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偷袭太子
“谁……”
宋子婴感觉天摇地转, 压在头顶上的天,随时要塌下来。
“谁叛变……”
宋公?
宋子婴甚么也听不到了,耳朵里是嗡嗡的响声, 木呆呆的站在朝参大殿中, 频频有人朝他看来, 眼中都是嘲讽的光芒。
“散朝了,走罢……”
“唉——这下子可怎么好?好不容易要将白支国拿下,结果让人卷土重来了……”
“要我说……”
羣臣散朝之后,三三两两的离开。
若是按照平日, 宋子婴一定会留下来,与太子多说两句话, 可是……
可是他今日不敢。
宋公子源背叛,这才导致了喻隐舟战亡。
宋子源是他的弟弟, 宋子婴不知如今该如何面对叶攸宁……
宋子婴随着人群走出去,便听到前面几个卿大夫窃窃私语的讨论着。
“要我说……咱们这位太子,是不是真的有点甚么在身上?”
“你这是甚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你想想看,当年太子与寒生私奔,寒生转年便死了,如今太子与喻公,才好多久啊?喻公便……”
“你们说,太子是不是克人啊?”
“你们……”
宋子婴一口怒气登时顶上胸口,他平日里最是胆小, 害怕惹事儿, 但如今甚么也顾不得,完全没想到害怕, 大步冲出去。
“你们!如今大敌当前,背地里说太子的坏话, 你们算甚么正人君子?”
几个卿大夫不过是随便碎嘴,唠唠嗑儿,哪想到别人听到了,吓得一个激灵。
胆小的道:“快走罢,快走罢!别把人惹来。”
胆子大的却不服气:“哈哈!背地里说太子坏话?我们说甚么坏话了?太子死了爱侣,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个寒生,是不是死了?如今的喻公,是不是也死了?”
“我们实话实说罢了!”
“再者说了,你算甚么东西?我们不是正人君子,你算是个君子么?别以为自己是宋国的公子,便高人一等了!你们宋国,尽出一些偷鸡摸狗之辈!怎么?在国内没有偷够摸够,你们的宋公,跑出去和北狄人联合在一起,把喻国的国君给害死了!!我看你怎么和喻国交代!”
“人家喻国,可是诸侯强国,把你们宋国连锅端了,也赔不起!”
“就是啊……”胆子小的一听,也有了底气,道:“我们也没说甚么不对,甚么在背地里说坏话?这些都是事实……便算是太子就在跟前儿,我们也是要这样说的。”
“你们……你们……”宋子婴被一连串儿的喝骂,脸色涨红,他的胆子小,嘴巴笨,从来不会与旁人吵架,急得根本说出话来。
踏踏……
是跫音。
有人走了过来,站定在众人背后。
嗓音平静而坦然,淡淡的的道:“哦?是甚么话,当着孤的面也要说?孤如今便在这里,你们倒是说说看。”
“嗬!!”
卿大夫吓得一个激灵,面无人色:“太太太……太……”
“太子!”
咕咚!
卿大夫们膝盖打弯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
叶攸宁平静的垂着目光,他的面色如常,看起来温柔而亲和,但今日又有些不同寻常,比平日里更加平静,平静得仿佛一滩止水。
叶攸宁挑眉:“哦,为何不说了?你们刚才,不是叫嚣的很厉害么?”
“不敢不敢!臣不敢了!”
叶攸宁慢慢踱步,道:“如今正是讨伐白支国的紧要时刻,孤不管你们平日里怎么说话,倘或再让孤听到一句半句,你们嚼舌头的声音……不是喜欢守寡么?孤便叫你们……守寡。”
“是是是!”
“臣再也不敢了!”
叶攸宁冷声道:“退下。”
卿大夫不敢爬起来,膝行在地上,爬着退下。
“太子……”宋子婴等其他人都走了,喃喃的道:“宋子源他……他真的叛变了么?”
叶攸宁没有说话,走过来,展开纤细的手臂,将宋子婴抱在了怀中。
“太子……”宋子婴呜咽了一声,他本可以忍得住,但不知为何,靠进叶攸宁的怀中,便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放声大哭出来。
“我真没用……”宋子婴哭泣:“总是想着保护太子,可是在关键时刻,我甚么也做不了……”
叶攸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的道:“不是你的错,不要哭了。”
凉丝丝的东西从叶攸宁的面颊上滚落,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一下……
是眼泪。
叶攸宁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但不是在朝参大殿上,也没有当着羣臣之面。
叶攸宁擦了擦眼泪,道:“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前线的邸报,只是说喻隐舟身中数箭,掉下山崖,并没有找到喻隐舟的尸体,便还有一线希望。”
宋子婴胡乱的抹着眼泪,道:“对,无错!”
叶攸宁沉声道:“无论是死是活,孤都要找到他。”
师彦奉命前去探查,几日之后便收到了探子的消息。
“太子!太子!!”
师彦大步跑入太子寝殿,道:“太子,查到了!”
大军讨伐白支国,因着有白偃做先锋,还有柳羡之这样熟悉白支国的行人,进军速度相当迅速,一路讨伐都十足顺利,一直打到了白支国的王庭。
师彦道:“那个白支王,十足狡诈,他提前弃了王庭逃走,还带走了一队白支国的精锐,一直潜藏起来,君上……君上为了抓住白支王,一直没有撤兵。”
有一日宋子源说得到了消息,查到了白支王的动向,于是大军出击,朝着白支王的藏身窝点清剿,哪知晓……
竟然是陷阱。
师彦低声道:“宋子源联合了白支王,前后夹击君上,君上的大军陷入陷阱,还……还中了冷箭。”
师彦顿了顿,还是咬牙道:“许多生还的将士,都看到君上中箭之后,滚……滚落了山崖。”
白支国的人也一直在寻找喻隐舟的尸体,不过那山崖十足陡峭,还都是野兽豺狼,莫说没有摔成肉泥,便算是还有尸身,被野兽啃了,被豺狼吃了,也是有可能的。
“不……不……”宋子婴摇头,喃喃自语的道:“我弟弟……我弟弟是不会背叛大周的。”
“上次……”宋子婴又道:“上次他是被大行令连累的,子源他……他虽然有的时候喜欢耍心机,可是……”
说到这里,宋子婴完全说不下去了。
三个人里面,最镇定的反而是叶攸宁。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孤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别说甚么被野狼野兽啃了,不管是啃了,还是咬了,便算是骨头,也必须给孤找出来。”
“是!”师彦拱手:“卑将这便去派人寻找!”
“且慢。”叶攸宁抬手。
“太子?”
叶攸宁慢悠悠的道:“不必你去传令,孤已然决定……亲征。”
“甚么?!”
“亲征!”
师彦和宋子婴不敢置信。
“可是……”师彦激动的道:“太危险了!白支国的人,那都是茹毛饮血的,他们与野兽无异!太子您贵为储君,怎么能……怎么能……以身犯险啊!”
“是啊太子!”宋子婴焦急的道:“太子的身子如此虚弱,还需要乐镛日日用药调理,更何况……雒师少不得人来坐纛儿。”
叶攸宁平静的一一作答:“孤的身子的确虚弱,但可以将乐镛带在身边,并不至于一命呜呼……至于雒师,孤会亲自去请哥哥坐纛儿。哥哥乃是大周的长王子,便是腿有残疾,只是临时坐纛儿,名正言顺,不会有人反对。”
“可……”师彦还想据理力争。
叶攸宁断然的道:“孤心意已决。”
师彦张了张口,他无法反对,无法反驳,因着叶攸宁的表情,实在太坚定了,不容置疑。
叶攸宁离开太子寝殿,往叶云霆的长王子寝殿而去。
“宁宁?”叶云霆打开殿门,请他进来,道:“你不多歇息,这么早便起身了?”
叶攸宁坐下来,顿了顿,道:“哥哥,攸宁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攸宁想要……”
叶云霆不需要他说完,接口道:“你想亲征,对不对?”
叶攸宁有些惊讶:“哥哥……你知道?”
叶云霆微微一笑,抬手抚摸着叶攸宁的面颊,道:“我是你哥哥啊,虽然,我也只是你名义上的哥哥,可是哥哥还是多多少少,了解你的……”
叶攸宁握住叶云霆的手,撒娇一般的道:“哥哥,好么?”
“呼——”叶云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宁宁你想做的事情,哥哥都不会反对你。”
“哥哥?”叶攸宁很是惊喜,他还以为叶云霆会阻拦自己。
毕竟想要拦住叶攸宁,有许多许多的借口。
叶云霆又道:“哥哥担心你,可便是因为担心,才明白你的心情……我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你的,便只能尽力让你放心,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哥哥会帮你打理好雒师。”
叶攸宁唇角一抿,靠入叶云霆的怀中,搂住他的腰身,轻声道:“谢谢哥哥。”
“说甚么傻话呢宁宁。”叶云霆笑起来:“你我之间,还需要谢谢么?”
叶攸宁呜咽道:“哥哥待攸宁真好。”
叶云霆抚摸着他的鬓发,轻声道:“我是你哥哥,待你好,是理所应当的,是天经地义的……宁宁,不必担心,一切都是有哥哥呢。”
叶攸宁准备亲征,公孙无疾派遣了一队叶氏的甲军护送。无错,在这个年代,但凡是大宗族,都会有自己的甲军,叶氏也不例外。
叶氏的财资丰厚,供养的甲军配备精良,训练有素,再加之公孙无疾一手调教出周八师,叶氏的甲军完全不输给雒师的正规军。
叶攸宁身边跟着这样一队甲军,多少令人放心一些。
今日便是大周储君,亲征的日子。
众人送行叶攸宁到雒师城北城门下。
叶云霆亲自给他披上毛领的披风,道:“腊祭了,天气太凉,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叶攸宁点点头,道:“哥哥也多保重。”
公孙无疾正在叮嘱师彦,道:“你往日里多唤了我两声义父,如今我便托大,将太子交给你来照顾,切记,若是太子有个闪失,你也不必回来了。”
师彦打了一个哆嗦,不管何时,面对公孙无疾这个义父,师彦还是很害怕的。
“请义父放心!”师彦诅咒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太子,把太子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绝不让太子受任何委屈!”
公孙无疾点点头,这才转身。
“太子不必忧虑,”公孙无疾道:“无疾以性命发誓,定然照顾好长王子。”
叶云霆有些吃惊,多看了一眼公孙无疾。
叶攸宁拉住公孙无疾的手:“有舅舅这句话,孤放心多了。”
公孙无疾深吸了一口气:“时辰不早了,太子……启程罢。”
叶攸宁翻身上马,下令:“启程。”
“全军启程——”
雒师北城门轰然打开,黑色的甲军,浩浩荡荡,犹如潮水,向着北地进军……
*
白支王打败喻隐舟,下令款待功臣。
白支国的临时营地之中,篝火冲天,载歌载舞,白支国的士兵围坐在一起有酒有肉。
“这次,还要多亏了宋公!”白支王满脸殷勤的笑容:“如不是宋公,我们哪里能成功埋伏喻国的军队?”
宋子源坐在宴席的正中间,拱起手来,他谦谦君子一般,却略显刻薄的面容,被篝火应称的一明一暗。
宋子源哈哈大笑:“诶,哪里的话,都是大王您的军队,训练有素,如不然……也无法将喻隐舟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啊!”
“说起这个……”白支王道:“喻隐舟的尸体,可曾找到了?”
