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千秋

    嫌弃归嫌弃, 是夜徐宁仍旧半推半就地入了?港。

    分手炮没达成,反倒成了?和好炮,两人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仿佛小别胜新婚。

    别样甜蜜。

    徐宁从不觉得床笫之欢是件很羞耻的事儿,男人与女人交流, 不就是最好的方式么?若个个都?似李凤娘那般扭扭捏捏, 就别提繁衍后代了?。

    不过,她?还是慎重地采取了?脐橙式——并非她?拒绝要孩子, 人老?了?发秃齿脱的时?候,总会盼着膝下有个伴, 慰藉孤单。

    可她?但愿是在这具身体发育的更成熟的时?候,譬如温舅舅和温舅母那样,按岁数计,温舅母最少是在十八岁之后才?生下长女的。

    她?亦希望能缓两年, 尽管皇家?医疗条件与别个不同?,可能省一分风险是一分不是?

    至于中间会否有何变数, 就非她?所能考虑了?。

    齐恒起初觉得这姿势有点古怪,次数多了?, 反倒渐渐习惯, 说?实话, 比他自?己来还更省力——可见一山更比一山高, 徐宁这懒人同?样嫁了?个懒相公。

    雨散云收后,她?伏在他身上,媚眼如丝道:“殿下分明在做戏, 为?何不跟我商量?”

    如果明说?了?, 不就没这些误会了?吗?可见根本没有把她?当一家?子。

    秋后算账不止他会,她?也会——现在想来, 这厮光明磊落不到哪儿去。

    齐恒把玩着她?一缕濡湿黑发,淡淡道:“忘了?。”

    徐宁:……

    她?以为?他会找什么超凡脱俗的借口,然而就这么简单?太敷衍了?吧。

    然而齐恒澄明的眼睛表明他并未撒谎,确实那会儿百业缠身,连温家?都?没来得及递信——夫妻本是同?林鸟,分封又算不上大难,哪里就各自?飞了??

    再?绕下去就陷入死循环了?,徐宁不与他争辩,现在追究谁是罪魁祸首已无意义,她?紧靠着他肩膀,腻声?道:“不管怎样,以后可不许再?瞒我。”

    若她?一个王妃还得事事从向荣那里打听,未免太过窝囊,纵为?了?面子也不能如此。

    齐恒承认自?己确有不周之处,并答允往后会让徐宁接到第一手消息,夫妻之间这点义务是该尽到的。

    当然他也有条件,“若真有分封那日,你可愿随我就藩?”

    徐宁满口答应下来,画饼充饥还不会嘛,反正?现实又不会遇到这种难题。

    可她?万万想不到,日后真就把自?己给坑了?,可见人不能随便发誓,会造口舌业——当然,这是后话。

    齐恒得了?她?的保证,方才?心满意足。然而消停了?没多会儿,徐宁再?度精神?抖擞下达战书。

    齐恒微微讶异,“还来?”

    徐宁理直气壮,“素了?这些天,一次便足够么?”

    言下之意,他简直不像个男人。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不行这两个字,齐恒黑了?脸,高举旌旗,务必要打赢这场尊严保卫战。

    次日,姜管事发现自?家?主子难得告了?假,这二月第一天上朝从来是慎之又慎,莫非还惦记着分封的事,想叫皇帝更怜惜些?

    直至王妃一脸严肃告诉他,去库房里寻些益气补血的药材,做成汤药送去。

    姜管事忍不住惊呼,“殿下又病了??”

    哪就这样娇弱,才?出风寒又缠绵病榻,今年这天也不冷呀。

    齐恒轻咳了?咳,“照王妃说?的便是,无须多问。”

    姜管事定睛瞧去,气色还是挺好的,只眼下乌青明显,他这老?江湖顿时?意会,常言道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殿下还是要善自?珍重呀!

    不过,好歹还是后继有人,也算值了?,遂悲喜交加到库房寻党参黄芪去——这种事好问大夫?幸亏他比大夫懂得还多哩。

    二月二龙抬头后,之前?留中不发的奏折终于被驳回,这也明确了?景德帝态度:暂时?没有分封打算。

    温妃与齐恒皆松口气,看来这步险棋赌对了?。楚王亦如蒙大赦,看样子,他至少还能再?快活几年,都?怪老?五,害他这提心吊胆,足足一个月都?没心思?碰女人,如今可得报复性地消费回去,是找绿娘还是巧娘,算了?干脆两个一起。

    隐约记得五弟身边似乎有个姿容绝艳的丫头,叫什么来着……懒得管了?,天下美人多得是,他齐懋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相比起两个弟弟,安王与吴王却着实有些怅然若失,父皇不肯明确名分,也就意味着他俩还得继续争斗,终究吃了?不是嫡子的苦,若能托生在先皇后肚里,何至于这样麻烦!

