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最后的时光
大皇子的兵都打到舒西国城门?口了, 他都能靠一手纵横的功夫把战事消解掉,更何况这么?小一件和亲的事。
被云华公主这么?直白?地点名,崔鸿雪没什么?反应, 陶采薇的反应倒是很大。
她拍了拍胸脯道:“公主,崔鸿雪死了, 我可以帮你。”
事情总是往云华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她不可思议地望向陶采薇, 说道:“你别添乱!再说了,你能怎么?帮我。”
陶采薇不服气道:“反正全大人就在这里, 大不了我帮你求求他,就让他往京城说,说你死了,这样你就不用嫁了, 你假死了以后就住我陶家,我陶家养着你就行。”
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陶采薇的风格,即使现在非常想捂她的嘴,也只?能忍住。
因为云华公主她好?像真的有?点动心了。
“不过你说你陶家养着我,”云华上下扫视了陶采薇几?眼,“你们家能拿出什么?养我。”
“公主,不瞒你说, 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万匹丝绸做新婚贺礼, 你若是不嫁了,这贺礼我也照送, 不管怎么?说, 这一万匹丝绸还是养得?起你一辈子的。”
云华怔了怔, 不光是她,这一万匹丝绸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现在崔鸿雪和全修杰都在悄悄地、死死地盯着云华公主的反应, 陶采薇口无遮拦,得?罪了云华公主事小,要是不小心把这位公主的胃口给吊大了,心思给吊活了,他们就不得?不加以防范了。
说是大家一起当朋友,对于云华这位突然的外来者,在遇到这种事情时,大家的第一反应还是警惕她。
她的胞兄大皇子可是早就盯上过陶家这块肥肉。
别说一万匹丝绸了,陶家一年至少可产二十万匹丝绸,而这个数字还在随着时间上涨。
现在的富商之中都流行活财的理念,就是指的钱要流动起来才能生钱,因此像陶家这样购买了大量不动产的富商,几?乎是没有?的,她偏偏是走了这个偏道,长此以往,利益不可估量。
云华很久以后才收回了张大的嘴,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不得?了,毕竟这是个皇权社会,而她是皇室的一员,可她有?时候觉得?,自己那些?权全是虚的,就比如现在,她怎么?觉得?自己连陶采薇这么?个小镇姑娘都比不过,她这半辈子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全修杰深沉的目光从?云华身上挪到陶采薇身上:“我大金朝如今国库空虚,陶家正是因为偏安一隅才得?以安稳发展至此,薇薇,以后万不可再向任何人透露你的家财。”
陶采薇闻言伸手挽起云华公主的手臂:“公主可不是外人,公主,我们是朋友了对吗?”
祁凌雪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薇薇真的变了很多,她对待新朋友再不像之前对待她那样了。
也许是她心里有?了更大的底气,以前她与祁凌雪这样的官家小姐相交,都要小心翼翼,如今和公主相交,都能够以真诚相待。
这并不是因为她变傻了,而是因为她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就算被背刺了又怎样呢,就算云华公主真的要辜负她的真诚转头?耍些?别的心思呢,她就是知?道,自己有?人护着。
或许那个护着她的人并未显形,可她就是知?道。
自从?那个人到她身边以后,冥冥之中她就是有?人护着呀。
云华公主看着挎在自己臂弯里的小姑娘,不由得?晃了晃心神,她也曾想过啊,她的胞兄如今正处于夺位风波里,而她孤注一掷远赴南越国为的也是那条商路、那些?钱,有?了钱什么?都好?解决了,这个挎在她臂弯里的小姑娘,就有?很多很多钱。
可云华也清醒得?很,她哪里不知?道崔鸿雪和全修杰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只?要她敢打陶采薇的主意,她就会很惨,并且,她和她的胞兄斗不过这两?个人。
“是啊,我们是朋友。”
这道声音很空灵,云华觉得?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
“那公主,你考虑好?了要留在我这儿了吗?”
云华抽出手:“考虑好?了,我有?我的使命。”她没她那么?天真。
陶采薇明显是有?些?遗憾,突然开始骂起崔鸿雪来:“都怪那个崔鸿雪,死那么?早干嘛,他要是还活着,一定可以帮一帮公主的。”
崔鸿雪突然被骂,崔波心里真是,又酸又爽。
云华公主笑了笑道:“刚刚是开玩笑的,他就算活着也不会帮我,他是三皇子的人,而我天生就站在大皇子一派,他怎么?可能帮我呢?”
云华现在觉得?,管他三皇子还是大皇子,她这一生,绝对不能与陶采薇为敌。
一行人就这么笑着闹着,一路下了山。
各回各家前,难免还要再告一次别,一般来说,告别的基调当然是悲伤的,可这里面明显有?三个跃跃欲试着急忙慌地快要蹦起来的人。
“再见了,各位,大家都各自回家吧。”
“好?啊好?啊,我现在就回家。”
陶采薇、蒋青妍、祁凌雪三个人,趁着大家四散开的时候,默默对视三眼,凑到了一起,在所有?人远离了她们视线时,齐齐蹦了起来。
“我这次
找了个小山沟,风景绝美?!小夏专门?从?西边的高?山上给我扛了头?藏香小猪回来,咱们今晚就烤它!”
这一趟说来说去也都怪她,好?端端的凑了那么?多人来。
一早的愿望就是,她们三个能好?好?的再出来玩一次,聊永远也聊不完的天。
祁凌雪道:“这次我一定要亲自动手试试!”
蒋青妍也点头?道:“还有?今秋新酿的桂花酒,也要带上!”
一直跟在陶采薇身后的崔鸿雪愣了愣,他好?像被排除在外了,那三个姑娘笑着笑着手拉着手一齐跑了,把他一个早该离开的人留在原处,罢了,他先回去收拾去溪川的行李。
这妮子早晚要回来的,早晚要跟他一起踏上去溪川的路的。
他独自回了铅兴县陶府,身姿显得?有?些?落寞,那些?他们从?不曾提及的事情早晚有?一天要面对,他已?经?陪不了她多久了。
他会和她在溪川度过最?后一段时间,回来以后,全家那准备已?久的聘礼总要来的。
他不想留在她身边干扰她的选择,他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允许她为了他放弃全家这门?好?亲事。
他对他的老师和师娘都极为信任,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全修杰也极为信任,小姑娘去了陶家,一定会幸福一辈子的,更别说嫁给全修杰一定是让京中人人羡慕的存在,他的小姑娘一定会享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在全家生活得?很好?。
溪川离河首府很远,离京城更远,那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他会放下一切芥蒂,好?好?陪她度过这一个月。
当他回到陶家,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从?他身边经?过时,总会跟他打声招呼:“崔先生。”
“崔先生好?。”
“崔先生回来了。”
厨房里的人看见他说:“崔先生回来得?正好?,厨房里今日烙了饼子,他们都不爱吃,说是北方人吃的,您正好?去尝尝,看符不符合您胃口。”
就这么?一说,崔鸿雪走到厨房要了饼子开始啃起来,他们都不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大家都以为他是鹤山人。
啃了两?口他脸色开始难看起来,看着手中的饼,这南方人就是不会做面食。
放下饼,他开始放空自己,离开了河首府,接下来去哪儿呢,虽然心中十分思念故乡,还有?故乡的饼,可那是他绝对回不去的方向。
他挽起袖子,对于厨房烙的饼深感不满,准备亲自下手烙一锅。
安青这时候一脸关切地走过来,扯着他袖子道:“崔先生,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小姐呢?”
崔鸿雪道:“她还要在外面玩儿一天,跟蒋青妍和祁凌雪一起的,你不用担心。”
安青拧着眉道:“小姐连着两?日在外头?过夜,身边没个伺候的人能行嘛,回来的时候身上不知?得?臭成啥样呢。”
说完她立马捂住了嘴,小姐现在在崔波面前要面子,自己也得?替她顾着点才行。
崔鸿雪沉声道:“没事,等她回来了你不用管,我替你收拾她就行了。”
又不是没帮她擦过屁股。
等那个小脏娃回来了,他给她全身上下都搓洗干净。
这么?想着,手上揉面的力气越来越大。
安青见状面露惊喜道:“嚯!崔先生还有?这一手揉面的功夫呢,这面看着可筋道了。”
崔鸿雪看了她一眼,挑眉道:“你看得?出这里头?的门?道?”
安青点点头?:“当然了,我可是北方人,小时候被卖到南方来的。”
崔鸿雪眼睛往大睁了睁,原来老乡就在身边他却一直没发现,只?怪安青那一口西南口音太炉火纯青了,完全听不出她是外地人。
安青疑惑道:“说起来,崔先生的口音倒是听不出来是哪儿的人,崔先生说的是地地道道的官话。”
西南地区的人可没几?个会说官话的,大家都当是崔先生有?大才,口音自然也不像她们这些?说土话的人。
至于崔先生这般人物,是怎么?沦落到在乡下种地为生的,也没人问过他。
崔鸿雪将烙好?的饼递给安青一块儿,安青有?些?惊讶,擦了擦手接过。
崔鸿雪道:“尝尝,这饼烙得?可地道?”
大家都以为他是鹤山人,眼下都要离开这座陶府了,他便不想再费心遮遮掩掩的,随便吧。
安青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狠狠点头?道:“是那个味儿!”
崔鸿雪微微笑着,老乡喜欢吃就好?。
“虽说很想念北方,但河首府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安青怔了怔,吃饼的嘴停下,费心思索了一会儿崔波话里的意思,问道:“崔先生,你以前也是北方人?”
崔鸿雪点了点头?,告诉她自己的家乡,这好?像无伤大雅。
他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自己身世的漏洞只?有?之前说去鹤山县祭祖的那一件事,无所谓了,安青又不是什么?监察院的成员,不会察觉到什么?。
最?后的这段时日,他还是想尽量过得?松弛一点,也或许,他对陶府还有?这里的所有?人有?了一丝同僚已?久的感情。
他不想做那个来去无踪,走了以后什么?也留不下来的人。
以后府里的人谈起他,膈应膈应全修杰也好?啊,要从?他手里抢人,总得?付出点代价的吧。
果然,安青从?他的话里并不会想到太多:“怪不得?你的官话说得?那么?好?。”
小夏出去跑商路了,又得?好?几?日后才能回来,不然她会提醒安青想起来她们一早怀疑过的事情,崔先生的祖先根本没有?埋在鹤山县,他当时明明是去南越国和舒西国游说了。
这么?一想,崔先生的身世真是成谜啊。
另一个小河沟,陶采薇、蒋青妍、祁凌雪三个人围在炉子旁生火。
“有?一个大问题,咱们几?个好?像连炭也不会烧。”
祁凌雪刚筋疲力尽地搭好?炉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祁凌雪这辈子也没像现在这么?狼狈过,谁能想到,这三个人里头?,最?具备动手能力和生活常识的竟然是她。
“早知?道就把崔波留下了,让他给咱当个苦力工也好?啊。”
陶采薇从?祁凌雪的怀里掏出祁凌雪的手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蒋青妍忽然指着山上道:“那里有?猴子!我听说猴子会生火,抓一只?下来让它帮咱们。”
祁凌雪笑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猴子怎么?可能会生火。”
陶采薇道:“得?了吧,咱们几?个都奈何不了这堆煤炭,要是给猴子整上了,那岂不是说明,咱们比猴子还笨。”
最?终还是在祁凌雪的努力下,炭终于被烧得?滚烫了,她从?炉子上方抬头?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的。
“呼——终于好?了,可以上架子了。”
这三个人对于东西最?终能不能吃到嘴里还呈怀疑态度。
毕竟食物都还没开始烤,祁凌雪已?经?成战损状态。
“祁姐姐,你歇会儿吧,剩下的我俩来。”
祁凌雪摆摆手道:“没事,我还能干。”这点事情都干不了,她以后怎么?当女强人。
“对了薇薇,你去溪川以后,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需要人帮忙的,你找我呀。”
陶采薇望着一向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祁凌雪,一言难尽地说道:“祁姐姐,那些?事情你可干不了,平时都是小夏帮我干的,她既要应对外头?那些?臭汉子,必要时候还得?喝酒。”她可不忍心祁姐姐去做那些?事,小夏要不是本身就是个下人,这条路反而能让她过得?自由快活,她应当也是不愿意的。
别说小夏了,必要时候陶采薇都得?亲自出马喝酒,毕竟金朝的生意都是在饭桌上谈的,你不喝人家就觉得?你没诚意。
祁凌雪没见过小夏,不过她也知?道那是位女子。
“我没什么?不能做的,薇薇,你就让我试试吧。”
陶采薇始终没有?松口,祁姐姐是大家闺秀,如何能抛头?露面去做那些?事情。
“祁姐姐,难不成你说你不嫁人的话,是认真的?”
祁凌雪轻描淡写道:“是啊,我得?靠自己建一份家业啊,不然等着以后在弟媳手底下讨生活吗?”
陶采薇不赞同道:“你就算不嫁人,就算要靠自己,也得?先把家里那份属于你的嫁妆要到手啊,祁姐姐,咱是要靠自己,咱也不能光吃亏吧。”
祁凌雪愣了愣,自己老是被母亲那套话绕进去,倒是没想到这层。
陶采薇说的也是,就算有?了弟媳又怎样,她家总得?把属于她的那份嫁妆给她。
她皱着眉道:“那要是我母亲以我不嫁人为由,扣下了我的嫁妆该怎么?办?”
罕见的,祁凌雪现在遇事竟然第一时间指望着陶采薇给她解答,陶采薇也是能干了。
听她这么?说,陶采薇也沉默了,现在的律法体系里,好?像没有?一条指明了要给女儿分家产的吧,都是披着嫁妆的皮,可是没说不嫁人的女儿在家中到底有?没有?一份属于她的资产啊。
尽管陶采薇可以说这样一句话:“你的母亲不给你,你父亲总会给你的,你父亲是心疼你这个女儿的,你别怕。”
可她无论如何也张不了口,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寄托在亲人的爱上,这太虚无缥缈了。
陶采薇也陷入了沉思,陶金银以后也会娶妻的,到时候家中财产该如何分?是不是她领走了属于她的那部分嫁妆以后,家里就没她的份了。
虽说她自己明知?道父母亲和哥哥都不会这么?对她,但她还是很膈应。
哥哥能得?到律法的保障,她却只?能仰仗父母的爱。
更何况家里现在的家财大部分都是她赚来的。
陶采薇心里暗自决定,得?建立一个自己的小金库才行,以后不能傻傻地把赚到的钱全部并入公库里,尽管父母和哥哥都很爱她,但她不想仰仗爱,她只?想仰仗她自己。
陶采薇一边沉思着一边说道:“祁姐姐,我的那些?丝绸织坊缺一个管事的,你帮我负责这个吧,云华公主会带一万匹丝绸到南越国去,你正好?去与她商讨一下,之后若是能开通远洋贸易,就由你跟她对接。”
祁凌雪心下一喜,忙应下来:“薇薇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好?。”
她心里想着,这“以商止战”的商路推行了这么?久都没动静,与朝廷系统冗杂、办事效率极低也是有?关系的,还因为她父亲祁知?府一直忙着云华公主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推行国策。
她父亲烦恼了这么?长时间的国策,今后若是能经?她的手走通这条商路,父亲必会对她刮目相看。
陶采薇对祁凌雪的办事能力是十分放心的,笑话,那可是祁凌雪,第一次见面让她都差点抬不起头?的祁凌雪。
蒋青妍忙道:“祁姐姐,你找到新差事了,你还教我弹琴吗?”
祁凌雪摸了摸她的头?:“教的,我可以身兼数职,毕竟我要做女强人。”
蒋青妍咧开嘴笑着:“祁姐姐,不瞒你说,你会的那些?东西我都想学,琴棋书画,还有?你的那些?待人接物的本领。”
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头?一次到府衙去见到祁姐姐的样子,她浑身仿佛都冒着仙气,举手投足皆是贵女仪态,底下所有?千金小姐全都羡慕地望着她。
祁凌雪听她这么?说愣了一愣,那些?东西如今对她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了,最?多起点修身养性的作用,她可再也不愿意被人当成观赏品。
“你想学,我便倾尽毕生心血教你。”
她深深看着蒋青妍,虽说自己走的路已?经?与大部分人不同,可是有?选择权的女孩儿,通过向上婚姻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也是一条好?路,何必非要像她一样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
没错,她还是那么?通透的祁凌雪,不需多言,蒋青妍几?句话她便能看出她的需求。
“我好?好?教你,你好?好?学,妍妍,你未来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蒋青妍用力点了点头?,或许她一开始想学这些?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平庸,可后来她想,自己学都学了,何不拿来好?好?用呢。
陶采薇举起一块儿烤好?的五花肉:“真难得?啊,咱姐几?个竟能把肉给弄熟了。”
祁凌雪道:“有?啥难得?的,咱姐几?个啥事干不成?”
“说的也是,开吃吧。”
祁凌雪感觉自己前路一片光明,除了那不知?道要不要得?到手的“嫁妆”,蒋青妍也算是明确了自己的规划,费劲巴拉学那些?东西,自然不是白?学的,学完了她蒋青妍在相亲市场上的身价那自然是不一般的了。
祁凌雪看着忙来忙去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的陶采薇道:“你跟那个崔波怎么?回事?”
陶采薇抖了一抖,这话怎么?说的跟从?家长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抬眼一看,祁姐姐一脸严肃,似乎是要严肃对待她这个问题。
她躲闪着道:“啊……没怎么?回事啊。”
蒋青妍道:“你们昨晚在瞭望台上抱着亲嘴我们都看到了。”
说着,蒋青妍做了一个自己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动作:“就像这样式儿的。”
陶采薇闭了闭眼,那地方黑灯瞎火的,谁能想到她们会看见。
整得?她怪心虚的:“那就,就那么?回事儿呗,又咋啦。”瞧她们大惊小怪那样儿,话本子上,小姐和姑爷一边做,丫鬟还在一旁提衣裙呢。
祁凌雪拧着眉,她不赞成陶采薇和崔波搅和在一起。
好?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姑娘,要么?就打死不嫁,要么?就一定得?从?婚姻里得?到点什么?。
平白?无故被个男人拱算什么??
陶采薇看祁凌雪脸色不好?,上前去挽着她:“哎呀你不知?道,那叫一个爽啊!咱就是说,不嫁人归不嫁人,咱们女人还是得?学会享受这些?的。”
听她说了半天,祁凌雪脸色怪怪的,但多少被她说服了一些?。
“你说的那,真有?那么?舒服?”
陶采薇狠狠点了点头?:“前提是对方一定得?长得?好?看,长得?越好?看越舒服。”
蒋青妍道:“你意思是你还试过没那么?好?看的?”
陶采薇朝她摆了摆手:“去去去,我打个比方,小孩儿别来掺和。”
蒋青妍不服气地哼了声:“你的那些?动作还是从?我给你看的话本上学来的呢。”
祁凌雪算是懂她意思了,但她关心的只?有?一点。
“那你到底打不打算嫁他。”
陶采薇闻言怔了怔,祁凌雪看出了她的犹豫,心里松了口气。
第072章 珍重对待
“祁姐姐, 你是不?是不?想我嫁他??”
陶采薇那些察言观色的本?领是她的强项,更何况祁凌雪压根儿就没掩饰。
她犹豫却不?是犹豫自己嫁不?嫁崔波,而是在想崔波愿不?愿意娶她, 或者说入赘她家。
祁凌雪点了点头:“你值得更好的。”
似乎是为了抗争什么,陶采薇反驳道:“可我喜欢他?啊, 我想和他?过一辈子啊。”
祁凌雪道:“那去京城和跟他?成亲二选一,你选一个。”
陶采薇昂着脖子道:“我都要?!我不?靠婚事将我送去京城, 我靠我自己!”顺便再?把崔波带着去。
祁凌雪耐着性子再?打了一个比方:“如果你要?的权势和他?之间只能二选一,你选哪个?”
“只能二选一?”
“只能二选一。”
“那我, 那我,那我也不?知道了。”
毕竟,这世上还有好多?男子可以选择。
祁凌雪又点了她一下:“薇薇啊,在我们金朝, 你身为女子,要?想获得权,可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嫁个有权有势的人,他?的权自然就是你的权。”
就跟她们刚刚讨论的女子继承权一样,无论是父兄的钱,还是父兄的权, 好像都不?是她们的。
正儿八经嫁的夫君, 却实打实的与她们共进退,权利共享, 只是在这个共享里?头, 她们还会被夫权压一头罢了。
对于女子来说, 接近权利最好最快的办法还是得靠嫁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君。
祁
凌雪不?像陶采薇那样对权势有执念,相比起来, 她更希望自己此生能过得自由。
以她的能力,人生一旦确定了目标,就没有完不?成的事。
陶采薇既然有目标,那她一定会监督着她完成目标。
她就像她们三人中的最高领导者,陶采薇和蒋青妍二人在她的推动下,将来就没有达不?到自己预期的。
现在三个人的前路都无比清晰了,可陶采薇始终有些快活不?起来。
祁凌雪有点不?忍心?,拍着她的肩温柔说道:“薇薇,实在拿不?准主?意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心?走。”或许她现在对权势已经没那么大?的执念了。
陶采薇摇了摇头:“不?,话本?里?说了,女子一旦跟着感情走了,那就是终生灾难的开始。”
蒋青妍崇拜地看着一脸坚定的陶采薇,心?道:看的一样的话本?,她怎么就能总结出这么多?。
吃吃喝喝又谈天说地的,天渐渐黑了,虽然大?家说好了要?在这儿待一整晚,好弥补上次的遗憾,但看着渐沉的天色,三个人不?免有些害怕起来。
上次好歹还有婢女在身边,人多?聚在一起热闹。
现在她们三个都是四体?不?勤的千金小姐,能把东西做熟了放进嘴里?吃了已经是奇迹了。
“山上好像有什么动物在叫。”
“咦~你别吓唬我。”
“好害怕,你们把我抱在中间睡好不?好。”
“不?行,我也想睡中间。”
“草率了,真的草率了,并且这里?好冷啊。”
“呜呜呜,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天黑了看不?清路。”
“要?是有人能突然拉着马车来接我们就好了。”
“我好像真的听到了咕咚咕咚的马车声?,你们听。”
陶采薇把耳朵贴在地上,果然有马车的声?音。
“有生人来了,咱们不?会被抢吧。”
“就剩些残羹冷炙了,抢就抢呗。”
“呵呵,你们别忘了,咱们女子也算是一种可以被抢的东西。”
另外两个人顿时?被吓白了小脸儿,纷纷抄起炉子上烤串的铁签子,警惕地望着来路的方向?。
“没事,要?是来者不?善,咱们一会儿直接扎他?。”
陶采薇举着铁签子,咽了咽口水,一向?胆子大?的她现在也十分紧张。
过了一会儿,马车到了,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她看到马车上跳下来一道人影,那道人影越走越进,越走越进,像是个突然降临的天神一般。
崔鸿雪扔了三条毯子下来:“收拾收拾上车。”
三人过上被炭烘过的毯子,顿时?浑身舒爽。
看着那帮她们收拾残局的崔波,祁凌雪改主?意了,有时?候一个知冷知热的暖脚男人,比啥也重要?。
咱过日子图的不?就是个这吗?