一个士兵站起来回话,说的是白支国的方言,大义是还没有找到。
宋子源道:“不着急,喻隐舟中了那么多冷箭,无论是哪一根,都是要命的!还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便算是摔,也要摔个稀巴烂,对不对?哈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哄笑成一团。
“大王,”宋子源道:“不必担心,您就等着周人,变成一片散沙罢!届时,只要大王稍微派兵,便可将不成气候的周人,一把子搓走……到时候,大王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是是是!”白支王道:“我又如何会忘记你的好处?等打败了雒师的军队,咱们便……便……你们中原话如何讲的?一鼓作气!一鼓作气杀入雒师!将你们的天子,你们的太子,全都杀干净!然后请宋公来做新的周天子,如何?”
宋公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意,似乎已然开始畅想成为新天子的光景,拍手道:“好极!好极!正合我意!”
“只是……”宋公蹙眉,犹豫的开口:“只是……喻隐舟虽然已经身死,但雒师的军队,毕竟数量摆在那里,还是不可小觑,不知——大王到底有多少兵马?都屯兵在何地?咱们也好合计合计。”
“哎——”白支王笑道:“不着急,不着急!今日咱们是庆功宴,喝酒!吃肉!暂时不谈正事!”
宋公子源挑眉:“好好,今日欢心,都听大王的!”
“喝酒!喝!”
白支国的酒烈得很,十足上头,宋公子源饮了一些之后,便醉得不成模样。
“不能……不能再饮了,改日……改日再饮……”
宋公站起身来,七扭八歪的往下榻的营帐而去。
黑漆漆的营帐,一条更加深刻的黑影,坐在羊皮之上。
宋公子源立刻戒备,回头看了一眼营帐外面的方向,赶紧把帐帘子掖紧,快步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来了?外面那么多北狄人,你想死么?”
那黑影慢条条的抬起头来……
一张深刻的面容,一双鹰目,鼻梁高挺,嘴唇薄情,完完全全的帝王之相,但俊美得又不可忽视。
正是死讯传到雒师的——喻隐舟。
喻隐舟淡淡的道:“可套出北狄的屯兵老巢了?”
宋公子源没好气的道:“还没有,那个白支王,油滑得紧,看起来他还未完全信任于孤。”
喻隐舟轻轻敲击案角,道:“他还不信任你?”
宋子源道:“你的尸体至今还未找到,他如何能信任于我?再等等罢。”
喻隐舟蹙眉:“咱们在北狄耗的时日已经足够长了,难道你不想赶紧回到雒师?再过些日子,恐怕宋公子的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宋子源蹙眉道:“你说甚么?我哥甚么时候成婚了?哪里来的孩子?为何我不知?”
喻隐舟一笑,他的笑容有些刻薄:“只是一个比喻,别着急。”
宋子源:“……”
宋子源冷声道:“孤已然后悔与你合作了,你倒是好,假死轻巧,撂下一大堆烂摊子,叫孤与白支国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斗智斗勇。”
喻隐舟道:“宋公此言差矣,宋公可是戴罪之身,自然要戴罪立功,你若能成功套出白支国的屯兵老巢,咱们一劳永逸将白支国彻底端了,也好早日还家,早日给你哥哥,物色个好人家,好姑娘,是也不是?”
宋子源:“……”
宋子源咬牙切齿:“你还是走罢,免得白支国的人发现你。”
喻隐舟调侃够了宋子源,笑道:“这就走。”
“宋公!!宋公——”
营帐外面传来大呼小叫。
宋子源戒备的拉住喻隐舟,道:“先别走,躲起来,若是被狄人发现,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宋公!”一个北狄士兵跑进来。
宋子源瘫在地上,连床榻都没爬上去,四仰八叉,好似醉成了一滩烂泥,道:“嗯……?甚么事儿?叨扰孤燕歇,该……该当何罪?”
“宋公!大喜事儿啊!”
狄人士兵道:“探子传来了消息,你们周人太子,已经亲自出兵,正在往这里赶来!”
“甚么?!”
宋子源一个猛子坐起来。
白支国的士兵道:“宋公您有所不知,喻隐舟的死讯,传到了雒师,雒师的太子,已经下令亲征,此时大军都开出雒师了!”
宋子源眯起眼目,下意思看了一眼喻隐舟藏身的方向。
白支国的士兵继续道:“宋公,大王请你过去一趟,商讨伏击太子一事!”
宋子源本就没醉,此时酒气更是醒了大半,道:“好,孤这便过去。”
宋子源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白支国的士兵离开了营帐,往白支王的营帐而去。
“哈哈哈!宋公!你可来了!”白支王道:“你也听说了罢,周人的太子,亲自出兵,这可是咱们的大好时机!”
宋子源故作懵懂:“大王这是何意?”
“宋公,你可是聪明人,”白支王笑道:“咱们这些人里面,属宋公最是了解雒师,此次周人太子亲自出兵,若是能叫太子死在北面,周人岂不是要阵脚大乱?我可听说了,周人天子昏迷不醒,你们的太子,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储君。”
宋子源赔笑道:“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太子亲征,他身边的护卫,一定是十足周全,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白支王笑眯眯的盯着宋子源,道:“都说了,宋公您可知最为了解雒师之人,自然是宋公你来带令我的军队,杀周人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孤?”宋子源道:“你让孤去偷袭太子?”
白支王点点头,又道:“我听说,此次亲征的队伍之中,还有宋国的公子,你的兄长!”
“哥哥?”宋子源震惊,心中猛跳,宋子婴根本没打过仗,甚至没杀过人,没见过血,他跑来凑甚么热闹,这不是捣乱么?
白支王拍着他的肩膀:“只要你能带兵偷袭,届时抓住了宋国公子,就能解决宋公你的心头大患,宋公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从今往后,再没人可以与宋公你争夺!”
宋子源双手攥拳,沙哑的笑道:“是啊,大王说得对。”
白支王道:“只要你能偷袭成功,重创周人太子的军队,你便是我们自己人,届时……我便会带你回屯兵营地,你看如何?”
“这自然……”宋子源道:“是极好的。”
“好好!”白支王赞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那宋公你说,要多少人马何事?我现在便拨给你……”
不等宋子源回答,白支王自说自话:“二百!二百人马,你看如何?”
二百?
大周太子亲征,不只带了虎贲军,还带了叶氏甲军,这么大的阵仗,白支王只给他二百人偷袭。
“二百,不少了!”白支王又道:“再者是偷袭,人多了,岂不是容易被发现?我相信宋公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办到的,对也不对?”
宋公子源心中窝火,白支王分明是想要试探自己,二百人若是能成事,绝对赚得盆满钵满,若是不成事,也不算太大的损失。
若是宋子源拒绝,想必白支王便会立刻发难,说他是假意归顺。
宋子源硬着头皮赔笑:“好,既然大王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便给大王露一手!”
“好好好!”白支王哈哈大笑:“不愧是宋公!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白支王给宋子源点兵,点了二百骑兵。
宋子源应承下来,借口酒醉,急匆匆回了营帐。
“怎么回事?”
刚一入营帐,一条黑影逼近,正是喻隐舟。
喻隐舟喝问:“孤诈死的消息,如何传到雒师去的?还如此迅速?”
宋子源冷笑道:“还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师氏!”
“师彦?”喻隐舟蹙眉。
宋子源道:“你诈死的消息,合该是被雒师的探子探听到了,把消息带回了雒师……白支王说了,如今你的死讯,传得沸沸扬扬,太子为了寻找你的尸首才会亲征!”
“攸宁……”喻隐舟沙哑道:“他竟如此关心于孤。”
平日里的叶攸宁,对谁都很温柔,好似对谁都一视同仁,喻隐舟总是吃味儿,感觉自己被忽视,可是如今一看,叶攸宁竟为了自己,不顾危险亲征。
“呵呵,”宋子源冷笑:“喻公你这手谋算,妙极、妙极!哪里是诈死,分明是作死!”
喻隐舟:“……”
喻隐舟冷声道:“不行,必须想一个法子,让太子不要亲征。”
“甚么法子?”宋子源咄咄逼人的质问:“能有甚么法子?大军已经出发了,不只是太子,我哥哥也在军中,我也想阻止他们出兵,可到底有甚么法子?”
宋子源站起身来,指着营帐外面,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气急败坏:“还有那个白支王,他果然并不信任于我,派遣了二百兵马,便让我去偷袭太子大军,二百?闹呢!打从一开始,孤便不该与你合作,真是轻信你的鬼话。我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便一拍两散,谁也别好!”
喻隐舟眯起眼目,冷声道:“休要大惊小怪。”
宋子源冷哼了一声,道:“好,你不大惊小怪,你说!”
喻隐舟的唇角挑起一抹笑容,道:“白支王不是要你偷袭太子的军队么?好,你便去偷袭。”
*
“太子……”
师彦驱马而来,道:“风沙太大了,要不要停一停?”
叶攸宁被吹得睁不开眼目,这地方地势复杂,不适合坐辎车,况且他们是来行军的,辎车沉重影响脚程,这一路上,叶攸宁也是跟着骑马而来。
叶攸宁遮住眼目,道:“不必停,继续赶路。”
“是!”
大军又行了一日,师彦前来禀报,道:“太子,今日天色太差,便在此处扎营罢,再往前走,很有可能会被白支国的伏兵偷袭。”
叶攸宁看了看这昏黄的天色,冷得厉害,还起了大雾,日头西沉,雾气越发的浓重,若是遭遇埋伏,损失定然不小。
叶攸宁道:“传令下去,扎营。”
大军原地扎营,建起哨塔。
营帐搭建的半半拉拉,突听到……
轰——
轰隆——
轰隆隆……
“甚么声音?”
“打雷了?”
“怕是要下雨?”
扎营的士兵抬头去看天色,雾气太大了,也看不真切。
宋子婴对叶攸宁道:“太子,外面寒露太重,进营帐歇息罢。”
踏踏踏——
马蹄声。
师彦一马当先,突然从浓雾中钻出来,朝着他们挥舞着马鞭大喊:“是狄人!!有埋伏!”
那轰隆隆的声音,根本不是打雷,而是马蹄的声响。
白支国的伏兵,从雾气中冲出来,似乎算准了他们会在此地扎营,趁着他们手忙脚乱扎营之时,突袭而来。
士兵们慌乱的拿起武器,但因着雾气太大,又不熟悉地形,反应速度很慢。
“快看!”
“你是谁?”
宋子婴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狄人军队中,领头的那一人。
那人的穿着与狄人都不一样,他穿着大周制式的介胄,手中握着大周制式的长剑。
透过浓浓的大雾,宋子婴不敢置信,喃喃的道:“是……是宋子源?!”
带领狄人军队的,果然是宋子源!
马匹冲到跟前,宋子源一点点逼近,宋子源还在怔愣,根本毫无反应。
唰——
宋子源的长剑抽出,高高举起,对着他轰然落下。
“当心!”
叶攸宁一声惊呼,猛地扑过去,将宋子婴扑倒在地。
嘭——
二人摔在地上,宋子源的剑尖堪堪擦着宋子婴的耳边而过。
“保护太子!!”
“保护太子——”
师彦指挥着军队迎上去,虽雒师的兵马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反应过来,抓起兵刃迎击上去。
宋子源一击不中,调转马头,对身后的白支国士兵道:“周军人多,不易冲突,劫了他们粮草,立刻撤退!”
“可是……”狄人士兵道:“大王叫咱们来截杀太子,可不是劫粮草的!”
