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下，一位中年治疗师紧紧盯着生物舱内躺了一年的病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职业生涯是不是走到了尽头。
这个年轻人在当初的车祸后精神力已经全部消散，自己言之凿凿地说他不会再醒来了，他的家人也是拿了赔偿就走，好没良心。
这孩子年纪这么小，长得又那么俊，听说还很优秀，爸妈和弟弟却满脑子都是榨干他的最后一点价值拿到更多的钱。
他们为了这事儿还来了好几次，开始时大哭大闹，钱一到手就兴高采烈地走了，一点伤心的样子都不装。
自己当初还跟同事说，可能是他的命不好吧，太可惜了。
意外撞倒他的是一位富商，倒是愿意一直出钱维持着他的生命，但他的意识已经死亡，无法恢复了。
二十余年的工作生涯让治疗师对这一点深信不疑，直到这一刻，他亲眼看见病人消弭的精神力出现了波动。
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的想法，既然精神力开始复苏，意识是不是也能回来呢？
隔着透明的玻璃，清瘦的少年安静地沉睡着。
冷白的皮肤包裹着血肉，突出的骨骼让他显得有些形销骨立，像一只病骨支离的幼猫，被抛弃在街头，寒风可以吹倒他，过往的车辆可以碰伤他，任何危险都能终结这个脆弱的生命，非要让人上前查看一下他清浅的呼吸才能放下心来。
少年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嘴唇却是饱满的，如花瓣一般，现在正有些不正常的轻微充着血。
黑发白肤红唇，极致的颜色对比让治疗师觉得自己在看一副油画。
奇怪，这病人当初送来时确实也很好看，但却没让他有如今这种挪不开眼的感觉，难道沉睡一年还有美容的效果？
这时，那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一双清亮的眼睛露了出来，似乎有些茫然，缓慢地转动着，最后把视线停在了自己身上。
治疗师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少年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他才连忙把隔离的玻璃打开。
这孩子突然醒来，一定很迷茫吧，自己千万不能吓着他。
治疗师摆出他最和善的表情，温柔道：“你想说什么？你尽管说。”
声带许久未使用加上没有力气让少年的声音又轻又难辨认，治疗师把耳朵凑了过去，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我不是已经下葬了吗，谁把我挖出来了，好没礼貌……”
完了，人是醒过来了，脑袋却坏掉了。
治疗师如临大敌，着急忙慌地找来一堆机器对着他扫，少年配合地任凭他摆弄，不再说话。
【滴——新世界已载入，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在工具人领域创造佳绩。】
唐玉安仍然没完全从上个世界的结局中走出来，被按进棺材里活埋的感觉缠绕着他，窒息的黑暗要将他淹没。
他知道有人在检查自己，所以不能沉浸在这种状态，便闭上眼睛专注于自己的呼吸，想象自己站在金色的沙滩上，细沙流动，海风带走了一切情绪。
每次他强迫自己恢复正常时，都会这么做。
治疗师看着仪器显示的不断上升的心率急得团团转，差点就要上去抢救了，好在少年的情况很快平稳了下来。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摇摇头。
“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治疗师想要再确认一下他的思维情况，便问了他几个基础问题，看他的记忆有没有受损。
少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最后有些懊恼地垂下眼睛：“抱歉，我只记得自己叫唐玉安，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只要能沟通就是好事，治疗师宽慰了他几句，便要推着他去做系统的检查。
新型生物舱让他的肌肉没怎么萎缩，唐玉安婉拒了轮椅，自己慢慢跟着治疗师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他在每个小世界都叫唐玉安，可能是工具人不需要太多的设定就不用更改。
不过奇怪的是，以前进入新世界时系统都会为他捏造一个新的身体，也就是说他的身份是没有过去的，但在这里自己的角色似乎是有背景故事的。
可能是升级了吧。
【新人物已创建，请宿主选择是否抽取角色卡。】
唐玉安在脑海里和系统对话：“抽取。”
角色卡是他需要扮演的工具人的设定，唐玉安已经在身经百战中变得波澜不惊，就没有他没见过的角色。
【正在抽取——】
【滴——角色卡已确认，恭喜宿主获得钻石稀有卡！】
思维空间中，巨大的卡面上印着“老婆卡”三个烫金的大字。
唐玉安：……
大意了，他还真的没见过。
“什么意思，解释一下。”
【名称解读：请宿主关注主角团身心健康，粘合队伍，打造最强故事线！】
“转人工。”
【名称解读：请宿主关注主角团身心健康，粘合队伍，打造最强故事线！】
这系统就是个机器人，唐玉安也不再和它废话，迅速接受了现状。
他知道角色卡只是一种形容而已，不必太过在意，他以前还抽到过牛马卡呢，也没真让他去当牛马，只是被压榨得连轴转罢了。
唐玉安这么默默地安慰自己，却突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治疗师不再听他辩驳硬是把他按在了轮椅上。
这样也好，唐玉安现在觉得浑身没力气，嗓子也有些发干，像被小火烤着。
【数据出现容错，正在调整——】