“薇薇啊,崔波儿也挺好的,你就嫁了吧。”
陶采薇瞥了她一眼:“一条毯子就把你给收买了?你这定力还不?如我呢。”
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你说的那些,丫鬟也能做,要?男人干啥。”
祁凌雪错了,她只是被冻傻了,这条毛毯和这架坚固的能带她回家的马车,简直把她完全收买了。
崔鸿雪把她们的东西收拾上来,这三人已经抱团全挤在马车最里面了。
他?在车外坐下驾车往外走,心?里?偷笑,就知道她们几个熬不?下去。
本?来昨晚就休息得不?好,今天再?这么搞了,非得生一场大?病不?可。
这三个人齐刷刷一张炭一样的脸,另外两人他?可不?管,陶采薇是归他?洗刷的,看他?回?去不?拿把大?刷子给她刷洗刷洗。
趁着夜色先是把祁凌雪和蒋青妍送回?了各自的家,然后马车才开始往陶府的方向?走。
陶采薇从后面爬出来,两只手臂搂住崔鸿雪的脖子,腻在他?背上蹭来蹭去。
“你身上好暖和。”
她将一张冷透了的脸埋在他?脖子里?蹭来蹭去,一冷遇到一热,简直舒服极了。
再?嗅到他?身上的令人安心?的气味,她整颗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崔鸿雪感觉到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身前,在他?胸膛上乱摸,直接伸进他?衣领里?取暖。
暖完手心?暖手背,捏他?身上的肉。
“崔波,你腰太细了。”
“崔波,你胸还没我大?。”
“……”废话嘛。
她揪扯了他?一下,整颗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吸着,把崔鸿雪闹得无法专心?驾驶。
也不?怪祁姐姐改变说法,她现在也改了。
她抱着他?,朝他?脖子上黏黏腻腻地啃下去:“我要?黏你一辈子崔波,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亲嘴嘛,亲个嘴嘛。”
她攀着他?,一颗头攀到他?身前:“亲一下嘛,嗯~你好香啊。”
崔鸿雪被她闹得没办法,等下又要?来揪他?的……男人的这个地方也很敏感的好吧,整得他?脸都红了。
“先别动,等回?了家再?亲好吗?”
若有人在沿路的屋顶上看,就会发现这架马车行驶得歪歪扭扭的。
陶采薇不?乐意:“家里?的床上都亲烦了,也搞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了,我就要?在这里?亲。”
陶采薇一直对开发各种不?同的玩法很感兴趣,否则崔鸿雪也不?会在凤瑶山顶的瞭望台上和她对视了一眼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不?禁在想,等她以后得知了更多?的动作,会不?会对凤瑶山那一晚感到格外遗憾。
他?们明明可以更快活的。
那双小手又缠了上来,缠在他?的身子上。
崔鸿雪感觉她像个妖精,每天在那儿对他?说:“我要?,我要?。”
但实际上,她什么也没要?到。
“别动我了,咱们先回?家,乖。”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向?她索取些什么了,老是他?在伺候她,他?也是有需求的好吧。
再?这么下去,他?都担心?自己身体?出毛病了。
陶采薇整个人滚到了他?怀里?,崔鸿雪瞬间拉停了马车,倾身压下去,把她抱进了马车里?。
“这一会儿的功夫你也等不?及是不?是。”
陶采薇仰躺在马车角落里?,头发散乱着,一根食指放在唇角,目光痴痴地看着他?。
崔鸿雪将他?放下后,逐渐直起身子,手伸向?自己的衣带,解开衣带后,整张胸膛和腰腹全部?展现在陶采薇眼前,冲击着她的感官。
甚至,还不?止这些。
他?倾身压下来,握住她柔软的手:“你是不?是也该动动手了?”
陶采薇整个人仿佛躺在云里?,他?捏着她的下巴在吻她,牵着她的手往一处放。
陶采薇有些懵懵的,平常不?是还藏着掖着的嘛,现在怎么自己放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的脸,崔鸿雪只闷闷地哼了一声?,一直闭着眼吻她。
他?故意去挑她敏感的牙,故意用她最喜欢的、最容易有感觉的方式去亲吻她。
他?早就清楚她最吃哪一套了。
亲着亲着,他?还会睁开眼用红红的眼睛无辜又深情的看着她,她便会瞬间投降。
对于突然弹到她掌心?的滚烫物体?,陶采薇瞪大?的眼很久才收回?去,最终沉浸在他?的绵绵亲吻中,闭上眼体?会他?的所?有。
夜深人静的空旷大?街中央,一架马车摇摇晃晃,陶采薇最喜欢这样的环境了。
崔鸿雪不?禁在想,他?若是别人的丈夫,她会不?会更喜欢。
他?想了一会儿,又否认了这个假设,应该这样说,她若是有别的丈夫,会不?会更喜欢和他?这样。
陶采薇被他?亲得五迷三道的,并不?懂他?握着她的手说:“帮帮我”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握着呗,还要?她怎么帮。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动起来,她似懂非懂。
不?过她乐意帮他?,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互相帮助的。
过了很久,她突然凑在他?耳边说:“你的跟陶金银的真的很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的?”
陶采薇想了想,道:“都不?像是一个东西,他?那个像一条毛毛虫,你这个像……像,一只大?青蛙!”
“……”
崔鸿雪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她的脑回?路。
大?青蛙这个词是怎么得出来的?
陶采薇道:“弹来跳去的嘛,抓都抓不?住。”
崔鸿雪黑着一张脸命令道:“别玩儿了,过来,给我好好亲。”
他?抱着她的头亲吻着,两天没回?家,陶采薇身上是有点脏乱的,脸也是黑乎乎的。
“瞧你身上脏的,回?去我好好给你洗洗。”
陶采薇嘟囔了两声?,翻过身给他?继续亲着。
只是那只有些酸累的手啊,又被捉了回?去。
听他?埋在她耳边哀求:“薇薇,我喜欢你,在此之前,包括我自己在内,它从未被任何人沾过手,我想你珍重对待。”
空气凝滞了一瞬,陶采薇鼻尖红红的,将头埋在他?胸膛里?蹭着:“你第一次说你喜欢我。”
崔鸿雪愣了愣,他?不?敢说,不?是不?愿意说,他?怎么会不?喜欢她呢,他?简直想死在她身上了。
他?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后脑勺,像是安慰也像是在源源不?断的输送情感,让她知道自己正在被他?爱着。
可他?只是崔波啊,崔波的爱,值钱吗?
陶采薇冰凉的手覆了上去,她眼睛向?上翻开仰视去看他?,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能将人惹疯的视角。
他?覆上她手的手几乎在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翻身将她压在下面,马车狠狠地晃了一晃。
往常都是他?伺候她,这还是陶采薇第一次接到他?的请求,这人压得她喘不?过气,吻得一下比一下用力,真是!真是全然没有斯文人的样子了!
他?将烦人的老是滑落的青丝全部?拢在一处,用发带系紧。
巷子深深,黑夜寂寂,他?正被她珍重对待着。
月影透过窗棱晃在她身上,一阵风过,惊起外面哗哗竹声?。
那股清风裹着竹香涌进来,陶采薇挪开湿漉漉的被压得变形的唇,倚在她耳边轻轻喘着气:“为何你身上一直有股墨竹香气。”
从一开始他?身上就有,引着她一次一次的往里?吸,贴在他?的皮肤上吸。
从小他?便开始调制这一股墨竹熏香,每日燃在屋子里?,久而久之,这味道渗入他?的骨髓,便一直都有了。
就像陶采薇身上一直有一股奶味,让人以为她是打翻了牛奶在身上。
实际上是她小时?候喝牛乳喝得太多?了,喝不?完的又全用来泡澡了,至今这个习惯也没改掉。
好在那些牛乳也没白喝,现在都便宜崔波了。
过了很久,随着一声?悠长又迷惑人心?的叹息,崔鸿雪像她对待他?一样珍重地捧着陶采薇的手,用手帕给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又放在唇边轻吻。
陶采薇一直任由他?动着自己,她能感觉到,他?刚刚非常快乐,像是隐忍了很久很久的终于释放出来那样,她心?里?也随着他?的高兴而高兴,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感官相通。
不?是很久终于,而是从未。
如此这样,便已经很足够了。
崔鸿雪一向?是不?屑于这些的,可他?此时?觉得,就算是真的崔鸿雪来了,也得死在她身上。
崔鸿雪弹了一夜的琴,饮了一夜的酒,他?的心?在最煎熬地动摇着。
这壶梨花春从秋天喝到了春天,又从春天喝到了秋天,诗中能以春秋来形容的,那必不?只是一个春秋,而是年年春秋。
崔鸿雪总以为,自己弹琴作诗时?,能在一旁作伴的,必是伴雪起舞的女子,他?从没想过,能引起自己内心?如此动荡的,竟是一个伴着他?的琴声?打鼾的女子。
她实在太困了,一回?到鸠无院,衣服都没脱就睡下了,随后就是鼾声?如雷,谁也拉不?动。
她说,她要?和他?一起一辈子,他?们要?在所?有地方亲吻,任由爱欲横生,她要?与他?做尽所?有的荒唐事。
说起春秋二字,他?与她这已是最后一个春秋了。
她说要?与他?共度好多?个春秋,夏天他?们伴着雷雨声?亲吻,冬天他?们倒在雪地里?亲吻,还要?温一壶梨花春,一起饮过一夜又一夜。
伴着清晨和他?的琴音,树上的梨花落了满地。
安青走过来说:“小姐的东西大?部?分都让太太带走了,还剩一些小东西要?带上,你们今日启程还是明日启程?”
“今日就走,再?拖下去就不?好了。”
安青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早走一天便能早到一天,只是小姐她,回?来以后连衣服都没换过,身上不?知都脏成什么样了。”
“你先把东西收拾好,等她睡醒了,把她洗干净就出发。”
由于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溪川与符秀兰和陶富贵他?们汇合,一开始商量的就是让他?们二人轻装简行骑马过去。
安青来到府上的马厩,喊来一个喂马的小厮道:“牵匹最威猛英俊的马儿出来。”
小厮见她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忙殷勤应着她的话:“安青姑娘,你来瞧瞧这匹马,漆黑油亮的皮毛,蓬松有劲儿的大?尾巴,小姐见了肯定喜欢。”
安青见了这匹马也眼前一亮,几乎都能想象到小姐穿着毛茸茸的兔毛披肩骑在上头的样子了,肯定与这匹黑马极为相称,娇俏小姐就得配油亮水滑的黑马。
“这匹马好,就它了,给它喂饱一点,小姐和崔先生今日就要?出发。”
崔鸿雪没想到陶采薇起床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问他?:“崔波,你知不?知道,知府有没有立法权?”
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但问题的答案他?是知道的。
“知府负责治理一省百姓,每个省的具体?情况不?同,都需要?当地知府因地制宜,制定出相应的律法,在民事上有一定程度的立法权。”
他?看到陶采薇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跳起来往外跑:“咱们今日照走不?误,我得去给陶金银留个任务。”
崔鸿雪急忙拽住她:“你要?做什么?我比陶金银好使,你告诉我。”
陶采薇甩开他?:“你不?行,你就一个平头老百姓,还是个男的,你说的话做不?了数,陶金银现在是举人老爷,他?说的话才作数。”
崔鸿雪黑着一张脸,怎么现在这妮子还搞上歧视了,他?一个平头老百姓又咋了。
“我要?叫陶金银多?叫上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让他?们联名像祁知府提建议,咱们河首府地处偏远,周边还有不?少女尊部?落,咱们也应该因地制宜,立出相应的法。”
崔鸿雪问道:“你想立什么法?”
陶采薇道:“其他?省我管不?着,我要?咱们省的男女都有继承权,平分家族财产。”
看她激情昂扬又要?往外跑的样子,崔鸿雪拉住她,实在是不?好给她泼冷水。
“这件事情要?做起来很难,不?光是立个法的事儿,我劝你别瞎忙活了。”
她是不?打算忙活,她打算让陶金银忙活。
陶采薇不?依他?:“你们男的就只会给自己争取利益,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去找陶金银说。”
崔鸿雪拿她没办法,只好投降道:“好好好,你把陶金银叫过来,咱们三个好好说,行不??”
陶采薇愣了愣,道:“行啊。”
过了一会儿,陶金银还寻思自己妹妹有什么大?事,被人叫着急匆匆赶了过来。
“妹啊,你有啥事儿,说。”
陶采薇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言语中明显是带着情绪的,说得她气鼓鼓的,叉着腰跺着脚:“哥,你就说这事儿你管不?管吧!”
陶金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生什么气啊,一边说一边还发起脾气来了。
“我说的是,我要?律法规定我拥有家里?的财产继承权,而不?是指望你们分给我!”
陶金银歪了歪脑袋,有点想开口说些什么,又不?敢说,他?撇了一
眼崔波的脸色,对方并没有要?给他?任何帮助的意思,他?只好小心?翼翼说道:“妹啊,你说的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什么分不?分的,你话说得也太难听了,我指望你分给我还差不?多?。”
管他?律法规不?规定的,陶家的家产她要?全拿去一文钱不?给他?剩下他?也没话可说。
陶采薇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陶金银压根没懂她意思,不?过这也不?重要?,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很少有能站在女人思维上考虑的,她只要?她的目的达成,她不?在乎陶金银的思想如何。
“你就说这个事儿你能不?能帮我办了吧。”
他?陶金银现在也算是河首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只是让祁知府再?立个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陶金银支支吾吾的,这件事情听起来简单,可他?怎么总觉得里?头有坑呢,他?抬眼看了眼崔先生,指望崔先生能给他?点提示。
陶采薇见他?眼神飘忽不?定的,气不?打一处来,这俩男的不?会站一头吧,果然女人的权利只有女人自己能争取。
崔鸿雪咳了一声?,明显是准备发言了。
陶采薇不?爽地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你说。”
崔鸿雪想尽量站在她的角度上考虑,来说服她:“你想立的这个法,没那么简单,看似是有一部?分女子受益了,可必定还有很大?一部?分女子的利益会受到损失。”
第073章 倒计时
陶采薇百思不得其解, 女子都能分到家中财产了,怎么会利益受损呢?
“律法当然可?以立,不过在律法上头还有一个?压倒所有人的‘孝’字, 那要是父母就是不愿意把家产分给?女儿呢?立了遗嘱的,就算律法规定了, 女儿也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
陶采薇道:“至少在父母愿意给?女儿分的时候,不会有一个?出来抢她东西的哥哥弟弟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崔鸿雪道:“那这又涉及到那些嫁了人的女子了,她们?夫家的财产分了一半给?小姑子, 她们?自己如?果还不能从自己父母那里?得到财产,她们?的利益又有谁来保障呢。”
现在的世俗便是女子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谁会愿意给?要嫁出去为别人家生儿育女的女儿分财产。
金朝的婚姻制度就是如?此,嫁了人的女子自然就跟夫家是一家人了, 夫家的财产自然也应该与她共享,平白无故被要嫁去别人家的小姑子分走一半,谁心?里?也会不爽的。
爱女儿的人家自然会给?她准备一大笔嫁妆,不爱女儿的人家就算有律法规定也不会多分出一点来给?女儿。
陶采薇拧着眉,想了很久也绕不过这个?弯来,崔鸿雪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心?疼,道理?说?出来她就会懂, 她只是在想, 为何思来想去,想到的所有办法, 总是不能解了所有女子之困。
没?办法呀, 这是个?夫权、父权、君权统治的世界。
崔鸿雪突然想起庄时说?的那话:“陶家得了你?, 就算真的要当河首府的土皇帝,又有什么不行的。”
他心?里?想着, 陶家哪天要真的想当土皇帝,就让陶采薇来当这个?皇帝,瞧她现在那拧巴着的一张脸,到时候让她大手一挥想怎么立法就怎么立法,再也不会皱着眉头苦思无解了。
陶采薇思考了半天,决定先放弃自己的利益,崔波说?得对,对于要嫁人的女子,此法行不通。
“那要是,未出嫁的女子与兄弟享有同等继承权呢?这样总行了吧。”
“这样也不行。”
陶采薇瞪他:“为什么?”
“朝廷不会允许你?这么干,要这样的话,很多女子都不愿意嫁人了,反正家里?能光明正大合乎礼法的养她们?一辈子。”
大家全都不嫁人了怎么能行呢,严重了是会引起民变的,祁知府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治理?下发生这样的事情?。
陶采薇心?里?涌上来一股特别强烈的挫败感,那要照这么说?,是无论如?何也解不了祁姐姐之困了。
崔鸿雪特别懂她,她从小到大怕是就没?有想办但?办不成的事,突然发现世界不能照着她的想法走了,是一件特别令人垂头丧气的事情?。
他忽然,特别、特别,不想让他的小姑娘感受到挫败,就像庄时说?的那样,给?她造一个?世界出来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可?他也没?有办法。
他连崔家都护不住,更护不住陶家。
他抚摸着她的头,温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该启程去溪川了。”
至于河首府接下来会随着公主?出嫁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与她无关,更与他无关,随便吧。
而那一万匹丝绸,也如?数添进了云华公主?的嫁妆,众人皆知。
跟眼前的小姑娘比起来,云华可?就要蠢多了,希望她别再傻乎乎地将自己的命运与她胞兄大皇子的命运连在一起,平常家的兄妹都快要涉及到争家产了,更别说?皇家兄妹。
那一万匹丝绸守不守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陶采薇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裳,安青将已经被喂饱了的黑马牵过来,一脸担忧与不放心?。
“小姐,崔先生,这一路可?得小心?慢行啊。”
陶采薇抱住安青拍了拍她的头:“放心?吧,到了给?你?写信。”
等她信寄到了,都快该回来了。
安青擦了擦眼泪,又红着眼眶望向崔鸿雪:“崔先生,我们?大家都非常信任你?,请你?务必要将小姐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崔鸿雪沉默着敛了神情?并未回答,陶采薇笑着道:“安青,我们?一个?月后就回来,有什么好哭的,别怕。”
安青道:“小姐,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变化,不要瘦,倒也可?以胖,心?情?也不要变化,要在溪川开开心?心?地玩儿,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回来。”
陶采薇摆了摆手让她安心?:“你?放心?,你?说?的这些算什么呀,我肯定会开开心?心?的回来的呀,我保证比现在还要开心?。”
就快能见到外爷了,并且溪川的美食美景众多,她怎么会不开心?呢。
陶采薇被崔鸿雪提溜上马,马鞍是特质的软垫,在上面颠一天也不会屁股疼的那种。
安青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两个?人远去,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掉泪,我的小姐啊,一定要和崔先生好好的啊。
随着马蹄在地上踏出“哒哒哒”的响声,地上尘土飞扬,渐渐地他们?二人的身影从安青眼前消失,她默默回到鸠无院,做她平常该做的事情。
是她太容易胡思乱想了,小姐只是回溪川去一个?月,有什么好哭的,把小姐和崔先生的房间收拾好,每日扫一扫落进来的灰尘,再把这么大个?府管好,府上高低还剩下个?主?子呢。
哦对了,还有崔先生的菜地,她便去帮他照料着吧,不然厨房里?那个?叫千惠的就要装模作样的来替崔先生收拾菜地了,她就看?不惯千惠那个?样子。
崔先生是她们?院儿里?的人,关她厨房里?的人何事。
安青收拾完陶采薇出发前搞得乱糟糟的屋子,将她的被褥全都拆下来清洗干净,再放在阳光底下照着,等小姐回来的时候,盖上就是香香的。
收拾好了这边的一切,她进了崔鸿雪的屋子,她们?平时是不会来收拾崔先生的屋子的,崔先生自己会收拾。
但?他已经走了,安青就不能放任崔先生的屋子这么敞开放着。
至少要在床上和桌上盖上一层防尘的布才行,不然崔先生回来了多难收拾啊。
安青正打算招手叫几个?小丫鬟过来,又仔细一想,崔先生平常都不爱叫人动?他屋子,她便不好叫一堆人过来收拾了。
左右她是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丫头,她就帮崔先生简单收拾一下吧。
走进来一看?,这屋子实在是没?什么可?收拾的,处处都一尘不染,那把琴还摆在外头。
安青将琴挪进屋子里?,用布子盖上,又给?屋子里?所有容易积灰的物件儿上盖上了布巾。
崔鸿雪总共也没?多少东西,随身的就那么几样小物件儿,其他的都是陶府给?他的,现在也带不走。
安青幽幽叹着气,这位崔先生可?真是,说?不上来的干净,人来得干净,走得也干净,心?里?更干净,也不知有没?有把她们?这些陶府里?的人装进心?里?去。
她走到他桌边,突然有些好奇起来,崔先生的桌子里?会不会放着些什么东西,能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空旷。
她从上往下拉开书桌底下的抽屉查看?,空的,空的,还是空的,咦,最后一栏抽屉里?放着一卷画纸。
她踌躇再三,还是打算拿出来看?看?。
她保证,看?完她就放回原处,绝不让任何人发现。
她将画纸按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她额上不禁渗出细细的汗,但?她深知自己不能将此画弄脏,便屏着呼吸向下查看?。
直到画卷完全展开,她才放眼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进鼻腔里?,这是一幅,及其精妙绝伦的美?人图……
安青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瞥开,纵是她一直标榜着自己年长了陶采薇好多岁,好多事情?见得比她多得多,却还是红透了一张脸。
崔先生……崔先生的画功真是浑然天成、栩栩如?生啊。
小姐……小姐在那上头真是眉黛青颦、呼之欲出。
怪不得崔先生将此画藏得如?此深,想不到崔先生面上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竟会在私底下将小姐画成这副模样。
她虽然再不敢看?那画一眼,但?她却沉沉地思考着,崔先生绝不是一般人。
她不由得想起许多事情?来,若不是画上的人正是自家小姐,安青敢笃定,此画能值千金。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是住在铅兴县外的村庄里?普普通通一个?卖花郎呢。
安青将此画收起来,好多事情?在她脑海中跳跃着,即将要串成一串,却始终不能得出一条真正的结论。
崔先生是北方人,一口中原官话说?得标准极了,他之前骗了她们?,他没?有埋在鹤山县的祖宗,而那个?时段他又出现在萍县,后来小夏说?,在舒西国和南越国之间游走的,也有一位崔先生……
全大人和祁小姐都说?过,崔先生与崔鸿雪长得很像……
外头到处在传,崔鸿雪还活着……
答案就快要呼之欲出了,能被太太从小安放在小姐身边的人,怎么会不细心?呢。
安青很快就想到,一年前那幅突然在铅兴县这种地方现身的出自崔鸿雪之手的莲叶图,真是好巧啊,就在小姐与崔波见过面以后,那幅图就出现了,而在那之后,生活得一直穷困潦倒的崔波,竟能拿出一大笔用作摊位费的钱来还给?小姐。
这个?答案让她颤抖着,她的心?越跳越快,胸腔里?像是在打雷一般。
她等不及想要找什么人佐证她的推论,可?是同时她又是谨慎的,此事若是假的,说?出去未免可?笑,此事若是真的,她也不能就这么将崔先生暴露出去。
当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便是小夏了,可?小夏偏偏出去了,不知几天后才能回来。
她便只能一个?人揣着秘密,煎熬地等待着。
可?是在那之前至少,她想让小姐知道这件事啊。
虽然不知道崔先生为什么要假扮成崔波陪在小姐身边,可?若是小姐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得飞起来。
安青心?底真切地为陶采薇感到高兴,她就是太知道小姐有多想和崔波在一起了,如?果崔波就是崔鸿雪,这简直是人生中最幸福最幸福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可?她还不能说?的,此事还未得到证实,一切仍然能用“巧合”二字解释。
就等小夏回来吧,小夏常年在外面跑,见多识广,她一定知道更多。
安青现在既焦急又兴奋,焦急是因为此事急急得不到佐证,兴奋是为了小姐的未来而兴奋。
陶采薇坐在崔鸿雪身前,他们?已经出了城,走出了很远的距离,起初马还跑得比较快,毕竟他们?都有赶路的觉悟,也没?打算在路上慢慢晃。
后来马跑得有些提不起劲儿了,再加上陶采薇还时常扭动?着屁股,再好的马鞍,颠久了屁股也是疼的,搞得坐她身后的崔鸿雪很不适应。
“累了?在前面找个?客栈歇下来吧。”
陶采薇整个?人蔫答答的趴在马头上,两手抱住马脖子:“嘤嘤嘤,屁股好疼,再也不想骑马了呜呜呜。”
崔鸿雪跳下马去拽她:“还有几天路程要走呢,你?现在喊疼可?没?用。”
陶采薇被他拽下马,顿感绝望。
崔鸿雪指着前面的镇子说?道:“你?看?前面。”
从河首府到溪川是在往东走,海拔也越来越低,走出来才知道,原来河首府那地方,属于高原。
四年前崔鸿雪刚到河首府时,可?适应了一阵儿呢。
每走一段路,路边的植被也有不同的变化。
河首府属于山地高原地形,铅兴县内的弯湖便是一条高山湖泊,把铅兴县熏得常年烟雾缭绕的,也算是一片奇景,除此以外,铅兴县周围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温泉,不断蒸腾着雾气。
陶采薇抬首望去,嘟囔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次去外爷家了,这些地方我早来过了。”
崔鸿雪不愿意再看?到她提不起劲儿的样子,推着她往前走:“不同的年纪看?这些风景自然是不同的心?境,小时候你?在路途中只知道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儿,到你?现在这个?年纪了,你?可?以看?看?哪个?镇的男子长得俊美?,哪个?镇酿的酒好喝,还可?以看?看?这边的粮价布价如?何,能否从这里?头找到新的商机。”
他说?的恰好全是陶采薇感兴趣的事情?,陶采薇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就不怕我看?别的男子去了,再也不看?你??”