“庸狗!”宋子源呵斥:“我是主将,你是主将?!既然大王将你们交给我,便合该听主将的言辞!”
那士兵还要反驳,宋子源眼睛一眯,抽出佩剑,“嗤——!!”
一剑下去,这次没有刺歪一丝半点。
“嗬!!”
那狄人士兵倒抽一口冷气,鲜血喷溅而出,直接倒在大雾之中。
宋子源抽出染血的长剑,冷嗤道:“都听好了,我才是你们的主将!若有不听令者,斩!!”
狄人士兵面面相觑,不敢造次,应了一声,冲向周军的粮草辎重。
他们抢了辎重,并不留恋,押送着粮车,调头便跑。
师彦气急败坏,道:“太子,卑将这便将粮草追回来!”
叶攸宁眯了眯眼眸,却道:“不必,雾气太大了,前面是北狄人的地盘子,不要再追了。”
师彦:“……是太子。”
“不、不好了!”有人高喊:“宋公子不见了!方才……方才还在这里的……”
宋子婴不见了!
宋公子源带领狄人士兵,掳劫了粮草,快速撤退。
“宋公,那把子周人没有追上来!”
狄人士兵向后侦察了一番,道:“果然都是庸狗,他们必然是怕了,不敢追了,哈哈哈!!”
“这么多粮草!周人出手就是阔绰!”
“宋公!快看,我们还抓到了一名俘虏!”
一个士兵推搡着一个年轻人走出来,那年轻人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满脸的泪痕,鬓发沾染了泪水,被风吹得黏在面颊之上,看起来脆弱不堪。
“哥哥?”宋子源呆呆的看着那名俘虏。
狄人士兵所说的俘虏,竟然是宋国公子——宋子婴!
方才雾气浓重,混乱不堪,狄人除了劫粮草之外,竟还浑水摸鱼的劫走了宋子婴。
宋子源立刻翻身下马,走到宋子婴跟前,高高举起手来。
“唔!”宋子婴吓得死死闭紧双目,不由得想到了方才那一剑,若不是叶攸宁突然冲上来,宋子婴此时已然身首异处了。
啪!!!
一记耳光。
宋子婴却没感觉到疼痛。
身边的狄人发出一声惨叫,猛地跌倒在地,他的脸上分明挂着一个巴掌印子。
“宋、宋公?”狄人不敢置信。
宋子源呵斥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谁准你动他的!?谁?!”
宋子源一把将那狄人揪起来,沙哑的道:“孤自有孤的安排,你抓来一个公子,是打算让周人提高戒备么?”
嘭!
宋子源将人狠狠的丢在地上,冷声吩咐道:“把这个擅自做主的叛贼,就地活埋。”
“饶命啊!宋公!宋公——”
宋子源只是冷冷的道:“孤不想吩咐第二遍。”
“……是!”
“宋公,饶命啊——”
“救命——救命——”
狄人士兵发出惨叫的声音,然后是挖土的声音,最终……
惨叫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暗淡,被风一吹,被雾一卷,消失不见了。
宋公子源走到宋子婴身边,将他口中的破布摘下来,轻声道:“哥哥,别害怕,我不会让旁人伤害你的。”
“甚么叫不见了?”师彦呵斥道:“还不快去找!把宋公子给我找回来!”
“将军,会、会不会,宋公子是被狄人掳走的?”
“废物!!”
师彦带着士兵清点营地,叶攸宁走过来,道:“缺了多少粮草?”
师彦为难的道:“回禀太子,缺失的狼草,倒是没有多少,只是……宋公子他……”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无妨,宋公是不会伤害他的。”
师彦更是为难,宋公?宋公和宋公子不是一向不和么?这还不会为难?
“报——!”
虎贲军上前:“启禀太子,军中俘虏了五名狄人,还请太子示下!”
师彦道:“暂时关押起来,等待提审,这还要问太子?”
“可是……”虎贲军迟疑:“其中一个狄人士兵,一直叫嚣着要见太子,说是……说是有大事要呈禀太子。”
“哼!”师彦冷笑:“一个区区的狄人士兵,竟敢大放厥词?他能有甚么大事?”
叶攸宁道:“罢了,把俘虏押解到幕府大帐,孤现在便提审他们。”
“是!”
叶攸宁与师彦进入幕府大帐,身为太子,叶攸宁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之上,师彦站在一旁,按着佩剑护卫。
哗啦——
帐帘子打起,虎贲军押解着五名狄人俘虏走了进来。
“跪下!”
五个俘虏尽是被反绑着双手,脖颈上套着枷锁,走进来之后,便被虎贲军押解着跪了下来。
虎贲军作礼道:“太子,这便是方才一直叫嚣,要见太子,大发厥词的狄人士兵!”
叶攸宁目视着那士兵,不过对方跪在地上,本就稍微低矮一些,加之他垂着头,更是看不清容貌。
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材,一身戎装,腰带束缚着肌肉流畅的劲腰。
叶攸宁眯起眼目,幽幽的道:“抬起头来。”
那士兵没有立刻动弹。
师彦道:“太子,这些蛮夷,是不是听不懂中原话?”
他又朗声道:“太子叫你们抬起头来!”
军中带了随行的书译,虽然没有柳羡之厉害,但是这几句话还可以翻译的。
书译翻译了一遍,五个狄人士兵相继抬起头来。
第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第二个长得张牙舞爪,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师彦审视的目光,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突然,他的嗓音拔高:“你——”
师彦震惊的指着第五个北狄士兵。
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一双眼目浑圆,瞪得比铜铃还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第五个北狄士兵并没有去看师彦,而是凝视着叶攸宁。
叶攸宁与他双目一对,单薄的身子忍不住也震颤了一记,张了张口,但没有立刻出声,而是调整了一下情绪。
随即才道:“都退下,此俘虏事关重大,孤要亲自审问。”
师彦眼珠子转动,收敛了脸上的惊讶,道:“是!”
于是指挥着众人:“都退出去!”
虎贲军押解着另外四个北狄士兵,快速退出营帐。
师彦走到士兵面前,亲自给他解开绳索,卸去脖子上的枷锁,对叶攸宁拱了拱手,也快速退出了营帐。
一时间,幕府大帐之中寂静无声。
叶攸宁与那个北狄士兵对视着。
他一步步从上首的席位上走下来,站定在对方面前,慢慢的抬起手来,抚摸着那士兵的面颊,轻声道:“攸宁便知晓,王叔是不会轻易有事的。”
王叔……
那高大挺拔的北狄士兵,并非甚么北狄人,而是乔装改扮的——喻隐舟!
喻隐舟伪装在宋子源的队伍之中,目的就是借机会被周军俘虏,堂而皇之的回到周军之中,与叶攸宁会面。
“攸宁……”
喻隐舟嗓音沙哑,展开手臂,想要将叶攸宁抱入怀中,他离开雒师两个月,足足两个月没有见过叶攸宁。
就差一步之时,叶攸宁突然后退了半步,喻隐舟抱了一个空。
“看来……”叶攸宁淡淡的道:“王叔是诈死,怎么?不给孤一个交代么?”
喻隐舟干笑:“攸宁,你生气了?”
第62章 脱给他看
叶攸宁看着他, 保持微笑。
虽也是温柔的微笑,但和平日里的笑容,还是不太一样。
一股寒冷的凉风, 悄无声息的吹来, 吹得喻隐舟有些后脖颈子发麻……
“攸宁, 你听孤给你解释。”
叶攸宁微笑:“正在听呢,王叔可以开始解释了。”
喻隐舟:“……”
喻隐舟态度诚恳的道:“其实宋公没有叛变,白支国的国君,带着他手底下的一帮余孽, 逃窜在外,油滑的厉害, 总是不正面露头,据孤所知, 还有一处屯兵大营,孤打算将所有余孽剿灭,一劳永逸,这才好回去与你邀功,不是么?于是……”
叶攸宁挑眉:“于是。”
点点头,示意喻隐舟继续说下去。
喻隐舟干笑一声,道:“于是你便知晓了,孤与宋公合作,让宋公假意投敌, 诓骗白支狄人, 这投敌,总是需要一些诚意的, 孤便在白支国的敌人面前故意诈死,如此一来, 宋公投敌也有了本钱。”
“哦——”叶攸宁拉长声音,道:“喻公真真儿是,智勇双全,计谋过人呢。”
“攸宁……”喻隐舟连忙道:“孤本打算速战速决,剿灭了白支国,立刻回雒师去见你,与你当面解释,谁知宋公是个不中用的,孤都诈死了,他还搞不定白支国那些狄人,是了,还有……”
“还有师彦,平日里让他干个活儿,磨磨蹭蹭的是,谁知孤诈死这消息,他倒是探得很快,叫你白白担心。”
叶攸宁微笑:“是么,怨宋公不中用,怨师将军探查的太快,原来只有喻公是没错的。”
“孤……”喻隐舟甩锅失败,诚恳的道:“孤也是有错的。”
“孤……”喻隐舟找借口:“瞒着你,只是当时时机紧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者,消息传出去,人多口杂,从北狄传到雒师,也不知有没有探子,孤本想敲定一切,再回去与你报喜的……”
他说着说着,注视着叶攸宁的双眼,越来越心虚,终于坦白道:“好罢,孤承认,想做一票大的,速战速决,然后回去找你邀功,没成想……”
喻隐舟低声道:“都是宋公不中用。”
“攸宁,”喻隐舟抬起头来,笑容十足殷勤:“你不生气罢?”
“没有,”叶攸宁微笑道:“孤很好,喻公也是为了雒师,为了大周,孤怎么会生气呢?喻公你说,孤应当生气么?”
喻隐舟:“……”这还不生气?
喻隐舟壮士断腕一般道:“攸宁你罚孤罢,无论是甚么样的惩罚,孤都心甘情愿领罚,毫无怨言!”
“哦?”叶攸宁挑唇:“这可是王叔自己说的。”
喻隐舟说罢便有些后悔,的确是他自己说的,可……可看叶攸宁的表情,不知为何,后脖颈子更加发麻了,凉丝丝的。
叶攸宁弯下腰,从地上将枷锁捡起来。
这是方才扣在喻隐舟脖颈上,师彦亲自打开的枷锁。
咔嚓——
叶攸宁手腕一动,枷锁重新扣在喻隐舟的脖子上。
喻隐舟:“……?”
喻隐舟干笑:“攸宁,你这是……?”
不等他说完。
叶攸宁走上两步,嘭——
白皙的手掌推在喻隐舟的胸口上,喻隐舟浑身一颤,很想纳住叶攸宁的双手,放在掌中好好儿的摩挲,他们已然两个多月没有见面,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喻隐舟怕弄伤了叶攸宁,因此并没有较劲儿,顺从的向后一倒,顺势坐在幕府大帐的案几之上。
哗啦——
案几上的简牍与军报散落一地,七零八落。
叶攸宁一点点逼近,道:“甚么惩罚,都心甘情愿,这可是王叔说的。”
喻隐舟喉咙发紧,沙哑的道:“攸宁,你这是搞甚么名堂?”
“放肆,”叶攸宁轻飘飘的道:“一个小小的俘虏,何敢与本太子如此说话?”
叶攸宁捏住喻隐舟的下巴,挑起一抹笑容,仔细端详:“孤看你这个俘虏,虽年纪大了一些,但也是风韵犹存。”
喻隐舟眼皮一跳。
叶攸宁主动靠近过来,又是一推,喻隐舟的心跳犹如擂鼓,眼目深沉,嗓音沙哑的不成模样,被叶攸宁一推,顺从的仰躺在案几上。
因着枷锁的缘故,喻隐舟微微仰起头来。
叶攸宁附身在喻隐舟的耳畔轻声道:“不知你这小小的俘虏,与喻公的滋味儿,谁更好一些?”