    亏得此话没被陈贵妃胡贵妃听见,否则怕是要活活气死。

    吴王妃倒是称愿了?,她?本就没把握夫君能封太子,如果也要就藩,她?是跟去好还是不跟去呢?挺着个大肚子,路上不定如何麻烦,可若留在京师,面对胡贵妃这种人神?共愤的恶婆婆,那简直比自?己养胎更糟。

    幸亏万岁圣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至少她?的难题迎刃而解了?。

    吴王妃谆谆拉着徐宁的手,“太后娘娘的千秋,你打算送什么贺礼?”

    嫔妃们有品阶高低,可几个孙媳妇都?大差不差,自?然还是送价值差不多的礼物更好。省得谁压谁一头,回头再?起嫌隙。

    徐宁跟齐恒商量过,仍旧照往年的例,命工匠打造一尊白玉观音像便是。

    吴王妃打趣道:“你请菩萨,那我请个西王母也就差不多了?。”

    大嫂子那头,虽然两人交情不比从前?,可安王妃向来谨慎,想必不会太出格,倒是李凤娘这刺头难驯,去年那场献舞弄得妯娌们脸上无光,这回不知?又要行出些什么新文来。

    徐宁道:“二嫂若不放心,就差人去问一声?罢。”

    她?自?己实在懒得跟李凤娘打交道,光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派就接受不来。

    吴王妃颔首,“也只好如此。”

    回头亲自?写了?封长信问候,又点明李凤娘若钱不凑手,她?可以暂且帮忙——李阁老?清流传家?,并非婪取财货之辈,一时?拮据也是有的。

    哪知?发过去却如石沉大海,连个回话都?没有,吴王妃气了?个臭死,她?枉活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不通情理之人!

    徐宁估摸着正?是吴王妃那句借钱害了?她?,她?虽一片好意,落在李凤娘眼里却像是瞧不起——俨然把自?个儿当内定太子妃一般呢,谁稀罕她?假惺惺施舍冷饭!

    鉴于她?跟李凤娘有旧仇,徐宁也当不了?和平使者,只能絮絮安慰二嫂一番,别为?这点小事动胎气,太不值了?。

    温妃得空亦将儿媳唤进宫去,询问她?贺礼备的如何,徐宁照实说?了?,又道:“娘娘打算如何?”

    她?们这些隔了?辈的也就罢了?,平时?不常见面,温妃天天在宫里,如能设法讨好太后,对齐恒也大有裨益。

    温妃叹口气,“你不知?,慈宁宫那位极难取悦。”

    莫说?她?了?,昨儿南阳侯夫人进宫请安,照样被撵出去,那还是太后娘娘的母家?呢。

    徐宁悄悄道:“民间传言果真?”

    邓太后性子孤拐,与娘家?关系不睦,这个她?亦略有所闻,听闻老?南阳侯临终前?悲泪纵横,想要见女儿一面,可邓太后就是不允,待老?侯爷断了?气,还抚掌大笑,“苍天有眼!”

    她?以为?是杜撰的,哪会这样夸张?

    温妃却颔首,“是真的。”

    邓太后生辰在二月里,民间传言,二月生的女孩不祥,这本就是庸人牵强附会,无须当真。偏赶上那日南阳侯带夫人去寺中进香,路上遇见一帮山贼,打斗中坠下悬崖,南阳侯断了?条腿,侯夫人则于恐慌惊惧中产下一女,血崩而亡。

    至此,南阳侯方信了?禅师批语,此女生来克父克母,若留她?家?中,贻害匪浅,于是未满两岁就将邓太后送去庄子,指派了?个婆子照顾,实则也是饥一顿饱一顿,那婆子只管自?己快活,银钱尽数挥霍,还是附近农家?见其可怜,时?常送些米面菜蔬,小姑娘方不至饿死。

