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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我当然不会跟你分开啦!

    课后老师恬不知耻说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 说个事情。

    江饮在心中默默计算,一个人一分钟,全班四十五个人, 好嘛, 一节课的时间没了。你占用俺们时间倒是挺理直气壮的。

    老师说初三了,还有不到半年就要升高中,这半年至关重要, 所以决定给班上有希望进年级前一百的同学搞个一对一帮扶。

    差生们一听, 挥挥胳膊, “切,我当什么呢, 不关我事。”抓紧时间睡大觉了。

    好学生们竖起耳朵,两眼亮晶晶。

    江饮不伦不类,还在回味笔记本和水性笔墨味道。

    “江饮其实还是很有希望的, 就是不太专心, 得再加把劲儿……这样吧,韩笑同学, 你们俩配对, 我听说韩笑家跟江饮家住得也近,周末……”

    “老师, 江饮没家, 她住在昆妲家。”有人接了句嘴。

    班主任是个雷厉风行的厉害女人, 她二话不说大步走到座位末排, 操起桌上书本朝他后背猛地一扇。

    被打的男生双手抱头, 脸埋进书本不吭气, 老师回到讲台,抚掌示意大家安静, 继续说:“座位也得换一下,周三下午的体育课是我来上,具体到时安排。”

    台下一片哀嚎,昆妲倏地仰脸看向讲台。

    老师已收起教材大步离开。

    韩笑就坐在她们前排位置,是数学课代表,她扭身打招呼,拉起江饮搁在桌面转笔的那只手,“新同桌,你好。”

    昆妲一言不发盯着她。

    江饮敷衍笑笑,手缩回来藏到课桌底下,偷瞟一眼昆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饮和昆妲的‘吃纸条’事件还没掰扯清楚,中间又横插进来个韩笑。

    韩笑人如其名,小牙洁白,酒窝甜蜜,当然昆妲自认韩笑跟她比还是差远了。她学习虽不太行,脸蛋从没输过,且学习可以通过后天努力,脸蛋却是天生的。

    “你们俩可能要分开了。”韩笑虽是表示遗憾的口气,却满脸的幸灾乐祸。

    昆妲垂下眼皮没说话,江饮说了句“我去上厕所”,随后起身离开位置。

    班主任安排韩笑帮扶江饮其实是一石二鸟,江饮和昆妲实在太好了,连体婴似的走哪儿都分不开,且都是文科强,理科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韩笑恰恰与她们相反。

    昆妲情绪敏感,作文好,江饮各科平均,是有望挤进年级前一百的好苗子,韩笑总体来说文科偏弱,帮扶其实是一对二,三人互帮。

    帮扶没问题,大家都接受。

    “可是也没有必要换位置。”江饮站在老师办公桌前,两手背在身后,耷拉个脑袋,“我是昆妲的小丫鬟,她不能离开我。”

    “什么叫你是她的小丫鬟,江饮,你有独立的人格,你不是谁的附属品,你不应该给自己如此糟糕的定位。”老师明白她的处境,心痛又无奈。

    江饮没觉得哪儿糟糕了,她有吃有喝有大床睡,还有好学校读,这一切不都因为她是昆妲的小丫鬟?

    来之前妈就说了,是昆妲需要朋友和陪伴,她才有机会从老家山里到大城市生活,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昆妲给的。

    假如昆妲不需要小丫鬟伺候,妈妈就是赚再多钱,也没本事把她弄到城里学校。校长和小白阿姨的关系,江饮相信老师比她更清楚。

    江饮态度坚决,“反正就是不能换座位,再说韩笑就在我们前面,离得也不远,老师你就当我求你了。”

    她甚至开始威胁,“要是把昆妲惹生气,害我妈被开除了怎么办,我连学都没得上。”

    阶级始终存在,这是每个步入社会的成年人都必须懂得的道理。

    老师怜爱她,也体谅她的苦衷,最终妥协。

    江饮离开教师办公室,长出一口气,心里美翻天了,谁说她傻来着,她简直不要太聪明!

    这个江小狗也坏,座位保住了,她不说,看昆妲整天闷闷不乐,心里偷笑,还自我洗脑说给人家个惊喜。

    横插进来的韩笑替江饮未完待续的“可是可是”打了掩护,昆妲忘了被江饮吞进肚子的纸条,满心想的都是“我们要分座位了”。

    从第一天进班级她们就没分开过,中途几次座位大洗牌,她们都是为数不多保留至今的几对之一。

    昆妲越想越烦,讨厌老师!讨厌韩笑!最后半年了还搞她心态。

    到时江饮是考上了,没人考虑她考不考得上?家里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后门一路开到底吗?那大学呢?

    可昆妲没有跟老师谈判的资本,她学习一般,脾气还坏,动不动就鼓个脸瞪双眼睛给人看,不似江饮那么会撒娇装可怜卖好。

    昆妲独自生闷气,快把自己气死了。

    晚饭时江饮还在她耳边嘚吧,“没事的,我去跟韩笑坐好了,你还在原来的位置,我就坐到你前面,你有事就抠抠我的背,跟我传纸条,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

    “一样个屁啊!”昆妲朝她吼。

    白芙裳给她个警告的眼神,“嚷嚷什么呢你,好好说话。”

    江饮还在那装好人,“没事的小白阿姨,是我们要分座位了,妃妃不高兴,我在哄她呢。”

    白芙裳恍然“哦”一声,“你这么黏人,分个座位把自己气成这样,以后高中呢,万一没考到一个学校,没分到一个班。”

    “那你给我想办法。”昆妲理直气壮。

    白芙裳笑得,“你倒真不客气。”

    “再说我怎么就考不上了?我的分数是够一中的,我长的补短的,也没差她们多少。”昆妲夹一箸肉片塞进嘴巴,牙关“咔咔”,把它当成江饮的胳膊肉嚼烂。

    “你生气的样子特别搞笑。”江饮自以为很幽默,“双眼皮都鼓成单眼皮了,像只可爱的小青蛙,肚子还咕咕叫。”

    “你才是青蛙!你个臭癞蛤蟆!”昆妲吼。

    江饮没脸没皮,“我是臭癞蛤蟆,你是白天鹅……”说着小嘴凑过来,在人脸颊盖了个油叽叽的黄印章。

    “哎呦喂!”白芙裳连连拍巴掌,“比电视剧还精彩。”

    到周二晚自习,昆妲已经气成一只河豚,腮帮始终保持愤怒状态,鼓出两团粉红,瞧着更好看了。

    补课期间老师管得没那么严,晚自习大家都是各干各的,江饮从家带了十几个核桃过来,在课桌底下砸核桃吃。

    板砖是学校里捡的,核桃包在一只小小的布口袋里,她蹲地上“嘁哩喀喳”一顿砸,布袋拿起,核桃仁挑出来放在摊开的纸巾上,攒一小撮倒在手心,捅捅昆妲腰窝,“给你吃。”

    “谁稀罕?”昆妲还生气,不吃。

    江饮也不强求,核桃仁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罐里,这罐子原本装黄桃罐头的。

    前桌韩笑回头,找她讨一个,江饮倒也不吝啬,书包里摸了两个递过去,让她跟同桌一人一个。

    “我弄不开。”韩笑冲她噘嘴巴。

    江饮说:“我把砖头借给你。”

    “我来砸。”韩笑同桌的男生说。

    “好吧。”韩笑回身。

    昆妲眼皮上下一翻,嘴角无声勾出个嘲讽的笑。

    到周三下午体育课,班主任如约而至,课堂上公布了一对一帮扶名单。

    “江饮和韩笑,确定了,你俩互帮,住得也近,节假日可以安排时间……”

    昆妲举手。

    班主任挥手示意:“请讲。”

    昆妲起立,面无表情,“为什么名单里面没有我。”

    “为什么名单里面没有你。”班主任给她一个“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的表情。

    昆妲不管,“我觉得我也可以被争取一下,韩笑数学好,我数学差,我也需要补习。”

    “那这个就看你自觉了。”班主任说:“你跟江饮住在一起,不管是韩笑去你们家,还是你们去韩笑家……反正全靠自觉,学习就是靠自觉。”

    有人对名单提出质疑,举手不等叫起立就嚷嚷,说不想跟某某配对,请求重新分配……

    昆妲坐下,韩笑回头看她一眼,“没事,看在江饮面子上,我可以帮你补习。”

    “哈?”昆妲嗤笑,“我谢谢你嗷。”

    “不用谢。”韩笑冲江饮挤挤眼睛。

    江饮满脸看好戏。

    “你还不收拾书包?”昆妲瞟她一眼,“马上就换座位了。”

    江饮捂嘴笑,不说话。

    昆妲一直等到下课,也没等到老师给她们换座位,中途她几次看向老师,试图透过她鼻梁上厚厚的镜片判断她内心所想。

    是忘了,还是临时改主意?

    “老师没给我们换座位!”韩笑回身一巴掌拍在桌面,像很不满自己老婆夜里跟别人睡。

    “不会换了。”江饮往嘴里倒了把妈做的炒米花,含糊说:“我们已经很近了,换不换都一样。”

    昆妲什么都明白了,她顿时摆出大房姿态,“不能和江饮坐在一起,你好像很失望?”可有什么办法呢?她就要和我坐在一起。

    “我有什么好失望。”韩笑翻个白眼,扭过头去。

    放学回到车上,江饮立即把满满一罐的核桃仁递过去,“我给你留着呢,我一口没吃。”

    外婆今年寄核桃来,江饮才从妈那知道,昆姝快高考那阵就收到过这么满满一罐核桃仁。

    妈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昆妲当然气死了,答应给她剥,她又赌气说不要。这小孩气性大。

    江饮一直替她记着呢,那之后有事没事就砸两个核桃,半个月才攒够一罐。

    “别人有的,你也有。”她把玻璃罐子塞到昆妲手心。

    睫毛扇动两下,昆妲抬起脸,已是泪眼汪汪,“那换座位的事情呢?也是你跟老师说的?”

    “我当然不会跟你分开啦!”江饮跟她顶一下额头。

    第 52 章 [你好看。]

    “换座位是你跟老师求情的?”昆妲眼里还含着泪, 已开始审起她来。

    江饮憋了好几天,迫不及待邀功,小手拍胸脯, “当然!我还吓唬她呢, 我说要是惹你妈不高兴,把我妈开除,我们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她吓坏了, 根本不敢动!”

    “妈妈才不是那种人!”昆妲大声辩解。

    江饮说我知道我知道, “那不是吓唬她, 不然咱俩就分开了。”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跟老师说不要换座位的。”昆妲手背抹掉眼泪,拳头已攥紧准备揍人。

    江饮倒也不傻, 嬉笑着往后躲,“是今天上午。”

    “是星期一,就是你吃纸那天!”昆妲拳头小雨点似噼里啪啦往她身上落, “你敢耍我, 我让你耍我——”

    这个小丫鬟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欺上瞒下、阳奉阴违, 简直要造反!

    可她多有手段, 事先准备了一大罐核桃仁,让你舍不得下狠手, 拳头落下去轻飘飘没分量。

    她好的时候是真好, 不自禁的真情流露让人鼻酸眼热, 讨厌的时候也是真讨厌, 傻乎乎没心没肺, 现在竟还会耍心眼憋坏。

    她还嘚瑟, “你给我按摩呐,嘿嘿真舒服, 左边点,捶捶肩膀——”

    但被吃掉的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昆妲审不出来。江饮什么都不瞒着她,连自己的身体发育情况都详细报告,唯独那张纸条。

    逼问到最后,她说拉马桶了,去下水道找吧。

    很快,一对一帮扶开始,昆妲专心对付韩笑,也暂时没空去想。

    最近天冷,晚上还得上自习,为多睡半个小时,她们都是把早餐带到学校去吃,赵鸣雁会提前准备好装保温袋。

    可这天一大早,才刚到校,昆妲就看到江饮桌面上白色塑料袋里的包子豆浆。

    江饮馋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为上课偷吃零食,她没少挨说。

    但这也不怪她,她小时候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山里小学校的免费午餐翻来覆去都是大土豆子,家里吃的也多是自家种的瓜果一类,到城里她才知道什么是黑森林、泡芙和哈根达斯。

    她连纸都吃,搁到桌上的包子豆浆岂会拒绝?