*
宋公子源带着骑兵回到白支王的临时营地。
“回来了!”
“大王,宋公回来了!”
“哈哈哈!!”白支王亲自从营帐中走出来:“宋公可算是回来了!如何?可砍掉了周人太子的项上人头?”
宋公子源道:“并未。”
“没有?!”白支王的脸色瞬间变化,甚么笑容也不见了,呵斥道:“好啊宋公!你果然是假意投降!其实便是个细作!对也不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让你带兵去偷袭周人,你却空手而归,不是细作是甚么?!”
宋公子源眯了眯眼目,镇定自若,一定子也不慌张,甚至冷笑一声,道:“细作?别怪我宋子源说实话,就大王你给我的那点子兵马,光是劫粮草都费劲,劫了粮草也运送不回来,还想刺杀周人太子?岂不是痴人说梦?做梦都比你这般来的切合实际!”
宋子源又道:“看来大王从一开始便没有信我,也罢!也罢!毕竟我是宋国人,与你们是白支人,本便不是一类人,你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这些粮草便当孤送给你们,孤这便走,后会无期!”
冷冷的一甩袖袍,宋公子源转头便要走。
白支王的脸色再次变化,“哈哈哈”的笑起来,殷勤的拦住宋子源,道:“宋公!宋公!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么?稍安勿躁!你看看,着甚么急?方才……哈哈哈!方才我只是与宋公,你开开顽笑罢了!毕竟嘛,这么点子人马,你若是真的成功偷袭了周人太子,我才觉得有诈呢!”
宋公子源冷笑一声,其实心里门清儿。
方才白支王故意兴师问罪,其实就是想要诈一诈宋子源,宋子源起码是沉浮朝堂诸多年之人,这点子尔虞我诈还是看得透的。
宋公子源道:“看来……大王还是不信我。”
“信!信!”白支王笑道:“你看看!你看看!宋公此次偷袭,带来了这么多粮草辎重,这对我们很是重要,我怎么能不信你呢?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们白支国的一员了!”
宋公子源眼眸微动:“谢大王。”
“不必客套!”
宋子源又道:“既是如此,不知……大王何时动身,带我去屯兵大营见识一二?”
“这……”白支王犹豫起来:“还不着急。”
宋公子源心中又是冷笑,嘴上说着是自己人,其实白支王还是对自己有所防备。
一个狄人士兵在白支王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那士兵是白支王的心腹,偷袭之时也跟随着队伍,美名其曰是帮忙,其实便是监视宋公子源。
白支王眼珠子转动,哈哈哈大笑起来,道:“宋公,听说——偷袭之时,你们俘虏了一个大人物儿?”
宋子婴!
宋公子源立刻戒备,不着痕迹的道:“也不是甚么大人物儿。”
白支王道:“宋国的公子,宋公你的兄长,还不是大人物?”
宋公子源借口道:“他?一个被废的公子,孤的手下败将,一点子本事没有,当年可是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宋国,在周人太子跟前讨一口饭吃,大王你说说看,这样的人,叫甚么人物?也配?”
“哈哈哈——”白支王点头:“你说得对!说得对啊!”
他话风一转,又道:“宋公,你不是想要随我回屯兵大营罢?不如这样罢……”
啪啪!
白支王拍手,亲信立刻将俘虏的宋子婴推搡着出来。
“放开……放开我……”
宋子婴脖子上架着枷锁,手脚铐着镣铐,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宋公子源立刻眯起眼睛,眼目一转不转的凝视着宋子婴。
嗤——
白支王抽出佩刀,一下架在宋子婴的脖子上。
“啊……”宋子婴吓了一跳,整个人筛糠一般哆嗦起来,吓得瑟瑟发抖,却不甘示弱,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肯哭出来。
宋公子源双手握拳,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沙哑的道:“大王,你这是甚么意思?”
白支王道:“我的屯兵大营,正好少了一颗祭旗的人头!宋公今日若能手刃了这个周人,用他的脑袋祭旗,那便是我白支国的兄弟手足!明日,不,今日我便立刻带你回屯兵大营,如何?”
又是试探。
“怎么?”白支王道:“你不愿意?还是说……你其实便是细作!”
宋公子源没有回答,从白支王的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佩刀,握紧刀柄,只要他轻轻一动,哥哥的人头便会滚落下来。
甚至……
他甚至能感觉到,宋子婴的颤抖。
宋子婴害怕、恐惧,又不甘心,鼓足勇气沙哑的道:“你这个……这个叛徒!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哈!!!”宋公子源突然笑起来,道:“不得好死?是么?自然,我是靠着兵变才上位的国君,哥哥,你早就知道我的嘴脸。”
宋子婴的眼泪一旦流下来,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绝望的看着宋公。
“哈哈大王!”身边的士兵调侃道:“周人就是不一样,你看这个宋公子,哭起来真叫好看,比咱们这里的婆娘还要惹人恋爱……大王,这宋公子杀了可惜,若不然,赏赐给小人,也叫小人扛上榻去,爽……嗬!!!”
他的荤话还未说完,嗓音突然拔高,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腹部。
宋公子源的长刀,刀锋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刀刺穿了士兵的腹部。
嗤——!!
狠狠抽出,鲜血泼墨。
那士兵瞪着眼睛,咕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啊!”宋子婴被鲜血飞溅了一脸,吓得颤抖起来,死死闭着眼目。
白支王吓得戒备,呵斥道:“宋公,你干杀我的心腹!你果然是细作!”
宋公子源却淡淡的道:“这个贱种,窥伺孤的东西……不该杀么?”
白支王的眼睛转动:“宋公,你这是甚么意思?”
宋公子源“哐啷——”一声,将佩刀丢在地上,一步步走到宋子婴跟前,抬手抚摸着宋子婴的面颊,轻轻擦掉他脸上的血污,那动作小心温柔极了。
白支王的眼睛转动的更厉害了,随即了然的哈哈哈大笑起来:“宋公,原来……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宋公你怎么不早说?都怪那个贱种,不长眼睛,不长眼睛啊!差点子伤了咱们的和气!”
宋公子源冷笑一声。
白支王道:“宋公放心,若是放在周人眼里,定然天理不容,但咱们白支便不一样了!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宋公要反了周人!”
宋公子源也不肯定,也不否定,却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大王都明白了,可还需要继续试探孤的忠心?”
“不不不,”白支王假惺惺的摇手:“宋公你可要多担待啊!周人狡诈,我也是没有法子,因此才小小的试探宋公一番!这样罢!改日咱们便启程回屯兵大营,我让将士们准备好,在屯兵大营中,为宋公与兄长,主持婚事,成就百年之好,如何?”
宋子婴被鲜血泼了一脸,瑟瑟发抖不敢睁眼,突听白支王的话,震惊的道:“甚么……甚么百年之好?”
宋公子源却是拱手道:“多谢大王,那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唔……”
叶攸宁腰肢酸疼的厉害,浑身疲软,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他稍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
这里不是幕府大帐,而是在自己的营帐之中,躺在软榻之上,盖着锦被。
“攸宁,醒了?”喻隐舟端着汤药走过来,坐在榻牙子上,道:“你可是醒了,方才乐镛把孤骂了一顿,说你行军劳顿,孤还折腾你……乐镛那个狗东西,也敢骂孤了,胆子真是愈发的大,天地良心,哪里是孤折腾你,分明是你……”
昨日叶攸宁给喻隐舟重新扣上枷锁,说是要惩罚喻隐舟,枷锁那东西,可不是说震碎就能震碎的,喻隐舟仿佛砧板上的鱼肉,简直任由叶攸宁宰割。
叶攸宁之前的确有过几次经验,但说白了,经验完全不足,相当的青涩,这次玩得又如此的“花”,叶攸宁难免受了一些伤。
行军劳顿,叶攸宁一路颠簸,后半夜直接昏睡了过去,这一睡便到了大天亮。
喻隐舟好不容易解开枷锁,师彦和乐镛看到叶攸宁这幅模样,都用看禽兽的眼神打量喻隐舟。
天地良心,喻隐舟也知晓叶攸宁身子病弱,所以从不敢太过分,今日是叶攸宁非要过分,喻隐舟也很“被动”!
但说出来,根本没人相信……
叶攸宁闻到了苦涩的味道,蹙眉撇头。
喻隐舟哄着他道:“乖,喝药,不然一会子乐镛那个狗东西又来骂孤。”
叶攸宁噗嗤一笑:“王叔何时怕起乐医士了?”
喻隐舟道:“孤不是怕他,那么多医士,就他合你的眼缘儿,这不是为了你么,孤大抵可以忍一忍的。”
喻隐舟一顿耐心的哄,叶攸宁这才饮了药,因着身子酸疼的厉害,乖乖躺好。
喻隐舟为他整理锦被,仔细盖好,道:“你放心,营中都替你安排好了,还有……宋公子被狄人俘虏了去,不过你放心,宋公并非真的投敌,有他在,宋公子不会如何的。”
这点子其实叶攸宁放心,宋子源虽然夺了宋子婴的国君之位,性子也有些扭曲灰暗,但其实宋子源是地地道道的兄控,绝不会让宋子婴受到伤害的。
“睡罢。”喻隐舟道:“再睡一会子。”
“太子!太子——”师彦这个时候冲了进来。
喻隐舟瞪着师彦:“太子要燕歇了,有甚么事情稍后再说。”
“哦……”师彦点点头。
叶攸宁却道:“无妨,师将军请说罢。”
师彦立刻来了精神,道:“太子!白偃和柳羡之的先锋队,和咱们汇合了!”
“太好了。”叶攸宁立刻坐起来,道:“可入营了?孤现在便去看看。”
白偃?
那个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的白偃?
还有柳羡之,和书中寒生长得一模一样的柳羡之!
喻隐舟拦住他,义正辞严的道:“攸宁,你的身子还未回复,还是不要……”
不等他说完,师彦替叶攸宁披上披风,帐帘子哗啦轻响,叶攸宁已经离开了营帐。
喻隐舟:“……”等等孤!
“太子!”
“太子哥哥!”
柳羡之和白偃的先锋队刚到了营地大门口,一眼便看到了叶攸宁。
二人翻身下马,一路跑过去。
“太子哥哥!”白偃拉住叶攸宁的一只手:“你怎么瘦了?好像脸色也不好看?是不是一路劳顿的?”
柳羡之则是拉住叶攸宁的另外一只手,道:“太子,您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北地风大,不似雒师,这样的披风是挡不住风的,再加两件衣裳才是。”
喻隐舟大步走过来,将叶攸宁的左手从白偃的手中拉出来,将叶攸宁的右手,从柳羡之的手中夺出来。
喻隐舟穿着狄人士兵的衣裳,白偃上下打量,笑道:“呦,这是谁啊?”
喻隐舟冷笑道:“怎么,白将军,连孤是都不认识了么?”
白偃则是道:“怎么现在白支国的小兵也敢自称孤了?”
他转头对叶攸宁道:“太子哥哥,这个小兵是甚么人?哦,一定是俘虏,对不对?”
