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半夏作为一班唯一能跑完3千米全程的女生,跟着贺初衍沿着江边大桥一路狂奔,跑下来完全轻松不费力。
他们站在桥头,看着大桥的尾巴头,慢腾腾冒出几个气喘吁吁的脑袋。
迎风飘扬的杂乱黄毛格外扎眼,打头的上气不接下气,腰都直不起来,只伸着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们。
倒还是那副气急败坏的神情。
就是气势不怎么足。
池半夏看得有些乐:“看着挺唬人的,怎么这么点运动量就不行了。”
转头,贺大少爷背身倚着栏杆,乌黑额发被风轻扬起,路灯微光落在流畅肩颈,长腿懒懒斜放,像是误入一幕养眼的漫画场景。
如果忽视这双浅色瞳孔泛着的戏谑。
“这年头普遍亚健康的年轻学子,能跑一口气跑完3千米的生猛健将,只能说寥寥无几。”
“生猛”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意无意地下了重音。
池半夏:“……”
好帅的一张脸,好歹毒的一张嘴。
大桥上车辆不停穿行而过,浮成一条不连续的金线。
池半夏捅了捅贺初衍的手臂:“你还要摆着这个愚蠢的pose多久?”
贺初衍懒撩眼眸:“这不是在等您嘲笑完追兵。”
“搞得你没笑一样……”池半夏嘟囔道,“那现在做什么,打道回府吗?”
贺初衍:“去老李那。”
池半夏:“行。”
反正老李的烧烤店就在附近,她跑这么久刚好也饿了。
远处的“追兵”还在丧尸般拖行而来。
想要爬到这里,看样子怕是还要等个把小时。
池半夏挥了挥手,权当道别。
毕竟她不像某个没礼貌的人,招呼不打就直接走。
去烧烤店的路很熟,下了桥,从熙然街道岔过去。
路上经过冰淇淋小屋,池半夏清了清嗓子。
贺初衍只当没听到,径直从店前走过。
走出了一小段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池半夏深知,隐晦的暗示是叫不醒一个装聋的人的。
于是快步上去,直接上手,扯住了贺初衍的后衣摆。
池半夏朝着冰淇淋小屋的方向努努嘴:“经过冰淇淋店,不给点表示就想走?”
贺初衍转身,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开口说出的话也果然一如既往:“为什么要表示?”
池半夏微张嘴唇。
“贺初衍,你忘记你小学四年级摔到了腿,是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计较回报,接送你上下学整整一个星期?”
“小学五年级,你翻墙躲教导主任的突击,是谁冒着巨大的风险不辞艰险地给你通风报信?”
“小学六年级,你暑假作业不小心掉进湖里,是谁借长杆给你一本本捞上来,又拿到屋顶给你一本本晾干的?”
“初一你发烧,是谁替你做包干区的值日卫生,扫了数不清的枯枝落叶?”
“初二暑假我们到溪通组乐队的时候,有个大哥说你小白脸抢他的马子,找一堆人来堵你的时候,是谁越过人群拉着你逃跑?”
“所以你现在想想,是不是该对我感激涕零,想方设法地满足我吃冰淇淋的小小愿望?”
贺初衍懒懒抱着双臂:“得亏你这么多年,每次还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池半夏仰头:“有我这样全世界对你最好,这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还这么为你着想的朋友。”
“你就偷着乐,好好珍惜——”
也就是一时得意,池半夏没能躲开冲着脸上而来的手掌。
贺初衍手上使了点劲,单手掐住女孩的两边脸颊,用力挤成一张鸭鸭嘴。
池半夏瞪大双眸,发出含糊不清的声响。
“唔……你&%!!!……”
贺初衍口吻满满嚣张的愉悦:“还是闭嘴的时候,顺眼多了。”
池半夏企图用目光杀,来迫使对方就范,可她长相过于乖顺,安静时给人一种小动物般的无害感。
自认为恶狠狠的目光,落在贺初衍眼里,连儿时外婆隔壁邻居家那只张牙舞爪的奶猫,都比不过。
完全没有丝毫威胁感。
下一秒,池半夏垂下眼睫,眼睑处扫下一圈弧形阴影。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隐约有水雾弥漫。
贺初衍微皱眉头,手指不自觉松劲:“池半夏,你不会吧?”
池半夏没有吭声。
贺初衍稍稍俯身,跟她平视。
池半夏扭过头,硬生生避开了他的视线。
贺初衍:“没吃饭,就哭这么小声?”