崔鸿雪投给?她一个?很无奈的眼神:“我很大度的,你?随便看?。”
实际上他心?里?想的是:看?吧,多看?看?你?就知道跟我比起来,他们?都是歪瓜裂枣了,还越发显着我。
陶采薇果然笑起来,张扬挥舞着手往城里?跑去:“好耶!”
崔波说?得不错,她再次走进这个?镇子里?,心?里?的感觉已经与小时候大不相同了,更重要的是,她是跟崔波一起来的,而不是跟父母。
天知道和自己的情?人一起走遍山川四海和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神荡漾的事情?。
每遇到什么熟悉的事物,她就会兴奋起来给?他介绍。
“我小时候在这里?看?上了一头猪,一定要把它买走,缠着我爹又哭又闹的,还坐在地上哭,他们?拖都拖不走我。”
最后她屁股蛋儿底下的衣服布料都给?磨破了,这句话不能说?,她现在在崔波面前要面子。
她指着一间茶楼说?道:“我们?之前就是在这里?吃的饭,这家店有一道火腿可?好吃了,我带你?去尝尝。”
她迫切地想要崔波了解她小时候的一切,让他了解这些事情?的过程让她感到无比兴奋。
她想掏出她的灵魂来给?他看?,并要他爱上。
她的听觉、味觉,所有以往的和现在的感官,都想要剖露出来给?他展示。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家店的火腿吗?因为它每一片都被刀切得薄如?透光的蝉翼,吃进嘴里?可?香了。”
她小时候的味觉记忆并不那么明显,只能总结出一个?“香”字,可?这也是她迫不及待想与崔波共享的味觉。
崔鸿雪被她拉着,一路上了茶楼,来到二楼的一间雅间里?,听她说?,这正是她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吃过饭的房间。
陶采薇招呼了一位店小二过来:“火腿还有吗?给?我们?上上二两。”
“抱歉了二位客官,咱们?家的火腿如?今已经不在店里?零售供应了,镇上的大户都订完了,再产不出多的来了。”
陶采薇扣了一把银子上去,再挑眉看?他:“你?确定?”
那店小二眼观鼻鼻观心?,左右他都只有这一句话,给?再多钱他也变不出一只来呀。
“客官,点些别的菜吧,本?店还有别的招牌,也值得一试。”
陶采薇觉得失了脸面,浑身不爽,上一次来这家店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有这样的变化也不奇怪,可?她刚刚在崔波面前话都放出去了。
店小二给?他们?点了菜,抬眼见到这二位衣着相貌皆是不凡的男女,出手又是这般阔绰,他心?里?动?了动?,道了声稍等。
过了一会儿,明显是比刚才那个?店小二更高一级的掌柜来了,只听他拱了拱手恭敬问道:“敢问二位可?是姓陶。”
崔鸿雪举起茶杯审视他,陶采薇点头应是。
那掌柜便开怀笑起来:“时间也对得上,那便就是二位了,是这样的,半月前陶员外和他夫人经过此处,特地让我们?给?您二位预留了一只火腿,他们?说?的您二位到此的时间正好就在这两日。”
陶富贵以前的老熟人还管他叫着陶员外。
陶采薇眼睛里?逐渐亮起光来:“一整只?”
掌柜颔首:“是呢,陶太太吩咐过了,先留上一只,你?们?吃多少算多少。”
陶采薇那个?胸膛一下子就挺起来了,大气地挥了挥手:“先来个?五两吧,在来壶温酒。”
小时候大人不让她喝酒,她看?着那些用火腿下酒的大人们?吃得酒酣耳热快活极了,心?里?就一直向往着,这次她可?不会放过机会了。
果然一个?地方便有一个?地方独特的饮食,这里?的酒是用玫瑰和大米酿的玫瑰奶酒,喝起来还有一股发酵的奶味。
与火腿正相搭配。
崔鸿雪在她殷切的眼神下,伸手夹了一片火腿放入口中,他闭上眼细细品味起来,倒真是不同凡响。
说?起来,他游历过的地方也不少,却少有奔着美?食去一个?地方的,也很少在一个?地方停下来静静品尝美?食。
这薄如?蝉翼的火腿片入口即化,绵密口感和咸鲜风味萦绕在舌尖,他定定看?着她,少有的,眼眶里?竟也闪着光,目光灼灼。
在他那深深沉沉的又光点闪烁的眼里?,她鲜活而明媚。
两个?人一起吃一样令人印象深刻的美?食,从此,她便如?同这一起入口的火腿一样,永远萦绕在他舌尖了。
在金朝第?十一位皇帝,国号永安,统治下的第?三十五年,他与她,在河首府与溪川的路途上,这个?名叫梅丽的小镇上,一起品尝火腿与玫瑰奶酒,直到深夜,然后在茶楼的客房内,稀里?糊涂抱在一起睡了一大觉。
日后的每一年,赏美?景、吃美?食,看?炊烟袅袅、盼秋收春种,人生怎么可?以美?好至此,又怎么可?以遗憾至此。
天光大亮时,又是赶路的一日,对于他来说?,便是又短了一日。
“屁股还疼不疼了?”
陶采薇朝后摸了摸、揉了揉,嘟着嘴道:“倒是不疼了。”
可?是一想到又要往那匹马上坐,就又开始疼起来了。
崔鸿雪也没?有办法:“你?想快些到溪川,还是我现在去弄辆马车来。”
“还是快些到溪川吧。”
自此,她跨上了马,再也没?喊过一句疼,解决不了的事情?,抱怨也没?用。
但?崔鸿雪总是会在颠簸了一阵后,又缓缓地走一阵,尽量把握好行路节奏,好让她舒服一点。
每天晚上,他还让她趴在床上,轻轻给?她舒缓一会儿。
这一路上,他们?一直都是住的一个?房间,出门在外,被人当作夫妻又如?何,又没?人认识他们?。
每到一个?镇上,他们?手牵手在街上走着,有人问起来,他就说?她是他的妻子。
“二位郎才女貌,真登对啊。”
陶采薇的笑容永远是那么灿烂,唯有他,听到此言时,心?里?说?不尽的苦涩难捱。
有道士拦着他们?二人:“二位想必是刚新婚不久吧,我可?以为你?们?的姻缘算一卦。”
崔鸿雪沉声道:“不必了。”算出来好又如?何,算出来不好又如?何。
陶采薇却一脸兴奋:“好啊好啊。”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这人银子都已经给?出去了。
他全程没?有听进去那道士的任何一句话,只默默盯着她的后脑勺看?,陶采薇,你?算这个?有什么意义,他若说?了你?我的姻缘好,你?便要嫁我吗?
第074章 夫君、夫君
那道士自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道士, 骗钱的罢了。
但能吃上算命这碗饭的,必得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不会算,他还不会看?吗?
这两人一个长得美?一个长得俊, 大街上一直手拉着手,这位公?子还一直盯着这位小?姐看?, 众所周知,一段婚姻里, 重要的不是妻子的情意,而是丈夫的情意, 只要丈夫爱妻子,妻子就?算爱的是别人,这段婚姻也照样能维持下去。
一段婚姻里,只要丈夫不放弃, 就?永远结束不了。
女人呐,都是心软的动物。
这道士偏偏没看?出?崔鸿雪眼里那些超出?爱以外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单靠一段姻缘能概括的。
他要她?好好的,却不要占有她?,爱一个人便是给?她?姻缘的话,这爱也不值什么。
陶采薇只听那道士拍板坚定说道:“您二位的姻缘,绝对是金玉良缘!必得是要一路走?到白头的。”
瞧瞧这位公?子那小?眼神儿, 若是他夫人出?了什么事?, 他怕是会把自己命掏出?来,就?这样还不能走?到白头的话, 世间?便没有能走?到白头的感情了。
陶采薇笑起来, 望着崔鸿雪道:“我还真有点好奇你老了长什么样呢, 到时候还好不好看?可不好说,要是你年老色衰了, 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至于之前跟祁姐姐的那些对话,早已被她?抛诸脑后,她?现在心里被崔波装得满满的,这道士说的话,句句让她?欣喜不已。
她?又扔了一把银子出?去:“谢谢你啦。”
那道士捧着银子笑呵呵的,果然?说好话的钱最好赚,他一双老眼还没昏花,这二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夫妻,想要成为夫妻,还远着呢。
崔鸿雪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尽管明知道那道士就?是骗钱的,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他摸着她?脑袋道:“今晚想吃什么?”
一直没听到她?答话,他朝她?看?去,忽然?间?一颗小?脑袋从他臂弯里钻出?来,双手环抱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声音软软腻腻地喊了他一声:“夫君。”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简直快要疯了。
后半生若能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每天?腻在他的臂弯里,一声一声地喊他“夫君”,他此生真是……
祖父啊,你只叫我远离权场,平平淡淡度过?此生,可从未教过?孙儿,这世间?还有远比权场更令人痴狂的东西,孙儿现在,真的有些不服了。
他以为自己从那高处下来,此生便不必再起什么波澜了,旁人费尽半生追求的,不过?是他玩腻的。
他现在才知,这花花世界,他这才走?到哪里。
“你喊我什么?”
她?抵在他胸膛上,歪头歪脑的。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她?伸手牵起他的手,五指穿过?他的五指,十指紧紧扣着,漫步走?过?陌生的小?镇,迎着来来往往的艳羡的目光。
他只僵了一瞬,随后怅然?释怀,他嘴角绽开的笑,比冬日里迎着寒风盛开的寒梅还要动人。
夫君就?夫君吧,就?当他厚着脸皮受了。
“二位如此恩爱,不如来我的画摊上看?看?,我为你们二人画一张画像吧,只要五两银子。”
这一回,还不等?陶采薇答应,崔鸿雪先把银子掏出?来了:“劳驾。”
这位江湖画师也是有眼力见儿的,这两位一看?就?有钱,这位公?子身上穿的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绸缎,通身气派确是不俗。
“二位,请站到此处来,摆出?你们想要的姿势,我为二位画像。”
陶采薇和崔鸿雪并排站着,他
的手搂上了她?的腰,一阵风吹过?,她?衣袂纷飞起来,带动层层叠叠的环佩巾带,浑身上下发出?叮咚作?响的金玉交叠之声。
而他还是那一席素雅雪衣,全身上下无一处精致值钱处,头发就?用丝带那么拢着。
就?是这么两个人,他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眼里夹杂着无穷无尽的情意。
她?动了动唇,这一次呼唤是不由自主的:“夫君。”
前路皆是惊喜,只愿能,与君偕行。
他轻轻柔柔地捧住她?的脸,像是捧世间?最弥足珍贵的宝物,声带颤动着,呼吸滞涩着,喊了一句:“夫人。”
这阵风吹了好久才停息下来,随之而起的,是远处灯火辉煌的酒楼角阁里,飘出?来的琴声。
不知是哪家的花魁娘子,招呼着满堂宾客,开始这笙歌鼎沸的夜晚。
两人不知注视了对方多久,情动之时,只有彼此知道。
“最后一笔落下,大功告成。”
画纸还铺在桌案上,等?着墨迹被风干。
崔鸿雪率先走?到桌案边去看?,这位江湖画师的功力倒是不俗,把神态动作?描得惟妙惟肖的。
陶采薇看?他那样子,明显是满意极了,便也过?去看?。
那位画师笑着道:“二位容貌不俗,画出?来不好看?就?怪了,真是太羡慕二位这感情了,刚刚你们之间?那眼神,看?得我都想落泪了。”
酒楼上伴着琴声起了歌声,凝神听了一会儿,唱的竟是江湖。
那画师道:“江湖离普通人是很远的,楼里的琴师乐手也能填出?这样的词?”
“我们是普通人,可那些困在楼里的女子,身处之地不叫江湖叫什么?”
江湖并无高低尊卑之分,有维护世间?正义的剑客,自然?也有在灯红酒绿里艰难求生的女子。
她?们对江湖的填词自然?填不出?剑客那种荡气回肠刀光剑影的意味,却也有人在世间?飘摇之感,江湖江湖,谁都想入江湖,谁都只有被推着走?的份,琴焚弦断之时,仔细想想,江湖倒跟朝堂没什么区别。
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画纸已经晾干,崔鸿雪细心卷起画,牵着他的“妻子”,走?远了。
“明日就?到溪川境内了,今日还想玩些什么?一并玩了。”
明天?可就?有家长管着她?了。
陶采薇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想去花楼里看?姑娘们弹琴。”
崔鸿雪浅浅笑着:“那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
陶采薇道:“我跟着你,有什么不能去的?去看?看?美?女也不行?”
崔鸿雪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好,去就?去。”她?想上天?都行,更别提这样小?小?的要求。
这两人一走?进?这灯火辉煌的楼里,都让人觉得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这里暗中?评判陶采薇容貌的男人不少,但他们都不敢做些什么,只是因为她?是有主的女人。
崔鸿雪对这样的眼神感到很不舒服,但陶采薇不会,她?对自身位置的预设远高于那些人,一个人也不会因为有狗老盯着自己而感到冒犯。
如果有人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甚至肖想她?,她?会怀疑自己今天?是否穿得太不具有攻击性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攀她??她?头顶随便一颗宝石就?能砸死他们全家。
崔鸿雪凑到她?耳旁道:“看?中?哪位姑娘了,把她?点来给?你弹一夜的琴如何?”
陶采薇点点头:“此法甚妙。”
在金朝第十一位皇帝,国号永安,统治下的第三十五年,他与她?,在河首府与溪川的路途上,这个名叫昌汐的小?镇上,一起听一位她?喜欢的姑娘弹琴,直到深夜,临走?前,她?扔了一大包银子给?她?,足以让她?赎身了。
那位姑娘恐怕从来没有想过?,最后能救她?出?去的,不是对她?情根深种的男子,而是一位女子。
陶采薇一直都是这样的,有好心,但是不多,救一救她?一眼看?中?的人还是可以的,多了不行。
“你说得对,我之前说要让河首府的律法规定男女同?享继承权,这个想法太肤浅了。”
崔鸿雪默默反驳,他可没敢说这句话。
“且不说要先解决婚姻里的不平等?,更何况卖女儿这样的事?都是合法的,还往哪儿谈继承权,现在想起来,继承权真是最不足以为道的了。”
在那之前,需要立的法太多了。
崔鸿雪心里在想,她?闹出?这一番来,进?而今日又得到了这么多感触,只是为了祁凌雪而已。
她?身边的丫鬟都是卖到她?身边来的,在家里时也必然?承受过?不公?,她?怎得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呢。
人与人在她?心里还划着三六九等?呢。
崔鸿雪是真正体验过?被强买强卖过?的平凡人,他想的总要比她?深一些,不过?没关系,她?只要一直待在那上头做她?的上位者就?好了,能时不时地想到一些更深刻的东西,已经很不错了。
就?连他也是近些年才体会到,自己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决策,不知不觉间?伤害了多少底层百姓。
这么看?来,他手上也沾着不少血呢。
他的手掐在她?雪白的腰上,留下一道道指印,这摄人心魄的画面让人情难自已。
马停在一个山坡上歇脚,太阳即将越过?地平线,从山坡上遥望下去便是溪川城。
他们躺在铺了布巾的草地上,她?身子底下是白色蓬松的貂裘,她?的背后是一轮红日,映在她?雪白条条的肌肤上,让人心动神摇。
她?的红唇微张,在挪开亲吻的嘴喘气时一声一声地喊着他:“夫君,夫君。”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牢牢捆住他的一切。
随着一阵颤栗,她?抵在他胸膛上喘着气。
进?入溪川城的时候,过?去几?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谁也没有再多言语。
直到符家庄园的大门以及后面长长的通天?石梯出?现在眼前。
会有人来接他们上去。
陶采薇被崔鸿雪牵下马,他牵着马走?到一旁,将马拴在门口,会有人接应过?去照料。
过?了一会儿,有人抬着两顶轿子下来。
符家是大族,各项规矩章程都是井井有条的,符家修建在半山腰上,因此要过?去先得爬上这一段长长的天?梯。
主人和客人自然?是不用爬的,会有下人来把他们抬上去。
崔鸿雪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上次来还是和祖父一起,这一次来,已经物是人非。
再次望向这长长的通天?石梯,心中?难免有些伤感。
溪川是一个及其热闹的地方,处处充满着欢声笑语,溪川的人也都是乐天?派,每天?除了喝茶就?是打牌,还有独特的采耳技艺。
就?是这么个地方,让他忽然?特别伤感,自从家人全部离开他以后,他很少想起他们,从京城出?来一路走?到河首府,再走?到溪川,那些往事?早就?随云烟飘走?了,可就?是在这一刻,到了曾经和祖父到过?的地方,陪着陶采薇一起即将要见到她?的一大群热热闹闹的家人,他忽然?,好想好想崔家那些人啊。
崔家若能一早学着符家这样,择一处僻静清幽之处,举家隐居起来,休养生息,好好生活,他现在,也能如同?她?一样开心了。
陶采薇扯着他的衣袖跳着乐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外爷了,更是迫不及待想带他见他们。
他恍惚了一瞬,忽然?很想对祖父说一句话,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了,还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还是每天?缠着他的衣袖。
只是从那个冰雪机灵的调皮蛋变成了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
崔家没有任何人知道祖父曾给?他定过?这么一门亲,他时常在想,随着崔家势大,祖父后来是否改变主意,不想认这门姻亲了,可当他现在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看?着符家长长的通天?石梯,千百年也不会有人打扰的隐世大族,虽然?没有权势在手,可也活得潇洒自在,他祖父是否也存着这么一门心思,要符家做他的退路。
就?像现
在这般,纵使崔家什么也没有了,他仍能跟她?回到符家,过?一辈子闲情逸致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莫名觉得自己卑劣,符家不是他的退路,崔家覆灭了,婚约自然?烟消云散。
崔鸿雪不会拿着婚约来要求什么,崔波更不会仗着感情来要求什么。
这般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恍惚间?,他们二人的轿子已经被抬上了半山腰。
这里有一个大大的平台,十六根白玉柱子擎天?而上,支撑起符家的正堂。
符秀兰他们来得早,一早跟众人解释过?了,陶采薇现在身边有个小?情郎,叫他们不必过?多在意。
溪川本就?民风奔放,再加上符家是隐世大族,更是不在乎这些事?情。
符秀兰嘱咐道:“虽说这事?儿也正常,但六丫将来是要奔着好前程嫁人的,此事?也就?不好宣扬了,还劳烦各位不要将此事?挂在嘴上,就?当那人是个男仆就?行。”
这一堆舅舅姨妈的,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自家闺女,当然?得护着她?。
“唉,只是可惜啊,当年爹爹给?六丫定的那门婚事?黄了。”一位姨姨这么说道。
老爷子闻言重重地拄了拄拐杖:“崔家福薄命也薄,那是老天?爷都觉得他配不上咱们六丫头,以后不许再提他了!”
陶采薇一下轿子就?奔着这边来,她?大大张开了双臂,灿烂笑着朝符家老爷子狂奔而来:“外爷!”
老爷子刚刚还是一张阴沉脸,瞬间?变得慈祥亲切,抱着怀里的乖外孙女,左一口右一口的亲着:“哎哟我的乖幺孙儿,让外爷看?看?,长高了没有。”
溪川人管疼爱的小?辈都叫幺女、幺孙,不管排行如何。
这阵仗,陶富贵看?了都心酸,他女儿往他怀里扑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力。
崔鸿雪慢悠悠晃荡过?来时,就?看?到陶采薇拱在符老爷子的怀里,撅着屁股,像头小?猪。
真不愧是小?时候缠着她?爹在路边给?她?买猪的小?姑娘。
他的到来,自然?也会引起一些探究的目光,虽说符秀兰事?先打过?招呼了,拿他当男仆就?行,但众人未免好奇,能让他们家宝珠喜欢的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看?,嚯!这容貌当真不同?凡响,宝珠这眼光还是可以的嘛。
陶采薇从外爷的怀里出?来,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崔鸿雪愣了愣,本想默默隐于人后的,看?她?那样子,似乎另有打算。
她?堂堂正正牵过?他的手,像是要正式介绍一般将他带到人前。
还未等?她?开口,符老爷子已经蹙着眉头将他全身上下扫了好几?遍了,只见他颤着手指着崔鸿雪,望向陶家夫妇,哆嗦了半天?才开口道:“不是一早给?你们递过?信了吗?务必与崔家撇清关系,就?当婚约从没有过?,怎么他还是来了。”看?样子,外孙女跟他好了都有一阵子了。
符秀兰和陶富贵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老爷子在说啥。
老爷子历经半生,盘了这么大一个家族,眼力自与旁人不同?,其他人可以认不出?崔鸿雪与崔波,符家老爷子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可糊弄不了。
这小?子当年在溪川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可记得他呢。
崔鸿雪自知逃不过?这位老人的目光,垂下头并未说什么。
刚刚当他走?到符家庄园门口时,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卑劣感并不是莫须有的,这不就?来了吗?
他卑劣,明知崔家已倒,何故再留在她?身边?