喻隐舟拳头嘎巴作响:“白偃,看来你是找打。”
叶攸宁:“……”
柳羡之:“……”
柳羡之淡漠的道:“太子,外面风大,小臣扶你回去歇息罢。”
叶攸宁也不再理会鹌鹑斗鸡一般的喻隐舟与白偃,笑道:“柳行人,如今你可是大行署的行人,不可再自称小臣了,要自称臣才是。”
柳羡之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轻声道:“是,臣知晓了。”
众人进了营帐,喻隐舟和白偃也跟上来,二人在营帐门口,谁也不甘落后,非要提前对方一步走进来。
喻隐舟迈开一步,白偃跟上一步。
咚!
两个人都是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类型,直接卡在了营帐大门上。
喻隐舟眯眼威胁:“白偃,你给孤退后。”
白偃笑道:“这位小兵叔叔,你谁啊?”
“孤看你找死!”
“藏头露尾,不敢自报家名,我凭何让你先进?”
“你起开!”
“你让开!”
“我先进”
“我!”
叶攸宁无奈的看了一眼营帐大门,白偃年岁轻轻,比叶攸宁还要小一些,虽久经沙场,但年纪摆在那里,稚气一些也情有可原。
没曾想……
喻隐舟也是如此的童心不泯。
叶攸宁淡淡的道:“进不进来,不进来都出去。”
“进!”
“进!”
二人一缩肩膀,这回大门够宽了,两个人同时挤了进来。
推推搡搡,喻隐舟告状道:“攸宁,都是他,没大没小的。”
白偃也道:“太子哥哥,我是真的没认出来,这个小兵,就是喻公啊。”
叶攸宁轻飘飘的眼刀扫过去。
一时间,二人均是闭了嘴,都不说话了……
柳羡之将先锋的事情与叶攸宁禀报了一遍,战役很顺利,只差白支王的屯兵大营。
这个营地十足隐秘,白偃蹙眉道:“看来这个白支王,一开始便没有信任于我,这个屯兵营地一直背着我建设,我是一点子风声也没有听到。”
喻隐舟冷笑:“你是姚国国女的后人,白支王能叫你知晓?”
白偃垂目道:“太子哥哥,是我没用,你责罚我罢。”
责罚……?
喻隐舟立刻想到了昨夜的责罚。
嘭!
一拍案几,喻隐舟道:“攸宁,白偃还小,也是个可怜人,白支王狡诈,不是他的错,不要责罚他了。”
白偃:“……”???
叶攸宁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喻隐舟,显然,叶攸宁知晓喻隐舟想到何处去了。
叶攸宁道:“如今宋公还在白支王的临时营地。”
柳羡之道:“宋公劫走了如此多的粮草,合该已经博取了白支王的信任罢?”
叶攸宁却摇头:“这个白支王是个谨慎之人,恐怕很难。”
白偃也道:“的确如此。”
叶攸宁又道:“咱们合该助力一把宋公才是。”
“助力……”
“如何助力?”
众人苦思冥想,喻隐舟眼眸微动,突然一本正经的道:“攸宁,孤倒是有个绝妙的法子。”
“哦?”叶攸宁挑眉,总觉得喻隐舟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很诡异,尤其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瞥向白偃,充满了……算计。
果不其然。
喻隐舟道:“若说白支王最痛恨之人,怕便是白偃了。”
白偃为母复仇,直接端了白支国的王庭,白支王侥幸逃脱,但失去了大本营,白支王能不痛恨白偃么?
恨不得扒皮抽筋,割肉饮血!
喻隐舟慢条斯理的又道:“不如……让白偃装作为母报仇急功近利的模样,送给白支王一些甜头,也可以叫宋公在白支王面前领功,如此一来,宋公便可更好的博取白支王的信任。”
叶攸宁了然的道:“王叔的意思是……让白偃去送人头。”
送人头这个说法,说得极为精妙。
怪不得喻隐舟笑得如此阴险,原来是公报私仇,夹带私活,在这里偷偷报复白偃呢。
白偃不屑的一笑,道:“太子哥哥!只要能帮到太子哥哥,阿蛮做甚么都愿意!”
柳羡之蹙眉道:“白将军这样去……岂不是很危险?”
白偃一愣,惊讶的道:“你是在……关心我?”
柳羡之一愣,虽他的身体残疾,并非白偃所致,但当时白偃的确认贼作父,正在为白支国效力,柳羡之的心中始终有个疙瘩,出兵的这两个多月,柳羡之除了与白偃谈论军务上的事宜,半句闲话也没有。
柳羡之垂头,没有言语。
白偃笑道:“放心,我是去打败仗的,又不是去送死?而且这里面,只有我最了解白支的军队,我去打败仗,才是最稳妥的。”
他说罢立刻站起来,拱手道:“太子哥哥,我这就去准备!”
叶攸宁点点头,道:“阿蛮,小心。”
阿蛮并非是甚么好的称谓,可这是白偃的乳名,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般唤他。
阿蛮能从叶攸宁的身上,感觉到那股温暖,是旁人都无法传达给白偃的。
白偃笑道:“定不辱命!”
宋公子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对宋子婴的态度,白支王还以为自己抓住了宋公的把柄,因此答允了带宋公回屯兵大营。
只是距离答允已经过去了三日,宋公每次问起白支王,何时才能回屯兵大营,白支王总是说……
不着急,不着急。
宋公子源也不能多问,多问必然会挑起白支王的怀疑,他知晓,白支王还是太过谨慎,因此才一拖再拖,不愿意带自己回屯兵大营。
“不好了!”
一个士兵冲进来,道:“宋公!白偃那个庸狗打来了!大王叫你前去应战呢!”
白偃?
宋公子源眼皮一动,白偃可是知晓喻隐舟诈死之事,为数不多之人。
他这般突然打来,恐怕是有所动静。
宋公子源沉声道:“替孤照顾好了宋公子,但凡孤的兄长,少了一根头发丝,孤都要了你的性命!”
“是!是……”
“哈哈哈!”白支王爽朗的大笑,看到宋子源从营帐中走出来,立刻道:“宋公,白偃那逆贼打来了,你可愿意去迎战?”
宋公子源挑眉道:“既然孤已经是大王的臣子,大王让我迎战,我便迎战!”
“好!!好!”
白支王给宋公子源点了兵马,兵马比上次偷袭的队伍多一点,但也不是很多。
宋公子源心中冷笑,看来白支王又是在试探自己,这一战必须赢……
“回来了——回来了……”
夜色笼罩在营地之上,叶攸宁尚在睡梦之中,突然被一阵喧哗吵醒。
“回来了!”
“白偃将军回来了……”
“快,大开营门——”
叶攸宁揉着眼目坐起身来:“嗯?白偃回来了?”
喻隐舟扶着他,道:“别起来,继续睡罢,孤去看看。”
“不行,”叶攸宁挣扎着起身,穿戴整齐,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打起帐帘子,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白偃的马匹驰骋入营地,白色的马,金色的鞍,但此时马鞍之上染着猩红的血液,。
滴答——滴答……
鲜血从马背上滴落下来,连成串儿。
咕咚——
白偃一头栽下来,直接掉在地上。
“白偃!”叶攸宁惊呼了一声。
“快!快让一让!”师彦大喊着:“医士来了!”
师彦拽着乐镛,一路狂奔到跟前。
乐镛立刻展开药囊,按住白偃的伤口止血。
“太子……哥哥……”白偃似乎还有一口气力,睁开染血的眼眸,有气无力的笑着。
叶攸宁安抚道:“阿蛮,别说话,保持力气,乐医士在给你止血,很快便好。”
白偃勉强点了点头,道:“为了太子哥哥……让我做甚么……阿蛮都愿意……”
说罢,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阿蛮!阿蛮!”
叶攸宁紧紧握着白偃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掌心,道:“乐医士,救他,一定要救他。”
喻隐舟:“……”孤只是想要公报私仇,哪想到叶攸宁这么担心?
白偃受伤颇重,幸好乐镛医术了得,加之白偃年纪轻轻,恢复能力也很好,血止住,睡了一觉,第二天恢复的便比常人要好很多。
“太子哥哥?”
白偃一睁眼,便看到了叶攸宁。
叶攸宁坐在他的榻边,温柔的注视着白偃。
“你醒了?”叶攸宁道:“别乱动,伤口止血了,不要抻裂。”
白偃惊讶的道:“太子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一晚上没睡,一直……一直守着我么?”
“想甚么?”喻隐舟的嗓音插进来:“美死你得了。”
原来营帐中不只有叶攸宁一个人,还有喻隐舟。
喻隐舟冷笑:“是孤守了你一晚上,太子身子虚弱,怎么可能熬夜,今儿个一早才来看你的。”
白偃一点子也不失落,道:“太子哥哥一大早便来看我,如此关心阿蛮,阿蛮很欢心。”
喻隐舟:“……”这孩子,果然是个痴子!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道:“攸宁,你看也看了,白偃他底子好,身体比牛还壮实,不必担心,来,咱们去用早膳罢,别打扰白偃了,叫他好生歇息。”
叶攸宁点点头,道:“也好,那孤便不打扰你,乐医士说了,让你多歇息。”
“哎呦……嘶——”
白偃突然大声呻#吟出来,十足浮夸。
叶攸宁立刻驻足:“怎么了?”
“疼……”白偃捂住自己的伤口:“太子哥哥,阿蛮……阿蛮伤口疼。”
“怎么疼?是不是撕裂了?”叶攸宁十足关切。
喻隐舟:“……”装的!
白偃年纪小,扮可怜一点子也不出戏,可怜巴巴的道:“太子哥哥……以前……以前阿蛮受伤,娘亲总是陪在阿蛮身边,给阿蛮讲故事,哄着阿蛮入睡……阿蛮,呜呜……好想娘亲……”
叶攸宁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不落忍的道:“那孤……”
不等叶攸宁答应下来,喻隐舟抢先道:“伤口疼是罢?想让人哄你睡觉是罢?讲故事?”
罢了,朗声道:“柳羡之!”
柳羡之闻声走进来,道:“不知喻公有何吩咐?”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攸宁,柳羡之是行人,出使在外,见多识广,最会讲故事了,不如……你与孤出去用膳,让柳羡之给他讲故事,哄他入睡?”
叶攸宁道:“王叔说的在理,论起讲故事,攸宁是在不在行。”
白偃:“……”
柳羡之:“……”
喻隐舟志得意满的拉住叶攸宁的手,临走之时还回头挑衅的看了一眼白偃,白偃捂着胸口,这回是真的给气疼了,眼睁睁看着叶攸宁离开。
然后……
然后与柳羡之大眼瞪小眼。
柳羡之干巴巴的道:“将军想听甚么故事?”
白偃道:“随、随意便可。”
“哦,”柳羡之点点头:“那我便给将军讲一讲,民间流传的红裙女鬼的故事罢?”
“等、等等……”白偃眼皮狂跳:“还有没有……旁的故事?”
柳羡之淡淡的道:“水鬼索命的故事?河怪吃小孩儿的故事?还有……”
柳羡之挑了挑眉:“魍魉鬼压床的故事?”
白偃:“……阿蛮突然,不是很想听故事了。”
柳羡之微笑:“听一个罢,莫不是……堂堂鬼见愁的白将军,怕鬼?”
白偃:“不……不怕啊!”