    南阳侯后来另娶续弦,过得亦是和和美美,生儿育女,渐渐将这倒霉孩子抛诸脑后。岂知?到了?选秀那年,继妻所生两女一个意外破相,一个得了?肠痨,不得已,只得又将长女接回。彼时?的邓大姑娘年满十八,生得亦是花容月貌,唯独一双手粗糙如树皮般——那是长期劳作留下的印记,抹再?多脂膏也无法细嫩如初,南阳侯只得让人做了?身宽袍大袖的衣裳,好稍稍遮掩。

    原本只图走个过场,岂料邓太后正?投了?先帝爷眼缘,一下就被留牌子。先帝爷见多了?有板有眼的名门闺秀,忽然来个新鲜别致的,十分得趣,宠爱弥甚。

    南阳侯惦记着女儿天生孤寡命格,小心给皇帝打了?预防针,先帝爷却笑道:“朕是真龙天子,若还压不过她?这命格,岂非成笑话了??”

    并没很当回事。

    而高僧的谶言亦未成真,承宠年余后,邓姑娘顺利诞下一子,生得肥壮可爱,见人就笑,先帝愈发欣喜。原配皇后甫一过世,便将邓氏扶正?,过后虽也渐渐失宠,可皇后与太子之位却到底坐稳了?。

    但,终其一生,邓太后都?未帮扶过娘家?半分,本朝律制,皇后母家?循例该封一等承恩公,邓皇后偏是不让,道自?己与娘家?已经?恩断义绝,互不干涉,她?性子强硬,旁人也不好劝得;后来先帝过世,当今即位,再?度提起要擢升外祖父一家?,邓太后同?样给拦住了?,宁愿南阳侯府沦为?京中笑柄。

    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侯爷忽然抱病,痰迷心窍,很难说?是否让大孝女给气的。

    温妃感慨道:“太后娘娘,实在是个记仇的人。”

    徐宁心说?记什么仇,这才?是妥妥大女主剧本。若非邓皇后固守本心杜绝外戚干政,很难说?先帝会否对她?这样信任,毕竟“要”的最高境界就是“什么都?不要”;当然,邓皇后荣升太后之后依然跟娘家?水火不容,这个,多半就带点私人情绪了?。

    徐宁道:“太后娘娘有什么兴趣吗?”

    温妃自?己虽然摆过婆婆的谱,可提到婆婆还是一样害怕,实在邓太后脸上总是冷冰冰的,顶难见到笑模样。

    而且这位太后与寻常的贵妇人大不相同?,她?虽出身名门,却几乎由农家?养大,举止也与京城人士大不相同?,用胡贵妃她?们的话说?,应该叫粗俗。当时?南阳侯虽请了?几位教习嬷嬷紧急培训,邓太后却全然没当回事,还抄起砚台将人打得头破血流,更别说?学规矩了?——便是现在,也无人知?道邓太后是否有所改善。

    陈贵妃与胡贵妃都?对慈宁宫保持敬而远之态度,表面上忌惮,私底下很有些瞧不上,横竖太后娘娘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对哪位孙儿都?一视同?仁,何必管她?怎么想?

    温妃虽然有意讨好,却也无计可施,隐约想起一样,“太后娘娘似乎爱听戏文。”

    也不能说?爱,但常召南府那帮乐妓过去表演,脸上亦是淡淡的,并不见喝彩。

    听完这番描述,徐宁心中大致有了?规划,她?轻手轻脚上前?说?了?几句。

    温妃面露犹疑,“使得么?”

    徐宁笑道:“试一试又何妨。”

    不成功,也无非扫了?太后娘娘的兴致,但邓太后并不像会苛责的人,只是脾气略微孤僻些罢了?,大不了?俯首请个罪,笑一笑便完事。

    可若成功,对今后将会大有好处,本朝以孝治天下,若能得太后娘娘美言两句,焉知?皇帝心中不会有所倾斜?将来议储时?,亦多几分胜算。

    温妃也可将功抵过,将昔年阴霾扫荡一空,何等痛快。

    当然,徐宁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实在看腻了?华而不实的宫廷歌舞,如能注入点新血,增加些观赏性,也省得她?干坐着打呵欠了?。

    二月十四这天,齐恒早早换上一身补服,徐宁也装模作样帮他理了?理领子——她?自?己的吉服都?穿不来,得两个丫鬟帮忙,这种更不消说?了?。

    齐恒也习惯交由内侍负责,对徐宁时?不时?表演贤惠,见怪不怪。

    他道:“你先去贺皇祖母,待酉时?我让姜管事去接你。”