陶采薇算是反应过?来了,见状连忙摆手道:“外爷,你认错人了!难怪好多人都说崔波长得像崔鸿雪呢,但崔波真不是崔鸿雪,他是崔波!不信你看?。”
她?拉起崔波的手给?符老爷子看?,摸了摸他手心的茧:“他还会种地劈柴呢,待会儿让他给?你表演一个,我敢打赌,崔波绝对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家的孩子!他种的大白菜可好吃了呢。”
她?甚至还记得头几?次见他时,他坐在弯湖的青石板桥上卖花的样子,还有被那些官兵驱赶时点头哈腰的样子,被欺负了也绝不还手,背上背篓时佝偻着背,落日挂在柳梢头,充满农家气息的炊烟四处升起,他沿着弯湖沿岸长长的石板路孤单行走?的样子。
那怎么可能是崔鸿雪呢?
符老爷子神色复杂地看?着陶采薇,良久,什么话也没说,也再没看?崔鸿雪一眼,尽管陶采薇拉着崔鸿雪的手往他身前凑。
他只在乎他的宝贝外孙女儿,她?不知道他就?是崔鸿雪?
若是她?不知道的话,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这个姓崔的心里到底揣着什么主意,又为什么隐瞒身份,哼!在他符皓轩面前,他别想耍什么花招。
崔鸿雪始终低头敛眉站在一侧,他暂时还承受不了身份曝光带来的后果,就?让他以崔波的身份,最后再陪她?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希望她?永远也不要知道,崔波和崔鸿雪有什么关系。
这本身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符老爷子年纪大了,眼眸里蒙着一层灰雾,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受到其中?的震慑,他警告地看?了一眼崔鸿雪,之后再没看?他一眼,尽管这位是之前他亲口向崔家老爷为宝珠要来的婚事?。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
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崔波当然?只是一个男仆的身份了。
陶采薇张了张嘴,想为他要来一个桌上的座位,却被外爷和父母亲的目光双双瞪了回去。
她?记得母亲嘱咐的,在外崔波只是个男仆。
可这里都是自家人啊,她?不愿意要崔波只能在一旁站着。
她?顶着外爷的目光让人在自己的座位旁添了一条凳子,并当众拉着崔波的手坐下:“我就?要你坐在这儿。”
符老爷子明显脸色很不好了,但一对上陶采薇的目光,又会柔和下来。
大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不要为难小?孩子了,这个崔鸿雪,他找时间?单独会一会。
崔鸿雪始终收敛着眉目,无论是以哪个身份,他现在都得低调做人。
至于派头,那是拿不出?来的。
符家的餐桌上摆的都是溪川独有的饮食,在西域商人把辣椒带到这片土地上来之前,此地盛产的是花椒,秋天?的溪川气候阴湿,花椒刺得人双唇麻酥酥的,像在跳舞,吃得人很爽,又有祛湿的作?用,几?乎每一道菜里都有花椒。
陶采薇夹了一块名叫椒麻鸡的菜到他碗里,寻思他没吃过?溪川这等?椒麻风味的菜,吃完了怕是会两唇连着舌头麻上好一会儿。
她?的这些动作?,桌上长辈都看?在眼里,老爷子又是明显看?不爽这些的,便都垂下头自己吃自己的,至于各自心里在想写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三姨符美?兰就?是之前开过?口被老爷子凶回去的那一位,她?看?着六丫头和她?那小?情郎的一举一动,真是开了眼了,宝珠何时这么会照顾人了,平常家里一桌菜,她?不跟你抢着吃就?不错了,竟然?还往那情郎碗里头夹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宝珠这是动了真感情了,偏生谁也不敢开口说出?来。
一千年前溪川人就?以生活安逸闲适著称,这个地方不仅气候适宜,土壤更是出?了名的肥沃,溪川人自古以来都不用特别努力地耕种就?能吃得好、睡得好。
这也养成了他们贪图享乐的性格。
自是没有陶采薇那般定要出?人头地的心思。
要让她?们说,这两人互相喜欢,那就?成亲呗,好好地在一起吃吃喝喝一辈子、玩儿一辈子,再在符家庄园外头那露天?大阳台上对着青山绿水做一辈子。
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符秀兰回到溪川
这段日子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第075章 晚辈崔鸿雪
在溪川这么多美食的浇灌下?, 陶富贵肚子都瘦小了一圈,可见其卖力?程度。
等孩子生出?来了,符家下?面也有一大堆学堂可以选, 想读书就去读书,想玩乐就继续玩乐。
大家为?她畅想着未来, 又瞅了一眼老爷子的眼神,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老爷子明显是对宝珠那位小情郎不满意的。
不过也是, 本来的崔鸿雪没了也就算了,现在找来这么个替身,也挺没意思?的。
替身哪里比得上?正主。
大舅符英逸挺着跟陶富贵一模一样的大肚子,多年的安逸生活也让他养出?了一脸佛相, 在这样环境下?生长的人,遇到任何事都是懒懒散散且笑呵呵的。
“六丫头,到大舅这儿来,大舅给你吃鸡腿。”
陶采薇哼了两?声,撇开头:“大舅,我现在可不爱吃鸡腿了,你还?拿我当小孩子哄呢。”
符英逸笑了两?声, 将圆桌上?的菜往她那边转了转, 溪川人刻在骨子里的好客与殷勤不容许他看?着所有人就这么冷落客人。
“六丫头,你不爱吃鸡腿, 你也给你旁边那位……额, 叫崔波儿是吧, 崔波儿,你千万别客气?, 喜欢吃什么就吃。”
符英逸两?只手伸出?来,对着大圆桌上?满满的菜肴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崔鸿雪随意一些。
崔鸿雪虽然一直保持着低调,但?是有长辈招呼他了,他也得礼貌回应。
溪川人吃饭的规矩是每个人都得见缝插针地举起酒杯向桌上?每一位敬酒,管他长辈还?是晚辈,都得敬到位,对晚辈关心学习,对长辈关心身体。
崔鸿雪便举起斟满透明酒液的陶瓷高脚杯起身:“大舅,我敬您一杯。”
这一声大舅叫得倒是爽快,符英逸脸上?也冒出?笑容来,嘴咧得更开了,没看?到符老爷子那张脸都已经黑透了。
这人先是上?了桌,既上?了桌,那就不是男仆而?是客人,是客人叫符英逸这么声大舅,也不突兀。
符英逸可不管老爷子什么态度,符家长到他这般岁数的人,为?人处世早已摸索出?自己那一套来了,是客人那就得好酒好菜招待,更何况这位,说不定以后是家里的女婿呢,那就得在好酒好菜招待以外,再给他灌得个烂醉如泥。
溪川的习俗是,准女婿上?门第?一天,就得先过了家里所有男性长辈同辈这一关,这一关考查的也不是女婿的家境、学识一类肤浅的东西,考察的就是酒量。
也不能说是酒量,总之这里头还?有一些很复杂的东西。
过关的条件就是,靠自己一人把这些男性长辈以及同辈全都喝趴下?。
靠个人魅力?征服他们让他们认输也是一种方式嘛。
人家要是对你满意,象征性灌你几杯也就够了,人家要是对你不满意,那可真就是喝到烂醉如泥,吐完一波又一波也完不了。
人家要是对你倒满意不满意的,你靠着那股喝吐血了还?要继续喝的劲儿,也能显出?你的真诚来。
比如:“不把她嫁给我,我就喝到死!”
陶富贵当年要从这个桌子上?走下?来,也是丢了半条命的。
陶采薇看?着自家大舅那笑容越咧越开,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既不愿意让崔波被灌酒,又对大舅揣着的那些心思?感到心神活跃,崔波过了这一关,就真能给她当夫婿了。
他们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谈及过这些,她不谈,是因为?自己始终下?不了那个决心,尽管心里千想万想。
家里的人在她面前说起过,也否决过,祁姐姐也说起过,也否决过。
可他们两?人同时在场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也就是说,她也从来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现在家里的人要承认崔波的身份,她心里却是隐隐浮上?了一丝期待。
当着所有家人的面儿,她也想知?道?,他想不想给她做夫婿。
可是在其他人开口前,她不会开口,因为?她直到现在也下?不了决心。
大舅将他当成她未来的夫婿对待,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有很大的意义。
至少自己不敢下?决心的事情,直接被大舅轻易地承认了:崔波就是她的未来夫婿。
没了下?决心的那个过程,一切都好像更容易了。
像个话本里的负心汉,不同意、也不拒绝,若干年后后悔了,也是“还?不是当初你们要我娶的。”
陶采薇想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心之所向的,正是自己下?不了决心的,从理学的角度上想,是错误的决定。
自己错了不要紧,她需要家人帮着她一起错。
可这个想法注定要落空。
符英逸只是那么想了一想,和崔波互相敬了一杯酒后,他不会去灌醉他。
这位到底是不是宝珠的未来夫婿,得二妹说了算。
只要符秀兰开口,别说他了,满桌的男性都会立马开始行动。
饭桌最终归于平静,但?是敬酒的规矩没有变,今天是陶六丫抵达的日子,再怎么也要庆祝一下?的。
陶采薇坐在座位上?先是迎来了一桌子长辈同辈轮流的敬酒,互相说完表达祝福和关心的话语后,又轮流给他们敬回去。
由?此也可见溪川民风之松快,敬酒的轮次也不是按照身份地位来的,一般是从自己右手边开始敬,沿着圆桌挨个敬完再回到自己座位上?。
若是一顿席有好几张桌子,那便是每一张桌子都要这么走一圈了。
对晚辈也就是说一些“功课如何?”“又长高了。”这一类的话,在这里,可不是只有晚辈对长辈单方面的尊敬,长辈对晚辈更应该先拿出?关爱来。
崔波既已被当做正儿八经一位客人看?待,这个轮子他自然也是要走的。
挨个敬完了大舅、大舅母、三姨、三姨夫,以及他们的儿子女儿,就来到了符老爷子面前。
酒杯已经伸过去了,腰也已经弯下?去了:“符爷爷。”
符老爷子并无任何动作,桌上?众人皆敛声屏气?。
直到陶采薇拽了拽他的衣摆,他才叹了口气?,端起酒杯敷衍地和崔鸿雪的酒杯碰了一下?,而?后一干而?尽,全程也没甩他一个眼神。
他倒宁愿这小子直接把婚约掏出?来,想要求些什么就直接说,只要他能过了他们这一关,将宝珠嫁他也不是不行,毕竟是一早定好的婚约,符家虽说不爽他崔家货不对版,但?也是重诺的人家。
可这小子现在,又是隐瞒身份,又是什么也不提的,让他看?着心烦。
崔鸿雪敬完酒回到座位上?,他知?道?自己在符老爷子面前无所遁形,可他在陶采薇面前做崔波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他没有勇气?再去澄清自己的身份,更怕把这段本就时日无多的感情搅得稀烂。
他能感受到身边人拽了他一下?,他一张深沉的脸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侧头去看?她:“怎么了?”
随后是一只软嘟嘟的小手从桌子底下?滑到了他手心里,裹在他手里挠了挠他的手心,桌子之上?她朝他眨了眨眼,似乎是一种安慰。
明眼人都能看?出?老爷子对崔波不满,可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符秀兰说的那样,那人只是宝珠身边一个小情郎,以后宝珠成婚了便会把他甩开,就这么一个人,有什么好值得让人不满的呢,能让宝珠开心不就够了。
符秀兰观着老父亲那模样,倒像是另有隐情似的,事关自己的小女儿,她须得把事情搞清楚。
她扯了扯陶富贵,说好等会儿吃完饭先留下?来,找老父亲把话问清楚。
吃完饭,陶采薇迫不及待地想拉着崔波去看?他们的房间?,却被三姨符美兰抢先一步推着走了。
“我的小薇薇,三姨那里有几匹新的蜀锦,你一定喜欢。”
她的关注点一下?子就发生了变化,脚步不自觉地跟着三姨走了。
“三姨,什么颜色的蜀锦呀?颜色不鲜艳的我可不要。”
三姨拍了拍她的手道?:“蜀锦你还?不知?道?,色彩是最鲜艳的,花朵是最饱满的,三姨专门给你留的。”
一听到这话,陶采薇把崔波都抛在脑后了,完全没注意到他根本没有跟上?来。
崔鸿雪自然是还?留在饭厅里,老爷子认出?他来了,他还?没有以崔鸿雪的身份,正式向老爷子见礼。
多年未见,就算是代替他那故去的祖父,也该来向符老爷子问个安。
符秀兰和陶富贵也还?没走的,他们留在这里,等着老爷子说话。
“父亲,我看?你今天心情不好,到底怎么了?”
符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把陶富贵都吓了一大跳,险些跪下?了。
随后
场上?另外一人提起衣摆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声音铿锵顿挫:“晚辈崔鸿雪,拜见符爷爷,符爷爷,十年未见,您身体可好。”
这一拜,可是把符秀兰和陶富贵惊呆了,他,他刚刚说他是谁?
这一套拜下?来,这气?场,真就与符秀兰之前对他的感觉一样,这套礼在京城以外恐怕没人能行出?这等气?势。
见到他这正式的一拜,符皓轩心底也难免起了波澜,抛开与崔家的婚事不谈,这崔家发生的事情,也真是让人唏嘘啊。
十年未见,崔家满门上?下?便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想象中的质问并没有出?现,崔鸿雪看?到面前的老者?,颤颤巍巍朝他伸出?了一只皱纹斑驳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他的手短暂的在这位老者?坚实温厚的手掌里待了一会儿,在那一瞬间?,两?人都想起来无数往事。
本来想好的那些强硬质问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你祖父,他……唉。”
崔祖父和符皓轩的交情如果不深,那笔婚约也没那么容易谈拢。
无论是符家还?是崔家,在他们各自的地盘上?都是谁也看?不上?谁的。
崔家纵是顶级权贵,可符家女也不是谁都能求娶的。
陶采薇是叫陶采薇,但?她在溪川有另一个名?字,叫符宝珠。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叹息,符皓轩挥了挥手,说不出?口的话便不必再说了,挥了挥手:“事已至此,我符家遵诺,你只要能把当年签好的那纸婚约拿出?来,婚约照常履行。”
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着符老爷子的面儿,这桩婚事就算是陶富贵和符秀兰也没话可说。
符秀兰忍不住拍着手埋怨道?:“你这孩子,你就是崔鸿雪,怎么不早说呢?你家里人没了,可婚约还?在,咱们就是你的家人。”
这孩子可真招人心疼,之前父亲传信来让他们当作婚约从来没有过,也是以为?崔鸿雪也死了,如此便无需再刻意往崔家攀关系,这一得知?崔鸿雪还?活着,符秀兰第?一反应却是,这孩子逃出?来第?一时间?就该来投奔他们的。
崔鸿雪垂着头,面上?并无半分欣喜,他捏着拳,那一纸婚约他拿不出?来,他也不会……收下?他们的怜悯,符爷爷一开始打算的就是把陶采薇嫁给天之骄子崔鸿雪,而?不是他。
刚站起来的男人,又跪了下?去,这次跪是在赔罪:“符爷爷,伯母,伯父,崔家已倒,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我今后只是崔波,也只当崔波。”
符秀兰一脸错愕,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好的崔鸿雪不当,只当崔波?
符皓轩冷哼了一声,定定看?着他:“你想好了,崔波可不配做我的孙女婿。”
崔鸿雪朝向符秀兰,这回的称呼又变了:“太太,崔波只是她身边的男仆,做不得她的夫婿。”
符皓轩神色复杂,看?了他很久,出?于对老友的怀念和哀叹,他对此人,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
“你何苦这样呢,崔家没了,我符家照样能保你一辈子,符家产业众多,也有你长袖善舞的余地,往后好好过日子也就是了。”
崔鸿雪始终咬紧牙关,捏紧了拳,他怕他自己,一不留神就会松口,进而?将那个一心向往权势的姑娘,困在她本就享有的天地里。
溪川是好,可她生来就有。
他始终不张口,铁了心要做他的崔波,符皓轩看?得出?来。
他让下?人把书房里陈年放着的一个小方盒子拿了出?来,用精巧的钥匙打开。
在此之前,崔鸿雪听到过的,关于他和陶采薇的婚事,都是口头之言,祖父从未跟他说起过,佐证也只有陶采薇曾提过一嘴的祖父的虎头私印。
直到今日,他才正式看?到了这一份盖有崔氏印章的契约,在那上?头,崔鸿雪和陶采薇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紧紧靠在一起,以天地为?证,在神佛前盖的契。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真切的意识到,这份婚约是真实存在过的,而?祖父,也一定是郑重其事地为?他盖上?印章的,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只是一份口头上?的约定,就只是因为?陶采薇还?未及笄,所以才没有告诉他而?已。
符皓轩将这份契约拿在手里,并没有给他,只是摆在桌上?清晰展现给他。
崔鸿雪心情十分复杂,看?着这份婚约,从前的一切想法像是要被推翻了一般,这是约定好的事情,神佛见证过的婚约。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就算是生老病死、天崩地裂,他们也该履行约定。
这份婚约,就连符秀兰都没有见过,此时见了,也是心神动荡,多好的一份契约啊,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
符皓轩一只大手盖在那张轻飘飘的纸上?,这份婚约一式两?份,他与崔家老爷各有一份,两?份合一,才真正起效。
符皓轩定定看?着崔鸿雪,一双老眸摄人又深邃:“在我这里,这份契约永远作数,你什么时候拿来另一份契书,我什么时候为?你二人举行婚礼。”
崔鸿雪垂下?眸,他如何能得知?另一份契书在哪儿,祖父临终前恐怕没想过要他再来求娶陶采薇,只字未提。
崔家上?下?死了个干净,更别提那些物件儿了,早已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没关系,他扯着嘴角苦笑一声,反正他也没肖想过娶她。
他不应,符皓轩也不会强求,曾经的那位天之骄子,是有自己的心气?在的,符家现在明摆着在可怜他。
不过符皓轩心里可不会把崔鸿雪那点顾虑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崔鸿雪不应,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还?不够爱!
否则以他崔鸿雪当年的气?魄,他若要娶一个女人,山海都可以平了。
换句话说,你崔鸿雪为?了陶采薇,重回京城把你崔家的门楣重新立起来又能如何呢?
符秀兰将崔鸿雪拉到身前,像一个关爱晚辈的长辈一般,揽住他的肩,一边安抚一边心疼着,怪不得一早就觉得这是个乖孩子呢,原来是他。
“傻孩子,有事情别总揣自己心里了,你家里一个人也没了,今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崔鸿雪年纪不算小了,像他这般大的,除了全修杰以外,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就算是以前在崔家时,他也未曾被人这般安抚过。
他其实没事,真的。
偏偏符秀兰还?一直将他揽在怀中心疼着,尽管他高出?她一整颗头。
他心中那股卑劣的情绪,又悄然浮了上?来,甚至他想,就一直这般卑劣下?去,皆大欢喜。
符皓轩疲惫地挥了挥手:“你走吧,这张婚约之前算是我向你祖父求来的,我现在也不会强求你应下?,我只希望你今后做事情,能够光明磊落一点。”
崔鸿雪朝他拱了拱手,便大步离开了此处,符老爷子的意思?是,对他隐瞒身份这一点,很不满。
没办法啊,事已至此,只有瞒她到底了。
此时天色已黑,山中的夜晚极致静谧,偶尔有头上?飞过的大雁,和风吹过树群后的哗哗声。
走出?符家正堂,他对符家的结构还?有一些残存的记忆,借着这一幢修建在半山腰上?的木质阁楼建筑群各处亮起来的点点灯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符秀兰怕他不认识路,一早跟了上?来,又发现他走得熟门熟路,想起他以前是来过的,心下?越发感慨起来。
崔鸿雪的变化是真的大,在陶家住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她都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就像今日陶采薇说的那样,他会挥起锄头种地、会佝偻腰背奉茶,怎么会是崔鸿雪呢。
“太太,你不用跟在我身后,我认得路的。”
崔鸿雪侧身让出?一条路来,意思?是让她走前面。
符
秀兰拽着他道?:“一起走!你这孩子,我真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吐槽完了后,她又接着说道?:“给你的房间?就安排在薇薇旁边,你们两?个要胡闹可得悠着点儿啊,我倒是不担心你,我担心的是她。”
崔鸿雪颔首:“我知?道?。”
他垂眸瞥了眼自己的手,也就是用用这,闹不出?多大的事。
安青不在,他还?得负责给她洗裤衩子,她应当是不愿意让其他人洗的。
符秀兰似乎是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始说接下?来的话。
“刚刚我爹说的那些话,你也好好考虑一下?,你们两?人情投意合,不好就这么……错过了。”
崔鸿雪正色道?:“太太,与她情投意合的人是崔波。”
符秀兰怔了怔,抬头注视他,他的神情很认真,她的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崔波跟崔鸿雪,要是能合二为?一的话,女儿恐怕得高兴得跳起来,至于这么严肃嘛。
从小的梦中情人,跟在自己身边做了半天男仆,还?天天伺候自己,做梦都要笑醒的吧。
崔鸿雪的眼神是要坚定地捍卫陶采薇对崔波的爱,在他心里,这两?个人隔得很开。
走着走着,就到了陶采薇的房间?,他们刚刚已经达成过共识了,崔波就是崔鸿雪这件事情,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告诉陶采薇。
符秀兰虽然认为?这是个好消息,但?她也懂,这些事情,只有靠他自己来说。
她打开陶采薇的房门,从里头突然钻出?来一个脑袋,审视的大眼睛在符秀兰和崔鸿雪二人身上?转了个遍。
“你们偷偷摸摸说什么呢,怎么现在才回来!”