    “谁啊,谁放这儿的,放我桌上就是我的了哈,我警告三声,再不拿走我就吃了。”

    “你吃,我专门给你买的。”韩笑适时转身,微笑。

    “这么好,你家中彩票啦?”江饮想也不想就拿起咬了一口。

    包子被女孩细心捂在书包里,走廊窗边看到她身影才被火速取出放置在桌面,还热腾腾的。

    牛肉馅香溢满教室,馋得后桌男生嗷嗷乱叫,问包子皮能不能裳给他,江饮冲他嘚瑟,说吃完的塑料袋可以给他闻闻。

    “第一天帮扶,见面礼。”韩笑两排小牙雪白,还有对酒窝,“我家附近很出名的一家包子铺,我专门为你排队买的。”

    昆妲看她一眼,座位坐下,心想被起‘含笑九泉’这样的外号倒一点也不亏,她笑起来确实有种慈祥的奶奶感。

    “这么好——”猛啜口豆浆,江饮拍拍书包,“我没想到给你准备,要不我把我妈带的早晨给你吃。”

    “是得还人家的情。”昆妲动动手指,“给她吧。”

    江饮从书包里把保温盒取出来,自己那份递给韩笑。

    “是你妈妈亲手做的吗?”韩笑双手接过,满眼都是小星星。

    “不然,还能是用脚做的。”江饮随口。

    “谢谢你嗷。”韩笑接过饭盒去看,玻璃的,还蛮重,分两格,一边四个咸肉烧麦,一边是凉拌的海带丝。

    江饮把小盒子里装的筷子递过去。

    “你妈妈好体贴,早上为你准备这么精致的早点,真羡慕你。”韩笑是偶像剧里很夸张幸福得要晕过去的表情。

    妈妈是体贴,这一点江饮赞同,含糊“嗯嗯”。

    “赶紧吃吧。”昆妲打开自己那份,“还有十五分钟就早读了。”

    韩笑抬抬下巴,瞟了眼她碗里,“一样的嗷。”

    “不然呢?”昆妲反问。

    “你妈妈好辛苦,要准备两份早餐。”韩笑捧着碗对江饮说:“要不以后你的早餐我都帮你带吧,叫你妈妈不要那么辛苦了,而且这个饭盒好重嗷,你一个人背两盒……”

    她再看向昆妲,意思已经很明显——你真是太不体贴了,学习已经那么累,你还让她背这么重的饭盒。

    “还行吧。”最后一口包子塞嘴里,江饮左手握拳屈肘,“我力气很大的,我在老家的时候常帮我外婆背柴背草。”

    “你真厉害。”韩笑夸。

    昆妲把筷子搁在碗面上,彻底无语了。

    韩笑已鸣金收兵,说“可不能浪费了妈妈的心意”,扭过身终于开始吃饭。

    江饮一点没觉出她们之间的诡异气氛,豆浆吸管啜得“滋滋”响,最后一口老吸不上来,揭开盖子往嘴里倒。

    昆妲深深吸气,一肚子无名火不知道往哪儿发。

    这个韩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怎么一点苗头都没发现呢?还是她从来就这样,只是最近才留意到,因为是女生,之前忽略了……

    韩笑赶在早读开始前吃完餐盒里的饭,又趁着课间把饭盒洗净送还,江饮说不用麻烦,在外面没有洗洁精也洗不干净,回家还得洗一道。

    “我洗干净的。”韩笑献宝似从书包里掏出盒香皂片,晃晃,“我用这个洗的……不过你要嫌弃不干净,回家再洗一次也没什么,我主要觉得还你脏的饭盒,不礼貌。”

    昆妲看着她。

    韩笑这是在骂她吧,这还不是在骂她?

    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江饮接过饭盒收起,并没有计较她话里的深意,指了卷子上一道数学题向她请教。

    “你要不要闻一闻,你用过吗,很香的。”韩笑说香皂片,同时晃晃右手,她手上也沾染了味道。

    江饮一愣,摇头拒绝,“妃妃有,我用过。”

    “那我们做题吧。”韩笑没有丝毫受挫,快速把香皂片塞进抽屉。

    昆妲被晾在一边。

    这感觉真奇妙,她向来不会把多余的情绪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连发火都只对江饮。

    可今天这事跟江饮完全没关系,昆妲一肚子火要熄不熄,要起不起,竟是给整得没脾气了。

    甚至都找不到理由来拒绝,班主任钦定的帮扶对象,江饮确实也需要她的辅导。

    学习方面,韩笑认真负责,确实一点错也让人挑不出,昆妲告诫自己要“大气一点”。

    ——“大气一点。”

    这句话她最近两年常听妈妈对赵姨说,无可奈何又稍带宠溺的口气,句末加个“嘛”,尾音拉得长长,半撒娇。

    ——“大气一点嘛。”

    妈妈跟赵姨关系很好,她们之间也有个像韩笑这样碍事却无法拒绝的家伙吗?

    那时的昆妲如何能想到,那个碍事的家伙就是她亲爸。

    学校和老师提出的帮扶计划并没有规定硬性时间,江饮和韩笑商议,每天下午上学和晚自习,提前半小时到校,大家一起写作业,互帮互助。

    韩笑答应,江饮正要向昆妲征求意见,韩笑竟先她一步,说:“你也来吧,不然你一个人挺无聊的,自己坐在那。”

    “我?”昆妲睁圆了眼睛,指着自己鼻子尖。

    “不然还能有谁。”韩笑困惑歪头。

    啊,这感觉真奇妙啊,昆妲掩唇“吃吃”笑出声来。

    “妃妃当然要跟我一起。”江饮把作业本抽回来,屁股挪挪凑近身边人,“这题我刚学会了,我来教你。”

    冲前桌女生挑衅一扬眉,昆妲十指相扣,托在下巴,“好哦——”

    尾音拉得长长,是被宠溺的有恃无恐。

    江饮执笔在草稿本上演算,昆妲心不在焉,视线飘忽。

    猕猴桃是什么时候变成水蜜桃的呢?因睡眠充足和营养健全的脸颊粉白透红,凑近看皮肤表面有层新嫩的细绒毛,眉纤浓,睫毛长直下垂,鼻梁线条流畅优美,唇色淡粉……

    原来韩笑给她讲题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

    久居兰室之而不闻其香。她们平日太过亲密,竟是忽略了。

    “学会了吗?”江饮轻轻跟她碰头。

    “我刚没在听。”昆妲实话讲。

    江饮扬拳,“那你在干嘛!”

    “看你。”昆妲直视她的眼睛。

    上课铃响了。

    江饮手掩唇后仰,草稿本抽回桌前,在课桌下用膝盖撞她。

    昆妲轻轻撞回去。

    [干嘛看我!]江饮把传话笔记本丢过来。

    [你好看。]昆妲言简意赅。

    江饮脸埋进臂弯,笔记本上留下两个大字:[讨厌!]

    为转移注意力,最后一节数学课,两人都格外认真,符号和数字组成的公式在今日豁然成型,不再是扭蛆似的一团。

    直到下课铃响,两人各持一方,习题册上写写算算,不动如山,只不时两眼对视。

    韩笑回头,颇感到惊奇,“咦,你俩居然还没走,往常不是最积极的。”

    “写完这题。”昆妲替江饮答了。

    韩笑离开座位,歪头看江饮练习册。

    昆妲合拢书本,装进书包,起身离开座位。

    “走了,回家了。”江饮快速收拾桌面。

    “那下午……”韩笑扯住她袖子。

    “下午提前半小时,我们会准时到的。”江饮轻轻挣了下。

    “小水。”昆妲声音在走廊喧嚣的人流中跃出,清亮甘甜。

    “来啦!”江饮饭盒飞快塞进书包。

    昆妲站在班级外走廊窗边,身后是人头窜动的放学大军,似泄洪时拥挤在出水口的黑色鱼群。

    她孑然独立,清丽如仙,隔着扇老旧发绿的大玻璃窗,嘴里勾起一丝得胜的笑。

    她什么也不用做,自有人逆流而上,奔她而来。

    第 53 章 宣告所有权

    熬过了阴湿漫长的早春, 某个周日,推开窗往下看,沉睡的花园忽在一夜间苏醒。

    草坪吐露新芽, 垂丝海棠叶花齐绽, 女贞抖擞新叶,像黑褐画板上随意扬笔溅落的颜料。

    风也暖起来了,柔柔抚过脸颊发梢, 又调皮钻进睡衣领口, 稍带点倒春寒尚未完全褪去的嶙峋陡峭, 将大片凉意泼洒在极少示人的心口皮肤。

    昆妲扯扯睡衣领口,见花园一角鹅卵石小路尽头走来一个人。

    哈欠连天, 东倒西歪,装了满脑袋的瞌睡虫也不忘调皮,行至莲池边毫无征兆朝水面一声大叫, 吓得满池小鱼惊惶乱窜, 得意“嘿嘿”两声,甩着手脚蹦跳离开。

    似早有预料, 昆妲在她抬目望来时“哗”地拉起纱帘, 藏身墙后。

    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半分钟后, 房门被敲响:

    “哈罗, 早安妃妃公主, 你起床了吗?”

    昆妲快速回到床上躺好, 揉乱头发假装刚刚睡醒, 声音含着困倦, “进来。”

    江饮推门而入,好玩同手同脚踢正步, 走到床边,纵身直挺躺倒,“报告长官,装甲一号已就位!”

    换台够快的,昆妲两只手从被子伸出来,举到头顶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江饮踢了拖鞋翻身隔着被子抱住她的腰,将一片草叶凑到她鼻尖,“猜猜是什么。”

    昆妲微微噘起嘴唇,细嗅,“是薄荷。”

    “一片提神醒脑,两片身强体壮!”江饮将草叶啊呜塞进嘴巴。

    昆妲大惊,立刻去掰她牙关,“你怎么什么都吃!”

    “薄荷本来就可以吃的。”江饮嚼吧嚼吧咽下。

    “那你洗了吗?整天就吃脏东西!”昆妲直接给她后背来了一拳。

    “我洗了——”江饮疼得龇牙咧嘴,身体猛地朝前一挺,张嘴咬在她脸颊。

    昆妲尖叫,江饮得逞已飞速撤离床边,站到书桌边若无其事东翻翻西翻翻。

    “你是狗啊!”昆妲捂脸大叫。

    “汪汪汪——”江饮背身朝她扭屁股,手掌竖在身后假装是尾巴左右摇来摇去。

    “江小狗。”昆妲叫她。

    “你又给我起外号!”江饮回头冲她恐吓扬拳。

    昆妲掀被下床,“我现在觉得,猕猴桃这个昵称已经不适合你了。”

    她长高了,变漂亮了,皮肤也不似刚到家那阵黝黑。更多人喜欢她,明恋暗恋。

    不变是跟从前一样迟钝欠扁。

    “以后就叫你江小狗。”昆妲进卫生间洗漱,“不接受反驳!”

    镜子里看,左边脸蛋是江小狗假装咬人实则偷亲留下的红印子。昆妲对着镜子揉揉,傻笑一下。

    最近一对一帮扶效果显著,韩笑教会江饮,江饮回家又教会昆妲,期中考两人成绩均有提升,江饮飞跃至年纪前六十,昆妲也摸边上榜。

    虽每日跟韩笑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但正事上昆妲从不马虎,为感谢她,也为彰显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昆妲邀请她今天一起去看电影。

    下午,韩笑按照约定时间准时出现在别墅大门口,赵鸣雁去开门,韩笑立即认出她身份,九十度鞠躬,“赵阿姨好。”

    赵鸣雁微讶,“你知道我。”

    “家长会的时候见过,阿姨特别漂亮,我一下就记住了。”韩笑露出两只标准酒窝。

    “你嘴真甜,长得也甜。”赵鸣雁侧身让开铁门,“找小水吧,她在楼上妃妃房间,我带你进去。”

    韩笑乖巧应好。

    二楼窗边昆妲将一切尽收眼底,看了眼躺床上捧手机玩贪吃蛇的江饮,两指摁在额角,忽地身子一软,歪倒床上。

    江饮飞速瞄她一眼,视线挪回手机不过半秒,立即朝她扑去。

    “你咋了?”江饮弯腰查看她。

    “头有点疼。”昆妲秀眉微蹙,神情痛苦。

    江饮顿时紧张起来,询问她哪里不舒服。昆妲说可能昨晚做噩梦没睡好,也可能是学习太累,反正就是头疼。

    “那打电话让韩笑别来了,改天再约吧。”江饮就要去摸床上手机。

    手机是白芙裳给昆妲买的,但大多数时候都在江饮手里,她最近玩贪吃蛇已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不要啦,这样不好,一早就答应人家的嘛——”昆妲拽住江饮袖子,轻轻晃荡,“你给我揉揉捏捏就好啦。”

    “真的不要紧?”江饮手指扒拉她头发,试图透过头盖骨看透病症。

    “你在床上坐好,我躺你身上,你给我按按就行。”昆妲连姿势怎么摆都想好了。

    江饮依着吩咐盘膝坐在床上,小腿垫个枕头,让昆妲在枕上躺好,便撸起袖子来给她按头。

    一切将将准备就绪,房门适时被敲响,随后是赵鸣雁的声音:“小水妃妃,你们同学来了。”

    “请进。”江饮扬声喊。

    门扉打开,赵鸣雁先探进身子来,不由“呦”一声,上前关切,“妃妃怎么了,不舒服啊。”

    “妃妃头疼,我正给她按呢。”江饮说。

    昆妲屈腿侧躺在江饮怀里,长睫半拢着眼睛,似是虚弱至极,还强撑着问候,“韩同学来了呀——”

    韩笑挎着小包站在门口,小心东张西望,被昆妲房间之大之豪华震慑。她两只眼珠涩涩挪至房间正中大床,走到地毯边缘,低头犹豫几秒,蹬下客用拖鞋,光脚踩上,缓慢靠近。

    “我有点不舒服,可能要耽误一会儿了。”昆妲声音软绵绵的。

    韩笑视线定格到江饮落在她额角的手,手指细长微屈,指腹绵软,她揉一边换个方向,手掌轻托起昆妲脸颊,动作极尽耐心温柔。

    “不要紧吧。”赵鸣雁关切弯腰去看。

    “没关系的,姨姨。”昆妲冲她安慰笑笑。

    江饮说她没睡好,还做噩梦。

    赵鸣雁直起腰,“可能学习太累,你妈房间有助眠的香薰,晚上我给你们拿过来。”

    昆妲说谢谢姨姨,赵鸣雁不再久留,给孩子们腾出空间,关闭房门离去。

    韩笑留意到赵鸣雁口中的“你们”,小心发问:“你们晚上睡觉也在一起啊。”

    江饮“昂”一声,又低头,“还疼吗?”

