻他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悄然化解,但对这种近身搏斗就无计可施了。
他并不是没有好好训练,如果遇到的是普通人,他用魏朗星教他的招式多少可以过上两招,不说十拿九稳,起码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
但于辽偏偏全身都被强化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做任何反抗都是以卵击石。
感受到脖颈处的手指越来越紧,他只能试图将于辽喊醒。
所幸最终成功了,唐玉安呼吸着得之不易的空气,眼前的黑斑渐渐消失。
他看向于辽,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愣住了。
怎么他看上去比自己还像刚刚经历了窒息的人?
于辽一直盯着唐玉安的脖子,让唐玉安有点不自在,徒劳地想用衣领遮一下。
缺氧让他的脸颊发红,唐玉安调整片刻呼吸,很快平复了自己的状态。
其实于辽掐的并不是特别重,大概只用了两三分的力,但唐玉安的皮肤稍微一碰就会留下痕迹,所以看着吓人了点。
曾经他还因为这事惹得魏朗星误会,不停地逼问他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让魏朗星相信那些痕迹真的是日常训练留下的。
第二天,魏朗星就搬回来了一套适用于未成年人训练的器材,还为了维护唐玉安的自尊跟他说是新手套装,但唐玉安其实都知道,只是没有说破接下了他的好意。
从那以后,唐玉安就时常为自己特殊的体质感到苦恼,这时也不例外。
他想开口告诉于辽他只是看着严重,实际上是被夸大了,结果一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于辽的反应更糟,跟被人用木棍狠击了一下后脑勺一样。
但这一打也把他完全打醒了,手忙脚乱倒了温水来,然后拿包了衣服的冰袋敷在略微红肿的地方。
即使唐玉安说了不必在意,他还是一个劲地道歉。
唐玉安想说,如果你真的抱歉可以把我送回去,但他知道于辽现在精神力处于一种过度亢奋的状态,如果戳到他的痛处可能会让他彻底失控。
于辽的病,加重了。
他想起之前那个同样接触过宜心药业的商人,在谢存找上他时已经进入了完全崩溃的阶段,为了摆脱无尽的折磨,毫不犹豫地从楼顶一跃而下。
于辽的终点……也会是这样吗?
唐玉安忽然感到一阵悲凉,觉得于辽正在一点一点陷入泥潭,自己抓着他的手却无法将他拉出来。
受到触动的时候唐玉安很容易落泪,再加上刚才缺氧的刺激,让他眼眶微微泛红。
他自己没注意到,于辽先看到了——
于是,在唐玉安疑惑的目光中,于辽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他哭得毫无形象,让唐玉安都开始慌了。
受伤的不是我么,而且也没多严重,你怎么先哭上了?
不管了,还是先安慰一下吧。
但他没想到,他这一安慰,于辽哭得更凶了,好像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了一样。
唐玉安以为他是还没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才情绪如此丰沛,便问他要不要多披一条毯子。
自己害怕的时候,保暖会让他感到更安全。
于辽摇摇头,只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顶,做出这样的事,还要唐玉安反过来安慰他。
一时间,那些压抑的思绪通通一股脑冒了出来。
他好像又回到了梦中,天花板不断向他逼近,墙壁开始涌动,细碎的低语在他耳边环绕。
“上司没冤枉你,你果然是个废物!”
“你除了给别人带来伤害什么也做不到!”
“放弃吧,不会有好结果的……”
“于辽,你早就该死了……”
“他不会喜欢你的,你伤害了他,他巴不得你去死!”
“那就杀了他,怕什么,又不是没杀过,那样他就能够永远属于你了……”
“对,杀了他,把他留下来!”
“动手,于辽,动手!”
于辽捂住耳朵想要让那些声音消失,但本就是他大脑的作用又岂会被干扰。
声音直往他精神海的深处钻,于辽感到密密匝匝的疼痛,像是有人用细针一点一点扎入他的太阳穴,在里面搅来搅去。
他的感官被放到无限大,但那些杂乱的细节混在一起让他什么也分不清。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他一遍遍默念,那些声音却变本加厉地死死缠着他,以至于他对唐玉安在喊他一无所知。
最开始唐玉安以为于辽只是激动了些,慢慢平复下来就没事了。
但他没想到,于辽很快连反应都不给自己了,只是抱着脑袋蜷缩着身子,嘴里一直念叨着快停下来,最后竟变成哭泣求饶,显然幻听已经把他折磨得要崩塌了。
唐玉安虽然有一些急救的基础知识,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只能求助于系统。
“他好像很痛苦,我应该怎么办?”