符秀兰推门的手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仔细观察着自己女儿的脸色。
陶采薇面无异色,绕过她娘,伸手一把将崔鸿雪拽进了自己屋子。
她刚及笄的女儿当着她面儿把一个男的拽进屋。
符秀兰罕见地,没有任何异议。
走前还?贴心帮他们关了门:“你们聊,呵呵。”
崔鸿雪被她拉进屋子也很紧张,这个人不知?道?凑在门口听到了多少。
他此时不知?是该提起一口气?还?是该松一口气?,整个人软下?来任由?风吹雨打,随便吧。
只见陶采薇将他按坐在床上?,扑前还?加了段儿助跑。
整个人猛地扎到他身上?:“我来也!亲亲亲亲亲亲亲亲!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第076章 第 76 章
符家的床可真弹啊, 他小?时候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床这么?不一样。
金朝人自古以来都睡硬床板,要是硬床板的话, 陶采薇这么?扑上来,他后脑勺上都得起大?包。
两个人甚至齐齐在床上弹了一下, 该碰撞的地方?不该碰撞的地方?在那一瞬间都碰撞了。
还跟着弹了弹,甩了甩。
陶采薇将头埋进他颈肩, 啃了一大?口。
又将唇挪到他的唇上去,不由分说地撬开?他的唇齿, 也不顾牙齿相撞,只狠狠吻着。
陶采薇的欲望和视线永远是那么?直白?,她只需要一个眼神,指着他的衣带一声命令:“脱。”
他便会从命。
不顾自己耳根发热, 身上的那些可耻的变化。
他不常对她要求什么?,只有那唯一一次,在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他更?不会对她要求什么?。
余下的时光里,他就是她的奴,只有奉献,没有索求。
她勾了他的衣带, 她会直白?地诉说自己的欲求, 她会把着他的手,痴缠不已, 忽而将他的食指含进嘴里, 让他的心剧烈跳动。
“这个地方?, 还有这个地方?。”都需要。
当她的手从她自己的身上游走完给他下达了指示,他的手就会派上用场。
后来她的身上不只有一只手, 还有一片温湿柔腻的唇。
陶采薇惊了一瞬,抬眼直直望向崔鸿雪,只知道?夯吃夯吃干活的老牛眉目温顺柔和,红着眼坦然又大?方?,夜空寂寂,树声哗哗,床上的纱幔垂下来,彼此的视线对上了一瞬,又错开?,夹杂着隐晦不明的思绪,对于他的那些动作?,她有些难以置信,但又忍不住抬起腰附和他。
老黄牛的工作?十分勤恳,他旁的都不求,她的动情时分,便是他的刻苦时分。
在她的腰肢高高拱起,像一弯黄月时,她抓着床单的手捏紧了拳,脚趾绷到极致,她抓住了他的头,揪住了他深红发热的耳根,令他心颤的同时,她越动情,他便越勤恳。
随着一阵长长的断断续续的呼吟,她终于平静下来,紧接着的是长长久久的气喘与?感慨。
崔鸿雪从她腿间抬头,倾身而起,将她拢入怀中,他知道?她此时最喜欢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喘气,他们能感知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往他腰间看去。
那隐藏不了的物件就那么?摆放在那儿?,虽然从不说自己有什么?需要,可它仍旧是那么?的霸道?又显眼,无时无刻不彰显着自己的□□与?桀骜。
崔鸿雪临了也不知道?自己的那间房长什么?样,他走不掉。
清晨,是被阳台外面的鸟叫声吵醒的。
陶采薇活力满满,崔鸿雪还在睡梦中,就感觉有一条肥肥的毛毛虫蛄蛹到自己腰上,趴在那儿?痴缠。
还指着说:“咦!我可没碰它。”
她瞪着眼睛,她之前就知道?了,这个东西?不是一直保持那种状态的。
大?早上起来她碰都还没碰的呢。
崔鸿雪是知道?自己这觉睡不下去了,坐起身来随手拿过一件衣服掩过,别又给这妮子勾起什么?兴趣来了。
陶采薇嘿嘿笑着,倒在床上,舔了舔嘴唇:“嘿嘿,昨晚你舒服吗?”
正打算平平静静度过今日的崔鸿雪,此时正捏紧了拳,浑身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觉,令他维持不了半刻冷静。
昨晚这小?姑娘一言不合就开?始了,吃了他个措手不及。
到最后,红着眼趴他怀里,又开?始抽抽搭搭叫起夫君来,她就是知道?,叫了这么?一声,他便无有不应。
魂都可以丢在她身上。
符家的生活确实好,如同神仙一般,还未从床上下来,床前正对着的一大?片阳台,站在此处甚至不用远眺山水,山水就在身边。
一只仙鹤溜达到床前,陶采薇剥开?一根香蕉喂给它。
“它能吃这个吗?”
一提到这个,陶采薇瞬间没好气道?:“只要别给它喂肉包子就行。”
两个人刚从铺着纯白?纱幔的床上下来,身上的衣服就那么?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浸着皂角清香,慵懒而闲适。
在溪川,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正事,除了老爷子吩咐的需要一大?家子人集合的时候,其余时间各自都有各自的享乐法?。
可以吩咐侍女安排好一日三餐,也可以自己下山去寻觅食物,也可以像符秀兰和陶富贵那样,每天扛着藏香猪到山间去捡些荔枝木来烤着吃。
日上三竿,吃过侍女送进来的早餐,陶采薇索性连衣服也没好好穿过,崔鸿雪也是一样,屋子外面可以看到悬崖峭壁上蓄的小?池子,这小?池子的构造图的也是一景,可以吸引来鸟鹤栖息。
符家人没有功夫专门豢养鸟鹤,便在这些不需要什么?花费的小?地方?下功夫,更?添了一丝野趣。
崔鸿雪躺在阳台的躺椅上,陶采薇解开?他的衣襟,白?花花的皮肤就那么敞在外面,她趴在上头贪恋。
远远看去,群山之中藏着的当真是两个神仙眷侣。
不谈俗世,之谈风月。
她伸手一下一下挑拨着他的皮肤,湿热温润的唇贴上去,张开?牙齿叼住。
两排牙磨蹭着的隐匿触感,令他浑身发麻。
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盘炸酥肉,这是溪川的特
色,猪肉条裹着花椒和生粉下油锅炸制出来,溪川独有的那道?麻,令人欲罢不能。
她嚼了一块儿?酥肉,一口咬下去油脆脆的,味道?丰富可口,花椒刺得双唇麻酥酥的,又去咬他的。
她指着他胸膛说道?:“你看。”又用手拨弄了两下。
这一次道?溪川来,崔鸿雪爱上了溪川的一切。
还记得上一次来时的感受,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不适应、不习惯,饮食太辣、太麻,溪川人还总爱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不仅吃猪大?肠,还会在菜里头裹上厚重的花椒和辣椒。
在他的概念里,这个操作?只是为了掩盖食材其中的臭味,甚至溪川人还会把那掩盖不了的臭味称为独特的美味。
他现在爱上了花椒的麻,也爱辣椒的辣,更?爱在这个阴湿的秋天早晨,她黏腻腻麻酥酥的唇。
崔鸿雪从没像现在这般不雅过,他大?大?敞着衣襟,就这么?躺在天地间,任由那两个点成为她的食物和玩物,她也很懒,只趴在他身上,蹭着,什么?也不干,偶尔从旁边的盘子里拿一块酥肉吃着。
就这么?躺到下午,他们牵着手下了山。
路上还遇到了几个昨天见过的亲戚。
符家人看似亲近,但平日里都在各自享受各自的生活。
碰见了会寒暄几句:“吃了没?”“下山玩儿?去啊?”
“六丫头,照顾好崔波。”
她是主人,在大?家的概念里,她得负责照顾好她带来的客人。
只需要走出符家庄园的大?门,两个人瞬间会被溪川生活的喧哗与?热闹淹没。
就在符家庄园侧门边,就有一个常年人声鼎沸的菜市。
就在他们脚边的水盆里,鱼儿?跳动、鳝鱼蠕动。
就在崔鸿雪身边的笼子里,鸡和鸭子全被关在里面叽叽喳喳地叫。
他还挺不习惯的。
就是在他沦落到铅兴县的时候,给自己选择的职业也是卖花郎。
这些场面,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就在恍惚间,鸡鸭贩子又宰杀了一只鸡,血溅当场。
溅在了他们的衣摆上。
令他诧异的是,最该皱着眉跳得老高的陶采薇,此时什么?反应也没有,反而看着那杀鸡的看得津津有味。
先是往鸡脖子上割一刀放血,然后给它放开?水里烫一烫拔毛,旁边的鸡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在笼子里横冲“咯咯咯”。
崔鸿雪将她拉得远了一些:“小?心裙子脏了。”
陶采薇摆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习惯就好。”
他不由想起十年前来溪川的那一次,他陪她玩的时候不多?,就那么?一两次,更?多?的时候,他跟随祖父探查各地风貌,并未在这样的地方?停留。
地上的竹垫子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藤藤菜、竹笋、黄瓜……还有秋天独有的枇杷。
陶采薇指着那些瓜果蔬菜问道?:“你会不会挑水果,不如咱们买些枇杷回去吃吧。”
崔鸿雪其实不太会挑水果,但在底层混的那两年让他多?少学到了一些。
陶采薇蹲下身子捡了几个枇杷出来,有农民坐在竹筐后面的小?板凳上,用手提秤称好尽量,然后拿算盘算价钱。
看她一副熟稔的样子,倒像是经?常在这地方?买东西?似的。
这地方?每个人身上都有那种慢悠悠的倦怠感,下午人们往茶馆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加一晚上,玩儿?叶子戏、搓麻雀牌。
陶采薇拎着一袋子枇杷,走着走着就在隐在摊贩背后的茶馆里逮到了她娘。
“碰!”
“胡了!”
桌上的麻雀牌被搓得哗哗响,符秀兰又赢了钱,随手扔了一吊给一旁坐着看她的陶富贵:“拿去玩儿?吧。”
陶采薇一过来,率先趴到她娘身上去撒娇:“娘!你怎么?在这儿?玩,也不叫我。”
符秀兰拍了拍她的手:“乖,来帮我看看牌。”
一听这话,陶采薇也不撒娇了,正色起来,当真认真帮符秀兰盘算起牌面来。
符秀兰这桌的牌友见她身边来了这么?个水灵灵的闺女,都开?始夸起来。
“哟!秀兰,你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符秀兰回来这么?多?天,该炫耀的都已经?在她们面前炫耀够了。
但是嘴上说哪有亲眼见到来得有面儿?啊。
自己这闺女带出来那绝对是有面儿?的,从小?就是金堆玉砌着娇养长大?的。
符秀兰咧开?嘴,准备先放下手里的牌,回头把陶采薇给她们介绍介绍。
一回头,看到个满身混着鸡血泥巴,手上还拎着一袋儿?烂巴巴的枇杷,准是被那些摊贩当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给骗了,的衣衫不整的闺女。
溪川的生活是真够闲适的,陶采薇头也没梳,衣服也是随便套上的,走到街上来一点不突兀。
符秀兰脸都气黑了,你就是这么?给你娘挣面子的?
有牌友当即说道?:“嗨呀,我丫头也是这样的,早上起来头也不梳,早饭还要等我给她买回去吃。”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符秀兰认为自家女儿?比她们家的可要厉害多?了,有什么?可比较的。
陶采薇在家里的时候那叫一个光彩夺目,那身段,那手段,办的事那叫一个漂亮,能跟她们家那不梳头的闺女比?
偏生自己女儿?今天整了个这种造型出来,符秀兰真是气死?了。
陶采薇还浑然不觉,拉着她娘撒娇:“哎呀,娘,你这牌到底还打不打了,我要跟崔波去看杀鱼了。”
符秀兰被她气得不行,啥好事不干,除了看杀鸡就是看杀鱼。
桌上的牌友还顺势注意到了陶采薇身后站着的男子。
“哟!秀兰,这位是?害,还没问你呢,你家丫头婚事咋样了?”
句句都是暗示的意味,怕是大?家都以为崔波就是陶采薇的未来夫婿。
符秀兰张了张嘴,犹豫了会儿?,闺女刚刚给她丢了脸,她现在可不得把面子往女婿身上找回来嘛。
幸好崔波看上去是个体面人,虽说他就是崔鸿雪的事情不能跟这些人说,但随便给他编个身份还是能唬一唬她们的。
陶采薇看她脸都要笑烂了,牵着崔波往人前凑。
“这位是崔波,跟我家丫头正处着呢,以后的事儿?说不准。”
大?家便明白?,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婚事基本上板上钉钉了,只是还没正式过礼,不好把话说死?。
“崔公?子相貌不凡呐,看样子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吧。”
符秀兰掩着嘴笑道?:“哪里,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祖上也做过几个官,我们家也不是在乎那些的人家。”
想象之中的吹捧果然应声而起。
“我就说嘛,这位崔公?子一看就像是官家出来的,秀兰你还是那么?谦虚。”
陶采薇站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娘你在说什么??崔波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
符秀兰一番春秋话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本来她也没说谎,崔鸿雪的家世说出来不吓死?这一桌人才?怪。
“秀兰,我们这些人里,就属你过得最好了,儿?子现在是举人老爷,丈夫现在坐着高官,女婿也找了个出息的。”
一旁坐着看符秀兰搓麻的陶富贵,挺了挺胸膛。
不过女婿出息不出息、能干不能干,可不是光靠嘴上说的,是有一套公?认评判标准的。
“这位崔公?子,身上可有功名呐?”
符秀兰失了语,心里头却骂道?,崔鸿雪以前是皇子身边的人,说出来不吓死?你,皇子都得听他的,还功名呢。
可是没有功名在身,世俗意义上,家世再好也就是个纨绔子弟,要是连家世也不好,那真就是个街溜子了。
陶采薇也不服气,崔波身上是没有功名,那是他不稀罕去考,崔波是隐居山水之间的高人逸士,不是区区功名能评判的。
崔鸿雪不会说谎,但也看的出符秀兰不愿丢面子的心思。
他垂头说道?:“我只是小?姐身边的男仆,并无功名在身。”
那便先把自己与?她的关系撇干净。
此话一出,陶采薇看向他的眼神,纠结又挣扎,她不爱听到这
样的话,却懂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她垂下眼眸,心底划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那是什么??是心疼吗?她内心动荡着,突然想脱口而出一些话,却又理智地住了口。
可她也怀疑着崔波,在他心里,他们就只是那样的关系吗?
她对自己不要求什么?,自然也就不向他要求什么?,可到如今,她对她的这位男仆,多?少生出了一些期待,自己虽然没正式向他提过要与?他成亲,可他也未曾提过任何与?她的未来。
她对他生出了一些,男仆以外的,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期望。
作?为一个男人,他该与?她谈及未来,谈及婚事,谈及他该如何与?她相配。
考取功名也好,做一番自己的事业也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会满足她的所有要求,但也仅限于此。
她张了张嘴,如果自己向他提出这些要求呢?
就比如:
“我要你娶我。”
“我要你去获取一些世俗意义上的成就。”她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我要你成为一个男人而不是男仆,展现出那么?一点对我的占有欲。”
她觉得如果自己说出不要他了这样的话来,他会立马走,一句挽留与?哀求也不会有。
崔波为她做的,仅仅是出于一个男仆,而不是出于爱她。
她一口气泄了出来,肩膀塌了下来,说不出的沮丧。
自然也忽略了牌桌上那些声音。
既然这位相貌不凡的男子只是陶采薇身边的一个男仆,那自然没什么?好谈论的了,大?家只会觉得,就连陶家的男仆都如此体面,陶家现在混得是真好。
毕竟容貌也是标了价格的。
倒是侧面满足了符秀兰的一番心思。
在那番心思以外,符秀兰自然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抛开?面子不谈,家人才?最重要。
她忽然间没了打牌的兴致,崔鸿雪这个孩子让她叹息不已,早知道?他要那样说,她一开?始就正儿?八经?给大?家介绍了。
就说这是符老爷子世交家的孙子,来家里玩儿?,既不跟陶采薇扯上关系,也不必扯出他真正的身份。
他就是符老爷子世交家里的孙子啊,他就是他。
符秀兰几下将这局牌打完,找了个借口便要走。
她推着陶采薇和崔鸿雪出了茶馆,秋风萧瑟,呼呼吹得人还怪冷的。
她伸手搓了搓他们两人的肩膀,关怀地问了问:“冷不冷?”
陶采薇身上披着狐裘小?披肩,自然不冷,符秀兰问的是崔鸿雪。
他懂符秀兰的心思,朝她笑了笑,摇了摇头,他不冷。
他越是这副样子,符秀兰心里越是说不出的滋味,盘算着回去找一条貂裘出来给他,多?漂亮的身板啊,就得穿点好东西?。
符秀兰鼻尖被秋风吹得红红的,她笑着揽过两人:“晚上吃火锅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店锅底做得超级香。”
陶采薇的情绪向来是来去如风,一听符秀兰这么?说,当即拍起手来:“好诶!好久没吃火锅了。”
崔鸿雪一如既往地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他只要跟着她就行。
看上去,他是最顺从、最不会外显的一个人,会为了强权弯腰,会对所有人让步,会满足陶采薇的任何要求。
陶采薇现在才?读懂了他一点,实际上,涉及某些特定事情时,他一点步也不会让,也不是真的能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如果她真的提到了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怎么?说也没用。
扒了他的裤子也没用。
但她还是去牵他的手,他们俩手牵着手,被符秀兰和陶富贵包围着,就像被家人疼爱着的两兄妹。
符秀兰知道?,他俩的亲事暂时谈不成了,崔鸿雪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也没关系,亲事谈不成,他也是家里的晚辈,该被照料着。
若是崔家刚出事的时候,他就过来投奔陶家或者符家,他们也是会收留他、照料他的。
只是大?家从没想过他还活着而已。
崔鸿雪十年前来的时候,就没吃过溪川独有的火锅,只在街边晃眼看到过,只见那红彤彤的一口大?锅里,飘满了辣椒与?花椒,看着都渗人。
溪川人往里头煮什么?呢?煮猪的大?肠、牛的毛肚、猪的脑花、猪的上牙膛、鸭的肠子、鸭的血……
只需要看那一眼,他便再也对此物提不起兴趣。
与?此同时,陶采薇已经?开?始咽口水了,有什么?能比阴冷冷的秋天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一顿露天火锅来得幸福呢。
不知不觉间,崔鸿雪已经?在这一口飘着血红滚烫热油的大?锅前落了座,他的修养是他在面对这一桌子动物内脏时,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
直到陶采薇往他碗里捞了一只猪脑花。
一些与?丐帮兄弟度过的时日记忆碎片浮现出来,就算是那个时候,他对食物也是有些要求的。
犹豫间,他对上了那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仿佛在说:“快吃呀,快吃呀,可好吃了。”
脑花是那种入口即化的绵密口感,像豆腐,也像偶尔会从西?洋的货船上下来的鹅肝。
崔鸿雪没吃过鹅肝,他以前从来不重口腹之欲,开?始喜欢吃烧鸡和炖鹅以后,他也吃不起那昂贵的西?洋鹅肝了,自然不懂陶采薇脑子里的比喻。
不光陶采薇在看他,符秀兰和陶富贵也在看他,仿佛吃下这口脑花,是成为溪川女婿的必修功课。
尽管他没想做女婿,但他莫名的,想把这些溪川人为女婿设置的关卡都闯过去。
眼睛一闭,筷子夹着脑花往嘴里一丢,大?功告成。
他的面部修养也是极到位的,整个过程不会出现任何异色,但其实,这脑花的味道?还不错,口感也能接受,就是在那入口即化的口感以外,每一块脑组织之间似乎还用经?络连着,在其余组织都绵密化入口中以后,那几条经?络还缠在舌头上,一想到带给他这种口感的是猪的脑花,他就差点想呕出来。
就在他以为这一关过了以后,埋头一看,碗里又出现了几片毛肚和鸭肠。
见到他这副模样,虽然崔鸿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陶富贵还是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溪川见老丈人的情形。
当时他不光得应付碗里的各种内脏做成的食物,还得应付源源不断前来敬酒的亲戚,那一晚,他是喝了吐,吐了喝,喝了吐,吐了喝,才?勉强混过去的。
哼哼,莫名其妙的,他现在不愿意看到崔鸿雪这么?轻易地过了这一关。
第077章 直白
虽然但是, 陶富贵现在吃起这些来,也是蛮香的,爱一个?人, 味觉自然也会向她靠拢。
符秀兰沉醉于溪川美食的绝妙体验当中时,陶富贵如果不能一起享受, 两个?人会少了很多快乐。
就像是陶采薇现在突如其来的一惊,咬着筷子惊喜道:“这家店的牛肉腌得好麻, 好喜欢!”她喜欢这种嘴唇和舌尖麻刺刺的感觉。
也喜欢一边用手?扇着嘴前的风,一边张开嘴吐舌头吸气, 一边感叹:“好辣!好爽!”
尽管是在凉浸浸的秋天,她的额头上也浸出了一层薄汗,这其中夹杂着酣畅淋漓的快乐。
崔鸿雪能理解吗?
他开始不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看着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肉的模样, 自然而然地将碗里?的毛肚与鸭肠吃进了肚子。
毛肚与鸭肠都是本身?没有任何味道的东西,赋予它什么?味道,它就是什么?味道。
溪川人擅长利用各式各样的调料,就算在辣椒传进中原以前,溪川就遍地种着花椒树,花椒能把任何没有味道的食物做出刺激的美味。
鸭肠和毛肚吃进嘴里?都是脆爽的口感,裹着红油下肚, 抛开偏见, 他有些体会到溪川食物的妙处了。
眼前是沸腾的红油,和缥缈的水雾, 在那之后, 是家人清晰的脸庞, 所有人的嘴都是红彤彤的。
想象不出,这样的两只嘴亲吻起来, 又是怎样一番火辣辣的体验。
陶采薇当晚就让他体会到了。
嘴里?虽然不辣了,但一定还残留着一些辣椒素。
否则他也不会嘴唇外面一整圈现在都是火辣辣的,那是陶采薇的嘴曾经包裹住的地方。
两人今晚最好还是仅限于接吻,身?体的有些地方是承受不住这样的辣的。
陶采薇往他嘴巴上狠狠嘬了一把,崔鸿雪现在的嘴巴周围一圈都是红的。
若是以前的熟人见
了,简直以为他是撞了鬼了。
崔鸿雪现在可不觉得稀罕,他不光让陶采薇给他嘴上嘬出一圈红印,他还能让她在他身?上到处留下牙印和口脂印,他就跟一个?日日在花楼里?荒唐的纨绔没什么?区别,衣裳都不好好穿的那种。
激情勉勉强强退却下来,主要是他们?抱着互啃,啃到两个?人的嘴都是红彤彤的,心跳都是剧烈紧张的,喘着气一刻也停不下来,可是然后呢。
他们?悠闲懒散地躺在阳台上,陶采薇试探着往他的腰带处探去?,她想起今日从?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疑问。
她愿意嫁给崔波,但她希望,他能做一些事业出来,如果这样的话,嫁给他就会成为一道正确答案。
他会为了她答应吗?
她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自信。
他此时正任由她解开了他的腰带,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她却觉得自己从?未进入过他的内心。
他爱读的那些书,她其实?一个?字也看不懂,他平日里?摆弄的那些棋局,她只会将棋子摆成一只猪的模样。
她突然对他腰带里?拴着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尽管一扯开腰带,那东西就会蹦出来,尽管她占有了他的全身?,可她还是觉得,这人远在天边,一旦抓得用力了,他就会突然消失。
对于自己这些想法,她只会埋怨自己,不会怪他,在这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拿他当男仆看待,就算她对他有一些感情,但他也是她的所有物而已,对于他的灵魂和思想,她毫不在意。
在问出那个?问题之前,她想先为他做些什么?,两个?人若要做夫妻,首先得是平等的。
溪川的日子平淡悠闲,一日一日过着,她摆出了棋局和笔墨纸砚,崔鸿雪虽不解,但也会埋头以她一同讨论。
尽管她连最简单的棋招也不懂。
他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这颗为什么?要下在这儿,每个?人的棋风都不同,有人举棋不定,有人举棋若定,都能展现出执棋人的性格。
他虽然在手?执棋子,但他始终给人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仿佛棋盘上星罗棋布都与他无关,每一枚棋子落下时又是成竹在胸,与陶采薇下棋,他当然不可能落于下风,那一股局外人的气势便越发重,就算对面坐着的是个?高手?,他仍然是这副状态。
在陶采薇初步领略他所说的棋风二字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你活在这个?世上,好像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关你的事。”她很早之前就想到了两个?字来形容他,一个?“淡”,一个?“浮”。
“淡”字浅显,崔波此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淡的。
“浮”字让她焦虑,无论是浮在水面上的或是浮在空中的东西,都是风一吹,便会飘走的,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他扎下根来。
崔鸿雪愣了愣,明显没想到陶采薇会在下棋的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并不是在下棋,她是在通过下棋,进入他的心。
既要将他的心剖开来看,也要将自己塞进去?。
崔鸿雪无话可说,他不曾为崔波设计出完整的一套人格生成原因,崔波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是个?凭空出现的人,他就凭着这么一个七零八落的人,与她交往。
这对陶采薇而言,很不公平。
或许一开始,用崔波的身?份与她相识就是个?错。
安青在府里?百感交集、火急火燎地过了第十天时,小?夏终于回来了。
此事、此画,除了小?夏,她不能与任何人说。
当着小?夏的面儿,安青再次展开了那幅画。
一幅名副其实?的美人图展露眼前。
陶采薇身?上穿的,正是南方新产出来的丝绸。
安青道:“是那件,小?姐及笄那日穿过的,上面蝴蝶飞舞,与这画上画的一模一样。”
真是冰肌玉骨,毫不掩饰。
小?夏皱着眉:“崔先生怎么?把咱们?小?姐画成这样,还好是被咱们?看见了。”
安青道:“这幅画是崔先生锁在柜子里?的,除了我?没人能看见,这不是重点,你仔细看看这画,还有这字。”
原来画的左上角是题了字的。
小?夏细细看了一会儿,神色复杂面朝安青问道:“安青,你是想说什么??”