二人吃了早膳,喻隐舟生怕叶攸宁回去探望白偃,道:“攸宁,白偃肯定歇息了,咱们不便去打扰,若是无事,孤送你回去歇息,趁着没有战事,养精蓄锐。”
叶攸却道:“的确有一桩要紧事儿。”
“甚么事?”喻隐舟问。
叶攸宁注视着喻隐舟,道:“还需要王叔帮个忙,搭把手。”
“孤自然愿意!”喻隐舟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二人没有回太子营帐,而是往营地偏僻的营帐而去。
“攸宁?”喻隐舟嫌弃的看了看左右:“你来这里做甚么?这里是停尸的地方,阴气太重,小心害了风邪。”
这里是营地专门停放尸体的营帐,每个行军的营地,都有会这样的地方。
只不过营地是新建的,还没有尸体,但这地方本就不吉利,喻隐舟这样做国君的,都很是忌讳此地。
叶攸宁没说话,亲自打起帐帘子。
哗啦——
黑洞洞的停尸营帐中,赫然摆着一具尸体!
喻隐舟皱眉,嫌弃的道:“攸宁,这是……?”
宋公带兵偷袭,但只是抢走了粮草,没有伤人;白偃带兵去送人头,但受伤的是白偃,也没有死人,按理来说,停尸营帐中合该没人才对。
叶攸宁闲庭信步的走进去,喻隐舟怕他有事儿,虽嫌弃,还是跟上去,一同进了停尸营帐。
哗啦——
帐帘子垂下,营帐中只有他们二人,并着一具尸体。
叶攸宁淡淡的道:“宋公一直无法博取白支王的信任,归根结底,是因着白支王还未发现王叔你的尸体,所以……孤特意命师彦,按照王叔你的身量体貌,寻了一具尸体前来。”
“原是如此。”喻隐舟点点头。
身材的确很像,因为这具尸体死了很久,脸面都腐烂了,还有磕碰的痕迹,的确像是从高山上掉下来磕碰的,也很符合,只是……
叶攸宁道:“只是这尸体终究不是王叔本人,有一些细节,还需要王叔亲自确认。”
叶攸宁从袖袍中拿出一个小布包,展开来是一只笔,还有一小碟子颜料。
将笔和颜料摆在尸体面前,叶攸宁道:“王叔,脱衣裳罢。”
“脱……”喻隐舟眼皮狂跳:“脱衣裳?”
叶攸宁点点头,道:“王叔久经沙场,一身的伤疤,是这尸体没有的,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攸宁决定,亲自比照着王叔身上的伤疤,为尸体伪造伤疤。”
喻隐舟:“……”
叶攸宁催促:“王叔,快脱衣裳。”
若是平日里,叶攸宁让他脱衣裳,喻隐舟一定迫不及待脱给他看,还是现在……
一具腐烂的尸体,黑洞洞的停尸营帐,对着自己心仪之人脱衣裳,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喻隐舟在叶攸宁催促的目光下,终于把心一横,开始脱衣裳,解开蹀躞,抽下革带,士兵的衣袍散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袍。
喻隐舟的脖颈上、胸口上,赫然有两个还未消退的吻痕,乃是叶攸宁的“惩罚”所致,叶攸宁看到那吻痕,一点子也羞赧,面容极其平静。
踏踏踏……
叶攸宁一步步走过来,尸体就放置在二人身边,叶攸宁抬起手来,白皙的指尖柔软,轻轻的摩挲着喻隐舟胸口的伤疤。
“一、二……三……”随着数数,叶攸宁的指尖游移,细细的描摹着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痕。
啪!
喻隐舟一把握住叶攸宁的手掌,吐息变得沙哑粗重起来:“攸宁……”
“王叔,别动。”叶攸宁抽出手来,道:“乖乖站好,不要捣乱……你看,都数乱了,还要重新数。”
叶攸宁顺着喻隐舟半解开的衣衫看下去,挑眉道:“王叔,下衣也要解开,王叔的腿上不是也有伤痕么?”
喻隐舟的眼神染上浓浓的冲动:“攸宁,你是不是故意的?”
叶攸宁歪头,一脸不解:“王叔,你在说甚么?”
喻隐舟:“……”旖旎又恐怖,这到底是甚么气氛?
第63章 婚礼在何时?
“此次能大败叛贼白偃, 宋公功不可没啊!”
白支王心情极佳,拍着宋公子源的肩膀,道:“宋公如此骁勇善战, 能将白偃打得落花流水,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没有看错人啊!”
宋公子源眯起眼睛, 道:“大王,如今你可明白我的诚意了?”
“是是是!”白支王笑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宋公的诚意,不然,如何会留宋公在营中?”
说得好听, 宋公子源冷笑,真是比讴者唱得还要好听, 其实白支王就是谨小慎微,一直怀疑宋子源是细作, 假意投诚。
“只是——”白支王拉长了声音,道:“我也并非是挑宋公的刺儿……只是若能寻到喻隐舟的尸身……便更好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喻隐舟的尸体。
白支王假惺惺的笑起来:“宋公你也是知晓的,我可不是怀疑于你,而是恐怕那个喻隐舟,狡诈多端,你我都被他给骗了!万一他是假死、诈死,你说说看,这这……”
宋公子源干笑:“是, 孤可以理解大王的良苦用心。”
“是啊!”白支王道:“所以……宋公若是能早日找到喻隐舟的尸身, 我便立刻……”
“大王!!”
“大王——”
白支王的话头被打断。
士兵冲进来,大喊着:“大王!!找到了, 找到了!”
“甚么找到了?”白支王道:“慌慌张张的!”
士兵信息的道:“大王,找到了, 周人喻隐舟的尸身!”
“当真?”白支王震惊,瞥斜了一眼宋公。
宋公子源表情平静,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君,还是靠叛乱上位,自然早就锻炼了一副八风不动的表情,是一点子惊讶也不挂在脸上。
白支王追问:“如何找到的?在哪里找到的?”
士兵道:“山崖底下,摔得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白支王狐疑:“那该如何辨别,此人便是喻隐舟,而不是假冒的尸体?”
“这……”士兵道:“大王,那尸首的衣襟,穿得正是那日里喻隐舟的介胄,还有……巫医正在验看尸体,年龄体貌,也与喻隐舟一般无二。”
白支王不放心道:“我亲自去看一看!”
宋公子源刚要跟上来,白支王假惺惺的道:“宋公,这种小事儿,我自己去便是了,你刚刚立了大功,自然要好生回去歇息,回去罢。”
宋公子源知晓,白支王谨慎,似乎是怕自己串通。
他心里担忧“喻隐舟的尸体”,那肯定不是真正的喻隐舟,但此时若是跟过去,只会惹得白支王的怀疑。
于是干脆大大方方的道:“也好,那孤便先回去歇息了。”
白支王离开,宋公眼眸微动,最终往自己下榻的营帐而去。
他打起帐帘子入内,里面一片昏暗,一个身材单薄之人,手脚都被捆着,侧躺在榻上。
那人听到动静,立刻挣扎着起身,蜷缩到榻角,戒备而颤抖的瞪着宋子源。
正是宋公的哥哥——宋子婴。
“哥哥。”宋公子源走过去,道:“歇养的如何?身子可还好?你不要乱跑,我给你解开绳索,稍微放松放松手脚。”
宋子婴更是戒备,冷冷的道:“不要假惺惺了!”
宋公子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走过去,真的将他的绳索解开。
宋子婴眼眸微微转动,似乎在想着如何逃跑……
“哥哥不要想着逃跑。”宋公子源完全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条斯理的道:“外面都是白支国的兵马,要知晓他们和我可不一样,都是茹毛饮血长大的,哥哥你这样若是逃出去,还未跑到营帐大门口,便被擒住了,到头来还是自己吃苦。”
“你……”宋子婴气愤:“我便是死!也不想被你羞辱!”
“羞辱?”
“哈哈哈哈哈——”
白支王的笑声,打断了宋子源与宋子婴的谈话。
哗啦——
帐帘子打起,白支王走进来,拍着宋子源的肩膀:“宋公!哈哈哈——好!好!太好了!那尸身,果然是喻隐舟的!”
“甚么?!”宋子婴震惊的道:“尸……尸身?”
白支王道:“宋公,怎么?你的兄长还不知,咱们已经发现了喻隐舟的尸身?好几个巫医都检查了,果然是喻隐舟的尸身,虽然摔下山崖摔得面目全非,但体貌特征,完全一致,还有尸身上的伤疤,真真儿就是喻隐舟!”
“哈哈哈!宋公,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我决定,明日一早,大军启程,咱们便回屯兵大营。”
“明日一早?”宋公子源露出一抹笑意:“会不会太仓促了?”
“诶?不仓促!”白支王显然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类型,这回轮到他着急了。
“宋公啊,早日回到屯兵大营,”白支王不坏好意的笑起来,目光频频瞥向宋子婴,道:“也能早日,为你们举办婚礼,不是么?”
宋子源微笑:“大王如此为我着想,此乃子源的幸事啊。”
“自然自然!”白支王道:“咱们以后就是一家子人了!一家子人自然要着想!”
宋子源一时有些为难,道:“只是……”
“怎么?”白支王道:“难道宋公不想成婚?”
“这倒不是,”宋公子源看了一眼听闻喻隐舟的死讯,木呆呆的宋子婴,道:“只是大王您也知晓,虽我如今投效了大王,但本是宋国人,这家乡的习俗,一时是改不掉的,尤其是婚丧嫁娶这等子大事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大王答允,按照宋国的习俗,采办准备婚礼。”
“这……”白支王皱眉道:“周人的习俗,太过劳什子,那些子东西,咱们这里也是买不到的,若不然,还是按照咱们白支国的习俗……”
不等白支王说完,宋公子源温文尔雅的一笑,道:“大王不知,这是子源的一个心愿,并非是对周人的留恋,其实是想让那些子劳什子的周人看看,我宋公,想做甚么便可以做甚么!只要大王完成子源这个心愿……子源愿意,倾尽宋国所有兵力,帮助大王攻打雒师!届时——大王的兵马与宋国的兵马,将踏平雒师,不是难事!”
白支王心动了,眼睛乱转,拒绝的话丢在了脑后,哈哈哈再次大笑起来:“既然是你的心愿,自然!我自然是想替你完成的,不就是婚礼么?好!按照你的说辞,等回了屯兵大营,咱们便让人出去采买,一定给你置办的妥妥帖帖,热热闹闹!”
“多谢大王。”宋子源拱手。
宋子婴听闻喻隐舟的死讯,整个人呆呆的,犹如入定一般,听到白支王的笑声,终于醒了过来,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宋子源!!你这个叛国贼!你卖国求荣,不得好死!”
宋子婴愤怒的全身发抖,他生性胆小,此时却冲动席上头脑,冲到宋子婴面前,啪——
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打在宋子婴的面颊上。
宋子婴的头偏向一侧,面颊立刻便红肿了起来,可见宋子婴有多用力。
“你……”白支王刚要呵斥。
宋公子源抬起手来,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竟然笑了。
“无妨……”宋公子源淡淡的一笑:“哥哥,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源儿的心意。”
*
“喻隐舟的尸体”已经丢下山崖几日。
“太子!”师彦大步走入幕府大帐,道:“有消息了!”
“如何?”叶攸宁询问。
师彦道:“最近探子发现了很多零零散散的白支国士兵,那些士兵都乔装成普通的牧民,经常游走在白支国的边境,打听采买一些……一些宋国婚庆的物资。”
“宋国?婚庆?”叶攸宁眯起眼目。
“是啊!”师彦点头:“你说奇怪不奇怪,白支国到底在搞甚么名堂?他们搜罗这些东西,不会又要耍花样罢?”