    为?着女客众多,皇子们不宜擅入内宫,多为?夫人代劳。以前?他没娶妻,只好亲力亲为?,不过,他很怀疑徐宁能否应付的来。

    皇祖母那脾性可不是好相与的。

    徐宁眉眼弯弯,“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齐恒面无表情,他还记着就藩的事哩,徐宁非要装记性差,他只好给她?留点颜面。

    怕她?有何疏失,到底派向荣陪她?进宫,虽然这种场合没内侍说?话的份,但向荣熟知?世家?家?谱,多少能帮忙提个醒儿。

    徐宁随手掐了?掐向荣的小嫩脸,心情甚好,“多谢殿下。”

    向荣唬得往半夏身后躲,瞧殿下眼中的杀气都?快漫出来了?,阿弥陀佛,他可不想明早被发现暴尸街头。

    好在齐恒并未多话,只以眼神?对徐宁这种胡乱揩油的行为?表示谴责——晚上还不够她?掐的?这会儿都?觉得背上隐隐作痛咧。

    向荣松口气,总觉得殿下近来愈发喜怒无常了 ?,做奴才?的可真不易。

    他还记得本职,一路上很痛快地就把邓家?家?谱背出来了?,包括族中每人官位。

    徐宁听来听去,还真没有一个身居要职的,最高也不过四品,属实有点寒酸,“可有与京中其他世家?联姻么?”

    比如皇子母家?什么的。

    向荣点头,“自?然有。”

    不过这些冲着邓家?权势去的人,最后无一例外自?食苦果,要么被外放,要么从实职转成虚职,半点好处都?没尝到,久而久之,邓家?成了?孤岛一座。

    徐宁:……

    看来,太后娘娘真的很记仇呢。

    慈宁宫内张灯结彩,嫔妃、公主与年幼的子女们齐聚一堂,可因着邓太后本人兴致缺缺,气氛实在不怎么热烈。

    吴王妃悄悄道:“你怎么这会子才?来?”

    当然是忙着确认工序去了?,但这话徐宁不好明说?,只温煦地笑了?笑。

    胡贵妃忙里偷闲瞥她?一眼,掩口道:“怎么不见温妃妹妹?莫不是忘了?今日乃太后娘娘生辰?”

    她?这针对并非毫无来由,皇子们也许愚蠢,会被静王那道自?请就藩的帛书迷惑,她?可不信世上真有淡泊名利的好人,怕不是以退为?进。

    也不排除胡贵妃单纯想找点麻烦,这宫里的女人本就没一个能入得她?眼的。

    徐宁含笑道:“今早上娘娘发现备的贺礼有误,得重新着人斧正?,因此迟了?些,还望太后见谅。”

    所以还是没当回事,胡贵妃撇撇嘴,这样轻描淡写,就该治她?个不敬之罪。

    然而太后未发话,胡贵妃也不好多说?别的。

    邓太后仍是那副意兴阑珊模样,并未因生辰而高兴,大抵这日子令她?想起的尽是些不快活的事情。

    太监们一一将礼单呈上,口中高唱,遇见中意的,邓太后才?会命人取其细看,否则,不过往库房一扔完事。

    徐宁看着有趣,这怪脾气跟她?家?祖母文老?太太如出一辙,但文老?太太是因为?死了?嫡子,对承爵的庶子这一支分外看不入眼,又不得不仰赖庶子过活,才?在沉默中变态。

    邓太后则是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我就是不喜欢你,你也无须白费心机。

    入得法眼者自?是寥寥。

    倒是长公主送来一件紫貂皮大袄,体谅皇娘身患风痹之症,每到阴寒天双膝作痛,邓太后听着十分动容,叫人还了?一斛明珠过去。

    徐宁就觉着,这位太后娘娘也不是毫无人情味么。

    胡贵妃瞧着很是不忿,她?们这些有子有女的嫔妃,居然还敌不过一个寡妇,老?东西莫不是吃错药了?。

    外头又有太监来报,南阳侯夫人求见。

    邓太后脸上才?浮现的笑意立刻淡下。

    这个侯夫人自?然并非当年继母,而是她?同?胞兄弟之妻。老?侯爷本有意将爵位给续弦之子承袭,奈何长女入宫之后水涨船高,被名利诱惑,才?不得不让元配之子承袭——早知?孽女压根不想扶持母家?,还不如干脆让给幼子呢。