    “好多了。”昆妲仰脸冲她笑笑,“小水你真好。”

    “我啥时候对你不好。”江饮表情欠欠的,嘴里还是表示关心,“要实在不行就改天,别硬撑。”

    “没问题的,一早就答应韩同学的嘛。”昆妲自认学习能力不算优越,也“可以”了,韩笑那一套她早已摸透精髓,甚至结合自身情况研发出最适合妃妃宝宝体质的套路。

    “你们关系这么好。”韩笑酸溜溜的一句。

    昆妲揉着额角从江饮怀里坐起来,冲她笑笑,不置可否。江饮倏地弹起,顺嘴接了句“当然啦”,随后下床推开衣柜门,扭头望向昆妲,“你穿哪件?”

    “前阵子姨姨给我买的那件吧。”昆妲手虚虚指。

    江饮推开另一边衣柜门,韩笑退后几步让开。江饮伸手取下衣服丢床上,问昆妲穿裙子还是裤子。

    昆妲指挥,江饮紧接着又取下两件,动作干脆利落,一看就是干惯的,且对她衣柜布局十分熟悉。

    “不好意思,韩同学,还劳烦你到门外等候。”昆妲小脸粉红,扯了裙子搂在怀里,“我要换衣服了。”

    “哦哦,好……”韩笑连连应声,退后,光脚踩到冰凉的木地板,走出几步又回到地毯边趿上拖鞋。

    “很快的。”江饮一点没觉出哪里奇怪,还竖起根手指向她承诺。

    韩笑沉默退至门外。

    房门合拢,“咔”一声,她手攥着包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难道昆妲穿衣也要江饮伺候?

    不是……

    她们也……

    韩笑无言。

    房间门厚实有质感,金属把手表面反光,门外隐隐约约能听见说话声。

    昆妲还是一如既往的娇,说瘦了,裙子腰都松了好多,江饮说那你得多吃一点,并提议下午看完电影吃火锅。

    “你喜欢吃火锅呀。”

    “超喜欢!”

    “好呀,到时候问问韩同学愿不愿意。”

    “肯定愿意啦,谁不爱吃火锅啊。”

    ……

    韩笑退后几步,靠在一侧墙边,后背连续小幅度撞击墙面。

    又过了两三分钟,房门从里面打开,江饮站在门口,“好啦,我们出发吧。”

    昆妲紧随其后,还是一如既往精致漂亮,只是今天显得格外和气,“久等啦,韩同学。”

    “没关系。”韩笑细声。

    三人前后下楼,到大门口,依次换鞋,昆妲却站立不动,江饮从柜里给她挑了双短靴,“这个行吧,配裙子。”

    昆妲点头应好,江饮单膝跪下,为她换鞋。

    其实往常倒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换鞋是几分钟前昆妲在江饮耳朵边用装病小声求来了。

    女孩软绵绵趴在肩头,娇滴滴说“待会儿帮人家穿鞋好不好”,江饮整个就晕头转向了。

    好,当然好,大大滴好。

    “你们……”韩笑下巴都快惊脱臼。

    她只知道江饮住在昆妲家,却不知道她们亲密到如此地步,江饮睡在昆妲房间不算,还帮她穿衣服穿鞋……

    昆妲这是在向她宣告所有权吗?是吧,肯定是的。

    韩笑顿时兴致全无。

    “对不起。”她表情难看至极,嗫嚅着:“我今天其实也有点不舒服,可答应你们了要来,我……”

    “你也不舒服。”江饮起身,靠近她表示关切,“你不要紧吧。”

    韩笑退后两步,胡扯,“有点拉肚子。”

    “那你要不要上厕所。”江饮大拇指往后一戳,指明卫生间方向。

    “我不了,我想回家去了。”韩笑转身就跑,“改天再约吧!”

    昆妲舒展肩背靠在门框,眉尾得意上挑。

    这场持续几个月的无声交锋,终于以昆妲绝对压倒性的胜利结束。

    江饮对此毫无所知,只苦恼自己泡汤的电影和火锅,鼓脸气咻咻,“一个两个都不舒服,都放我鸽子。”

    “你还有我啊。”昆妲上前搂住她胳膊,半身紧偎,“她不去我们去,二人世界,还不好哇?”

    第 54 章 她心机深沉

    一对一帮扶正式开始后, 韩笑连着给江饮带了两个月早餐,江饮无以为报(其实是舍不得花钱),只好每天都用妈准备的早餐跟她换。

    昆妲从始至终闷不吭声, 除了几次打断韩笑告白计划, 对她们之间的交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笑并不是个例。初三最后的小尾巴,明恋暗恋的,大家都按耐不住了, 再不小小疯狂一把就来不及, 从学期开始, 班级简直就是盘活的连连看,到处都能搓出个对子来。

    不过都是些露水情缘。昆妲暗暗评价。

    升高中大家都得散, 昆妲不知他们疯狂个什么劲儿,反正她不着急,她跟江饮早就绑定在一块了。

    帮扶计划的尾声, 昆妲过河拆桥, 把韩笑约到家里,结结实实给她来个下马威, 第二天早上到校一看, 江饮桌面空空,她果然放弃了。

    江饮缺心眼, 还跑去拍人肩膀, “今天不换早餐啦?”

    韩笑两手藏在抽屉里, 抬眼, 昆妲书包上挂的毛绒吊坠一晃而过, 她躲开江饮探究的视线, “包子铺没有开门。”

    “那别的呢,牛肉粉, 大油条,也没开门呐。”江饮还追问不休。

    “都没开门。”韩笑低声。

    “啊——”江饮失落回到位置,想不明白为什么早餐铺集体大放假,书包里取出饭盒,把昆妲那份递过去,想想又伸手捅捅韩笑后背,“那你应该也没吃吧,你跟我们一起吃。”

    韩笑扭头,这个角度第一眼看到的是昆妲的桌面,她视线尚未触及,飞快缩回,“我在家吃了来的。”

    她说的话前后矛盾,江饮对昆妲以外的人都有点懒得去细想的粗神经,也不甚在意,含糊着应了句好。

    昆妲小口吃饭,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满肚子小算盘打得“哗哗”响。

    进教室前,走廊窗边经过时,她明明看见韩笑桌上有个白色塑料袋,进门时却又不见,猜想她应该是临时改主意。

    果然第一节课后,她解开外套拉链,偷偷藏了个东西进怀里出教室。

    昆妲留心韩笑出门时方向,等了半分钟,胳膊肘捅捅旁边藏课桌里玩贪吃蛇的江饮,“你跟我来,给你看个东西。”

    “啥东西。”江饮说着已暂停游戏起身。

    “你来嘛。”昆妲牵起她的手。

    一层楼六个班,出教室左转,隔壁是二班和三班,中间的楼道口,昆妲牵着江饮站到楼梯扶手边,韩笑就站在下层拐角处靠着墙壁吃包子。

    早读开始前,同学们陆陆续续到校,楼道人流稀疏涌动,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韩笑眼角余光瞥见簇明显区分于周围的静止物体,下意识扭头去看。

    江饮沉默望向她。

    眉头微蹙,唇紧抿,眼底明显的受伤。

    豆浆还热着,长时间托举,热量积蓄,韩笑感觉到痛。

    “走吧。”昆妲牵起江饮转身离开,身形即将消失在拐角处时,回首,送去轻蔑嘲讽一瞥。

    “她为什么这么做。”江饮回到教室,还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昆妲靠拢,半抱住她肩膀,指尖整理她额角垂散的碎发,“送了几个月,也累了,你要体谅,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饮不明白,“她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干嘛骗我呢?还偷偷带出去吃……”

    “当面说,怕你不高兴。”昆妲手指轻轻刮一下她鼻尖。

    “我现在十分不高兴!”江饮在衣兜里摸到手机,连玩贪吃蛇的兴致都没了。

    “你还有我呀,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昆妲下巴搁在她肩膀,“不要放在心上,周末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江饮还是有点难过,“本来以为交到新朋友,大家以后还有可能继续在一个高中念书的。”

    “你有我呀。”昆妲再次重复。

    “我当然会一直有你。”江饮在课桌下捏住昆妲的手,她从来没想过昆妲不在的可能。

    不过昆妲这一通安慰,江饮心里确实好受多了,周围人再怎么好也是要分开的,只有昆妲,她坚信她们会永远在一起。

    韩笑踩着上课铃垂头丧气回到座位,课上了十多分钟,反手塞了张纸条过来。

    江饮正在气头上,不理,昆妲替她捡过来拆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还继续给你带早餐,好吗?]

    昆妲把展平的纸条放在江饮面前。

    江饮低头看了眼,挥手拨开。

    昆妲捡回来,替她写:[不用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回复内容给江饮看过,得到允许,昆妲把纸条团好,笔帽戳一下韩笑后背,她立即反手来接。

    不是江饮的字迹,韩笑发现后立即扭头来看。

    昆妲单手托腮,冲她挑衅一扬眉。

    离中考没多久了,一对一帮扶搭子都散得差不多,强扭的瓜不甜,她们也没能坚持到最后。

    下午韩笑如往常提前半小时到校,江饮和昆妲却没有按时出现。

    韩笑想单独找江饮聊聊,解开误会,却总也找不到她落单的机会,江饮和昆妲连课间上厕所都不分开。

    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课前的课间,江饮和昆妲手拉手出去上厕所,韩笑犹豫几秒,还是决定跟上。

    江饮不上,就揣着手站在走廊上等,韩笑抓紧机会跑过去,给她怀里塞了一封信。

    要说的话都在信里了。

    江饮反应不及,两手还揣兜里,没接,信封掉在地上。

    好巧不巧的一阵风,信从铁围栏下的夹角缝隙里飘出去,少女心事如翩翩蝶翼,半空飞舞。

    韩笑听见卫生间里有人跟昆妲打招呼,她目光哀求,“我去捡回来,信你别给昆妲看好吗?”

    江饮怔愣间,她已转身飞快朝楼下跑去。

    昆妲从卫生间出来,江饮正趴在围栏边往下看。

    “走了。”昆妲说。

    韩笑在楼下捡回了信,江饮回头,快步跟上。

    当天晚自习放学前,韩笑趁着昆妲和江饮不在教室,偷偷把信夹在了江饮数学课本。

    韩笑想得挺好的,她是数学课代表,如果江饮真有留心那封信,一定会在课本里找。

    但她们之间似乎没有这种默契。

    到这个阶段,书上新知识都学完了,每天会翻开的不是课本,而是练习册和卷子,韩笑送出的那封信,整一周都没有得到回复。

    江饮答应她的请求,替她瞒着昆妲,却迟迟没有收到信,提心吊胆好几天,最终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耍,气不轻,瞪了她好几眼。

    韩笑也对江饮的反应很迷糊。她回想信上内容,字字肺腑,感天动地,江饮就算拒绝,何至于恨她?