叶攸宁沉默了片刻,道:“你派探子跟踪这些购置物资的白支国士兵,看看他们将物资送到甚么地方去……记住,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被发现。”
“是!”
师彦按照叶攸宁的吩咐前去探查,两日之后便来了消息。
天色灰蒙蒙的发亮,叶攸宁还蜷缩在被窝里,他身子病弱,十足畏寒,一个翻身,主动靠入喻隐舟的怀中。
“冷……”叶攸宁往喻隐舟的怀中钻了钻。
喻隐舟的体温比叶攸宁高了不少,仿佛一个大暖炉,叶攸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声。
福利如此之好,喻隐舟自然不会拒绝,将叶攸宁拥在怀里,爱惜的亲了亲他的发顶,温柔的道:“还早,再睡一……”
一会儿。
“太子!太子!!”
师彦的声音,简直堪称魔音绕耳。
喻隐舟:“……”
师彦着急冲进来,根本没有通传,一进来便看到叶攸宁只着单衣,散着长发,形态慵懒。
咚!
登时红了脸。
喻隐舟沉声道:“出去。”
师彦:“……哦哦!”
叶攸宁却道:“师将军,可是有急事儿禀报?直说罢。”
师彦定住脚步,不敢转过头来,背着身道:“太子,查到了!是宋公要与宋公子成婚,白支王特意命人采购了大量的宋国婚庆物资,运送到屯兵大营!”
“甚么?”喻隐舟震惊的道:“宋子源与宋子婴成婚?”
叶攸宁却抓住了重点,幽幽的道:“屯兵大营。”
师彦点点头道:“对!成婚!君上你没有听从,宋公和宋公子成婚!他们不是亲兄弟么,怎么能……能成婚呢?这可是违背祖制的……”
叶攸宁把二人的重点拉回来,道:“看来尸体起效了,宋公已经博取了白支王的信任,采买婚庆物资,是宋公给咱们递出来的信号。”
“信号……?”师彦眨眼。
喻隐舟反应很快,道:“跟踪采买物资的队伍,便是白支王的屯兵营地!”
“对啊!”师彦一拍手,道:“是啊!那咱们已经发现了白支国的屯兵大营,一劳永逸不在话下!”
叶攸宁道:“不要轻举妄动……师将军,宋公的婚礼在何时?”
师彦回答到:“就在明日!”
“明日……”叶攸宁微微一笑,道:“真是个好日子。”
*
白支屯兵大营。
红绸挂在牙旗之上,到处张灯结彩。
“喝!喝酒!”
“今日是宋公的大喜之日!都喝酒!无醉不归!”
“宋公,恭喜啊!得偿所愿!”
白支王带着士兵们,围在篝火旁边,烤肉喝酒,宋公子源一身宋国制式的喜袍,宋子婴亦着喜袍,不同的是,宋子婴身上除了喜袍之外,还被五花大绑,甚至堵着嘴巴。
借着热烈的篝火,宋子婴狠狠的瞪着在场之人,尤其是宋公子源。
“多谢大王,多谢各位兄弟。”宋公子源回敬:“今日子源能了却这桩心愿,多亏了各位,来来!子源敬大家!”
白支王笑起来:“宋公,今日可是你的……周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洞房花烛之夜,你可不能喝醉啊!”
宋公子源道:“诶,今日欢心,自然要无醉不归,再者,这么点酒水,不值得甚么,我竟诸位!”
“好好!颇有我们白支国儿郎的风采!”
“来来!喝酒!喝!”
“无醉不归!”
酒过三巡,宋公子源已然醉得不成模样,东倒西歪。
白支王搀扶着他,道:“宋公,小心脚下,来,我送你会营帐,圆房!哈哈哈圆房!”
宋公子源踉踉跄跄的被搀扶回营帐,跌倒在榻上,两个士兵将五花大绑的宋子婴架进来,同样扔在榻上。
“宋公,春宵苦短,”白支王笑起来:“我就不妨碍宋公的美事了。”
说完,打起帐帘子走出去。
白支王虽然走出去,但并未走远,而是猫在营帐外面,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唔唔!”宋子婴挣扎着,他嘴里塞着布头,根本无法发声。
酩酊大醉的宋公子源一个翻身,将好不容易挣扎坐起来的宋子婴扑倒在榻上。
嘭——
“嗬!”宋子婴发出一声惊呼,嘴里的布头掉了出去,终于可以说话。
“你做甚么!混账,放开我……”
嘶啦——!
“别碰我!我的衣裳……别碰我,滚开!”
白支王听到里面激烈的喊叫声,还有撕破衣裳的声音,忍不住笑起来,终于是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喜服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宋子婴惊恐的双眼蓄满眼泪,脸颊上全是羞辱的泪痕。
却在此时,宋公子源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嗤——”突然拔出一把短剑。
宋子婴绝望的看着他,每一次眨眼,泪水都会不停的涌出。
短剑挥砍过来。
嗤……
又是一声轻响。
宋子婴却觉得手脚的束缚一松,浑身都获得了自由。
宋国子源并没有伤害他,而是用短剑隔开了他的绳索。
“你……”宋子婴震惊。
“嘘……”宋公子源一把捂住他的口鼻,轻声道:“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快把这身衣裳换上。”
宋公子源将一套衣裳拿出来,是白支国士兵的介胄。
宋子婴更是奇怪,宋公子源已然道:“趁着外面吃酒,换好衣服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宋子婴不敢置信,喃喃的道:“你……你要放我离开?”
宋公子源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马上就要结束了……”
“甚么?”宋子婴不解。
宋公子源眯起眼目,看着衣衫不整的宋子婴,调侃的道:“怎么?哥哥是想要我亲自帮你换衣裳?”
宋子婴面上一红,眼中羞愤不已,一把抢过衣裳,快速的换上。
屯兵营地中酒气冲天,很多士兵都饮醉了,东倒西歪的瘫在地上。
负责值守的士兵也偷偷饮了酒,来换班的几个士兵,竟然是吃了酒才来的,已经醉得脚步不稳。
“你怎么吃了酒才来?若是被大王知晓了……”
“嗨!这有甚么的?自从丢了王庭,咱们哪里还饮过酒?屯兵大营如此隐蔽,那把子周人,不会找过来的!你们也去饮酒啊,去晚了叫旁人都喝干了!”
“也是!走走,喝酒去!”
轮班的士兵靠着营地大门,眼皮沉重,酒气上头,干脆直接睡了过去,呼呼的打起响亮的呼噜……
沙沙——
宋子婴一身士兵的装扮,悄悄从旁边走过去,蹑手蹑脚。
醉酒的士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挺尸一般,仍旧打着如雷一般的呼噜。
宋子婴屏住吐息,钻出辕门,一口气向前冲去,顾不得身后,将屯兵大营远远的甩在身后。
跑啊。
他一直跑,发疯的往前跑。
双腿酸疼沉重,不是自己的一般,宋子婴却不肯停下来,继续往前跑。
嘭——
直到他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哒哒哒——
是马蹄声。
宋子婴一动,惊恐的看向黑暗。
难道是白支国的追兵?
可是方向不对,宋子婴很快反应过来,不是追兵,声音从前方迎面传来。
一队黑色的骑兵,几乎融入黑色的夜晚,在漆黑中驰骋。
“甚么人!?”
“是狄人!”
“戒备!”
那黑色的骑兵发现了宋子婴,“唰!”动作整齐划一,迅捷凶猛的围上来,将宋子婴围在中间。
“将军,抓到了一个狄人小兵!”
一个身材高挑的将士走出来,排开黑甲军,道:“让本将军看看,是哪里来的小老鼠……”
宋子婴震惊的看着对方,眼眸越睁越大:“师将军?!”
高挑的将士正是师彦!
那黑甲军,正是雒师虎贲,与叶氏甲军!
师彦一眼认出了宋子婴,道:“宋公子?!”
他回头大喊:“太子!是宋公子!是宋公子!”
紧跟着叶攸宁排开众人,道:“宋公子?”
宋子婴看到叶攸宁,登时悲喜交加,又是委屈,又是庆幸,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来,一头撞进叶攸宁怀中,死死抱着叶攸宁,放声大哭。
“太子……呜呜……是太子……太好了,我终究又见到太子了……”
宋子婴哭着哭着,突然想起了甚么,哽咽的道:“太子,喻公他……”
真的死了。
宋子婴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到一抹黑影出现在自己跟前,身着黑甲,凌厉凛然,一双鹰目十足具有特点。
“嗬!!”宋子婴吓得一个激灵,瞪大眼睛:“喻……喻……喻公?!”
喻隐舟早就看到宋子婴趴在叶攸宁的怀里哭泣,他是忍耐了半天,才忍着没有将宋子婴扔出去,毕竟,自己比叶攸宁年长,怎么也要显得成熟稳重一些。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宋公子,找孤有事儿?”
宋子婴震惊的道:“喻公你……你没死?可……可你尸身……”
叶攸宁盈盈一笑:“看来假的尸身果然起作用了。”
“假……假的?”宋子婴迷茫。
叶攸宁道:“宋公子还不知,其实宋公并未叛国。”
“甚么?!”宋子婴瞪着眼睛,浑身颤抖:“太子你说……说甚么?再说一遍……”
叶攸宁将宋公子源与喻隐舟的计谋说了一遍,道:“宋公如此做法,不惜伤害自己的名节,是大丈夫所为。”
“他……他……”宋子婴怔怔的道:“他不是叛贼……他是为了大周?那我……”
宋子婴的眼泪瞬间流下来:“是我错怪他了……”
“太子!君上!”师彦指着远方,突然大喊:“你们快看!”
远方,正是屯兵大营的方向,宋子婴刚刚从那边跑出来,自然记得那个方向,决计错不了。
此时一片通红,窜天的火焰腾空而起。
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到张牙舞爪的黑烟,滚滚腾空,叠叠翻腾。
“着火了!”
今日是宋公子源大喜的日子,营地中特意置办了许多酒水,酒水都是易燃之物,整个屯兵大营,仿佛一个巨大的易燃物,而眼下,烈烈燃烧着。
“子源还在里面!”宋子婴震惊。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王叔,有劳你来指挥。”
喻隐舟也不推辞,立刻翻身上马,“嗤——”抽出佩剑,朗声道:“虎贲军随孤从正门杀入,白偃带领叶氏甲军,包抄后路,师彦,你来扫清剿逃兵……杀白支王者,立头功!”
“敬诺!”
红绸、火焰。
迎风雀跃。
白支王醉醺醺的被呛醒,四周已然一片火海,营地被烧得七零八落,尤其是粮草和辎重,早已陷入火海之中,变得一片乌有。
“是你?!!”白支王指着宋公子源,眼珠子暴突,怒吼:“是你?!你果然是个细作!”
宋公子源后背是烈烈的火焰,还有飘舞的红绸,迎着光芒,展露出一抹笑容:“听,这是你死期将近的声音……”
轰隆隆——
响雷一般。
是马蹄声!
喻隐舟领着黑甲军从大门杀入,白支国士兵醉醺醺的根本不堪一击。
轰——
整个大门被撞开。
“迎战!!迎战——”白支王大吼。
白支国士兵虽然有心迎战,却力不从心,东倒西歪,连兵器都拿不稳。
“后面……后面有也有人!”
“是白偃!!”
“白偃回来了……”
白支王一看这情势不对劲,立刻又想故技重施逃跑,他趁着人群混乱,调头便跑。
嗤——
宋公子源拔出佩剑,他距离白支王最近,立刻冲上去。
“宋子源!我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宋子源哈哈大笑,疯了一般:“我宋子源,甚么没做过?背信弃义又如何?”