    陈贵妃是个体面人,若让南阳侯夫人长跪在外,慈宁宫面上亦还不好看,因劝道:“母后不若见上一面罢,让她?进来请个安就算完了?。”

    横竖一年仅此一回。

    胡贵妃难得与陈贵妃意见相同?,她?们这些名门贵胄,无论内里斗得如何激烈,面上都?得一团和气,无他,这才?叫世家?风范,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典雅,只有暴发户才?不讲体统呢。

    邓太后未置可否,可看样子是默认了?,侍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出去宣召。

    未几,南阳侯夫人被领进门,年过花甲的人了?,头发白了?大半,又在寒风中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着实辛酸。

    众人瞧她?步履蹒跚模样,亦心生不忍。

    南阳侯夫人颤颤巍巍拜倒在地,“臣妇奉家?夫之命前?来拜贺,愿娘娘千岁安康,长乐无极。”

    邓太后开口便是惊人之语,“南阳侯死了?么?你这样急着见哀家?。”

    南阳侯夫人窦氏忍不住痛哭起来,“娘娘,臣妇知?您怨恨老?侯爷,可老?爷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呀!”

    当年邓太后被送去庄子时?,老?爷还只是个四岁孩子,他能知?道什么,怎么敢跟父亲作对?邓太后这种迁怒实在毫无来由。

    照窦氏的看法,人死如灯灭,就算太后娘娘如何怨恨生父,可肇事者都?已经?入土了?,为?何还要揪着不放?连同?家?中子弟也迫于淫威,如鼠辈们见不得光,枉为?后族,却半点得不到旁人尊敬,反被嘲笑。

    窦氏哀痛愈甚,掩面泪流不止。

    嫔妃们瞧着也甚是恻隐,都?是世家?出来的女子,自?然知?道被轻视是何等滋味,比起吃不暖穿不暖,这种精神?上的践踏更令人无法忍受。

    太后娘娘的确做得太过分了?些,若能趁此机会冰释前?嫌,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四面静肃中,传出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所以,南阳侯夫人今日是为?爵位而来?”

    窦氏愕然抬首,想看看谁在说?话,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个美目流盼的年轻女子,陌生至极。

    徐宁故意拖长音调,“看来,夫人不是真心为?太后道贺呀。”

    第062章 口舌

    此话一出, 胡贵妃先就皱起眉来,想?在座多少皇亲国戚,哪就轮得着她说?话的份?纵然自恃王妃之尊, 也得考虑辈分问题,南阳侯夫人可是跟她祖母一般的人物, 这样大呼小叫, 真是霸道!

    但?毕竟是别?人的儿媳妇,胡贵妃不便越过去教训, 只恨温妃不在,由着徐宁撒泼, 这家怎么一个比一个颟顸?

    陈贵妃到底持重些,轻咳了咳,暗示徐宁注意身份。

    徐宁笑嘻嘻地打了个千儿,“贵妃娘娘, 您嗓子?不舒服,还是吃伤了东西?”

    陈贵妃再不好说?得, 原本她对徐宁尚有些好感,如此一来, 却烟消云散。妻贤夫祸少, 老五娶了这么个媳妇, 将来怕少不了麻烦。

    窦氏经此一番打岔, 重新蓄力,眼泪珠子?跟流不完似的,再度伏地痛哭, “太后明鉴, 臣妇怎么敢对您不恭敬?您可是咱们邓家的天呀!”

    徐宁明明说?的是心?不诚,这会儿却偏扯到恭不恭敬上, 分明大事化小。

    邓太后仍旧不为?所动,只眉目攒聚着怒气,显然这样道德绑架的次数多了,总会有绷不住的时候。到时候,慈宁宫恐怕声名狼藉——南阳侯府是豁出去了,既然不让他们好过,那太后自己?也别?想?好过,大不了两?败俱伤!

    徐宁轻轻上前,佯作赔礼,却暗运巧劲将窦氏搀起,“夫人慎言,举头三尺有神明,朝堂之上又有万岁爷,您方才那番话让太后娘娘何以自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邓太后野心?勃勃、想?要垂帘摄政呢。

    窦氏不由得收住泪,十分错愕望着这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妮子?,如此能言巧辩,慈宁宫从哪寻来的帮手?