池半夏:“……”
然后抿紧嘴唇,绷起倔强的直线。
贺初衍平生最怕女孩哭:“真哭了?”
“不就是冰淇淋,至于吗?”
池半夏肩膀微颤起来。
贺初衍口吻难得松动:“你……”
“噗。”
池半夏一时没忍住。
一不小心破功了。
贺初衍微挑眉毛,一字一句道:“池、半、夏。”
这哪里是倔强忍着不哭,明明就是在为不要笑得肩膀狂抖而努力。
“我怎么可能会为怎么点小事哭?”
池半夏好不容易看到贺初衍吃瘪的神情,脸上满是张扬漂亮的笑容。
“刚好不太想吃冰淇淋了,记得欠我一桶,今晚嘛,就先放过你了。”
贺初衍:“……”
唇角微掀,嗓音混着笑:“不想吃了是吧?”
池半夏点头:“嗯。”
贺初衍转身。
池半夏奇怪地问:“你去哪?”
贺初衍:“买冰淇淋。”
池半夏:“?”
贺初衍直直朝着路过的冰淇淋店折返。
“今儿这冰淇淋,怎么都要进大小姐的嘴里。”
池半夏听他这冷嗖嗖的语气,总有种要被下毒谋害的感觉。
路灯下拉长少年的挺拔身形。
池半夏站在原地。
哎,这人,到底是不是五行缺拽。
让买的时候死活不买,不让买的时候非要上赶着买。
真是一贯大少爷的狗脾气。
既然贺大少爷要买,那她也不能拦着。
池半夏就静静地等着。
贺初衍在店里买完冰淇淋。
回身,看到直直站在身后的人。
还目光幽幽地盯着他。
要不是看清眼前的人,就冲这吓人劲,贺初衍非得把手里的冰淇淋桶盖上对方脑袋以示尊敬。
“走路没点动静,搁这扮游魂?”
池半夏看向他手里:“哦,香草巧克力双拼味,是我最爱的味道。”
刚刚还在张牙舞爪,浑身写满了得意,这么一小会,就变得蔫不拉叽。
跟地里遭霜冻的小白菜一样。
传来抓狂的交谈声。
“我不是刚月考完,为什么又要月考了?”
“你刚刚月考完的是七月的月考,关我下个月八月的月考什么事?难道你中午吃了饭,晚上就不用吃饭了吗?”
“啊啊我不想听!你到底为什么说话越来越像我妈了?”
……
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结伴走过。
贺初衍淡淡挪回视线。
哦,这是想起伤心事了。
怪不得这大小姐突然就老实了。
此时池半夏安静下来,完全端着乖得不行的模范生范。
只安静朝着前走,吃起怀里抱着的冰淇淋桶。
走了会,池半夏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的小电驴还在江边呢。”
“得亏您还能记得。”贺初衍说,“晚点骑回去不就行了。”
池半夏慢了半拍地点头:“嗯。”
又低头一脸凄惨苦兮兮地舀着冰淇淋。
贺初衍懒散缀在身后。
一眼看到耷拉的乌黑后脑勺。
这小脑袋瓜,八成又开始想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了。
果然下一秒,池半夏突然开口问:“你知道普朗克为什么是地中海发型吗?”
贺初衍:“……”
池半夏自问自答:“因为学物理使人头秃。”
贺初衍:“…………”
池半夏恶狠狠地说:“因为物理是个祸国殃民的小妖精,吸精气索命,于是夜半时分,无数学子精神状态癫狂,又哭又笑又拔头发。”
贺初衍:“………………”
池半夏边吃冰淇淋,边自顾自地说:“阅读理解也是神仙做的题,这年头窗帘什么颜色都能出题了。那我下次也能出题,题目就叫我今晚走在街边吃香草巧克力味双拼冰淇淋桶,反应了本人什么心情?”
贺初衍轻嗤:“除了某人犯馋还能有什么理由。”
池半夏:“……”
“你能不能有点文学素养?”
贺初衍说:“您先全对一次古诗词默写题,再说这话?”
池半夏反问:“难道古诗词默写就能跟一个人的文学素养挂钩了吗?”
贺初衍:“……”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大小姐,乖巧只能是一时假象,杠精上线才是本质。
“您来。”贺初衍说,“让我感受一下文学素养的熏陶。”
池半夏说:“这是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以乐景衬哀情,反映了本人郁郁不得志的愤懑之情,以及渴望被伯乐赏识的美好愿望。”*
贺初衍:“背阅读题模板上瘾了?”