【请宿主不要在非主角人物上浪费时间,尽快回到主线。】
果然又是这样。
除了主角,系统不关心任何事,也不会提供相应的信息让宿主偏离任务。
起初唐玉安还觉得它冷酷无情,后来发现它只是一个按照程序说出固定话语的机器人,便懒得同它计较了。
他时常在想,究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设定了这一切,还是这些世界本该如此。
没有成为主角,你就会变成一只弱小的不起眼的飞虫,寒热,灾害,亦或是人为,任何手段都可以伤到你。
你只能随波逐流,缩在不起眼的角落祈祷能多苟活一阵子。
你是生是死都不会有人在意,毕竟谁会为了一只小飞虫分神呢?
能注意到的,恐怕只有飞虫的同伴了吧。
唐玉安不停地尝试将魇住的于辽唤醒,这次却怎么做都徒劳无功。
于辽的情况变得更遭了,有点接近左听寒当时的暴动状态。
精神力爆发出来,想要把整个空间撕碎。
唐玉安试图压制住他无果,反而一个失手让自己的精神力向相反的地方扩散开来。
他没看到的是,当他的精神力铺过他的包裹时,夹层中的小镜子振动了一下。
镜面波动,涟漪消失后浮现出一行字。
“已成功定位,预计到达时间三个小时后,再坚持一下。”
————
战略处理中心大楼灯火通明,魏朗星捡起发火时摔在地上的文件,勉强调整好自己的语气。
“50个小时了,”他双手撑在桌上,声音喑哑,“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他们把所有监控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还走访了为数不多几个和于辽关系较近的成员。
大多数都很配合,只有郑直那个家伙,在他们找上门来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确实以前是我同学,但我真的跟他不熟,帮他安排工作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的事以后就别来找我了,就当帮我个忙,行不行魏队长?”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庞晋对他提出的替换他人名额的指控石沉大海,郑直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部长的位子上,甚至能笑着调侃现在心术不正的人什么污蔑的手段都能想得出来,好在他身正不怕影子斜。
没有正式的文件确认,可不就是子虚乌有吗?
庞晋被这事儿气的牙痒痒,但上面想要息事宁人,他也无计可施。
这件事之后,郑直似乎更加自信了,见魏朗星前来一开始甚至懒得见上一面,想要秘书把他们打发走,还是魏朗星硬生生闯了进来才见到了他。
但见面归见面,郑直仍然不配合:“我早就觉得于辽这个人精神有点问题,但没料到他竟会绑架保障局的同事……诶,我听说你这同事是主动留下才会被他选中的,有没有可能他们一早就串通好了,要一起演一出戏亡命天涯?我看过他的照片,叫唐玉安是吧……嗯,长得确实不错,玩的花也能理解。”
唐玉安生死不明,郑直却用调笑的语气编排他,魏朗星简直想一拳把他的牙全打掉。
跟在他旁边的左听寒没他那么能忍,当即想要动手,被他制止了。
左听寒刚开始甚至要连着魏朗星一起揍:“滚!”
郑直羞辱唐玉安,他却不让自己出手,这样软弱的人不配指挥他。
魏朗星严肃地呵斥:“你如果现在被撤职,还怎么找人?”
得罪了部长,一定不会被放过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魏朗星深知忍字当先的道理。
至于郑直……等救回了唐玉安,再慢慢跟他算账。
听了这话,左听寒果然安静下来,两人在郑直嘲笑般的道别声中沉着脸离开了。
追踪处处碰壁,众人一筹莫展。
魏朗星在安排好让庞晋拨给他的下属重新筛查一遍后,瘫坐在椅子上愣神。
他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左听寒继续大范围追踪,而谢存跟着他回到部门试图用技术手段寻找线索。
平日里谢存一定会开始夸耀自己拥有好几颗卫星的事,但现在他只是沉默着不断查找。
魏朗星觉得自己的思路被禁锢住了,便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通过外界的刺激让他想到更多寻人的方法。
等他回来时,却在半路上撞上了一脸着急的下属:“魏队长,我们的系统被黑了!”
魏朗星飞跑起来,迅速来到了大厅。
这可不是小事,保障局的系统拥有最高防护等级,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是谁……
他停下脚步,和一旁的谢存一样定定地抬头望去。
所有大大小小的屏幕都被替换了,全都显示着同一个地址。
下面写着一行大字。
“唐玉安在这里,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