白支王气得浑身发抖,粗着嗓子吼道:“宋子源,我杀了你——!!”
雒师大军冲入营地,叶攸宁和宋子婴也跟着进入屯兵营地。
“子源!!”
宋子婴大喊一声,正好看到宋公子源与白支王被火海吞噬的一幕。
白支王不敢恋战,生怕被火焚烧,他想逃跑,却被宋公子源死死托住。
“你疯了!!你这个狂徒——”白支王怒吼:“这样下去你也得死!!”
“子源!子源……”
火势太大了,宋公子源看不清远处的哥哥,但他能听到依稀的喊声,充满了焦急。
焦急……?
那是只有儿时,才听到过的嗓音,那是哥哥的关切与担心。
宋公子婴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变得更加癫狂,仿佛被鼓励了一般,死死拖拽着白支王,道:“好啊!那就……一起死!!”
“子源……子源!!”宋子婴呆呆的看着火海,突然挣扎着往刺目的火焰中冲入。
叶攸宁拉住他:“宋公子!太危险了!冷静一些……”
“源儿……源儿还在里面!”宋子婴沙哑的道:“我错怪他了!我不该那么对他!他还在里面……”
叶攸宁还是死死拉住他,吩咐道:“快,救火!”
“是!”
喻隐舟带着大军席卷,屯兵大营的狄人简直不堪一击,毫无反抗便被押解起来,俘虏数众,其他人则是负责救火。
火势渐渐熄灭,宋子婴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一眼便看到了白支王焦黑的尸体,烧得几乎面目全非,呈现扭曲的姿态,好似想要爬出火海。
“源儿!!源儿?!”宋子婴疯狂的寻找,将烧焦的木块推开,不顾嗓音沙哑:“源儿!源儿……不要死,你在哪里……哥哥求你了,不要死……”
“找到了!在这里!”师彦的嗓音传来。
宋子婴被绊得摔了一跤,叶攸宁将他扶起来,道:“小心。”
二人冲向师彦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宋公子源。
静静的躺在地上,喜服半边被烧黑了,左手和左臂也被烧得斑斑驳驳,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源儿!”宋子婴冲上去,颤抖的触摸着宋公子源的面颊,泪如雨下:“源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源儿……源儿……求求你了……”
“哥哥……”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
宋子婴的哭声截断,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对上了宋公子源一双疲惫的眼目。
“源儿?”宋子婴激动的道:“太好了!太好了……”
宋公子源微微动了动手指,宋子婴立刻送上自己的手掌,拉住他的手,但又恐怕碰疼了他的伤口。
“哥哥……”宋公子源轻声道:“我被烧成这样,不能再做国君了……哥哥,不要丢下源儿……”
宋子婴使劲摇头:“不会!不会!哥哥发誓,绝不会丢下你!”
叶攸宁安抚的道:“宋公子,快让乐医士给宋公诊看!”
“对对!”宋子婴连忙道:“无事的,源儿,你会没事的……”
大军收拾战场,将白支王的头颅割下来,准备带回雒师。
乐镛为宋子源诊看,宋子源吸入了很多浓烟,嗓子被灼烧坏了,手臂也被烧伤,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身有残疾,宋子源从今往后,必然与宋公之位无缘,退位是少不了的。
而宋国除了宋子源,唯一的正统,便是宋子婴。
按照原著的故事发展,的确是也是宋子婴做了宋国的国君。
宋子源从国君,变回了宋国的公子,与宋子婴的地位来了一个对调,只不过他并不难过,一点子也不伤心。
因着宋子源发现,其实留住哥哥最好的办法,不是站在最高的位置上,让哥哥永远也跑不掉,而是……卖惨。
“哥哥……”宋子源可怜兮兮的道:“源儿伤口好疼,拿不动小匕。”
宋子婴立刻道:“源儿的伤口还未大好,无妨,哥哥来喂你用膳。”
喻隐舟嫌弃的道:“你是烧伤了左手,又不是双手,据孤所知,你不是左撇子罢?”
宋子源挑眉,低声对喻隐舟道:“难道喻公想让我哥哥,去与太子亲近?”
喻隐舟眼眸一动,立刻道:“是了,孤觉得子源伤得颇重,还是不宜擅动,小心抻裂了伤口,宋公喂饭,特别好,特别妥帖。”
宋子源点点头。
喻隐舟又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叶攸宁见他回来,道:“王叔,宋子源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喻隐舟是代替叶攸宁去探看宋子源的,道:“他?滋润着呢,不必担忧,明日便可启程。”
叶攸宁道:“也好,那便明日启程罢,也是该回雒师了。”
喻隐舟唇角微微扬起,走过去将叶攸宁搂在怀中,道:“攸宁,既然一切都按定了,难得清闲,不如今晚……”
他说到此处,低下头来,吻在叶攸宁的唇上。
叶攸宁身子轻轻一抖,但没有拒绝,反而抬手搂住喻隐舟的脖颈,顺从的回吻起来,那柔顺的姿态,仿佛绕指柔一般。
“太子——!!”
哗啦——
帐帘子打起来。
师彦风风火火冲进来,登时“啊!”惊叫一声,捂着自己的双眼。
“啧!”喻隐舟不耐烦的道:“你来做甚么?”
师彦捂着眼睛,却不离开,焦急的道:“十万火急!大事!大事!”
他将一封移书送过来,是雒师送来的急件。
白色的。
是……
讣告。
叶攸宁只看了一眼,轻声道:“周天子……崩了。”
自从秋祭之后,周天子一直昏迷不醒,古时候可没有打吊瓶输液一说,已经足足一个季度,如今人没了,完全在情理之中。
叶攸宁在这本书中与周天子虽然是父子,可他们没有一点子感情基础,叶攸宁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更不要提悲伤了。
“甚么?”喻隐舟蹙眉,反应很大,道:“天子驾崩了?早不崩晚不崩,非要挑这个节骨眼儿。”
叶攸宁平定了白支国,声望大振,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周天子驾崩,叶攸宁即位名正言顺,再没人敢置喙他是一个只会私奔的太子。
可是……
偏偏叶攸宁不在雒师!
喻隐舟沉声道:“攸宁,不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那个舅舅,还有你的兄长,此时坐镇在雒师之中,他们可都是……昔日里兵变过的人,眼下天子没了,咱们必须立刻上路,今夜便开拔,回雒师。”
叶攸宁有些无奈,他深知哥哥的秉性,其实叶云霆想要做天子,并非真的想要做天子,而是因为他以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NPC,连完整尸体都没有的NPC,叶云霆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如今的叶云霆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心结,并不再纠结于此。
至于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甚至有时候很偏激,不然也不至于为了叶云霆,搭上自己的性命。
叶攸宁本想劝说喻隐舟,他对哥哥和舅舅,还是有点信心的。
不过……
叶攸宁挑眉,他也知晓喻隐舟的秉性,终究是做过国君的,自然是有一些多疑,这并非是喻隐舟的坏处。
叶攸宁干脆道:“好,听王叔的,王叔安排罢。”
“攸宁,”喻隐舟微笑:“辛苦你了。”
大军连夜启程,向雒师凯旋。
叶攸宁跟着大军行了一夜,虽是在辎车中,却也被颠簸的疲惫不堪,靠着喻隐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叶攸宁悠悠转醒,自己还是在辎车中,靠着软毯,盖着披风,喻隐舟却不知去向。
叶攸宁打起帐帘子,道:“师将军。”
师彦催马而来,道:“太子,有甚么吩咐么?”
叶攸宁左右张望,道:“王叔去何处了?”
“这个……那个——嗯……”师彦支支吾吾,表情明显变得很慌乱,挠着后脑勺道:“啊呀!太子才醒来,饿不饿啊!卑将帮你传早膳到辎车上罢?”
叶攸宁挑眉:“师将军,孤问的是喻公去了何处,不是早膳。”
师彦:“……”
“攸宁?”喻隐舟适时的出现,满面得体的微笑:“想孤了?孤去给你准备早膳了。”
大军从夜里开始行军,行了整整一日,眼看天色黑暗下来,喻隐舟便是再着急赶路,也要顾忌着叶攸宁的身子。
叶攸宁的身体本就单薄,禁不住这样长时间的赶路。
于是喻隐舟吩咐下去,大军扎营,休整一夜,明日再行出发。
叶攸宁实在疲惫,入了营帐,倒在榻上,喻隐舟走进来,替他盖上被子,道:“累了便快些歇息。”
叶攸宁好奇的道:“王叔不上榻与攸宁一同歇息么?”
“呵呵……”喻隐舟笑起来:“攸宁你这是……在邀请孤?”
叶攸宁挑眉,喻隐舟道:“好了,快睡罢,孤再看一会儿行军的舆图,你先睡。”
叶攸宁点点头,眼皮沉重,终于闭上眼目,沉沉的睡去。
丝丝冷风透进来,叶攸宁被冻醒过来,营帐中黑洞洞的一片,显然外面还没有天亮,叶攸宁摸了摸身侧,凉丝丝的,没有喻隐舟的身影。
帐帘子轻微摆动着,好似是刚刚有人走出去,那个人一定是喻隐舟无疑了。
这般夜了,喻隐舟一个人出去,做甚么?
叶攸宁好奇的掀开锦被,打了一个冷颤,披上披风,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也打起帐帘子走出去,果然看到了喻隐舟。
喻隐舟高大的背影在黑暗中十足扎眼,往其中一个营帐而去。
叶攸宁更是好奇,半夜三更,不歇息,背着自己偷偷摸摸,难道是去见甚么人?
叶攸宁想到路上也是,喻隐舟趁着自己歇息,半途离开车,师彦支支吾吾,喻隐舟还假意说是给自己准备早膳。
说谎……
叶攸宁眯了眯眼目,心里升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喻隐舟到底是为了谁,竟然与自己说谎。
喻隐舟的身影进入营帐,叶攸宁立刻抬步跟上去,隐约听到营帐中有人在说话。
一道很是年轻的嗓音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半天了!”
喻隐舟的嗓音道:“孤不得等攸宁歇息下来?”
那年轻的嗓音道:“这有甚么好背着太子哥哥的?”
太子哥哥……?
叶攸宁眼眸一动,他没有弟弟,唯一的弟弟便是叶灰灰,是一只小狼崽子。
至于这么唤叶攸宁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白偃!
喻隐舟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来私会之人,竟然是……白偃?
二人一直不和睦,何时发展到深夜私会的?
喻隐舟的嗓音又道:“你懂甚么,孤还不是担心……”
他说到这里,嗓音突然截断,呵斥道:“甚么人!”
哗啦——
帐帘子与此同时被打起,叶攸宁不会武艺,显然被喻隐舟发现了。
喻隐舟犹如一头黑豹,迅捷的冲出,一把钳住叶攸宁纤细的脖颈。
待看清楚来人,喻隐舟一阵吃惊:“攸……攸宁?”
“太子哥哥?”白偃也抢出来,同款惊讶的看着叶攸宁。
喻隐舟的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攸宁,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在这里?”
叶攸宁湫水一般的眼眸,看一眼喻隐舟,又看一眼白偃,道:“攸宁才要问,王叔半夜三更都不歇息,偷偷摸摸的,故意背着攸宁,跑到这里私会白将军,二位这是在……”
叶攸宁顿了顿,微笑并不抵达眼底:“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