哦，原来是出问题了，应该很快就能修好。别的不说，他在每个世界的身体还是很健康的，这样才能更好地作为工具人发光发热，而不是把时间都浪费在自己身上。
【调整失败，随机出现的波动无法消除，请宿主自行适应。】
唐玉安：……
这不是升级，是报废吧。
一通检查下来，除了低热和虚弱什么也没查出来，治疗师本就不多的头发又掉了几根。
他觉得唐玉安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病人也不想留在这里要求出院，他对于他的失忆也无计可施，不是由于淤血造成的，那就是精神力损伤的后遗症了，除了到熟悉的地方刺激一下没什么能干预的。
最后，他厚着脸皮问唐玉安能不能做几个探测留下点数据，因为他的病例实在是太罕见了，自己想研究一下。
几个小时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唐玉安很温柔很有礼貌，应该不会拒绝他的。
果然，少年点点头：“应该的，这一年我还要多谢您的照顾……”
“不用不用，份内的事。”嘴里这么说着，治疗师却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真好啊，他想，出现了奇迹，这孩子能继续他的生活了。
检测结束，他看着唐玉安离开的身影，提交了他的病历。
唐玉安，卡尔星球原住民，19岁。
不，现在是二十岁了。
唐玉安从医院走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温暖的阳光和过往的人群让他感到恍惚。
他走进公园，找了个角落坐下等待任务发布。
上个世界是发生了大清洗的末日世界，人人自危，犯罪横生，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而这个地方显然截然不同，更富裕，更自由，更安全。
他看着一对夫妇领着小女儿有说有笑地往前走，他们穿着干净，充满朝气，爸爸将女儿举起来抱在怀中，逗得她咯咯直笑，说要妈妈也抱一下，然后趁妈妈抱她的时候把手里的气球系在了妈妈的头发上。
“妈妈我给你设计的发型好看吗？”
“那当然，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造型师了！”
唐玉安想起自己被活埋前看到的那个小女孩，腹部被贯穿，他想救她，却被压着埋进了土里。
希望她下辈子不要再去像这样的腐烂退化的世界了。
轻微的振动让他回过神来，他取下身上的白色小布包，拿出了里面的老式手机。
治疗师告诉他，他出车祸时就背着这个包。
包的边缘有些磨损，容量很小，只有几张证件，一些零钱，还有一部几乎已经淘汰的手机。
唐玉安倒不在意手机有没有过时，只要保留基础功能对他来说就算足够了。
来电的是陌生号码。
“喂？”
对面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听上去年纪不小了：“请问是唐先生吗？”
“是我。”
“我是星际防御部门战略处理中心的总负责人，你有兴趣加入我们吗？每月五万星币，食宿全包……”
一听就是瞎话，唐玉安已经打听过了，这个世界的平均工资也就三千星币，这人上来就出五万给自己这样一个刚出院的普通人，说不定是看他没地方去想把他骗走打黑工。
也不知道是哪里泄露的信息，现在的骗子还真是手段高超，这边刚出院那边就迫不及待地下手了。
再说了，如果是涉及到主角人物需要他这个工具人的参与，系统一定会有任务发布的。
唐玉安本想直接挂断，犹豫了一下还是多说了两句：“这个世界正经的工作岗位还是挺多的，别做诈骗了，以后自食其力吧。”
他想再劝一下，却突然一阵耳鸣，手一抖挂断了。
【存储空间出现容错无法使用，默认物品已移出。】
下一秒，唐玉安手里多了一个柔软的小熊玩偶，扣子眼睛一大一小，一只耳朵还缺了一块。
这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惹人注意的普通旧玩偶，唐玉安却珍重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长出了一口气。
存储空间是系统附赠的，可以把用不到的东西存进去，但来到新世界会全部清除，除了默认物品。
最开始的时候，他被投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系统还是个机器人无法沟通，他面对繁杂的任务手足无措。
他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他孑然一身，手中只有存储空间的默认物品——这只小熊玩偶。
不论他如何在世界间穿梭，小熊会一直跟着他，是他无数变数中的定数，也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同样，当时他也是因为它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他垂下头，公园里空气清新，呼吸起来很舒服，不像上个世界，到处都是污染，人们只能苟延残喘，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生活。
他捏了一下小熊的肚子，电子音响起：“唐玉安，你要开心啊！”
还好，没有坏掉，收不起来就收不起来吧，他拿着就行。
他不清楚默认物品为什么会附带这句话，只当是对工具人员工的鼓励。
虽然不实用，但他还挺喜欢的，就好像真有这么一个朋友在跟自己对话。
然而，拿回小熊的喜悦很快就被打破了。
【由于系统卡顿任务发布延迟，滴——任务已载入。】
【请宿主接受工作邀请，成为星际防御部门战略处理中心员工，增加与主角团接触机会，加油，你是最棒的！】
唐玉安：……
如果打电话回去说自己脑袋进水了刚才是胡说八道的，会被人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