池半夏闭口不答。
相当理不直气也壮:“这是充分利用整合现有资源。”
贺初衍:“……”
街道旁路灯盏盏,撒下一地光芒。
晚风吹来一身暑气,树梢上蝉鸣阵阵,池半夏吐槽完物理和语文学科,又转向英语化学生物。
就连高一没分班前,学的政治历史地理都没逃过一劫。
却唯独少了一个科目。
贺初衍偏偏故意开口问:“怎么不念叨二次三次反比例,双勾耐克指数函?”
同样是评判学科,还搞上双标这套。
池半夏瞥他一眼。
眼里写满“区区蝼蚁人类,怎敢染指数学”的神情。
“懂什么,函数可是宇宙赋予我们人类的伟大艺术。”
贺初衍:“……”
他突然生出种大晚上跟一个精神状态清奇的人,竟然聊了这么久的荒谬感觉。
池半夏对上对方眼里的复杂神色,自动归为对方这是被数学惊心动魄的美感折服。
虽然这大少爷脾气是狗了些,可对数学饱含敬畏心的人,又能有多坏呢。
于是好心提醒身边这人:“贺大少爷,你记得小心点,别哪一天被物理小妖精吸完精气,头不小心秃了。”
贺初衍:“……”
果然他的荒谬感觉不是空穴来风。
站在这里陪聊的自己,多半也是疯了。
“这就不劳您费这个心了。”贺初衍并不想继续这个清奇话题,“行了蒲松龄·夏,别隔这写一中版聊斋志异了。”
“什么蒲松龄·夏,洋不洋,中不中的。”池半夏反驳道,“请叫我池松龄。”
贺初衍:“……”
得,还挑剔上了。
大小姐的难伺候人设不倒。
-
烧烤店坐落在街尾。
这里有一整条街的烧烤店,路人来来往往,灯火通明,白烟腾腾,晚风里冒着勾人胃里馋虫的香味。
橘色路灯映出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形。
黄毅宗完全望眼欲穿,瘫坐在椅子上的身躯,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撑着桌子直直站起来。
朝着两人疯狂招手。
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似的。
池半夏和贺初衍走回去,在两人对面坐下。
徐宥打趣:“这是刚万里长征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要弃书包潜逃。”
分路跑的时候,池半夏的书包被他顺手抛进了自己那辆推车。
黄毅宗捂着肚子:“你们总算来了,我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贺初衍淡瞥了眼:“那还是有些困难。”
黄毅宗扭头冲着徐宥发问:“这是说我胖的意思吗?这是说我胖的意思吗?这是说我胖的意思吗?”
发动连环追问模式。
徐宥苦口婆心道:“大黄,何苦要自取其辱呢。”
黄毅宗摔手边没拆封的一次性木筷,敲在桌上,发出一声重响。
他打不过少爷是事实,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个眼镜儿吗?!
在黄毅宗动作的瞬间,徐宥也极快地做出了反击。
锁喉,剪腿,两人以一个极其高难度的姿势扭打在一起。
战况看起来很激烈,实则是一人完全按住另外一个人。
明显是徐宥占了上分。
黄毅宗被着锁喉,正欲无奈四十五度仰头看夜空,深深感受一下被扼住命运的咽喉的绝望。
一盘烤得色泽漂亮的烤串闯入眼帘。
视线不自觉往旁边挪去,是一张美艳含笑的面容。
“哎呦,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宋雨笑道,“打扰一下,我来上个烤串就走。”
黄毅宗突然见到心心念念的女神,还深陷在惊喜之中,突然听到这句打趣,打了个哆嗦:“不是,雨姐!”
“雨姐,上一箱啤酒!”
宋雨回头爽朗笑道:“好,等会!”
黄毅宗只能眼睁睁看女神一溜烟离开。
先上的羊肉烤串被放在桌上。
黄毅宗难得没有第一个抢食,嘴里嘟囔道:“眼镜儿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害我在女神面前丢脸。”
池半夏咬着嘴里的羊肉串,还不忘去抢贺初衍手边盘里的。
闻言一时错神,丧失突袭的机会。
朝黄毅宗看去。
池半夏凭心而论,黄毅宗收拾起来也算个帅小伙,性格开朗热情,就是长了张娃娃脸,看起来完全像个弟弟。
偏偏栽到了雨姐这种极品御姐身上,只可惜,人家只把他当小屁孩看。
今夜注定还是心碎男孩预定。
池半夏举起烤串:“大黄不要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万紫千红总是春。”*
黄毅宗严肃脸:“我很专一的,心里只有雨姐。”
池半夏:“你误会了。”
黄毅宗:“?”