小?夏不愿明说,想等着安青先说。
安青压低了声音道:“我?猜测崔先生就是崔鸿雪本人,他还活着。”
小?夏倒是没露出多惊讶的表情,安青能猜到的事情,她早能猜到了,这幅画更是佐证。
“你等我?一下。”
安青看着小?夏跑进了小?姐闺房,翻找了一会儿,拿着那把折扇出来。
她打开折扇:“你看,这两个?字与画上的写得一模一样。”
安青谨慎对比了很久,确定这四个?字一模一样,若是没有旁的那些巧合,这件事情自然也能称为巧合,但总不至于,每件事都是巧合。
小?夏道:“若是这些还不能证明的话,祁小?姐那里?还有一幅画呢。”
安青打起了退堂鼓:“这件事情不好让更多人知晓,咱们?也不好去?找祁小?姐。”
“并?且,崔先生明知有破绽,为什么?还要留下这幅画呢?你想想,崔先生以前的墨宝,都是写完就丢了的,我?在他房间里?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字迹了。”
若是心里?没鬼,何故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若是心里?有鬼,留下这幅画做什么??
小?夏道:“这件事情在我?这儿已经等于板上钉钉了,问不问祁小?姐都没关系,反正过不了多久,小?姐和崔先生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先别让小?姐知道,直接问他便是。”
她二人不打算问,祁小?姐却自己来了。
她抱着织布坊的账本,直奔小?夏而来:“这是薇薇让我?管的账本,你对一下。”
小?夏有些惊讶,连忙接过道:“祁小?姐,这些事情随便吩咐个?跑腿儿丫鬟来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祁凌雪微微笑?了笑?道:“我?现在还在学习阶段,很多事情都不懂,要问问你。”
小?夏愣了愣,随后便表示:“祁小?姐随便问,我?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全教?给你都行。”
祁凌雪还是那副白衣如雪、端雅出尘的模样,实?际上,她已经能独自出去?与舒西国来的布商谈生意了。
自从?她放下她母亲用来绑架她的那些规矩之后,便什么?也不怕了,她父亲支持她做这些,虽然对她的名声仍然抱有忧虑,管他呢,忧虑的不是她自己就行。
现在想想,当初在母亲门前跪到膝盖发黑的时候,真的好蠢。
“咦,你们?在看什么??”
安青没来得及收起的画就这么?摆在了祁凌雪面前,她自然也认得出来,画上之人是陶采薇。
小?夏朝安青使着眼色,意思是既然祁小?姐已经看到了,那便让她看清楚些。
祁凌雪端详这幅画时,没有任何人打扰她。
她第一反应是要将这画赶紧收起来,万万不可被旁人看见,可她又看到这画上勾勒的线条、笔迹……
她对崔鸿雪的画是做过研究的,否则不会将一幅莲叶图画得那么?像。
难怪陶采薇送她的那幅莲叶图是崔鸿雪从?未见世的作品,难怪她身?边的崔波与崔鸿雪长得像极了。
祁凌雪伸手?将此画卷起来,递给安青,嘱咐道:“此画再不可拿出来给任何人看。”
这明显是小?两口闺房之乐的作品。
或许是陶采薇又骗了她,但她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她认为,陶采薇也不知道崔波就是崔鸿雪。
再看这两个?丫鬟一直观察她的表情,祁凌雪已经猜到了大半。
这两个?丫鬟在试探她呢。
此事终究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鸿雪公子啊,自求多福吧。
也许是因为之前江湖上已经有
过不少关于崔鸿雪还活着的传闻,祁凌雪现在并?没有表现得多诧异。
“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这三人里?,只有安青还在纠结问题的答案,小?夏早就已经相信了。
安青犹豫着问道:“祁小?姐,这幅画是崔鸿雪所作吗?”
祁凌雪点了点头:“以我?多年的书画经验,我?可以确定此画与之前的那幅莲叶图出自一人之手?。”哦,还有这上面的字,与那把折扇上的字也出于一人之手?。
最终得到这个?答案,安青还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知道小?姐与他有婚约,为什么?不大大方方表明身?份呢?”
很多内情祁凌雪并?不清楚,她此刻唯有保持沉默。
她还记得自己与陶采薇讨论过嫁不嫁崔波这个?话题。
她给陶采薇否决了。
这两人之间唯一的困难就在身?份差距上,她心悦于他,他也心悦于她,但他就是不摆出身?份让这门婚事变得顺理成章。
祁凌雪自认对崔鸿雪有一定了解,不光是他的画,他的书、他的棋局、他的琴谱,她都细心钻研过。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说明他自己不愿意促成这门婚事。
虽说崔鸿雪以前是天之骄子,但他现在都沦落成那样了,祁凌雪不认为他是因为瞧不上陶家才?不愿意促成这门婚事的。
纵然祁凌雪钻研过崔鸿雪以前的所有作品,但她不能从?任何一样里?头推测出崔波的样子。
他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她猜不出他的想法。
崔波跟崔鸿雪,除了改不了的书画习惯以外,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祁凌雪垂下眸,清冷冷道:“我?也不知道。”
崔鸿雪当年是她们?这些人心里?的神话,无人不仰慕他,得知这个?人还活着时,她心里?很难不高兴一阵,但随后是深深的悲哀。
她很清楚,京城里?的那个?人,回不来了。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崔鸿雪遭受如此大难,迟早有一天要再次登顶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若说她之前还抱有这样的期待,当得知崔波便是崔鸿雪时便全然没有了,因为崔波不可能是崔鸿雪。
她隐约能猜到他为何不愿表明身?份,因为他铁了心要做一辈子籍籍无名的崔波,崔鸿雪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是让人耻笑?的存在,尽管无人敢耻笑?崔鸿雪。
既然如此,她还是保持之前的观点,不赞成薇薇嫁给他。
他应该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不会对薇薇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甚至觉得,他不会在她身?边待太久了,全修杰要往陶家下聘的事情,就连她都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建议你们?,此事就烂在心里?,等薇薇回来了也不要跟她提起。”如果那人改变主意了,他会跟她说的。
可惜崔鸿雪到最后也没有改变主意。
青山之下,棋盘两端,她望着他,等着那个?问题的解答。
“你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你以前经历过什么??能告诉我?吗?”
“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你家里?人是什么?样的?你小?时候的家长什么?样?是木屋还是竹屋?在哪里?。”
“你的琴棋书画是跟谁学的?你会去?拜访你的老师吗?还有你的亲戚朋友。”
明明是情人间最普通的问题,他却发现他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尽管他们?刚刚互相亲吻着,互相抚摸全身?,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了,就在群山皑皑的见证下。
山间的风不小?,哗哗吹起他们?并?不整齐的衣袍,他的发丝轻拂过他的脸庞,他不敢看她。
隔着随风飞舞的发丝,她的眼眸仍旧清澈动?人,但她的脸上,没有笑?容。
她微怔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得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对吗?”
她尝试过了,却始终走不进他的心,他身?上似乎肩负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不可能透出一点来让她察觉。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假,不像个?真人,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他们?两人就这么?自欺欺人谁也不提将来,便能快快活活地一直生活下去?吗?
她觉得自己就算什么?也不提,也不是永远能将他牢牢抓住的。
但她可以不提,她想尽量将他抓得紧一点。
尽管一个?浮着的人,怎么?也抓不紧。
陶采薇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在他都未曾发觉的时候,她的心已经长得格外通透。
幸好有人解围,陶富贵来说:“三日后咱们?便要启程回河首府了,明晚老爷子安排了一顿大宴,给我?们?践行,你俩好好准备一下,明晚你俩是主角。”
说完陶富贵便溜了,什么?主角不主角的,只是他给众亲戚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拿崔鸿雪当陶采薇的未来夫婿灌酒,尽管没明说,这云里?雾里?一番话,大家都已经摩拳擦掌起来。
不把那小?子喝趴下不罢休。
三姨好心道:“还是别了,小?崔那小?身?板儿,给他喝吐过一轮就行了。”
陶采薇与崔鸿雪对视着,她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俩是主角。
她倒是无所谓,还隐隐有些期待起来,她需要家里?人帮她做选择。
崔鸿雪却背过身?皱起了眉,他不希望到目前为止,还发生什么?失控的事情。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她三日后启程回河首府,而全修杰家里?应该也准备出发了。
事已至此,情爱困不住任何人。
他在祖父面前发过誓,永远不会回到权利场,情爱打不过誓言,他也做不回崔鸿雪。
陶采薇面前明摆着更好的一个?成婚对象,她从?小?到大受过的所有教?育都不会告诉她此时该选崔波,情爱打不过利益。
背后突然贴上来一片软乎乎的身?躯,陶采薇伸手?穿过他的手?臂,围在他腰上,就这么?不松不紧的抱着。
她扭头在他背上蹭了蹭。
崔鸿雪握住她放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腹粗粝但柔和,她的皮肤一如既往的娇嫩,尽管跟着山下杀鱼的小?姑娘学了几?日杀鱼。
离夜晚到来还有一整个?下午,崔鸿雪收了棋盘:“别学棋了,到山下去?走走。”
溪川永远是这样,一秒将所有人拉入市井之中,谁来了都会被铺天盖地的叫喊声、喧哗声所淹没。
他们?手?拉着手?,漫步于市井之间。
杀鱼的小?姑娘与她关系好,她们?这段时间已经结下了良好的友谊。
杀鱼的小?姑娘叫瑶岑,家里?祖传杀鱼、做鱼的手?艺,他们?之前已经来瑶岑家饭馆吃过好几?次水煮鱼了,那叫一个?香。
“瑶岑,今晚我?们?就不在你家吃鱼了,我?们?要去?山里?面烤肉吃。”
瑶岑也不失望,仍气势汹汹手?脚麻利地杀着鱼:“那你们?过几?日再来吃,随时来吃,我?把最鲜活的鱼给你们?留着。”
陶采薇失落地说道:“瑶岑,我?们?三日后便要回河首府去?了,大概明年还能再来溪川吃你的鱼。”
瑶岑摆摆手?不在意道:“来日方长嘛,说不定下次你来的时候,你与你身?旁那位公子都已经有小?宝宝了呢。”
她在这儿杀鱼,人来人往见得太多了,分别也是早已习惯的常事,尽管她今年比陶采薇还要小?一岁,手?起刀落间,又有一只鱼被她处理得漂漂亮亮。
对于这句调笑?,陶采薇闻言也不恼,她侧头望向崔鸿雪,真不知自己与他的小?宝宝长什么?样。
传闻溪川西部的高原上有仙山,终年积雪,夏日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在溪川城内眺望到西边的雪山,之所以传闻叫仙山,传的是说,那上头真的有活了千年的仙人。
陶采薇对这样的传闻一概不信,都是一笑?了之。
“那瑶岑,我?们?先去?别处逛逛。”
瑶岑从?被刮得飞扬的鱼鳞中短暂地抬了一下头:“哦好。”
简简单单一句寒暄,已经算是告辞了。
陶采薇想和这段时日的每一个?熟人告别,遇到卖枇杷的阿姨,她也笑?着招手?,尽管她之前从?她这儿买回去?的枇杷都是烂的。
符秀兰还为此笑?话了她好一阵儿呢。
在溪川,她罕见地放下了商人那一套,不然她不仅要扭着这个?摊给她退钱,还要告到县太爷那里?去?,指控这位摊贩骗
钱,最好是像之前那个?杨知府一样,对每个?摊贩收摊位费,出了错就扣他们?的保证金。
溪川的百姓可不像河首府的百姓过得那么?艰难。
溪川的土地是传奇般的肥沃,养成了所有人懒懒散散也能吃饱饭的性格。
陶采薇是那种,土地肥沃,就更要努力种地、增高产量的那种人。
光够自己家吃还不够,最好还得靠那两亩地把整个?家庭带向富裕。
一路上碰到许多人,所有人都知道崔波是她的小?情郎,尽管崔波曾经解释过了,他只是一个?男仆,但谁让他俩上个?街都要手?牵着手?呢。
“陶六丫,你跟你小?情郎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一个?卖菜的大姐这么?问道。
陶采薇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瞥了一眼崔波,想把问题扔给他。
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说啊,咱们?啥时候成婚啊。”
可惜崔鸿雪也不会给她答案,他只会不厌其烦地说,他只是她的男仆。
这个?男仆还会在拐角处又将她抵在墙上亲吻。
陶采薇说过无数遍了,她要跟他亲吻一辈子,他们?永远要撕咬着对方的嘴唇,极尽缠绵,难舍难分。
但他从?未用言语回应过她。
他会含着她的唇痴缠吮吸,会一下一下宣扬着他的情感。
在被他那样亲吻的时候,陶采薇很难不相信他的情感。
他们?的情感都是浓烈的,但也仅限于此。
崔鸿雪深深呼吸着,仿佛是很艰难地蹭过她的唇和脸颊,才?将自己的头挪到她的耳旁。
他抵在她的额头上,闭上眼喘息,陶采薇去?轻啄他的唇。
她不要求他做什么?,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陪到实?在不能陪的那一日。
“虽然很多问题你都不能回答我?,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应该能回答的。”
崔鸿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微微发着颤:“什么?问题?”在说出这句话前,他应是想好了的,无论她问什么?问题他都会回答的。
第078章 女儿红
溪川地势西高东低, 以山地为主,西部都是高原。
与中原地貌差别很大,很多?在中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这个?地方,会?很常见。
因此在这段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开始以后, 崔鸿雪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从大地最?深处传出的?“轰隆隆”巨响,让他以为是打起仗来了。
他快速地将陶采薇笼罩在一面高墙之下, 用身躯牢牢裹住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她?的?眼前突然暗无天日起来,这是地动,算是一种灾难,但溪川每年都会?发生很多?次, 只要避出屋子就好?了。
她?伸手拽了拽崔鸿雪的?衣襟,她?想说,在高墙下避难不是对的?做法,他们应该到空地上去?。
但她?对上了一张白得夸张的?脸,他的?身体在发抖。
“崔波,崔波,你别怕。”
崔鸿雪垂下头, 她?正摇晃着他的?衣襟, 轻轻柔柔地说着安抚的?话。
他会?审时度势,当他发现路边卖菜的?大妈们也只是淡定地挪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蹲着, 脸上没有丝毫惊慌的?表情, 便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地动, 溪川这个?地方,每年都会?发生很多?次, 但真正引起大灾难的?,很少很少。”
可能也有几户人家的?屋子倒塌了吧,但在这个?世道里,那样的?事情还不够引起朝廷的?关注。
她?能感觉到,崔鸿雪的?身子仍然僵持着,他低下头沉声问道:“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陶采薇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咱们站到空地上去?就行,一会?儿就好?了。”
她?忽然想起刚刚要问的?问题,趁着崔鸿雪准备带着她?转移时,便问道:“我知?道你有摆脱我的?办法,就像你之前出走的?那一次,我当时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现在说这个?,只是想问你,当小夏第一次将那份伪造的?卖身契拍在你面前时,你为什么听话地来了我陶府?”
他若是不服,应该有千百种方式反抗才对,就像他那次突然就走了。
崔鸿雪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也曾怀疑过,她?是否猜出来了,或是想问他一些,有关婚事的?问题。
他们刚刚还激情亲吻着,却绝口不谈婚事,显得很怪异,他想他应该撑不了多?久了——以这样的?身份在她?身边,并且不打算给?出任何承诺。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牵扯了太多?。
他可以说:“陶家的?生活比他在村里的?要好?,他愿意到陶家做下人。”
但这句话实在太容易被拆穿,他这个?人,若真的?想要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一万种方式做到,陶采薇知?道。
他活得清贫,却完全?是自己的?选择,陶采薇也知?道。
崔鸿雪正要张口,整片大地却突然猛烈晃动起来,比刚刚的?晃动剧烈百倍。
他们来不及从这面高墙下逃走了。
陶采薇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拉扯着崔波:“快跑,快跑!绝对不能站在这里。”
崔鸿雪却一动不动,他将她?扑倒在地上,用身躯牢牢压住她?:“来不及跑了。”
墙上的?石块在摇摆中已经开始松动,外头乱哄哄一团,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地动不一般,可能是百年难遇的?类型。
陶采薇情急之下一边推他一边喊道:“你站起来啊,跑啊,现在跑还来得及,咱们护住头就行。”
崔鸿雪仍岿然不动,将她?无死角地笼罩在自己的?身躯之下,他说:“我不要你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受伤。”
手也不行。
他牢牢将她?护在身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陶采薇突然感觉到,这个?第一次见面时还佝偻着身形瘦得悲伤的?脊骨都清晰可见的?人,是这么的?钢筋铁骨,她?撼动不了他分毫,她?锤着他的?胸膛,渗出了眼泪:“崔波,你这样会?死的?!”
他没有手去?给?她?拭泪,只有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不会?的?,你放心,我命大着呢。”
自他与她?相识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哭,这么脆弱,她?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你起来,我们一起跑出去?,墙就要塌了,到时候咱们两个?都会?被砸。”
“你不是老说我腰细吗?它挡得住你,也护得住你。”
外面太乱了,高墙在晃,碎石一直在往下掉,他不要让她?暴露在他的?身体外一瞬。
“对了,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现在就告诉你,我只是一个?平凡百姓,被豪强欺负,被你强买,都是我运气不好?,应该经历的?事情,我没必要做出什么手段来反抗,就像其他平民百姓也压根没有手段来反抗,我只是想尽可能的?,活得像一个?普通人。”
这是实话。
也不知陶采薇听了这话会怎么想,会?想他要么脑子有病,要么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有谁会?专门为了活得像一个?普通人,有手段也不使出来,任由自己被欺负。
当然了,陶采薇更知?道,他还是机灵的?,当这种欺负触碰到他底线了,危及到他生命了,他还是会?跑的?。
就像上次,他听说陶家打算让他入赘这件事情以后,他就跑了。
陶采薇都知?道的?。
虽然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回来了,但她?再?不敢对他轻易提起入赘或是成婚的?事情。
崔鸿雪低头看着她红了眼眶,陶采薇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啊,当宝珠遇到了无可奈何的?事情,无计可施的?时候,也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她?也知?道自己即将说出来的?这段话任性极了,崔波看似让她?任性,什么事情都愿意纵容她?,却又?从不让她?任性。
“既然你要当一个?普通人,那你就给?我当一辈子,永远也别变啊,我陶家不放人,你就永远是我的?男仆,你上次突然走了,像这样的?行为,是要挨打的?,等会?儿回去?我就打你,把你裤子扒了抽你屁股。”
他看着她?落了泪,他知?道她?为什么落泪,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段话是任性之言,并且知?道这段话动摇不了他。
她?对他的?底线,抱有十足的?信心。
他苦笑了一声,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
“陶采薇,你不该为我哭,不值得。”
他走了以后,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康庄大道,通天之路。
云华公?主已经远嫁南越,她?到了京城立马就会?成为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有全?修杰给?她?做后盾,只怕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小镇千金即将成为京城贵女?之首,陶采薇,你现在有什么好?哭的?。
她?红着眼眶看他,眼里有很多?未言明的?意味,说出来不过又?是徒添感伤罢了,只会?让她?又?多?知?道了一条,哦,这个?他也不会?应。
她?想说的?是:“我想要的?那些东西,你就不能让我踩着你的?肩膀去?拿吗?你既然有那么坚定的?底线,现在正是你该抛下我逃的?时候,你已经两相矛盾了,崔波,你到底想要什么?”
陶金银中举的?策论都是他写的?,以为她?不知?道吗?
她?可不是话本?里被书生骗的?千金小姐,她?知?道崔波若是去?考科举,一定能中状元,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娶她?。
他既有托举着她?的?本?事,也有现在立刻抛下她?逃走的?道理。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想要什么?
真可笑,两个?人面临着生死危机,正该逃命的?时候,还在这里纠结他到底愿不愿意娶她?。
他说,陶采薇,你不该为我哭,不值得。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对他极致的?无可奈何而哭,还是为他随时有可能被石头砸死而哭。
“崔波,你起来好?不好?。”
“不好?,如果今天我会?死,我也甘愿。”
他的?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离开她?以后的?漫漫长路,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捱。
“你真的?好?笨啊,我们明明可以一起跑出去?的?。”
“我不要你受一点伤。”
“你愿意给?我你的?命,那你愿不愿意……”算了,再?提就显得她?太贪婪,要了他的?以命相护,就不能再?要感情。
一块石头砸在他背上,伴随着一声闷哼,陶采薇红了眼眶。
她?实在是想不通。
“崔波,你就这么想死吗?”你今天非要死在这儿是吗?
那人死死拢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缓:“我没事,离死还早着呢。”
所幸这一阵地动并没有持续太久,看似来得凶猛,实际上与溪川时常会?来一阵的?那些地动没什么区别。
一些老建筑上,会?随着摇晃散落下来一些砖块和石头,只有少数运气极不好?的?人会?被砸死,以及一部分不那么机灵的?人被砸伤。
在这个?世道,算是极微小的?灾难了。
地动平缓下来,所有人都聚集在空旷平地上观察,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等确定余震彻底过去?以后,便会?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
陶采薇伸手推了推崔鸿雪,头顶的?那一扇高墙已经不再?摆动,几乎不再?有石块散落下来。
崔鸿雪没动,她?急于知?道他是否受伤,她?不知?道总共有多?少石块砸下来,但她?只听到了一声他的?闷哼。
应是真的?很痛。
“崔波,你起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余震已经彻底过去?,他才放开她?,弯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明明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是她?。
“我没事。”几块石头而已,幸好?没砸在她?身上。
地上已经四处散落着碎石,有大有小,幸好?,他没让她?暴露在外一刻。
回到符家庄园,幸好?大家都没什么事。
大舅还是那副笑呵呵的?弥勒佛样子,似乎什么事情也不会?放在心上:“只要不下雨就还好?,下雨天再?碰上地动,山石都会?被裹着泥水冲下来,山底下的?农户才遭殃呢。”
符家庄园的?建筑结构从一开始就规避了这些灾害的?攻击,看似建在山中,山上若发生泥石流了,却是滚不到符家庄园屋顶来的?。
陶采薇垂眸,心里静不下来:“大舅,今天的?地动,不算小规模的?了,你也该组织一下,派人到受难严重?的?村庄里去?救济一下。”
大舅点头道:“这些我都会?去?办,老爷子早吩咐过了,每次大震小震,咱都得去?救助。”
崔波究竟受没受伤,陶采薇努力了一晚也没能脱下他的?衣服。
第二天晚上,符家的?宴席如约而至,崔鸿雪坐在座位里,像是一条猎物一般被所有人虎视眈眈。
符皓轩知?道这些人的?打算,但他不打算阻止,管他崔鸿雪以后做不做宝珠的?夫婿,先把这一关给?过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崔鸿雪之前来过溪川,并且和他祖父一起专门研究了溪川的?风土人情。
他哪里不知?道这些人虎视眈眈盯着他是打算干嘛呢?