    邓太后也不禁多看了徐宁两?眼,原以为?她不过巧舌如簧拍些马匹,可话里句句条理清晰,让人挑不出错来,委实?是个人物。

    徐宁无须介绍,直接自报家门,“我乃静王殿下之妻。”

    静王那样高风亮节人物,怎娶了个泼货?窦氏几欲吐血,勉强抓着她胳膊恳求,“王妃可怜可怜老身,帮臣妇向太后娘娘求求情吧。”

    这就赖上她了?徐宁挑眉,合着她不帮忙是冷血寡情,若帮了忙,成?功了还好,不成?功怕是要惹慈宁宫厌弃。

    还敢说?你这老虔婆不是居心?叵测?

    徐宁笑了笑,“若其中确有情有可原之处,说?句话不算什?么,但?我有一言请教。”

    窦氏拿袖子?搵去鬓边老泪,“王妃请讲。”

    徐宁慢吞吞道:“适才夫人所言,侯爷因为?年?幼才未能帮太后娘娘说?话,这话果真吗?”

    窦氏鸡啄米般点头。

    徐宁道:“那后来,侯爷有无去庄子?上看过?”

    见窦氏面露迟疑,她故作惊叹,“原来一次也没有啊。”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是好哥哥呢,连亲妹妹的生死都漠不关?心?,这家人怎么好意思讨爵?

    窦氏方才意识到她话里陷阱,哭道:“我夫君怎么敢违抗先老侯爷,老侯爷早就发话,若有人敢瞒着他偷偷探视,定会将他两?腿打断!”

    父慈子?孝,这样的权威,一个孩子?岂能违抗,王妃未免太过苛责。

    徐宁颔首,“是啊,以前不敢反抗令尊,这会儿却有胆子?来慈宁宫前讨爵,看来,太后的话还不及公侯之语管用。”

    转头对吴王妃笑道:“咱们今日算长见识了。”

    吴王妃被徐宁点醒,也终于破开那层迷障,天地君亲师,这君怎么也得排在亲前头,可邓家人的做派完全就是胡搅蛮缠,全不管太后之前如何吩咐,只一味用苦肉计想?让邓太后对他们低头,这和藐视君上有何区别??

    若真为?太后好,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或以书?信打动,而非现在这般,当着许多贺客的面让邓太后下不来台。

    之前她怎么会被那些眼泪蒙蔽?

    眼看周遭气氛起了变化,开始窃窃私语,议论邓家形迹可疑,窦氏不禁慌了手脚,顾不得再卖惨了,直接站起身来跟徐宁对刚,“王妃,听闻您也是庶出,想?必没少吃过苦头,难道您忍心?跟家中断绝关?系?骨肉亲伦乃人间正?理,若连至亲都不认,那和畜生有何分别??”

    这话就差指着邓太后鼻子?骂了,徐宁着实?佩服这老虔婆胆量。

    她也懒得废话,直接朝邓太后俯身施礼,“皇祖母,此人不顾您的寿诞,来宴会上大肆喧哗,有违宫中法度,依律该责打三十,以儆效尤。”

    窦氏一听便慌了神,她这般岁数哪里禁得起杖责?

    然而邓太后已经发话,“准。”

    这下,陈贵妃等人想求情也不能。

    自有识趣的宫人将窦氏拖出去,只闻外头传来一声声惨呼,令观者心?惊肉跳。当然,这些侍人都是做熟了的,手上留有余地,不会真个要窦氏性命——好好的寿诞,见了血也不吉利。

    窦氏被打得半身血肉模糊,还得强撑着进来谢恩,徐宁自作主张派了乘小轿送她回去,如此恩威并?施,省得慈宁宫遭人诟病。

    相信受过这番教训,邓家多少能消停一阵。

    静王妃如此长袖善舞,把慈宁宫的奴仆指挥得团团转,邓太后未置一词,无疑是默认她的做法。

    李凤娘看在眼里,分外不是滋味,凭什?么她能靠几句花言巧语哄得人人高兴,天下没有这种?道理。

    遂朝邓太后陪笑道:“妾身也有一样薄礼进献给皇祖母,还望皇祖母笑纳。”