    那封信却是昆妲先发现了。

    还有半个月就考试,同学们陆陆续续把桌上堆的大摞课本背回家,江饮也不例外。

    江饮的小房间堆不下那么多东西,课本准备都放在昆妲房间书柜,昆妲替她整理时,留意到课本中间支棱出的粉红一角。

    信被抽出,没有署名,封口处一张爱心卡通贴纸。

    楼下接了杯热水回来,昆妲把封口处倒扣在杯面,热气熏了几分钟,她轻而易举就揭开胶封。

    昆妲所料不错,信果然是韩笑写给江饮的,可江饮粗心大意,至今没发现。

    信里韩笑说自己的一对一帮扶对象原本不是江饮,是她跟老师提出更改对象,还把昆妲也扯进来,说“她们俩玩得好,离家也近,帮一个等于帮两个”。

    又说昆妲作文好,自己作文弱,可以趁机跟昆妲学学,问她平时看些什么课外书,费尽了口舌老师才答应她的更换请求……

    就是后来经过那么多事,韩笑还没死心,说大家以后很有可能会考到同一个高中,还能继续做朋友。

    这些昆妲都理解,可韩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信里骂她。

    [包子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可昆妲发现以后却故意带你去看,让你误会我,她心机真的很深。

    江饮,难道你一直没有发现,她其实真的很可怕,她约我去她家,还故意在我面前那样表现,说请我吃饭是假,其实是给我下马威……]

    [江饮,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昆妲其实喜欢你,她之所以那么做,就是因为她喜欢你啊!

    可她真的很狡猾很有心机,她不敢说,却不准别人也喜欢你,你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你是没看见她当时看我的样子,她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你不要被她漂亮的外表迷惑了……]

    好长的一封信,昆妲数了数一行大概多少个字,再乘以行数,计算得出总字数约一千,光骂她就骂了三四百。

    “好,特别好。”

    昆妲把信叠好,重塞回信封,卡通贴纸水汽已腾干,稍用点力重新粘回去,她把信压在数学课本下。

    心机深沉,昆妲这一点倒是不否认。所以她把信放回去了,信里有她要对江饮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这个韩笑,到底该说她蠢还是说她聪明呢?

    走廊上传来赵鸣雁母女的对话,赵鸣雁提醒江饮睡前记得刷牙,江饮说刷了,赵鸣雁说刷了你还偷吃东西,江饮嘿嘿笑,说吃完再刷一次。

    昆妲起身离开座位,坐到床边去,顺手拿了本散文集,她睡前习惯翻两页。

    江饮推门而入,“啦啦啦,我来啦!”

    “我听见赵姨喊你刷牙。”昆妲回头,面色如常。

    “那我用你牙刷哦!”江饮说。

    “你先把你书收拾了,乱七八糟就堆在我桌上,你还等着我来帮你收啊。”昆妲略带埋怨说。

    江饮瞄一眼书桌,说吃完手里这把葡萄就收拾。

    昆妲掀被上床,靠在床头软包,捧着书本找了个最好的看戏角度。

    第 55 章 她喜欢的人只能是我

    最后一颗葡萄扔进嘴里, 江饮走到床头扯了张纸巾擦干手上水,对上昆妲似笑非笑的脸,还在那傻乐呢。

    “看我干嘛呀——”尾音拉长, 撒娇。

    “你好看呀, 好多人喜欢你呢。”昆妲面上笑容不变。

    江饮摸摸脸蛋,臭美,“前阵子小白阿姨也这么说, 她说我变白变漂亮了, 还很自信大方。”

    漂亮, 当然漂亮,否则怎么把韩笑迷成那样呢。那女的藏得也深, 惦记那么久,快毕业了才说。

    要早两年表白,说不定真还成了。班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从初一谈到现在, 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赶紧收拾了桌睡觉吧。”昆妲下巴朝前点点,“暂时用不上的先放书柜里。”

    江饮应了声好, 擦手的纸巾顺道擦擦床头柜, 纸扔进垃圾桶。

    昆妲支着尖溜溜的小下巴坐床上看。

    江饮先把美术音乐等用不上的课本收进书柜,语数外和其他写完的练习册放在书桌一角, 以供随时翻阅。

    她后背忽地一僵。

    昆妲眯起眼睛, 她发现那封信了。

    垂下眼帘, 昆妲翻开手上散文集, 纸张揉搓出细响。

    江饮微微侧过脸, “你还看书呐。”

    昆妲“嗯”了声, 视线凝聚在她赤红的耳廓,心头冷笑。

    “这些书可真重。”江饮不擅长撒谎, 她声音都发颤。

    昆妲还是“嗯”一声,继续翻书,麻痹她。

    江饮慢慢筝过身子,确保完全挡住昆妲视线。

    旁边黑黝黝的玻璃窗暴露她全部动作,她撩开衣服,把那封信别在了裤腰带。

    昆妲险些笑出声。

    担心信纸从裤子里滑出来,江饮肚子一直抵着桌面,直到书本全部整理完毕,她僵硬扭过身,“我去刷牙了。”

    “快去快回。”昆妲睫毛低垂,又翻一页书。

    江饮手按着肚子走出房间。

    昆妲默数三十秒,起身站到窗边,江饮飞快从楼下花园跑过。

    拉上窗帘,昆妲回到床上,看书等她回来。

    江饮这趟去得有点久,昆妲替她掐着时间,快半小时,好像还重新洗过脸,额头碎发湿漉漉。

    “你不是刷牙,去这么久。”昆妲开始审她。

    江饮摸摸鼻子,手攀着衣柜门,“我还上了个厕所。”

    “那你头发怎么湿了。”昆妲紧接着。

    江饮心快跳到嗓子眼,干咽口唾沫,“就、就湿了呀。”

    “怎么湿的。”昆妲逼问。

    “洗脸呐。”江饮把柜门抠出个指粗的缝。

    昆妲语速加快,“为什么要洗脸,不是已经洗过澡了?”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呀。”江饮不知自己浑身破绽,她天生一张黄狗的憨厚脸,永远也学不来撒谎。

    欺骗、隐瞒、耍心机,也是需要天赋的。这方面昆妲明显是遗传白芙裳。

    赵鸣雁不是爱撒谎的性格,她只是有一颗强大的心,总能不慌不忙。江饮还嫩,欠缺历练。

    “我要睡觉了。”江饮手盖在嘴巴打两个哈哈,“早睡早起身体好呀。”说着推开衣柜门就要钻进去。

    “干嘛突然去睡衣柜。”昆妲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我……”江饮顿了两秒,“今天就想睡衣柜。”

    昆妲扬眉,“你不想看见我啊。”

    “哪有!”江饮立即反驳。

    “那我跟你一起。”昆妲说着就要下床。

    江饮“啪”地合拢柜门,“那算了,太挤,我还是到床上来陪你。”

    衣柜里免不得一通脸贴脸心贴心,江饮担心自己忍不住说漏嘴。

    韩笑在信里说了昆妲好多坏话!要让她知道还了得?她不得发疯?!

    两人并肩躺床上,江饮紧贴床沿躲昆妲八丈远,一颗心悬在半空,要起不起,要落不落,难受死了。

    昆妲钝刀子割肉,细细地宰,“感觉你今晚好奇怪,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我没呀。”江饮在黑暗中攥紧了睡衣领口,“我没事情呀。”

    “有什么事情,一定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昆妲在被子里摸到她的手。

    江饮强稳住声线,“好的哦——”

    昆妲不打算揭穿。

    不擅长撒谎的人,会被谎言深深地、痛苦地折磨,这是场持久的酷刑。

    同样受折磨的还有韩笑。

    快考试了,她迫不及待想得到回复,哪怕是拒绝也没关系,她需要快点定下心准备复习。

    昆妲看这对前后桌急得抓耳挠腮,不慌不忙往嘴里送了颗太妃糖。

    “你最近状态真的很差。”昆妲一句话说给两人听,“这么简单的题,我都会,你竟然算错,心里在想什么呢?”

    水性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江饮嘟囔说“没啥呀,就粗心呀”。

    昆妲摸摸她后背安慰,“可不能粗心,就快考试了。老师说,心态比成绩更重要,你可不能慌,要考不上一中,我们高中三年都不能在一起了。”

    江饮噘着嘴巴不吭气,昆妲“欸”一声,笔帽捅捅韩笑后背,“没记错的话,韩同学,你也是打算考一中,对吧?”

    韩笑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一个两个,死气沉沉。”昆妲单手托腮,“有什么心事啊,说出来,我给你们排解排解。”

    韩笑脑子到底是比江饮好使些,马上就猜到信可能被昆妲看过。

    课堂上老师发卷子做,一排一排传下去,传到江饮这里,随卷子一块飘到桌面的还有张笔记本纸。

    江饮兀自苦恼,没留神,昆妲把卷子传给后桌,纸顺手抽走,藏在卷子下面翻开来看。

    [周日上午,十点,凤凰路口。]

    这么明目张胆地传,昆妲猜测,这张是韩笑专门写给她的。或者说她们两人,又或者谁都可以。

    昆妲也准备抽时间跟她好好谈谈,她可不打算当坏人,害人家连高中都考不上。事情早点说清楚,大家早点进入备考状态。

    周日,快到约定时间,昆妲把江饮支去厨房,书桌上留了张字条,下楼换鞋出门。

    韩笑果然等候在路口。

    时已入夏,昆妲穿条粉白碎花长裙,两根细细的肩带挂在肩膀,长发松松扎个马尾,侧看后脑勺形状优越,头圆且脸小。

    她平时上学就穿得很漂亮,今天倒没刻意打扮,举手投足带着股江饮身上学来的满不在乎劲儿,却毫不折损美貌,漂亮得毫不费力。

    独处时,面面相对,很少有人能在昆妲面前能做到完全镇定,韩笑也不例外,她深吸了两口气,调整心绪,开门见山说:“我给江饮的那封信,你看过了。”

    昆妲走到路边公交站台,拢拢裙子坐到候车长椅上。

    这条路只有两趟车,周天的上午,街面人流稀少,阳光透过稀疏树影撒下点点光斑。

    韩笑走到她面前,“其实我也更希望是你来,我写纸条,是专门来给你道歉的。”

    昆妲歪一下头,“你说信里骂我的那些话?”

    韩笑说是,然后说对不起,说当时太冲动太气愤,事后其实非常懊悔,又不确定江饮到底有没有收到信,直到前几天。

    “对不起。”韩笑朝她浅浅躬身。

    昆妲歪着脑袋不动,两眼望天,凤凰花开得好漂亮,她忽然很想有一条红裙子。

    “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韩笑郑重。

    “你冲动啊,生气啊,我都能理解。”昆妲转过脸看她,“可你为什么会觉得气愤呢?”

    昆妲声音不大,语气也还算温柔,可嘴里吐出的字眼却绝对称不上友好。

    “你气愤什么呢?气愤江饮只对我好,只听我的话吗?你好奇怪啊,明明是你要抢我的东西,我还没气愤,你倒先气愤上了,你有什么资格气愤。”

    就知道过程不会那么顺利。

    韩笑收起面上歉意,脸转向马路,飞快笑了一下,“你的东西?”

    昆妲不接话,静静等她下一句。

    “她成你的东西了。”韩笑脸上满是对江饮的可怜,“昆妲,她虽然是你家保姆的女儿,她也是个人,她不是个物件。”

    现在事情已经完全跟江饮没关系,跟韩笑是不是喜欢江饮也没关系,大家都有点借题发挥。

    昆妲趁机宣告所有权,韩笑满腔替人打抱不平的正义感。

    鬓边一缕碎发缠绕在指尖,昆妲不慌不忙,“你心疼她呀,替她难过,一直做我的跟班,我的小丫鬟,伺候我。”

    “你难道不是一直在虐待她?”韩笑反问。

    虐待都出来了,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昆妲笑,“可就算我真的虐待她,你能怎么样呢?你又怎么断定,她不是心甘情愿为我付出,对我好呢?”

    “江饮小学毕业就到我家来了,我妈妈给她安排了房子住,安排了学校读,这是你们知道的。但你们不知道,我五年级就知道她会来,我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等,等了一年半才等到她来我身边。”

    “你跟她很熟吗?不过前后桌的关系,你有什么资格来替她质疑我?”

    昆妲起身,站到韩笑面前,两人身高相当,韩笑被她气势逼退几步,后背抵在公交站广告牌。

    “你喜欢她不是什么错,你在信里骂我,挑拨我们,我也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的气愤完全是自我感动,拜托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同情心吧,她在我们家,绝对比你过得好。”

    说罢,昆妲退后两步远离她,“你好好考试吧,喜欢女生没什么问题的,到一中,大把的女生等你喜欢。”

    掸掸裙摆,昆妲又冲她甜蜜一笑,“话说完了,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好好复习吧。信江饮已经看过,她没找你,就是拒绝了。”

    裙摆旋出一朵小花,昆妲转身脚步轻快往家走。

    韩笑想想实在气不过,又追上来堵到她面前,双手攥拳随语调起落,“那你也太霸道了吧!你凭什么替别人拿主意啊!你还偷看我的信!”