他勾了勾苦涩的?唇角,心里头烧着一股劲儿,熊熊燃着心火,莫名的?,他想把这一关给?过了。
陶采薇也知?道所有人的?打算,她?缓缓朝他身上看去?,那人正背对着她?,单薄的?脊骨仍看不出任何东西。
尽管崔波用无数次的?沉默告诉了她?答案,但是她?还是抱着一丝期待,期待他能把这关过了,并且,她?不会?向任何人求情,她?要他实打实的?,成为符家人眼中合格的?女?婿。
她?回过头,眼神?冷冷的?,他对自己的?伤势一声不吭,并且即将端起酒杯迎来这一场大战,就算是这样,她?也要他崔波,在今晚,成为实打实的?,符家人眼中的?女?婿。
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复杂,他是可以拒绝的?,无人知?道他曾为了保她?一丝伤不受,要给?出自己的?命。
可给?出一条命证明不了什么,在溪川被所有人灌酒却是他成为她?夫婿的?共识。
三姨是第一个?来的?,她?最?是心软了,看不得等会?儿崔小哥被灌哭了的?样子,她?便先提了一坛子酒过来,浅浅打个?头阵吧。
崔鸿雪胡乱吃了几口桌上的?饭菜,给?肚子垫个?底。
从前这世上没有敢灌他酒的?人,喝酒不过是图个?气氛。
可今日不同,这是战场。
他不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丢脸。
喝之前,他得先用豪情壮志喊上一句:“女?人,你逃不掉了,等我娶你回家!”
这一坛女?儿红抬到胸前时,他深深看了陶采薇一眼,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骨血一般,用炙热的?眼神?代替说出那句霸道的?话。
莫名的?,陶采薇听懂了。
这是她?满月时,外爷和外婆就埋在树根底下的?酒,女?儿红,出生时开始酿,埋在树下十几年,是专门留给?女?婿喝的?。
可惜外婆看不到这个?场景了。
桌上酒鼾,气氛正热,前来灌酒的?人跟他划起拳来,满堂都是那一群汉子大吼的?声音。
陶采薇看着他的?脸逐渐发热、发红,从耳朵尖红到了后脖子,酒液渗着他的?下巴流进?他的?衣领,弄湿他的?衣襟。
一坛酒干了,酣畅淋漓,他的?额前垂下几缕发丝,是他很不习惯的?,不雅观的?外表姿态。
除了在她?床上的?时候,他从不允许自己失控。
但他现在逐渐走到了失控的?边缘,他在扯着嗓子跟人划拳,他在扯着嗓子跟人喊“喝”,他的?衣襟敞乱着,他的?发丝凌乱着,他的?腿翘到了凳子上。
在这场溪川独有的?盛大酒宴上,他在为了娶她?而拼搏。
她?始终一言不发,他要娶她?,这是必经的?战场。
崔波,喝了这顿酒,再?加上你的?
一条命,还不够你娶我的?吗。
在娶她?的?这条路上,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剩下的?一步,是他自己。
三姨退下后,来的?是三姨夫,三姨夫过了是大舅,大舅过了是四舅、五舅。
当然还有正儿八经的?老丈人陶富贵,这关是最?难过的?。
陶富贵拿出了当年娶符秀兰时的?气势,什么都不想,一心就是干到底!
“喝!”
这整整两百坛她?满月时埋下去?的?女?儿红,被挖了出来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该是在她?出嫁那天才拿出来给?宾客喝的?。
符皓轩认为,崔鸿雪挨了这一顿灌,也不冤。
先喝了这一半,等他正式上门来求娶时,再?喝另一半,到喝那一半时,大家伙可不会?这么灌了,得给?他留点神?志回去?洞房。
符家是最?疼女?儿的?,正值洞房千金夜时,可得把女?婿的?体力留足了。
崔鸿雪有些站不住了,他晃了晃脑袋,在酒杯与酒杯的?激情碰撞中,越来越放纵。
没人知?道他受了伤,更不知?道他受的?伤有多?重?。
这么喝酒的?滋味并不好?受,可他得过这一关啊,他必须得过这一关。
仰起头,又?是一坛女?儿红下肚。
一坛女?儿红,一亩糯谷田,符家是大族,为宝珠酿的?这两百坛女?儿红,自然就消耗了两百亩田的?糯谷。
女?儿红与别的?酒不同,别的?酒只有三味,女?儿红却是六味酒,酸甜苦涩鲜辣。
舌尖刚接触时就能把人辣到极致。
陶采薇定定地看着他,他红了眼眶,他湿了衣裳,他垂着长长的?睫羽看她?,又?是一坛女?儿红下肚,他在告诉她?,他不会?倒,永远也不会?。
原来他的?睫毛也很长,长得盖住了隐晦不明的?眼眸,长得挂住了红眼眶里的?泪珠。
他的?气息滚滚,一手拎着酒坛子,酒液汩汩入喉,自上而下斜睨着眼看她?,视线交错的?瞬间?,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她?甘愿将自己的?心和灵魂悉数奉上,臣服于他的?脚下。
喝酒喝得呕心抽肠时,他像头称王的?狮子,昂挺着头颅,凌乱的?青丝是他引以为傲的?毛发,衣服上浸湿的?酒液是他的?功勋,发红的?眼眸是他向她?的?臣服。
就在他将新的?一坛子酒提到胸前时,陶采薇拉住了他的?手,她?心里疯狂颤着,仿佛受到某种不可言说且呼之欲出的?指引,她?的?身体里生出一股压制不住的?冲动,指尖颤抖着嵌进?了他的?掌心。
崔鸿雪侧头看她?,她?扬着头仰望着他,眼底发红,近乎祈求般颤着声音道:“崔波,吻我。”
他放下酒坛,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周围忽的?安静了下来,她?的?眸子坚定,夹杂着毫不隐晦的?欲,紧紧盯着他的?唇。
崔鸿雪身子软了些,从那头傲然挺立在战场上的?雄狮变得松垮了下来,他捧着她?的?脸,缓缓弯腰,像是在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珠,她?的?唇很柔软,比任何糖和蜂蜜都要甜蜜百倍,咬住会?迸发甜蜜的?汁水,引他坠入。
然后,他低下身,微微侧头,虔诚又?温柔,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陶采薇瞪大了眼睛,扭头去?碰他的?唇时,他已经直起了身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从他身上得到满足,他执行错了她?发出的?指令。
她?发出的?指令是,吻她?的?唇。
夜深了,桌上只剩残羹冷炙,大多?数人都已经从酒局上退出,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不知?是第几个?舅舅,第几个?表兄,拍着他的?肩说道:“对于你要当我外甥女?婿/妹夫这件事,我没有任何意见,不喝了不喝了,喝不动了。”
崔鸿雪仍屹立着,拎着酒坛子:“还有谁?”
所有人都已经退下去?了,符老爷子拄了拄拐杖,语气威严摄人:“还有我。”
陶采薇站起身:“外爷,不可。”
符皓轩哼了一声,瞥了自己外孙女?一眼:“你是在心疼这小子,还是在担心我老爷子。”
陶采薇拧着眉:“外爷,我当然是在担心你。”
崔波该如何跟他喝?这是无解的?局。
喝趴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可符老爷子硬要上,他年轻时候的?酒量可不小,符家每个?人的?媳妇儿都是这么娶回来的?。
崔鸿雪绷紧下颌,这一局他不想让,可若是符老爷子就是不认输呢?
他既然会?为了一些事情放弃陶采薇,今晚,难道会?抵死也要拿下这一局吗?
这一局的?意义,他说不上来,好?像没什么意义,但在他心里,像个?秤砣一样,有千斤重?的?意义。
他自顾自地宁愿丢了半条命,也要走完这娶她?的?九十九步,他也明知?最?后那一步,他要反着走,一步踏回原地。
他举起酒杯,目光挪向符老爷子,坚定又?执着:“晚辈先敬您一杯。”
黑夜里弦月如钩,冷月闪烁,伴着含有丹桂香气的?凉风,山间?的?风很难用一种独有的?气味形容,是那种混合着青草、泥土、野禽的?味道,还有符家处处升起的?炊烟。
符皓轩最?终仍是让了。
他捂着胸口道:“我年纪大了,喝不过你,就先这样吧。”
他放下酒杯认输,纵是刚刚还在担心外爷过量饮酒的?陶采薇,此时也能看出来,他压根就没喝多?少。
今晚的?种种杯光盏影从他老眼前闪过,他就用他那一双因衰老而显得浑浊的?眼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两个?人看似一个?是颐气指使的?大小姐,一个?是卑微恭谨的?男仆,实际上,崔鸿雪从未被陶采薇拿捏,相反的?是,他这个?外孙女?,过了今晚,宝珠啊,她?走不出来了。
今晚这局,他让着他,希望他能领情,这也算是自己为了外孙女?,再?多?争取一下。
崔鸿雪醉醺醺回了房间?,他是真的?醉了,那副身躯站在夜灯底下,背后挂着一轮弯弯的?冷月,显得他孤独又?挺拔。
他是醉了,但他走路的?步伐很稳,他不会?像其他醉汉一样,歪歪斜斜地走着路、撒着酒疯,他仍然在维持他的?风度。
只是他的?发丝散乱垂着,垂在眼前、颊边,衣裳松松垮垮系在腰间?,领口却还是紧紧拢在脖子上。
外表看上去?,他还很清醒,但若是有人跟他说话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给?出什么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陶采薇跟在他身后,看他进?了房,他们两个?在溪川的?日子里,虽说名义上分了两间?房,但崔鸿雪每晚都在她?的?屋子里过夜。
陶采薇不再?是小孩子了。
崔鸿雪走进?浴室里,对着铜镜,看了自己很久,他的?神?色痛苦,眉心纠缠,他的?心在挣扎,喊出了那个?压在心底的?名字:“陶采薇。”
陶采薇倚在门框上看他,只觉得他喊自己的?声音痛苦极了。
她?上前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他的?腰很细,但并不软,就这么一个?细细的?腰肢,仿佛能爆发出无限的?力量。
崔鸿雪任由她?抱着,什么话也不会?说。
她?要接吻,他便转身埋头亲她?。
从唇珠开始,由浅入深地磨。
她?轻而易举地挪开唇,拉住他放在她?脸上的?手,神?情认真:“崔波,你现在清醒吗?”
崔鸿雪愣了愣,似乎是在脑海中尽力搜寻着自己是否还清醒的?整局,随后僵硬地点了点头:“清醒。”
他埋头浅浅磨着她?的?唇。
陶采薇始终睁着眼睛,旁人看了,只怕会?以为她?难以陷入这场含糊暧昧耳鬓厮磨的?气氛中。
实际上她?心里的?防线已经完全?崩溃,一些呼之欲出的?东西在她?心里猛烈撞击着。
她?再?一次挪开唇,看着崔鸿雪茫然睁开眼,睫毛划过,看着她?的?眼神?似在询问:“怎么了?”他的?一切,声音、动作、话语,都仍是那么温柔,从不出格,贴心地为他奉上她?想要的?一切。
他的?额头与她?的?相抵,陶采薇冷静又?卑微地问道:“崔波,你今晚能和我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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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离开
京城离河首府的距离比溪川离河首府的距离要远得多。
这一个?月的时间, 全修杰做了很多事,他负责把云华公主嫁出了
金朝边境,顺便打通了一条从金朝到南越国的商路, 这条商路自然是与云华公主挂钩的,至此, 皇上派他到河首府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的日子, 他自然得回到京城去,入阁议皇上的政事。
京城离河首府实?在太远, 因此议亲的步骤自然也要简化?。
全家父母不可能一趟又一趟的跑过来。
这一次出发,便要把聘礼全都带上,哪怕亲事还有那?么一点说不成的微小可能,男方也得先?把诚意做足。
在此之前?, 全修杰指使着父母为他准备好要给陶采薇的聘礼。
“她喜欢金银珠宝,劳烦母亲托京城最好的手艺人打造几套最华丽的头面。”
全夷认为自己最值钱的便是他亲手所作的这些辞赋了,但他有些舍不得,只堪堪掏了两本出来。
全修杰道:“她不喜欢这个?,收回去吧。”
总之这一套聘礼仍是准备得极为丰富有面儿的。
陶家人都爱面子,他便把聘礼都装在最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的箱子里,黄金为锁。
算算日子陶家人也该返程了, 全修杰便扶起自家位高望尊的父母:“出发吧。”
议亲时父母皆要在场, 这是全家的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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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清醒吗?”
难怪她会问?他现在清醒吗?
他很清醒。
她看得出来。
便从她口中又说出一句近乎哀求的话:“崔波,我问?你, 你今晚能和我做吗?”
她将姿态摆得很低, 她要他, 得求他。
她拽着他的手,气息喷洒在两个?人的脸上。
“崔波, 今晚和我做好不好。”
她现在是仰视他的姿态,不是命令,是祈求。
过了很久,铜镜上被雾气覆盖,应声而?碎。
是他的拳头砸在上面。
在此之前?,她看出了他的拒绝,便俯身?蹲下,再次望向他时,做尽了仰视的姿态。
“陶采薇,你别做这个?,你起来。”
陶采薇放开嘴仰望着他:“这个?也不行吗?可是我想做。”
仍是祈求。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祈求。
他伸手捧住她的下巴,大拇指捏住她的脸颊,从她饱满红艳的唇上拂过,嗓音嘶哑低沉:“我也很想。”
爱人的臣服,是世间杀人的利器,他整个?身?体完全破碎,再也拼不起来。
他从来也不需要她的臣服,可她偏偏臣服了,宝珠的臣服,令他疯狂。
她跪在地上,仰着头用湿漉漉又充满迷醉的眼眸看他,像在仰望她的天神?。
过了很久,他伸手将她拉起来,神?色淡淡的,是他在尽全力克制他体内的颤栗。
他捧住她的脸,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俯身?给了她一个?吻,像是一种嘉奖。
“做得好,薇薇。”
被他夸奖着,陶采薇心里充满着既满足又不被满足的酸涩,她看了他很久,忽然咧开嘴笑着。
他将她背过身?子,按在台面上。
整个?动?作霸道又娴熟。
又过了很久,水流声哗哗作响,之后她捧着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亲吻,给他擦拭干净。
他摸了摸她的头,还是那?句:“做得好,薇薇。”
她很配合他,也可以说,他们?天然适配。
也可以说,他完全了解她的节奏,在她隐晦挣扎的面容中,在她喉间溢出的气息里,便能掌控她的感受。
他的身?份转变得很明显,他从一个?服从者变成了掌控者,这个?过程并不是逐步发生的。
而?是在陶采薇向他臣服的那?一霎那?,他便释放出了他天生所有的,上位者的气势。
他会拍着她的背夸她做得好,指尖划过她的脊骨,引发一阵颤栗后,接着收回自己的另一只手的中指与食指,接着给她一个?炙热而?浓烈的吻,刚刚的手就放在她的脸侧,也会去揉一揉她酸胀的脸颊。
这一夜过得极漫长,陶采薇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沉睡了过去。
她想要的,终究是没有达成。
可他已经给了她很多了,极大的满足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空虚与酸涩。
天光大亮时,陶采薇缓缓睁开被阳光照射得有些刺痛的眼,昨晚,昨晚实?在是荒唐的有些过了。
她还记得她一直缠着崔波的手,后来,后来他索性不用手了,一路吻到了她的小腹。
她伸手摸了摸身?侧,崔波已经不在床上了,属于他的那片位置温度已经消散,很快被秋风浸得冰凉。
她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都没有崔波的身?影。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往常她睁眼的时候,崔波永远在她身?旁。
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了床。
“崔波。”
“崔波。”
无人回应。
在溪川,崔波从来不会离她很远,崔波永远在她身?旁。
尽管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可能性:他去端早饭了,他去给她洗裤子了,他下山去买她爱吃的油饼了……
可她内心却有一个?极其强烈的预感,就算她使劲说服自己他就是去做什么事情了,可她的心还是如坠冰窖,一落千丈,仿佛有人正牢牢攥着她的心,喘不过气来。
崔波对?她来说,重要吗?
就在她看到窗台上被一方砚台压着的,但仍被风吹得四?角飘扬的纸张——一张必定象征着什么的信纸时,她想说,崔波对?她而?言,重要得无以复加。
在伸手拿起那?张信纸前?,她出了门。
“娘,你有看到崔波吗?”
符秀兰正在院子里浇花,尽管这些天生就长在土里的花并不需要浇。
陶采薇神?色淡淡的,符秀兰摇头道:“没有。”
她看到女?儿又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下一个?人问?:“你有看到崔波吗?”
那?位拿着扫帚的侍女?摇了摇头:“没有。”
陶采薇便放开她,往山下走去。
符秀兰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之前?她就感觉崔鸿雪那?孩子不太对?劲儿,如果崔鸿雪真的走了,看女?儿这副样子,怕是不太好走出来。
事实?证明,崔波就是走了,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就像是他一年前?来到陶家一样,自始至终,没任何东西或人困住过他。
孑然一身?,拍拍衣袖,便能赶往下一程。
符皓轩冷哼道:“他走便走了!宝珠,你的日子还得照样过着。”
在问?遍能问?的所有人以后,陶采薇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的头垂下,回到房间,仍然没有拿起那?张信纸查看,所有人聚到了正堂,听?符老爷子讲话。
符皓轩道:“他走便走了,一个?仆人而?已,宝珠,你想要,外爷再给你找上十个?俊美男仆回来。”
陶采薇扯着嘴角苦笑,他不一样,他能为了她不要命。
见她不说话,众人皆是安慰的安慰,说服的说服,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那?么几句话。
陶采薇扭头就走,符秀兰和陶富贵面面相觑,连忙追了上去。
“薇薇啊,你。”
她看起来怪怪的,但是又很正常。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不是她该有的表情。
她转过身?面向爹娘,他们?都很担心地看着她。
叹了口气:“爹,娘,我已经长大了,这点事情我还承受得住,外爷说得对?,我的日子还得照常过,家里的生意还等着我回去打理,你们?放心,我会继续带领着咱们?陶家更上一层楼。”
她站在那?儿,灼热的太阳光明晃晃的披在她身?上,她不再是一个?只会蹦蹦跳跳、任性的小姑娘,她有她所肩负的责任。
“过两日便要启程了,回去收拾行李吧。”
河首府土地兼并的事情才做了一小部分,她还要继续做下去,云华公主带着一万匹丝绸到
了南越,后续必定会带来更多的订单,她要继续种桑田,开织布坊,丝绸生意是这条商路上的重中之重,她要成为朝廷在这门生意里的话事人。
她回到自己房间,很遗憾的是,这里处处是与崔波的回忆。
他们?在这把椅子上抱着接吻,在那?张软榻上极尽缠绵。
还有气味。
房间里处处是她与他的气味,她的身?上也有,无处不在。
你不是来得干净也要走得干净吗?为何不将这些气味一并带走。
她有意地忽视了那?张被压在砚台底下的信纸。
她不想看。
无非就是一些诀别的话,再假惺惺地要求她,照顾好自己。
人都走了,留情有何用。
她尽可能地以最快速度将自己调整到极致理智的状态,她一袭白色棉衣站在阳台上,对?面是群山,天上飞过的大雁曾亲眼见过他们?赤条条站在此地拥抱亲吻抚摸。
她闭上眼,深深地呼吸着。
直到秋日的凉风将她吹透,浑身?冰凉,骨骼僵硬,她睁开眼,若是旁人来看,便会发现她学会了他眼里的平淡无波,再无光彩。
人要真正的长大,往往就在那?一瞬间。
陶家人正式返程的这一日,正好是秋天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便是立冬。
陶采薇裹着镶有浅浅一圈兔毛的大氅,足以抵御秋风,面容如同远处的雪山一样,冷静自持。
外爷拄着拐杖,站在风中,秋风将他银白的胡须吹得飘来飘去,他的眼眸仍是那?么浑浊,一夜之间,宝珠变了。
他握着孙女?的手:“宝珠,你承袭了我们?符家人人天生自带的天真烂漫和洒脱,也承袭了陶家给你的理性与睿智,你是我们?两家品格的集大成者,在你身?上正是体现了姻缘之事的玄妙之处,若是好姻缘,便可推使家族蒸蒸日上,后代?代?代?出类拔萃,你应当用好你身?上的品格,做好你该做的事,你记住,外爷永远以你为傲。”
陶采薇面容坚毅,谁也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为此番话动?容。
以前?安青她们?教她再多次,什么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低调沉默,越是有钱的人,越是穿着普通,她始终学不会。
可今日的她在众人面前?,终是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她甩开身?上的披肩,直直往地上一跪,磕了三个?响头:“外爷的嘱咐,宝珠谨记。”
符皓轩点了点头,沉声道:“去吧。”
回程的路途,与来时并无分别,他们?一家人会照着以往的足迹,在同一家旅馆歇下,在同一家饭店吃饭。
自然,也会遇到同样的风景,陷入以往的回忆。
甚至,还会遇到同样的人。
那?个?曾为她和崔波画过画像的画师仍在那?个?地方摆着画摊,他认出了陶采薇,面露惊喜:“是你!你身?边那?位公子呢?”