池半夏:“我的意思是,没准哪天雨姐看倦了世俗的花花草草,对你这种小奶狗类型偶尔感冒一次,也是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的。”
黄毅宗:“……”
听起来自己好像更悲惨了。
这安慰不要也罢。
唯一稳重的徐宥打起圆场,再聊下去大黄非得被仙女聊废不可。
万一黄毅宗冲动告白失败,影响雨姐给的加送烤串福利怎么办?
于是老大哥地提出万金油话题:“大家最近怎么样?”
“我呢,还在做艰苦大学军训的心理准备。
两道幽幽视线同时朝他打过去。
池半夏:“准备下一次月考。”
黄毅宗:“继续艰苦复读喽。”
徐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准确踩中两人的雷区。
“还不如继续点烧烤,就这么点,还不够大黄塞牙缝的。”
这一声标志性的冷嗤,极具存在感。
还在干瞪眼的三人,瞬间统一战线。
“哦,原来这有个提前保送的呢。”
“哦,原来这有个脱离高考苦海的呢。”
“哦,原来这有个不用受地狱月考折磨的呢。”
齐刷刷地阴阳怪气(羡慕嫉妒)。
“饿疯了?”贺初衍手肘半撑桌边,气定神闲道,“烤茄子要不要?”
“要。”
“腰子?”
“要。”
“五花肉?”
“要。”
……
烧烤上齐,顿时被龙卷风般暴食席卷。
盘里只剩最后一串烤鸡中翅。
黄毅宗和徐宥为争夺鸡中翅的进食权,再次大打出手。
池半夏喝着豆奶,丝毫没有看戏兴趣,反而用一次性筷子敲起桌面来。
深夜撸串完的大爷经过,被这桌杀猪嚎叫般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
一桌四个孩子。
两个缠打成混乱一团。
一个神情嫌弃地吃着烤鸡中翅。
唯一的女孩,一手拿着根干净的一次性木筷,一个劲在桌边神神叨叨地敲着。
大爷本想抬腿走,可还是忍不住戳了戳女孩的肩膀,委婉提醒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吃完就快回家吧!”
池半夏抬眼,对上大爷太过直白灼热的担忧视线,认真解释:“大爷,我以前是鼓手。”
大爷忍住嘴角抽搐。
看这姑娘乖的要命,只当她在开玩笑,又定睛一看,喝的确实是豆奶没错。
贺初衍随口胡诌起来,丝毫脸不红心不跳:“大爷,担待些,孩子醉豆奶了。”
大爷:“……”
好言装乖送走大爷后。
黄毅宗和徐宥总算结束混战。
结果发现烤鸡中翅竟然落入捡漏的贼人之口。
顿时惊呼错算!
-
时候不早了,四人吃完就散。
他们刚好是两个方向回家,黄毅宗和徐宥顺路。
走出一段路,徐宥回头挥手:“有事就在‘四方有难踩一脚’的群聊里喊一声!”
黄毅宗揽住他的肩膀:“随叫随到!明年的乐队纪念日也一起过!”
池半夏高高比了个ok的手势。
贺初衍站在女孩身后,目光跟远处的两人对视。
池半夏和贺初衍一路散步到江边,取回小电驴。
一路骑回小区。
他们坐电梯上楼,笑闹着走到门前。
贺初衍单肩背着书包,躲开了池半夏的一记伸脚踢。
池半夏边输入密码开锁,边说:“贺初衍,你有本事别躲。”
贺初衍:“难道还要干站着被打?”
“大小姐,你还有没有道理?”
“要什么道理?”
池半夏还想开口,把门拉开缝隙的时候,看到透到脚边的灯光,奇怪地喃喃:“哎,家里灯怎么是亮的?”
“我明明记得昨晚关了灯啊。”
贺初衍:“毕竟贵人多忘事。”
“不会说话就别——”
池半夏拉开门,看清眼前的人后,笑容僵在唇角。
沙发上坐着位气质出众的中年妇人,一贯精致得体的妆容和套装。
目光淡淡朝门口两人瞥来。
却带着一股仿佛冻结空气的威慑感。
池半夏顿时缩回打闹的手。
有些没反应过来地问:“妈……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