    “我就偷看,我就霸道。”昆妲无赖一耸肩,“而且我敢肯定告诉你,江饮喜欢的人是我,百分百是我,也只能是我。”

    第 56 章 我只是很轻咬了你一口

    料理完韩笑, 昆妲大摇大摆往家走,刚进门就看见江饮小灰鸽子似从花园里扑腾着翅膀飞过来。

    绒毛尚未褪尽的两只毛翅膀把人搂住,江饮急坏了, “你瞎跑, 我找你半天,都差点叫妈妈帮我调监控了!”

    “我不是给你留了纸条?”昆妲说。

    纸条就放在房间书桌上,并没有隐瞒实情, 详细给出了时间地点, 只等她出现。

    昆妲还期待着可能会发生的某些偶像剧情节, 韩笑质问她时,江饮一声高喝, 两手插兜帅帅走出,痞痞丢下“我的女人你也敢动”类似台词,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潇洒离去。

    然而想象中一切并没有发生, 辉煌只能自己创造,昆妲最后高光时刻唯有路过的环卫大爷见证, 老大爷还上前劝说她们别打架, 小日本发动战争实在可恨。

    江饮追问什么纸条,昆妲甩开她大步跑回房间, 进门时只看见房间被风掀动飘飘的白纱帘。

    纸条不见了, 不知给吹到哪个犄角旮旯。

    昆妲一屁股坐到床边, 她忽感到一切都没劲透了。

    喜欢江饮那么久, 她得到了什么?江饮明明看过信, 韩笑在信里写得那么清楚, 说昆妲喜欢你,还重复了两遍, 江饮仍是选择视而不见,还装得若无其事。

    那只有一种可能,昆妲很不愿意去想,但事实不可否认。

    江饮根本就不喜欢她。

    回想自己几分钟前在韩笑面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那笃定的语气,昆妲只觉可笑。她哪来的自信啊。

    又娇气又霸道,成绩也不够好,还动不动就耍性子发脾气。江饮脑子没进水不是天生爱受虐的话,凭什么喜欢她。

    “你咋不说话了。”小灰鸽子还在咕咕个没完。

    昆妲抬起脸,江饮身上那套灰色运动服是一周前她带着她去商场买的,跟那条大花裙子一样,以‘我借你穿’的名义赠予。

    可这种方式对方真的愿意接受吗?或许江饮只是在配合她玩耍,保姆女儿的身份让她不得不那么做,不得不小心讨好、默默忍受。

    喜欢江饮已是不可挽回,她当然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把她留在身边,但她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

    “你走吧,你离开我的房间吧。”昆妲两眼空空落在地面,她情绪总爱大起大落,喜怒都在一念间。

    几分钟前与韩笑对峙时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挫败、难过。

    眼泪已开始打转了。

    “为什么突然要我走。”江饮弯腰去看她的脸。

    昆妲视线回避,脸偏到一边。

    江饮屁股一滑,双膝跪地,两手抱住她膝盖,硬把自己塞进她视线范围,让她无处可躲。

    “让你走你就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昆妲不舍推开她,只能闭上眼睛。

    “那你这个人确实也太霸道了,不准人家喜欢别人,只准喜欢你,人家来了,你又要人家走开。”江饮鼻孔哼哼两声,“不仅霸道,还十分不讲理。”

    昆妲倏地掀眼望向她。

    江饮从外套兜里摸出张纸条,晃晃,“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呀。”

    她好嘚瑟啊,“你们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啦,我就藏在一号家门前的花坛后面,哈哈,想不到吧!”

    “你听到多少。”昆妲霎时脸黑。

    江饮捂嘴,两眼贼溜四处乱转,“我听见有人说,小学五年级就每天掰着手指头算……”

    话没说完,江饮后背挨了记暴栗,顿时惨叫出声,昆妲怒火滔天,一顿乱拳伴着“啊啊”大叫砸下。

    江饮起先还躲,后来干脆不动,等待她发泄完毕,手脚软绵绵垂下,脸埋在她大腿,装死。

    “你起开!”昆妲推她一把。

    江饮不动。

    湿热的呼吸透过单薄的长裙面料贴在大腿,昆妲红着脸往后躲,“你鼻涕弄我身上了!”

    “我没流鼻涕。”江饮抬起脸,委屈,“你打得我好疼。”她说着两手掰开她膝盖,将身体镶入她怀中,嘴唇探寻至脖颈,惩戒在她圆白的肩头轻轻咬了一口,“你把我打死了,以后谁还伺候你啊,你整天就打我……”

    昆妲双膝被迫弯曲贴在她腰际,裙摆滑至大腿,一种陌生而隐瞒的渴望如电流席卷,带来浑身颤粟的酥麻痒意。

    “江饮——”昆妲声音已变了。

    软乎乎黏嗒嗒,是在求饶。

    “干嘛!”江饮没好气抬起脸,眼眶有泪,是正儿八经疼出来的。昆妲这次打她没省力气,是真疼。

    两双雾濛濛的眼睛撞在一处,昆妲呼吸急促,长睫虚掩下眼尾嫣红,她躲开脸,“你能不能放开我。”

    江饮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乖乖听话。

    她瞳色变得很深,视线有探究、困惑,更多是种人类原始的本能,如有实质般,像一大网兜头而下,紧贴着皮肤慢慢收紧。

    骨缝里发出“咯咯”的细小颤声,昆妲完全暴露在她视线范围,五月下旬的天,风还带着丝缕的凉意,昆妲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又慢慢被烫化,像不慎掉落在晒烫沥青路上的奶油甜筒,塌软成一滩。

    江饮伸手去摸她的脸。

    不算温柔细腻的手心,带来别样的粗粝感觉,昆妲慢慢转过脸看她,指腹擦过唇瓣时,张开牙关叼住。

    别墅远离闹市,偶闻鸣笛,更多是飒飒不止的风,吹得枝叶哗哗,惹了缝制在纱帘下摆的小铅块不时敲击墙面,另有檐下燕子飞回,清悦啾鸣……

    心跳声巨大,这些全部听不见。

    手指被衔在牙关,江饮无措望着她。

    似梦境,毫无逻辑可言,她们猝不及防闯入这个巨大黝黑的山洞,四壁生长的发光植物如夜空中点点星芒闪烁,探索未知的本能吸引她们走入更深处,身体反应令人恐惧也兴奋。

    江饮手贴在她腮边,她想要尖呼、大叫,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更忍耐得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小水——”昆妲细软的手指勾住她小片衣角,“你再抱抱我吧。”

    风猛地一阵涌动,纱帘鼓帆,小铅块轻敲在踢脚线,“嗒”一声。

    江饮手臂顺从环过她圆白小肩,四目相对,粘稠如蜜,女孩们试探着缓缓靠近。

    房门大敞着,走廊上响起脚步声。

    两人火速弹起,双膝并拢,脚腕交叠规律坐好,旖旎尽散。

    白芙裳拖着步子慢吞吞从门前走过。

    门内两张小脸煞白。

    走出两步,退后一步,白芙裳身体后仰,门边探个脑袋,“你俩干嘛呢。”

    昆妲坐床尾,江饮坐床头,离得八丈远,俱都惊魂未定。

    “没、没干嘛。”江饮手指在衣服边绞处个大疙瘩。

    “吵架了?”白芙裳又问。

    昆妲摇头。

    白芙裳“切”一声,摆摆手,懒得理她们。

    脚步声起,门开,又关闭,走廊上没了动静。

    白芙裳悄悄脱了鞋,垫着脚尖蹑手蹑脚靠近,背贴墙,耳朵支到门边,满脸贼相。

    屋里两个小孩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话。

    “刚才好惊险。”江饮的声音。

    “对啊。”昆妲细声细气。

    “真的好险,就差一点。”

    “是差一点就被发现,还是差一点就……”

    房中安静几秒。

    “都有吧。”

    白芙裳自动脑补江饮憨憨抓脑壳的样子。

    “那你是哪一种多,哪一种少呢?”

    昆妲肯定是噘个小嘴,手搁在大腿上拧来拧去,她拧巴的时候就拧手,从小就这样。

    房里又没声了。

    白芙裳耐着性子等了会儿,这次是昆妲先说话。

    “你去把门关上。”

    江饮“啊”了声,“算了吧。”

    “万一有人经过呢?”昆妲说。

    江饮嘟囔说我们又没做什么,关上门,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你刚才掰我腿?”昆妲质问。

    “我又不是有意,是你打我好痛,你老打我,我想要惩罚你,才会那样……我只是很轻咬了你一口。”

    “那你就是不想认账,不想负责任。”

    江饮无奈了,“我又没干什么,而且是你先咬我手指。”

    “难道不是你先摸我脸?”昆妲声音大起来。

    好家伙,这么刺激,白芙裳捂心口,双目圆睁似铜铃。

    “你干嘛那么大声,你不怕被人听到!”江饮着急。

    “让你关门你不关,你说此地无银三百两!”昆妲直接用吼了。

    江饮冷笑,“你吼这么响,天上王母娘娘都听得见,许愿都不用去寺庙烧香,直接坐在家里吼就完了。”

    “猕猴桃!你活够啦!”昆妲咆哮。

    真是对冤家,前一秒还卿卿我我,下一秒话还没给人听明白就翻脸。

    白芙裳琢磨着再听会儿,等快打起来的跳出去吓她们一吓,赵鸣雁半截身子已从楼梯口升起。

    正要示意她安静,她话已脱口而出:

    “你站那干什么呢?”

    凌乱脚步声起,昆妲气势汹汹冲到门口,小脑袋左右一转,双手握拳,“啊啊”大叫,连连跺脚,“白!芙!裳!你太过分了!”

    被捉现形也不慌,白芙裳理直气壮,“谁让你们不关门。”

    赵鸣雁走到近前,问怎么了,一屋子喇叭成精。

    “她偷听我们说话!”昆妲控诉。

    “你心里没鬼怕偷听。”白芙裳满脸八卦拉过赵鸣雁,“你是不知道,刚才又是咬肩膀又是摸脸蛋的,老刺激了。”

    江饮旋风似刮出房门,昆妲立即拔腿去追,临走不忘冲着大人呲牙拧眉毛,“偷听人说话,坏妈妈!”

    白芙裳还一点没个自觉,埋怨起身边人,“都怪你!”

    赵鸣雁问怪我什么,害你没听完整是吧。

    白芙裳“哼”一声,拧腰回屋,“无聊的老女人。”

    第 57 章 那什么就是那什么

    昆妲在花园后面的小房间找到江饮, 这次有经验了,为防偷看,提前把门反锁, 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江饮抱膝缩在小床上, 凉被盖着脑袋,昆妲蹬了鞋爬上去,掀开一角往里看, 江饮两手按住缝隙。

    昆妲松开手, 坐在床边百无聊赖晃悠小腿。

    门窗都关严实了, 房间很静,江饮在被子里听见自己很粗的呼吸声, 她有点透不过气。

    昆妲回头看了她一眼,脚尖触地,起身, 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追着她跑, 几乎是种本能,可追到说点什么呢?昆妲不知道。也曾几次对自己下狠心, 决定再也不要喜欢江饮了, 可等到下次见到她,还是忍不住接她的话, 牵她的手。

    一步、两步、三步……

    这个房间实在是太小了, 比昆妲那双粉粉软软的公主床没大多少, 也容不得人多想。

    昆妲即将走出房门时, 江饮猛地掀开头上被子。

    “妃妃!”

    昆妲停下脚步, 却没有回头。

    身后一阵窸窣碎响, 是江饮下床趿了拖鞋走到她身后。

    江饮想走到她跟前去,面对面说, 又觉得就这么说也行,摸摸鼻子,“那封信我看过了。”

    昆妲低下头,十根手指拧成一团麻花。

    江饮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肚子里太多的话了,比如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不敢,可我看到你难过生气,我也很不好受。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一遍又一遍问自己,我真的可以吗,我够资格吗,我配吗,答案都是否定的。

    可种种自我否定不能当着昆妲面说出来,那会伤了她的心,也会让她误以为是拒绝。

    所以江饮只能跑,藏进柜子里,躲回房间,嘻嘻哈哈乱打岔。

    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张嘴就吵架时候厉害,一到正事就哑了。

    昆妲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句,实在憋不住,回头,“你要跟我说什么。”

    咬咬嘴唇,江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张开牙关,静止几秒,最终挫败低下头,“我说不出口。”

    “好,既然你说不出口,那我来。”昆妲说着拉起她手走到床边,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又转身端了把椅子来坐到她对面。

    “我说开始以后,我向你提出问题,你不用张口说话,只需要点头或摇头。”

    江饮乖顺且用力点两下脑袋。

    昆妲说:“开始。”

    江饮点头。

    昆妲说:“不用一直点头。”

    江饮继续点头。

    默了几秒,昆妲提出第一个问题,“你看过韩笑给你写过那封信。”

    点头。

    “所以你知道韩笑暗恋你很久,也在她的信上看到,她说我喜欢你。”昆妲后半句表达得相当委婉,江饮摇头她也绝不会因此尴尬受挫。

    江饮在心中赞叹她的机智,老师一直把她作文放范文念不是没道理的。

    回答是点头。

    “你看到纸条以后就追出去,在路口发现我和韩笑,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但你没有出现,赶在我前面跑回家。”

    江饮点头。昆妲真聪明啊,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跑回家是因为……”昆妲顿了顿,继续:“A是害怕;B是害羞;C是紧张,你可以用数字1、2、3来代替。”

    选择题都出来了。

    江饮竖起一根手指。

    昆妲问:“害怕?”