陶采薇摇了摇头,脸上并无任何失落或遗憾的情绪,只是淡淡道:“他去别的地方了。”
没什么可说的,也没什么可难受的,他就是去别的地方了而?已。
这位画师为他们?画的那?幅画还在,就在她的箱笼中收着,和那?张信纸一起,都是她再未打开过的东西。
轻轻点头就算跟这位两面之缘的画师告别了,他们?要奔赴下一站去。
马车行得就是比骑马要慢,来的时候,崔波让她路过每个?镇子的时候,都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发展的市场,她没有看,回程的时候,她倒是开始看起来了。
她发现,这边的土地都不适合种桑,但这里的粮价便宜,她便顺道联络了几位当地的粮商,在她的计划里,河首府的土地,除了保证最基本的粮食供应以外,最好都种上桑。
回到河首府的这一天,天上飘起了雪,陶采薇翻出了自己的貂裘披上,牵了匹马出来,翻身?上去的时候,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凌厉气势。
“爹,娘,你们?先?回去,我去巡视一番桑田。”
符秀兰伸了伸手,还未张口说话,她看到自己的女?儿已经英姿飒飒地打马远去。
只能看到她逐渐缩小的,在马上颠簸的背影。
陶采薇与祁凌雪在织布坊碰了面,她身?姿利落地从马上下来,走进织布坊。
占地不小的大院子里,摆满了织机,所有织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活着。
这间织布坊里产出来的丝绸,织法精妙绝伦,无论是栩栩如生似乎在扇动?翅膀的蝴蝶,还是一朵花从花苞到完全盛放的所有姿态,都能在一批薄如蝉翼的丝绸上展现出来。
祁凌雪见了她自是有一堆话要说,但她看到陶采薇一脸只关?心生意事务的样子,便也咽下了那?些闲话,捧出一大叠账本和契书给她看。
“云华公主来过信了,西洋人对?那?批丝绸很感兴趣,但那?些西洋人是乘小船到的南越国,南越国并无造船的能力,目前?只有单方面的进口贸易。”
陶采薇道:“那?些西洋人既然对?丝绸感兴趣,就让他们?自己造大船来运,那?些南越人要想赚钱,便知道该怎么做。”
要从这里头看到钱,是一件以年为计的事业,南越的港口规模小,更是不具有造商船的能力和技术,他们?要想赚钱,云华公主要想赚钱,便自己想办法。
祁凌雪道:“京中倒是定了一大批丝绸,咱们?的产量都还有些跟不上呢,西洋人的生意,倒是不急着做。”
陶采薇快速翻阅着账本,确保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金子也在陆续落进她的口袋,祁凌雪看到她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拍了拍祁凌雪的肩,笑着道:“祁姐姐,你做得很好,这段时间的盈利,三成归你。”
对?于可靠的手下,她很大方。
没错,在这个?地方,祁凌雪是她的手下。
祁凌雪也感受到了陶采薇对?她公事公办的态度,便歇了那?些说闲话的心思。
尽管她很想说,但是,他们?此行一定是已经遇到了些什么事。
薇薇她,真的变了很多。
祁凌雪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适应了全新的陶采薇,她们?都是有自己目标和野心的女?人,一些变化?是必要的,一些情绪才是不必要的。
她注视着陶采薇冷冰冰对?着她的后脑勺,嘴角扬起了一抹温婉的笑。
陶采薇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祁凌雪,她回过头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并指示祁凌雪也坐。
两人面对?着坐下后,她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祁姐姐,这段时间,河首府没出什么事吧。”
祁凌雪怔了怔,仔细回想了一番:“除了云华公主出嫁的事情以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对?了,云华公主出嫁以后,全大人便回京城去了。”
陶采薇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茶水入口的瞬间,她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随后将茶杯放回桌上,再没碰过。
祁凌雪起身?,端走她身?旁的茶杯,轻叹了声气:“我替你泡一杯吧。”
背过陶采薇的地方,祁凌雪无奈摇了摇头,还当她变了多少?呢,只是外表变了,内里还是那?么娇气。
只是把当着众人面儿闹腾的“这什么茶啊我不喝,我要喝崔波泡的茶”变成了一言不发但绝不再碰。
祁凌雪端着茶杯回来,放到她手里:“现在喝吧。”
陶采薇端着茶杯凑到鼻子前?,轻轻一嗅,便知道此茶能喝。
与他泡的茶很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一句话也没问?。
她隐忍地将这杯茶缓缓饮入喉间,茶的香气和余韵,是从喉间泛出来的,盈满鼻腔,而?后消散。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祁姐姐,这边的事情交给你我放心,我回府中还有要事,便不陪你寒暄了。”
外面的事了了,也该料理一番府里的事了。
她从前?不太注重府里的规矩,只要那?些人不犯到她跟前?来、不损失府上的利益就行,再加上她与崔波的那?些荒唐事,算了不提了,那?些人现在也不服她。
她做惯了撒娇的那?个?人,现在便要做一个?十足的掌控者,全府上下,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再想逃过
她的掌控。
她母亲之前?定的那?些规矩,照她看,都还是太宽松了。
北边现在正在打仗,从今以后府里凡有犯事的人,无论大事小事,纷纷发落到北边战场上去。
她一恢复,先?是召集众人,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训话、整改,每天都在发生。
以前?还会跟她反驳两句的那?些嬷嬷们?,此时竟也不敢反驳她的话了。
“二小姐这次回来,面相都变了。”
浑身?威仪摆出来,十尺之外也能感受到那?股凌厉气势。
谁都怕跟她说错一句话,直接被她打杀了。
安青憋了好几天的话,硬是没能说出来,不过祁小姐曾嘱咐过她和小夏,让她们?不要对?陶采薇说崔鸿雪的事情。
可是这次回来,竟然连崔先?生都不见了,这些变化?,府里谁也没能适应过来。
偏偏陶采薇的一系列举措又太过干脆利落,这些人不适应也得适应。
大概是在小姐回来后的第十天吧,安青感觉她的脸色看似好了许多。
崔先?生的事情她已经听?太太说过了,便没人再敢在她面前?提。
太太说:“崔波走了,她尚还能维持人样,这时候若是让她知道崔波与崔鸿雪是一个?人,她怕是会疯。”
时逢全大人又一次来了铅兴县,还正式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他父母也来了,三日后准时到访。
符秀兰和陶富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全大人的父母那?是何等人物,就这么水灵灵的要到他们?家来拜访。
符秀兰拿着手上的帖子,全大人极少?有这么正式过,再加上又是带着父母来的,以她多年的经验,很难不猜出全大人此行是来做什么的。
陶富贵道:“全家两位老大人要来,咱们?府上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行,要不要购置点灯笼在四?处挂上?”
这是最热情的待客之道。
但符秀兰拧着眉道:“不必了,他们?此行是来提亲的,咱们?家是嫁女?儿的那?一方,姿态该摆得高些,不必做些多余的事情。”
陶富贵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符秀兰道:“咱们?去溪川前?,全大人就说了,待我们?回来以后,有要事相商。”
她晃了晃手中极为正式的拜帖:“这也不难猜出吧。”
安青这时正拿出那?卷崔先?生留下的唯一一幅画,不知该不该拿给小姐看。
第080章 提亲
这幅画目前只有她和小夏, 还有祁小姐知晓。
太太特地吩咐过府里的人,往后不能再提起?崔先生。
小姐这段时间的情绪也是因他?而起?,她实在不知该不该拿出?这幅画来。
拿出?来, 又引起?小姐心烦,可?不拿出?来, 难道这幅画就要成为她安青、小夏和祁小姐永远的秘密吗?
她们三个都是通过这幅画推测出?崔波与崔鸿雪的联系的,若是拿给小姐看了, 她会不会也能推测出?来?
小夏说:“应是不能的,我?之前听舒西国人说起?的崔先生的那?件事, 并未同小姐说起?过,小姐缺了一条最重要的线索。”
再说回小姐身上,小姐现在大体上,还算是个正常人, 可?只有她们这些?身边人,知道她压根就不正常。
祁凌雪来过府上一次,陶采薇朝她微微笑?着,还叫安青去上茶。
安青正愁这幅画要不要拿给小姐看,正好碰到了这个秘密的另一位持有者,便拉着祁凌雪问起?来。
“祁小姐,我?们小姐实在是有些?怪怪的, 现在连笑?也是浅浅笑?着, 笑?不出?声来。”
安青一脸苦恼,似乎这是一件多么不得了的大事, 祁凌雪却说:“这没什么, 要我?看, 她现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人总是要长大的, 她总不可?能永远那?么嘻嘻哈哈的,是你们太大惊小怪了,一幅画而已,拿给她看吧,她还承受得住。”
祁凌雪远远朝陶采薇看过去,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心疼啊,怎么能不心疼呢?
可?是没有人能轻轻松松长大,谁也逃不了脱下一层皮。
祁凌雪脱下的是母亲裹在她身上一辈子的名节和婚事,而陶采薇脱下的是一份感?情。
这么比起?来,确实算不得什么。
感?情只有在感?情中?才叫大事,脱离了感?情以后,那?份感?情放在漫长人生里,是件再小不过的事。
祁凌雪拍了拍安青的肩,让她安心:“她现在在做着正确的事,安青,我?保证,没了崔波,她也还是能收获一份宠爱的,她什么也没失去。”
祁凌雪在生意场混久了,也学会了用确切的程度衡量感?情、衡量一切,因此,在她看来,崔波的爱与全修杰的爱,没什么两样。
安青听得云里雾里,心道崔先生的那?份宠爱,怕是再无人能给得起?。
全修杰携父母到访陶府的这一天,安青将那?副卷在一起?的画摆在了陶采薇面前。
安青没说什么,就只是放在了她面前而已,陶采薇短暂地从账本中?抬眸看她,问道:“这是何物?”
安青只说:“偏院里翻到的。”
偏院自然?指的就是崔波住过的那?个院子,她的眉心罕见地动了动,目光并未往画卷上看去,仍看着账本,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很?久目光没往下落一行。
这是他?留下的东西。
她还以为他?真?的什么也没留下。
过了很?久,安青听到从小姐嘴里飘出?来的,清淡淡的声音:“许是他?不下心落下的吧,或是忘了扔的。”
崔波的屋子很?干净,这么长时间的居住,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安青见她没有伸手去打开看的意思,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小姐,这幅画应当是崔先生留给你的。”
陶采薇耳朵尖动了动,一阵风拂过,她的骨架似乎哆嗦了一下,窗外飘起?雪来。
入冬了,铅兴县跟溪川不一样,是一个会下雪的地方。
安青看到她犹豫了一会儿,手终是从账本上抬起?来,缓缓伸向了那?卷画纸。
安青怕陶采薇冷,早早地灌好了汤婆子,递到她手上。
触到画纸的一刹那?,外面有小丫鬟跑进来报信:“小姐,太太叫你去望山堂,有客来访。”
就在那?一刹那?,陶采薇收回了手,安青眼底划过一丝遗憾,就差一点呢。
陶采薇站起?身,捧着安青给她灌的汤婆子,举止端庄娴雅,朝着望山堂的方向走去。
按照寻常的规矩,男方家上门来是,这位待说亲的女子,应当隐于?幕后。
但陶家不是寻常人家。
全家人来得声势浩荡,铅兴县乃至河首府无人不知他?们是为何而来。
这场婚事到底说不说得上,符秀兰要当场决定并给出?答复。
便索性?当场交了陶采薇来。
崔波已经走了,商讨陶采薇的婚事,本就在计划之中?。
全家人的到来,无疑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是惊喜。
无论?从哪方面来衡量,都是陶采薇现在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婚事。
陶采薇从十六开的望山堂大门进入,随后脸上挂上了她最为擅长的、标准的讨好式微笑?:“母亲,听您说有贵客来访。”
话音落下后,她抬眼用有礼的眼神扫视了堂上坐着的一圈人,屈膝行礼道:“全大人。”
全大人是她唯一认识的人,先打了声招呼,剩下的那?两位,她该等着旁人来介绍。
全家父母对陶家的印象极好,本还以为这只是个商户人家,官职都是自家儿子给上书?得来的,必不会有多少底蕴,他?们受儿子之托前来,为全修杰解决婚姻大事,但并不对亲家抱有多少期望。
陶家的父母他们尚不评判,符秀兰是个生得极美的女子,举手投足虽说并无京中?那?些?太太们的气势,却也看得出?,是大家族出?来的女子,行走坐
卧自有一番标准;陶富贵也是一位常年养尊处优的老爷,身上虽无度过书?的儒雅气质,却也是自得闲适,自有一番偏居一隅的大老爷身上独有的气势。
这位据全修杰所说,尤其喜爱金银珠宝的商户家女子,尤其出?乎意料,她的容貌身段自不必说,往哪里一站,京中?贵女也是少有能比得上她的。
虽说不知道这位陶小姐诗书?、礼乐如?何,但瞧她那?一一朝他?们问好的模样,脸上挂着的笑?意,便是极为讨人喜欢的。
难怪自家儿子喜欢得紧呢。
全修杰这一次见到她,又一想到自己这番前来的目的心底难免泛起?波澜,面上微微带了些?红。
“这是家父家母,薇薇。”
他?叫她的声音带有以往不曾含有的意味。
陶采薇只微微怔了一下,并不去看他?,向全家两位长辈问了好,便挨着自己母亲坐下了。
全修杰感?觉她有些?变化,变得安静了许多,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来,此刻的她静静依偎在母亲身旁,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全母是有诰命在身的四品夫人,此时也卸下了身上的威严,侧头朝陶采薇温柔笑?着:“真?好的闺女,平日里爱玩些?什么?吃些?什么?跟伯母说说。”
符秀兰侧头看着女儿,眼神中?带着一些?警告,就怕她张嘴胡说,丢了婚事事小,平白给人留个坏印象不好,她就怕陶采薇脱口而出?:平日里喜欢调戏男仆,以及逗鸟。
陶采薇张嘴说道:“全伯母,我?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听听戏什么的,至于?吃的嘛,我?喜欢吃南方菜,但大体上都不挑的。”
全夫人对她十分有耐心,又问道:“闺女平常爱看些?什么书??至于?吃嘛,那?倒不难解决,咱们这次南下,带几个南方厨子回京城就是了。”
全夫人这就相当于?在明说了,陶采薇不可?能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也对今日自家这副架势保有十分的认知。
符秀兰一口气又提了上来,说起?杂书?,这妮子可?千万别提起?那?什么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牡丹亭来啊。
陶采薇咧开嘴笑?了笑?,符秀兰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全夫人其实是对之前河首府闹得沸沸扬扬的牡丹亭一事有所耳闻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她也全都了解,倒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一件事,倒是给眼前这个长相明媚的小闺女添了一丝真?性?情。
真?性?情并不是坏事,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这闺女心善、且重情,在她对她暗暗的评判里,陶采薇已经符合作为全家儿媳妇的标准了。
像全家这样的人家,挑选儿媳注重的不是家世,也不图对方能让自家更上一层楼。
俗话说,娶妻不贤毁三代,这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陶采薇的品性?能过得了关,便够了。
全夫人想说,你爱看牡丹亭,听说河首府到处在唱牡丹亭,不妨咱们两家人请戏班子来一起?听听。
却听陶采薇张口道:“回全伯母,我?喜欢读全大家的辞赋。”
符秀兰眉毛都猛地抽了抽,怕她丢小脸不够,打算丢大脸。
满堂的人缓缓将目光转向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全夷。
全夷无奈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这意思是要他?说话了。
他?抬眼望向那?个长相明艳的小姑娘,耐心与她谈论?起?来:“你喜欢读我?写的辞赋?”
陶采薇能说出?几段来,并给出?赏析,倒不是因为她真?的爱读,只是那?段时间,崔波爱看,她便想投其所好,跟着读了几天,她现在嘴里说的,都是崔波教她的。
全夷一开始只打算和这小姑娘敷衍两句,说亲事是女人们之间的事情,他?只是来走个过场,却没想到能从她口中?听到一番见解,眼眸便逐渐亮了起?来。
陶采薇丝毫没有说多了会露馅的觉悟,你来我?往地与德高望重的长辈的交谈中?,她始终落落大方。
她就没想过这种话题最好是浅谈辄止吗,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便够了,她知道,可?她仍在侃侃而谈。
符秀兰总觉得她身上如?今有一种平静的疯感?,她知道在全家长辈面前好好表现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她正在这么做,但她隐隐有把话题推向崩溃边缘的动机,就像是如?果全夫人出?于?一种礼貌和恭维告诉她自己想听牡丹亭的戏,她便会向全夫人详尽阐述自己对牡丹亭内容的深刻感?想一样。
可?能再多说一句,陶采薇就再也接不上全夷的一句话了,她总共就只会那?么几句。
符秀兰替她捏了把汗,好在全夫人打断了全夷和陶采薇的谈话:“他?就是这样,说来说去没完了,就爱钻研他?的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符秀兰道:“没关系,难得他?们俩能聊到一块儿去。”
全夷被迫闭嘴的时候,明显还有些?话未尽的意味在。
被打断了话,陶采薇既没有松一口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她只是安静坐着,等着下一个指向她的话题。
话说到这个地步,自然?该聊到正题上。
全夫人拉着她的手,现在更是对她满意得不得了:“这闺女模样拔尖儿就不说了,能跟我?家老爷说到一处去的人可?不多,自从他?那?位得意门生不在了以后,少有人能跟他?聊上这么半会儿了,我?看呐,薇薇天生就是给我?们家做媳妇儿的。”
全夫人没有察觉到,整个望山堂里,静了一瞬,她手中?握着的那?只小手,也隐秘地抽动了一下。
无人不知她所说的那?位得意门生是谁。
陶采薇认为,这也许是天意吧,崔鸿雪死了,可?她的生活里仍然?处处有他?的影子。
崔鸿雪倒是比崔波更会在她的世界里留影子。
这又是一句明牌,符秀兰面色僵了僵,将陶采薇拉到了自己身旁:“薇薇,你伯父伯母此次前来的目的你应该也知道了,但最终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你意下如?何?”
陶采薇勾起?嘴角浅浅笑?着,适时露出?了一种羞怯的表情,小声道:“我?听母亲的。”
全夫人脸上漾开了笑?容,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同意了。
毕竟女儿家也不会直接开口说她想嫁。
她的人生,自崔鸿雪死掉以后,一直在按照计划行走,至此,无任何偏移。
她心底自然?是高兴的,这门婚事,比她事先预想的要好的多,没必要不答应。
符秀兰看她模样,悄悄揪了她两下,她怕她现在脑子不清醒,胡乱答应的,虽说全家甚至是不比以前的崔家差的好人家,但她还是希望陶采薇能考虑清楚。
陶采薇回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表示她现在很?清醒,她愿意嫁。
那?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全夫人站起?身来,笑?道:“如?此咱们便正式开始走流程了,放心,该有的东西咱们家一份也不会少出?,规制就按照京城里如?今最声势浩大的仪式来操办。”
符秀兰轻轻点点头,也不显得过于?热情和兴奋,只说:“既然?定下来了,咱们就慢慢来,薇薇年纪也还不大,这事不急。”
全夫人道:“说得正是呢,修杰捱了这么多年才盯上你们家这么个宝贝疙瘩,好事也不能让他?全占了,就让他?再等一年吧。”
全夫人这话看似是在附和符秀兰,一个说不着急嫁,一个也说不着急娶,但是却暗暗定了一年的期限。
符秀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陶采薇的脸色,见她确实没有任何意见,便默认了全夫人的说法。
直到事情已经在众人的心中?相当于?完全定下来的时候,陶采薇才把目光落到了全修杰身上,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全修杰回以她一如?既往地温柔微笑?,她浅浅笑?了笑?,目光从他?身上离开。
她跟随母亲一起?,送走了全家三人,他?们接下来会回京城一阵,派媒人来走完剩下的流程,这也是在规矩之内。
全修杰离开之前,往她手里递了个匣子,天上在飘雪,他?伸手摸她的头时,她微微往后撤了撤,他?的手一僵,她便停在原地,不再躲了,但全修杰再没伸过手。
他?对她说:“薇薇,好好照顾自己。”
陶采薇捏着匣子,“嗯”了一声。
他?们走后,符秀兰揽着陶采薇的肩,就这么站在门口,风呼呼吹着,雪倒是不再下了。
符秀兰晃了晃陶采薇的肩:“怎么了?
没想到吧,全修杰竟然?早对你有意思了,我?也没想到。”
陶采薇面容微怔,身体随着符秀兰的推动晃了晃,道:“谁能想得到呢。”
不过婚姻之事,本也没那?么多想得到想不到的,两人如?今还算相配,就有说亲的可?能。
符秀兰道:“薇薇,你真?的想好了吗?”
陶采薇垂头,手指“啪嗒”一声打开匣子,里头是如?今宫里才有的绢花,陶采薇曾在云华公主的头上看到过,她手上的这些?,比公主头上的还要华贵。
看啊,这便是嫁给他?最微不足道的好处了,更别提其他?的。
或许在全修杰为她爹向上举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什么报酬。
就算如?此,她也不亏。
“母亲,女儿想好了的。”
接下来便是持续一年的三书?六礼环节,静等全家派媒人上门送聘书?。
符秀兰想起?在溪川时老爷子拿出?来的那?份婚书?,目前来看,全修杰的进程还没超过崔鸿雪呢。
说起?那?孩子,符秀兰只有无尽的叹息,现在想想,从一开始他?的反应就是必然?有一天要走的,他?不愿意留在这儿,陶家也不好强求,那?样一个人,就算强求也是留不下的。
符秀兰只觉得,一定要把那?件事烂在心里,陶采薇能放下崔鸿雪,就能放下崔波,若她知道崔波就是崔鸿雪,只怕这辈子也从他?身上过不去了。
客人走了,府里寂静下来,陶采薇独自走回鸠无院,经过今天的事,她莫名又想起?崔波来。
对于?全家人上门提亲这件事,她的举措很?不像她自己。
她可?以答应,也可?以拒绝,他?们都认为她的反应是答应了,但不是的,她只是学着崔波那?样,顺着命运走罢了。
陶采薇的答应,应该是用力?地点头加上满脸溢出?来的兴奋,以及不断地赞叹与欢呼。
她真?的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呢,学会不用力?地被命运推着往前走,真?的轻松多了。
她与全夷的那?番顾头不顾尾地谈话,大概是她做出?的唯一拒绝了,只要他?们继续谈下去,全夷就会发现与她谈论?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她就是一个虚无的壳子,一个肤浅又庸俗的女人。
安青看着她回来,府上如?今已无人不知陶采薇和全修杰的事,或者说,整个县、整个省都无人不知。
陶采薇看到安青打算收走桌上那?幅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的崔波留下的画卷。
“安青。”
“小,小姐。”
主仆俩对峙了一会儿,陶采薇叹了声气,道:“给我?吧。”
安青将画给她,她刚刚之所以想收走,是觉得这幅画如?今摆在这里,有点不合时宜。
若是小姐想看了,那?便看吧。
陶采薇接过画,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三日后媒人会来下聘,到那?时再看吧。”
她怕她看了以后撑不到那?一天了。
在那?之前,陶采薇和蒋青妍、祁凌雪又见了一面,约在蒋家。
如?今蒋家是最自由的了。
蒋青妍这段时间琴学得不错,在祁凌雪的教导下,已经有模有样了,至少能唬住像陶采薇这样的人。
祁凌雪朝陶采薇笑?道:“恭喜你啊,薇薇。”
的确不能说,这不是一件喜事。
但她们是朋友,朋友应该懂她的。
“祁姐姐,我?……”
祁凌雪拍了拍她的肩,叹了声气:“还记得咱们到凤瑶山顶时往下看的感?受吗?”
她记得,站在山顶,一览众山,俯瞰世人。
但她当时满脑子都是,她想在这个地方,站在云端里,和崔波接吻。
“祁姐姐,你知不知道,站到山顶以后,人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蒋青妍皱眉,她这次听懂了,她们说的山顶是指的那?个山顶,可?是都站到山顶了,还能有什么遗憾?
祁凌雪凝视着陶采薇,并未开口,等着她说出?下一句。
“站到山顶以后,俯瞰人世间,可?是眼前那?波澜壮阔的一切,”她摇了摇头,“又与何人说呢。”
祁凌雪道:“薇薇,人生总要有遗憾的,相比起?来,还是根本就爬不到山顶去的遗憾更大。”
陶采薇钻了牛角尖,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当不得多大的事。
她明年就能到京城去了,全修杰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天子近臣,除了两个年迈的首辅和次辅以外,无人压在他?头上,全太太的身份水涨船高,自然?也能成为京城里顶尖儿的人物。
道一声恭喜,是应该的。
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气:“祁姐姐,我?明白了。”
祁凌雪心里却清楚,让陶采薇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是那?人的愿望。
那?人连陶采薇都可?以放弃,此生应是,绝不会再做回崔鸿雪的了吧。
陶采薇逐渐笑?起?来,蒋青妍便也道了声:“薇薇,恭喜你啊。”
“你竟然?要成我?们当中?第一个嫁出?去的了。”
陶采薇轻轻哼着,听了会儿蒋青妍弹的琴:“妍妍如?今琴棋书?画学得这么刻苦,将来必定能嫁一个好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