    江饮又竖起两根手指。

    “是害羞?”昆妲皱眉。

    江饮依次竖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

    昆妲明白了,“你是既害怕,又害羞,还特别紧张。”

    江饮用力点头。

    “你的情绪真的很复杂。”昆妲语声凉凉。

    这题废了,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套到,全白瞎。

    下一个问题江饮似也有所预料,双手握拳搁在膝盖,呼哧呼哧直喘气,开始紧张起来。

    昆妲偏不让她如愿,拖进度,“你回来以后就假装刚从房子里跑出来。”

    江饮点头。

    “然后我跟你一起回房间,本来想假装不知道纸条的事,看我不高兴,还是摊牌了。”

    江饮点头。

    “然后你想下楼吃一根冰棍。”昆妲翘起二郎腿,脚尖愉悦轻点。

    江饮困惑皱眉,却还是老实摇头,她当时没想吃冰棍。

    “那你想吃烤肠?”昆妲说:“我记得我当时支走你,是让你下楼烤两根肠。”

    后半句是事实,前半句是问题,江饮摇头,她当时就没想吃。

    昆妲故意绕圈子,吃这个吃那个,就是不说正事。

    江饮脸蛋气得鼓起来,摇头摇头,连连摇头。

    “那当时我们两个人躺在床上,你是很想亲我的,对吧。”昆妲突然话锋一转。

    江饮浑身一僵,耳朵肉眼可见的速度腾红,连带着脖子和眼睛都红了。

    “你喜欢我。”最后一个问题。

    两手揪住膝头长裤布料,江饮偏脸,视线落在书桌上的习题册。

    “不回答就是默认。”昆妲快从椅子上跳起来。

    本能是要否认,违心的否认,但江饮忍住了,齿关轻咬下唇,她嘴角弯起弧度,羞赧默认。

    “所以你承认喜欢我啰?”昆妲声音飘起来了,像一只氢气球,松开拉绳,它撞在房顶上,胖嘟嘟的小身子开心弹两下,等人再把线拉回去。

    江饮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坐在床边前前后后晃着身子,唇线绷得紧紧。

    “好了,我知道了。”昆妲起身,椅子放回原位,走出房间。

    初夏时节,花园郁郁葱葱,枝叶间已孕育出无数个待绽的花蕾,如偷藏的少女心事,等到合适的时机,或是持续的几个艳阳天,或是纵情的一场大雨,它们自会开放,风里招摇,芬芳四溢。

    昆妲低头心不在焉数着脚下鹅卵石,江饮快跑追上,喊着“妃妃妃妃”,在拐角处一棵石榴树下叫住她。

    回头,昆妲看向她跑红的脸,太阳的金色光斑调皮落在她鼻尖,她双眼熠亮,盛着日光,“你要好好考试,我也要好好考试,考一中,我们还要念同一个学校,这次我不走后门,我正儿八经考。”

    长久凝望着她,胸口情绪翻涌,酿出泪花,昆妲本能点头。

    “还有,我要好好赚钱,也给你买裙子买鞋,买你喜欢的所有东西。如果我们都能上一中,我就从小金库里取一大笔钱出来给你买裙子,很贵很贵的裙子。”

    用力点头,昆妲手背抹去脸颊泪痕,“你不是不想说吗。”

    “我只会讲这些。”江饮满脸憨厚,“我不如你会说,我有点笨,我还老是惹你生气。”

    “你吵架的时候可会吵,你说我吼得王母娘娘都能听见,烧香都不用去庙里……”昆妲“呜呜”哭起来,“你就会骗我,欺负我。”

    江饮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绪几次起落,迟钝如江饮也有点招架不住,“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我很少哭的,我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昆妲没忍住,被她正儿八经‘很坚强的人’逗笑,噗一声吹出个鼻涕泡来,立即横臂捂脸,手指她,“你说你没看见!”

    “没看见,啥也没看见。”江饮连连摆手。

    考试前两周,把话说开,两颗心都落到了实处,小高兴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学校放假,不经意对视时总忍不住笑,默契转过脸,你撞撞我,我捅捅你。

    考前两天江饮一直在帮昆妲复习,还交待了许多关于答题卡的细节。

    昆妲说我不像你,我没那么粗心,江饮又让她别紧张,大不了让小白阿姨开后门。

    也许真是开后门这句话起了作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昆妲总是有恃无恐,到考试那天一点也不紧张,卷子发下来就认认真真答题,写完前前后后检查,修改。

    考完最后一科出来,一对答案,江饮就知道稳了,果然到出成绩那天,两人分数都很不错,江饮一如既往稳定发挥,昆妲照例是文科拿大头,化学刚及格也还是远高录取分数线。

    接下来江饮就该兑现诺言给昆妲买裙子了。

    头天晚上她就找赵鸣雁要了银行卡,早餐后和昆妲出门去银行取钱。

    昆妲说很多店可以直接刷卡,江饮不放心,“万一偷偷把我钱刷走呢?”昆妲说不会有这种可能,江饮不干,一定要用现金。

    “那取多少钱合适呢?”问题来了。

    江饮站在ATM机面前,“你觉得多少合适,裙子是给你买的。”

    昆妲歪头,“三千?”

    “三千!”江饮脸立即就白了。

    昆妲呵呵呵,说开玩笑的,江饮拧眉思索几秒,狠下心,“三千就三千!”

    “逗你玩呢。”昆妲拉住她,“三百得了。”

    “说买贵的就买贵的,我会没钱?”江饮这几年过年都在别墅过的,白芙裳发压岁钱很大方,她平时也自己做点小买卖,给人抄作业,卖二手书。

    三千块钱取出来,江饮撩开衣服装进随身小肚兜。

    “这件衣服居然还在。”昆妲记得上一次见到它,是她们在旧货市场摆摊。

    动动胳膊,扯扯衣服边,江饮说:“有点紧了,但这样更好,钱紧贴着我的肉,有安全感,如果有人伸手来偷钱,我立马就能发觉。”

    昆妲无语:“谁会把手伸到你肚子里。”

    “所以这就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比藏鞋垫和袜子里安全。”江饮说。

    “你还藏过鞋垫?”昆妲诧异扭头。

    江饮“嗯嗯”两声,“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没有免费午餐,要交午饭费,我那次就把钱丢了,因为我鞋底掉了。”

    昆妲停在路边树下,突然不想买裙子了。江饮只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没关系的,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答应要给你买裙子嘛。而且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礼物,是庆祝我们考上一中,也庆祝我们正式那什么。”

    江饮挎了昆妲胳膊继续往前走,“以后还要给你买更多,更漂亮的裙子,赚钱的目的不就是花?否则钱在银行卡里,也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数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你现在嘴巴倒是挺会讲。”昆妲心甘情愿被她拉着走,肩抵着肩,胳膊肉贴胳膊肉,天不冷不热,迎面一股小风,好舒服。

    “所以你说那什么的礼物,那什么到底是什么。”

    江饮挠挠腮帮子,“那什么就是那什么呗。”

    “那什么到底是什么。”

    “那什么就是那什么。”

    偶像剧里的肉麻台词江饮是真说不出口,妈妈的叮嘱不时就蹦出来提醒她,可她更不想让昆妲伤心,同时努力说服自己,讨好昆妲就能继续上学。

    反正那什么就是那什么,遵从本心的同时,也是在给未来铺路搭桥。

    只有这么想,她心里那个自卑的小人才能挺直了背和昆妲手牵手压马路。

    第 58 章 裙纱之吻

    天色微微向晚, 大片绚彩纤凝随风而走。

    又是一夏。

    她们相遇在夏天,也告白在夏天,这个热烈而丰盛的季节注定了一场不凡。

    日光泼洒大地, 灿金浓烈和风温柔, 暴雨摧折时,低压的黑云亦让人心惊胆寒。

    花蕾般的少女时代,这样的好季节, 一切都欣欣向荣, 于是此后漫长的分离, 在天涯的两端,夜深思静时, 她们都无比庆幸曾拥有过彼此的许多个夏天。

    绽放的裙摆、垂纱飘荡的小房间、窄小封闭的衣柜以及湿热的耳畔呢喃,都源源不断散发着能量,支撑她们度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寒冬。

    有爱、有期待, 是在这人世间认真活过的证明。

    长大后的江饮常常在想, 假如没有昆妲,攒钱的意义是什么呢?她从小受穷, 天生吝啬, 即使后来小有资产,生活依旧拮据, 电子支付时代, 马路上捡到一块钱都能高兴上整天。

    昆妲在的时候, 她大大方方说钱不过是一串数字, 增减其实毫无意义, 要学会享受。昆妲离开之后, 她恢复本性,到处抠抠, 为的是什么?

    其实答案一开始就写好了,在她们初遇的那个夏天,在江饮还是只正儿八经黑猕猴桃的时候。

    她一见面就弄掉了她的雪糕,所以之后赚的钱都是要赔给她的。

    人不可能一直只为自己活着,自身所能拥有的东西太有限了,总会有感觉没劲透的时候。

    所依赖的精神支柱或许可以称之为信念,信念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是不断向前的原始驱动力。

    升高中这年的暑假,江饮已朦朦胧胧有所感悟。

    “这些裙子看起来普普通通,可到你身上就变得好不一样。”

    都说人靠衣装,江饮觉得其实也不太准确。有老话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而有的人就是披麻袋也好看。

    原地转个圈,裙摆旋成朵小白花,昆妲两手一撩头发,“怎么样?”

    江饮傻笑,“好看。”

    “你就会说好看!”昆妲冲她呲牙,表情凶狠。

    江饮好冤枉,“本来就好看嘛,我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

    她越是正经越是严肃就越显得呆,昆妲总是很容易就被她满脸的痴傻取悦,站到镜子面前,掌根托脸蛋,“好吧,你说得倒也没错,但我还是觉得这颜色太素了,我已经有很多条白裙子了。”

    江饮“嗯嗯”两声,“反正看你喜欢。”等以后有钱了,给昆妲买数不清的裙子,赤橙黄绿青蓝紫全包圆。

    等到变得大富翁,别说裙子,包括衣柜都是她猕猴桃买的,那才威风!

    不,衣柜算什么,连装衣柜的房子都是她买的!

    江饮坐在试衣间外面的皮凳上幻想自己发大财,美得直冒泡。

    恍惚间,她看见试衣间的门开了条缝,有个好漂亮的姐姐在门里冲她勾手指,“你过来一下。”

    是昆妲的脸,又不是昆妲的脸,江饮揉揉眼睛,努力分辨,那或许是长大后的昆妲?

    人常常会产生一种模糊的似曾相识感,某件事曾发生过却丝毫不记得。那有可能会在瞬间看到未来吗?因这个短暂的瞬间,遥远的未来又回应了过去,所以才会有那时所谓的似曾相识。

    江饮不懂,她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个长大后的昆妲应是她的错觉,她本能走近,感觉到右手的温热,身体随之朝前一倾,意识从虚空被拽回现实。

    是昆妲把她拉进了试衣间。

    “这个拉链在后背,我摸不到。”昆妲两手将头发拢成一束捏在手里,后背转过来,“你帮我拉一下。”

    穿的时候能一拉到顶,脱的时候就算费点劲也不至于够不着,江饮迟钝,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骗,拨开她颈后散乱的碎发,一手扯领口,一手将拉链拉到底。

    大片雪白后背袒露,昆妲转身,把江饮抵在试衣间墙壁。

    十五六的小少女,正是对性充满好奇,过往同性之间种种亲密举止,在今天彻底与未来之间画上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试衣间是半封闭空间,没有顶,靠墙一排小射灯打下来,里头亮堂堂。

    昆妲在光下仰起脸,双腮雪白无瑕,她蓄谋已久,临到关键还是不由得紧张,感觉到心脏剧烈跳动,准备好的台词卡在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来。

    “你、你干嘛呀。”江饮倒先磕巴上。

    昆妲趁机拿住她,“紧张什么。”

    “没紧张啊。”江饮躲开她眼睛,仰头看天花板。

    “那你搂着我腰。”昆妲说。

    江饮飞快低头看了眼,“搂着呢。”为证明搂着,还轻轻捏一下她腰上软肉。

    昆妲笑,额头撞一下她肩膀,“我是说,你不紧张,为什么要搂着我腰!”

    江饮“啊”一声松开手,“我不知道啊。”

    手是松开了,昆妲还贴心口不动,江饮都被绕傻了,“可我紧不紧张跟搂你的腰有什么关系,刚才不是你先推我到墙边……”

    “对啊,是你先推我的。”江饮反应过来了,“我担心你摔倒,下意识搂住的,好吗?”

    “所以你干嘛推我。”她垂下眼帘看向面前人。

    那双眼睛真漂亮,澹荡清浅笑意,长睫在眼尾飞卷出愉悦的弧度,视线顺她小巧的鼻尖滑下,落在微微扬起笑容的嘴唇,江饮忽然很想吻她。

    吻是什么感觉呢?有点好奇,小说里把它描写天旋地转、天花乱坠,电视里更夸张,还漫天撒花瓣,连着转圈圈。

    现实呢,江饮好想试试,又不太敢。

    视线相撞,几秒凝睇,两人默契左右偏过脸,江饮脖子都被血涨粗了,昆妲脸蛋也红红。

    她们各自都揣了点小心思,昆妲当然不会主动,她可是大小姐欸!这种事大小姐怎么能主动,大小姐就算饥渴难耐得不行不行了,也得强装矜持。

    昆妲创造了条件,等江饮主动,可这怂包,饭喂嘴边都不知道吃。

    外头有人想进来试衣服,拉了下门没拉开,没听清说了句什么,又去拉隔壁间。

    昆妲退后两步,背过身去,江饮长长吸了口气。

    一条街逛下来,裙子买了三条,还有堆漂亮的小发卡和皮筋,江饮挎着几个大口袋掰着手指算,“还要一起吃西餐,同喝一杯奶茶……”

    她早些时候在杂志上看的,有个专栏页写了情侣间要做的一百件小事,她选了些有可能实现的誊抄在笔记本,又自己添了些进去,凑够一百。

    那杂志也够离谱的,还说什么要一起去土耳其坐热气球,一起去布拉格广场喂鸽子,简直不像话。

    “土耳其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江饮现在想起来还生气,“那能是小事吗?出国那么麻烦,编辑脑袋有问题。”

    昆妲把奶茶吸管喂到她嘴边,“土耳其是哪个国家的首都呀。”

    江饮无语看她一眼,“土耳其就是一个国家,土耳其共和国,你等于在问中国是哪个国家的首都。”

    昆妲马上把手缩回来,“喝狗屁吧你喝。”

    江饮说屁是气体,不应该用喝,而是用吸的。

    “那喝西北风呢,这是一种修辞手法,懂吗?”昆妲白眼翻上天。

    江饮伸手打休止,“四道普,那什么的第一天,我不跟你吵架。”

    找了块树荫坐下,江饮从斜挎小包里掏出个本本,摸出笔在清单上打勾,才是那什么的第一天,她们已经完成好几项。

    牵手、拥抱、逛街这些很容易,一眼扫下来,江饮觉得都没什么难度,有时间有闲钱,都会慢慢实现的。

    唯独首行的‘接吻’,看似简单,不需要计较成本,近在咫尺,却如跨天堑。

    说到接吻,江饮又想起杂志上另外一项比土耳其和布拉格更离谱的。

    ——在星光下爱爱。

    十五六了,爱爱什么意思江饮不是不懂,这两个字甫一在脑海中显形,她顿时就脸红脖子粗。

    星光下……露天?有病吧!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江饮赶忙摇头甩掉。

    晚上昆妲请她吃西餐,两人回到家已经快九点半,她们头一次不是因为上自习在外面待那么晚。

    放松状态,夜晚的城市很不一样,她们牵手、依偎都显得更大胆,路灯下人影交叠,更显亲密无间。

    最幸福是今天的结束并不是她们的结束,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时光,每一个清晨日落,或晴或雨,都有人陪伴在身边,转过头就能看到。

    路上磨磨蹭蹭,又在花园里玩了会儿,她们回到房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昆妲累瘫了,身体高高抛向床垫摊大饼,江饮把今天买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分门别类放好。

    “裙子得洗过才穿吧。”江饮捧起凑到脸边闻了下,“有股新衣服的味儿。”

    昆妲说洗,江饮找来剪刀摘了吊牌,裙子放进脏衣篓。

    “还有你身上的。”小丫鬟伺候得无微不至,“早点洗,挂阳台风吹一宿,明天要出去玩的话直接就能穿。”

    昆妲闭着眼睛不动,今天走了好多路,她实在太累了。

    江饮自己在旁边收拾半天,一回头,昆妲还在那躺着,连根手指都没动一下。

    “喂!”江饮走到她面前,“叫你呢,还不快去洗澡。”

    昆妲两手提着裙摆拎起来,盖住脸。

    裙子内衬乳白色,外头这层雪纺半透明,将她眉眼筛滤得温和,江饮垂手站在床边,想起小本本上第一条。

    没怎么犹豫,江饮俯身,两手撑在昆妲耳畔,隔着层裙纱,浅浅一吻落在她嘴唇。

    如浸润在夏日午后的小河底,隔着绢皱的水流,世界的棱角都变得模糊起来。

    第 59 章 隐藏任务

    这次江饮没跑, 隔着半透裙纱,她又轻轻碰了一下,没够似的。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 热热的、软软的。可昆妲的嘴唇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江饮没尝到, 就闻见裙子上淡淡洗衣液香。

    但要让她掀开裙子再试一次,她没这胆子。

    舔舔唇,江饮起身坐到床边, 昆妲蜷腿缩成一团, 扯了枕头来蒙住脸。

    腿肚子贴着床沿晃晃, 江饮偏过脸去看她,抠抠脑门, “那个清单,又完成一项了。”

    昆妲嗓音闷在枕头里,说“嗯”。

    江饮走到书桌边去翻小本本, 在首页首行打了个勾, 还用红色柔绘笔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没亲的时候一直惦记着,真的亲到了, 两人都有点难为情。

    昆妲蜷床上半天不动, 江饮站在书桌边,僵成一桩木头, 不敢回头, 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赵鸣雁从楼下保姆房出来, 在花园里看到二楼房间灯还亮着, 在走廊上敲门, “还不睡呐你们, 都十点过了。”

    江饮得救般快步跑去把门打开,赵鸣雁看她睡衣都没换, 脸色红得十分不正常,手背贴在她额头,又试试自己的,“也没生病啊,还不洗澡睡觉,疯玩一天那么晚才回来不累啊。”

    “就洗,刚收拾东西。”江饮音调细弱。

    赵鸣雁敏锐察觉到她古怪,探身朝房间里看了眼,“妃妃都睡着了?”

    “我正要叫她去洗澡。”江饮留意到昆妲外面那层裙纱还盖着脸,一下有点慌了,缩小门缝,“不说了,我先叫她洗澡,然后洗衣服,妈你记得帮我晾一下。”

    “我还得帮你晾?”赵鸣雁声音已被关在门外。

    “谢谢妈妈!我爱你妈妈!”江饮高声。

    走廊上安静下来,妈妈不是小白阿姨,做不来偷听那种事,但江饮不放心,等了半分钟还是偷偷拉开条门缝往外看。

    楼下客厅灯已经关了,走廊灯是妈妈留的,几个房间门都紧闭着。

    妈妈跟小白阿姨玩得好,昆叔叔不在的时候,天天都歇在小白阿姨房里,现在她跟妃妃也是,那间保姆房倒时常空着。

    关闭房门,反锁,江饮回到床边,弯腰去扯开枕头,扶着昆妲半边肩膀扳过身子去看她的脸。

    她没睡着,脸在枕头里都闷出汗,额头一圈碎发潮乱,眼睛也湿漉漉,像条刚上岸的小人鱼。

    “洗完澡再睡吧。”江饮快速转身躲开她黏嗒嗒的目光,伸手在衣柜里取了条白色棉睡裙。

    昆妲吸吸鼻子从床上坐起来,“你先洗吧。”

    江饮说不,“我得先让你洗完,我还得洗衣服呢。”

    “你先洗。”昆妲坐床边不动,就看着她。

    江饮跟她面对着站了会儿,到底是拗不过,说好吧好吧我先洗,转身在衣柜里扒拉出一条旧睡裙团把团把拿着出去。

    昆妲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但昆殊不在,走廊尽头那个现在基本也只有她和江饮在用。

    最近一个月江饮都住在昆妲房间,洗漱用品和部分衣物也留在这边,她掰开水龙头等热水,光着身子站盥洗台刚洗完内裤晾起来,外头响起敲门声。

    “谁?”江饮嘴唇贴着门缝问。

    外头这扇是木门,隔音好,来人声音被室内水声稀释,有些模糊不清,但江饮还是听出来了。

    是昆妲。

    返身去关了水,江饮没急着开门,“你怎么了?”

    “有事情找你,你先把门打开。”昆妲声音细细的。

    有事找我?江饮抓抓脑壳,“很着急吗?”洗澡这几分钟都等不了。

    “十万火急。”昆妲说。

    十万火急?那肯定是大事,江饮藏身门口,只露出一张脸。门开,昆妲二话不说右脚先先卡进门缝,江饮“欸”了声,她侧过身已滑溜钻进浴室。

    “我要跟你一起洗。”昆妲左手抱着自己睡裙,右手在江饮面前晃晃,她把干净内裤都拿过来了。

    江饮前后一样平的细竹板身体缩在门后,抹了把脸上的水,昆妲冲她笑笑,“这样可以节约些时间,谁也不用等谁了。”

    然后昆妲迅速扒光自己,干净衣服搁在高处架子,牵着江饮站到花洒下。

    江饮有点迷糊,觉得哪里不太对,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合理。

    水温度刚好,很快全身湿透,昆妲搓开江饮的沐浴花递给她,接着搓自己的,脸上始终挂着笑,看得出心情很好,也没什么复杂的念头。

    “你真瘦,每天吃那么多,不长肉。”昆妲手指戳在江饮侧腰支出的一小块胯骨,那处有块瘀青,不知道在哪里撞的,已经快好了,半青半黄。

    江饮低头看她手指留在身上的一点白泡泡,抬头飞速瞟了眼对面,“你也瘦。”

    昆妲说我不如你瘦。

    江饮说你这样的好,健康。

    青春期的女孩都在发育了,昆妲还是遗传妈妈多,并非干瘪的瘦,周身脂肪均匀分布皮下,身体轮廓起伏线条优美流畅。

    她的漂亮是传统意义上最直观最具有冲击力的漂亮,雪肤乌发,骨肉均亭,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浑然天成,每一处都挑不出错来。

    江饮不敢多看,难为情,佝着背藏在洗浴间墙角,昆妲凑近,又在她胳膊肘戳了一下。

    “怎么了。”江饮茫然望向她。

    “也是青的。”昆妲说:“你身上好多青的,你整天都在干嘛。”

    江饮是个马大哈,每天不是撞桌子就是撞板凳,有时得意忘形走路都能平地摔。

    “没事。”江饮垂着脑袋说。

    “你要小心一点嘛。”昆妲快速曲了下腿,是个撒娇的姿态。

    两人光溜溜面对面,她顶着满脑袋白泡泡撒娇,江饮忍不住笑。

    其实昆妲也没打算干什么,江饮没胆她更没胆,泡泡冲完的时候,只在江饮左肩一块瘀青处亲了一下,还是以“祝你早日康复”的名义。

    感觉不一样的是她们比以往更亲密了,互相给擦背,洗完还帮着吹头发,时间节没节省不知道,反正心里就高兴。

    洗完澡出来,江饮收了脏衣服去生活阳台上洗,衣服一件件放洗衣机,想到刚才昆妲在浴室的样子,手去摸肩膀被她亲过的那块地方。

    其实不止是肩膀。

    她身上好软,她好滑,她靠进怀里,还亲了一下脖子,声音软乎乎的:

    ——“小水,我真喜欢你。”

    江饮当时太紧张太害怕了,手脚都僵僵的,半点反应都给不出来。但那种感觉还记得很清楚的,很软,很烫,还有点痒。

    身上没有衣服可以揪,裹满泡泡还滑溜溜,昆妲只能把手撑在她的胯胯骨,一点一点亲她的脖子,像小鱼从水里跳出来吃荷花。

    期间脚底打滑还差点摔倒,她们就是那时候抱在一起的。

    你托着我的胳膊,我搂着你的腰,满身白泡泡,额头抵额头看着对方傻笑。

    昆妲说,其实这是清单上的隐藏任务,不能写在本子上,事先也完全想不到,是随机触发。

    然后她问,你喜欢这个任务吗?

    “哎呀!”江饮在阳台上蹦高高,跳大神,她好害羞啊!

    妃妃那样跟她说话,那样亲她,好喜欢好喜欢啊,喜欢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你干嘛?”赵鸣雁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江饮吓得浑身一哆嗦,伴随“啊”一声大叫。

    她回头,顿时气得拳打脚踢,“妈你干嘛吓我!”

    “不是你让我来给你晾衣服,我看看洗好没。”赵鸣雁挺莫名其妙的,“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疯。”

    江饮看一眼洗衣机上倒计时,刚放水,还有四十多分钟,转身捂脸跑走,“我不管了!妈你帮我晾!”

    回到房间,昆妲还睁着一双大眼睛坐在床上等,江饮反锁门关灯上床,说了刚才遇见妈妈的事,仍是惊魂未定。

    “别害怕。”昆妲小手按在她心口,帮她顺气,“没事的,没有被发现。”

    “被发现我也不会承认的。”江饮已经想好了,“反正我们一开始就没说那什么嘛,我妈要是问,我就说我们没那什么,我死不认账,她也不能拿我怎么办。而且我也没撒谎,本来就没那什么。”

    “你真是个小机灵鬼。”昆妲摸过来,又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窗帘没拉,今夜有月亮,外头一片白,她们肩并肩躺下去,都有点舍不得闭眼结束这一天。

    江饮在薄被里寻摸到她的手,两人自然交握,一直睁眼看着天花板,你捏捏我的手,我捏捏你的手,就感觉很快乐。

    “你以后会一直喜欢我,一直对我好吗?”昆妲扭过脸看江饮在月夜中轮廓明显的鼻梁。

    江饮毫不犹豫,“当然。”

    “长大也喜欢我,怎么样都不分开,对吗?”昆妲说。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肯定一直在。”江饮斩钉截铁,“我会努力赚钱的,给你买裙子,买冰淇淋,买所有。”

    “我相信你可以的,你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你会赚到很多很多钱的。而且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昆妲想不到跟江饮分开的可能,她那么喜欢她,她也那么喜欢她。

    城市的霓虹不能夺走月的光亮,灯火混乱驳杂,月光清亮如水,从窗棂撒下小块的雪白,照得整个房间都亮堂堂,隔绝出一小块只属于她们的乌托邦。

    她们还舍不得睡,小声说着话,回忆过去,畅想未来,说四时变化,也讲明星八卦,春花秋叶,国际局势,小脑袋里有很多奇妙想法。

    直到困倦来袭,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月亮偏移,给她们盖上一张雪白小毯。

    第 60 章 我愿意一辈子当跟班

    那什么之后的暑假过得特别快, 小本本上那什么的一百件小事完成近80%,还多了好些隐藏任务。

    怕被人发现,她们自己研究出一套摩斯密码, 比如亲亲是小心心, 贴贴是感叹号,抱抱是括弧……

    开始只是记录隐藏任务,后来成了日常记录, 一律用红色柔绘笔, 前面写日期, 后面跟符号。

    有一些实在不好编符号的还是用文字,再后来发现文字和符号翻译更是双重保险, 本子里记录的东西就越发奇怪了。

    七月二十三日:跳起来小心心。

    七月二十八日:躺倒先小心心,再感叹号。

    八月二日:(小心心!)

    八月九日:括弧感叹号感叹号括弧,小心心!

    ……

    有次江饮不小心把本子落在保姆房, 被赵鸣雁捡到, 翻开第一页,看见红笔书写的‘那什么一百件小事’, 隐约猜到是姑娘们设计的浪漫小游戏, 起初还看得津津有味,翻到后面一堆摩斯密码就有点犯迷糊了。

    江饮发现本子不见了找来, 料定妈妈看不懂, 也不催, 坐旁边等她自己合拢了本子递过来, 只临走时告诉她“翻别人东西特别没礼貌”!

    赵鸣雁说:“我是你妈。”

    “那你就是没礼貌的妈妈。”江饮揣着本子甩大步走开。

    她们每天都过得好快乐, 吃吃喝喝, 到处闲逛,白天括弧, 夜里感叹号,偶尔小心心。

    只是有个坏消息。

    一中按照成绩分班,江饮分比昆妲高出不少,被分到三班,昆妲则分到九班。

    昆妲回家去找妈撒泼,让她想办法,白芙裳正在书房处理公务,赵鸣雁站旁边帮她打印文件。

    “我是世界首富咋滴,我权利滔天啊。能在一个学校就不错了,谁叫你平时学习不努力,人家猕猴桃基础那么差都跟上来了。”

    “那我的智商还不是遗传你的。”昆妲站桌边拧衣服边,“反正你要帮我想办法,让我跟猕猴桃一个班。”

    白芙裳揉揉眉心,“那我问你,你是要把她从三班弄到九班,还是把你从九班弄到三班。”

    昆妲说都行。

    白芙裳把文件保存,键盘往旁边挪挪,认真跟她掰扯:

    “三班和九班成绩可差了一大截,教资力量也完全不一样,送你去三班,人肯定不愿意,你成绩不好,拉低人家平均分。送江饮去九班,九班老师肯定愿意,可人家三班不愿意啊,更重要,你们九班肯定没有人家三班那个学习氛围,万一猕猴桃成绩下滑,以后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白芙裳苦口婆心,说妈妈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大出息,学习这事确实也强求不来,再说她心里有数,自己小时候学习就不好,也不给女儿定什么硬指标。

    但乡下穷孩子到城里来读书,为的不就是改变命运,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害了人家。

    “她总不能一辈子做你的小丫鬟吧。”

    说到这里,白芙裳有意无意看了眼赵鸣雁。

    打印机“哗哗”响,赵鸣雁背对她们站着,伸手进机器,纸刚打出来还有点烫手,她拿出来放边上晾晾。

    “再努努力,等高二文理分班,好好考,争取考一个班,就能继续在一起了。”白芙裳最后说。

    昆妲噘着嘴巴走了,老大不高兴,但内心已经接受事实。

    妈说得也对,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好,让她快乐,如果只是拖累她,那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想通,昆妲长长出了口气,回房间路上,琢磨得把事情经过详细告知江饮,让她知道自己的委屈和苦心,她昆妃妃才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小人,顺便邀功,讨点小心心盖在脸蛋上。

    “孩子嘛,想法都比较天真。”白芙裳冲赵鸣雁笑了下。

    “我知道。”赵鸣雁把打印好的文件放她桌上,“她俩关系好。”

    “一转眼孩子都上高中了。”白芙裳随手翻了两页,文件搁到桌角,“咱们也好几年了。”

    “腻了?”赵鸣雁半开玩笑的口气。

    白芙裳笑,抽屉里摸了个小镜子出来,照照脸,“我是不是都有鱼尾纹了。”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赵鸣雁垂下眼帘不看,也不接受她的转移话题。

    其实最近几年已经没那么在乎脸蛋,美容院也很久没去了。白芙裳有点没趣地放下镜子,“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吧。”

    赵鸣雁敏锐,“要赶我走啊。”

    “什么呀!”白芙裳猛地一拍桌,“我只是想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推荐你去做事,他们搞连锁餐饮的,这行相对来说好入门。”

    “那需要搬出去吗?”赵鸣雁还是那句话。

    “你总是这么想我。”白芙裳捡了只笔随手摔到键盘上。

    “不是我总这么想你,是你不停在给我暗示,你怕我赖上你啊。”赵鸣雁朝她笑笑,目光有沉重压抑的伤痛,“你不用担心的,什么时候你真的烦了,直接发个短信告诉我,我会自己离开。”

    她转身离开房间,背影一如来时那般倔强。

    白芙裳在桌面伏下身子,双手抱头,狠揪了把头发,起身追出去。

    赵鸣雁走到花园里,姑娘们坐在秋千上互喂冰淇淋,叽叽咕咕说话,像两只快乐的小鸽子。

    江饮喊了声“妈”,昆妲喊了声“姨”,赵鸣雁点点头,看她们靠得那么紧,没由来的一阵羡艳,心中却更加酸楚。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赵鸣雁忘了哪里听来的这句话,当时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句。

    日光和煦,她心中却一阵疾风骤雨,勉力挤出个笑,快速穿过鹅卵石小径,身形消失在石榴树和爬山虎之间的拐角。

    白芙裳紧随其后,步子迈得很紧,昆妲喊了声“妈”,江饮马上跟了声“姨”,白芙裳冷着张脸没搭理她们,径直追进爬山虎绿荫。

    “吵架了吧。”江饮舔一口冰淇淋。

    “她们整天哪儿来那么多架吵。”昆妲真不理解,“我们马上就分班不能在一起了,换我,我根本舍不得跟你吵架。”说着手举高,冰淇淋喂到江饮嘴边,“你再尝尝我这个。”

    江饮舔一口她的草莓味儿,自己这个香草味儿的也喂过去,“可能因为她们不用上学,她们不知道时间多么宝贵。”

    这倒是稀奇了,活了一把年纪的大人们还没小孩知道时间的宝贵。

    可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三年结束,初中生变高中生,又三年结束,高中生变成大学生。

    到二十几岁,大学毕业工作后,时间就变得好没意义,一年两年三年,稀里糊涂过,幼时某些关于物质的愿望得以满足,对生活逐渐感到麻木,失去期待,成为钢铁森林里游荡的一具行尸走肉。

    那时江饮还没有长成一个公交和地铁站里表情麻木的成年人,她每天下课甭管有事没事都要去九班溜达一圈,在昆妲旁边的空位上坐坐。

    昆妲的同桌是个长得挺瘦小的男生,看着老实巴交,话很少,江饮连着来了一个星期,他才知道她不是班上人。

    说起来还挺好笑的,江饮想着天天来占人家位置怪不好意思的,有天下午刚好去小卖铺买了点吃的,就在他桌上放了盒饼干。

    他上厕所回来,江饮给她让位置,屁股一抬脚尖一颠,坐昆妲桌上。他以为饼干是昆妲的,抬手放到昆妲那边,江饮又给他拿回来,“专门给你买的。”

    他推推鼻梁上眼镜,这才抬起头,“你们真的很想坐一起的话,我可以去跟老师说,让他换位置,但饼干就不必了。”

    江饮笑,指着自己鼻子尖,“你看看我,你认识我吗?”

    男生一脸懵。

    还是前桌的女生回头帮忙解释,说江饮是三班的。

    江饮比他高半个多头,看他跟看个低年级小学生似的,还伸手揉了把人家头发。

    昆妲把饼干拆开,自己先拿了块,“一起吃呗。”

    总得来说,高中分班并没有给她们造成多大困扰,除了上课,她们大多数时间还是待在一起,早上一起出门,晚自习下课手牵手回来。

    换了高中校服的江饮某日忽然让赵鸣雁刮目相看,是发现江饮去厨房偷吃的时候,拉上面柜门已经不用抬板凳。

    橱柜上面放了袋大红枣,江饮每次路过都来摸一把,这天照例伸手,发现袋子空了。

    袋空贼不空,江饮看旁边还放了罐熟芝麻,勺子舀了倒进手心拍进嘴巴。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赵鸣雁不知江饮这是随了谁,她自己可从来不干这事。

    “吃你一勺子白芝麻而已。”江饮把罐子放回去,顺手关了柜门,又去拉旁边那个,伸脖往里没看见什么好东西又关上。

    赵鸣雁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已进化成一只猿猴,个头拔高不少。

    “妈下个月就在不家了。”赵鸣雁没头没脑的一句。

    江饮先是“嗯”,反应过来,不太明白,“什么就不在家了。”

    “就不在家里干了。”赵鸣雁有点不太敢看她,抬手拾了坨蒜捏在手里剥,“我就出去做事了,你白姨给介绍的,比当保姆厨师强。咱么可能也不住这里了,要搬出去住……”

    “也不确定。”赵鸣雁是找她商量,“你要想搬,我们就出去找房子,找个离学校近的,你不想搬的话,再等等。”

    有点突然,嘴里的芝麻马上就不香了,江饮皱着眉头,“为什么要搬家?”

    “你妈我总不能一辈子给人当保姆,你也不能一辈子给人做跟班。”赵鸣雁剥好的蒜就放在那,今天熬汤,剥蒜来干嘛她也不知道。

    江饮半靠着冰箱,张嘴反应了半天,低头扯扯袖口,“可我们不一样啊,而且当跟班也没影响我什么,我愿意一辈子当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