    语毕击掌三下,就有宫人捧着一个巨大托盘进来,上头施金错彩,俨然是一件耀眼夺目的凤袍。

    得四个宫女提着才不至于拖曳地上,摊开来更显华丽无比,衣领、前襟以及袖口上点缀着一排排圆润硕大的明珠,连纽扣都仿佛是宝石做的,猫儿眼、祖母绿,闪烁着幽艳迷人的光泽,动人心?魄。

    吴王妃未曾想?李凤娘懒得回她信,背地里却在忙这些,不由得讥笑道:“弟妹出手当真阔绰,这件凤袍当所费不呰吧。”

    李凤娘淡淡道:“劳二嫂记挂,我还薄有些家私。”

    事实?上她耗费了大半的陪嫁,又变卖了近百亩庄田,方才绣成?这件奇珍,如不能在太后寿诞上一鸣惊人,心?血就全白费了。

    但?世事总有不如意处,邓太后淡淡道:“这衣裳我不配穿,拿回去吧。”

    李凤娘脸上差点就挂不住,怎么可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皇祖母德隆位尊,儿孙们自当以天下养,何来靡费之处?”

    惠妃正?心?烦着,李氏未免太擅做主张!这样大的事也不跟她商量。

    她才不信李凤娘用的全是私房,怕是齐懋也暗中补贴不少——懋儿这软耳根子?,人家但?凡对他施舍个好脸,他就巴巴贴上去了。

    奈何同气连枝,惠妃还是得帮忙说?好话,“臣妾知道您崇尚俭朴,但?体?谅孩子?们一片孝心?,就收下吧。”

    邓太后也无二话,叫人跟那些屏风茶具之类一齐收到库房里去。

    惠妃好险没被噎死,看样子?太后压根不打算穿,早知道还不如退回来——那凤袍上的金子?宝石拆下来变卖,多多少少还能捞回点本钱。

    现在却是石沉大海,连个响都听不见。

    徐宁委实?被这家子?蠢乐了,明知邓太后出身贫苦鲜见富贵,想?必以前没少被其他嫔妃借这事挤兑,你还故意做件触目显眼的衣裳来刺她心?,这不是给和尚送梳子?么?

    活该没个好脸。

    李凤娘被隔壁幸灾乐祸架势气个倒仰,僵着脸道:“不知五弟妹给太后送了什?么礼物?”

    徐宁含笑道:“我比不过四嫂出手大方,只略尽绵力罢了。”

    李凤娘略微气平些,谅她也拿不出好东西。

    须臾吃完了寿面,邓太后请大伙儿到后院观戏去。偌大凉棚里搭着高台,后头则是一排排铺着毡褥的藤椅,依势而就,排与排之间有恰当的高度差,因而不会产生视线阻隔问题。

    吴王妃讶道:“以前都是在暖阁里叫一班小戏,今儿怎么换到露天了?”

    徐宁笑道:“皇祖母一时心?性也是有的。”

    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还好天气已渐渐和暖,四面又烧着炭盆,并?不很冷,但?徐宁还是让人多拿两?个鹅羽软垫垫上,又搬了个风炉来,方便随时可以喝到热茶。

    吴王妃笑道:“难为?你如此体?贴,我怕生受不起。”

    徐宁道:“二哥不在,我自然要代替他多多照顾,谁叫你是我二嫂呢?”

    吴王妃方才心?安理得坐下。

    安王妃远远瞧见两?人如此亲昵,不知是何滋味,看上去分外落寞。

    徐宁暗道:少女情怀总是诗。

    第063章 投缘

    南府那帮乐工吴王妃大多认得, 以前?胡贵妃也爱吹拉弹唱,常在宫里奏乐,她也有幸当个陪伴。

    但今日上来的这些她却一个不?识, 仪态也与南府不?同,多少有些散漫随意?, 要不?就是步伐僵硬跟挺尸似的。

    吴王妃诧道:“几时换了这些人?”

    她养胎不?过几个月, 宫里居然天?翻地覆。

    徐宁嘴上说,“谁知道呢。”

    心里暗暗佩服温妃手脚之快, 她不?过提供了个方案,婆婆就雷厉风行?将?事情?给办妥了。看来, 温妃是真的很希望儿子能成为太子,难怪当初会?情?急乱智。

    其余人不?似吴王妃这般熟稔,俱正襟危坐等着听?戏。一般来说听?戏有雅俗之别,似胡贵妃这种端庄典雅的贵族女子, 听?的多数为《锁麟囊》《柳迎春》《长生殿》之类,逢着太后?千秋这等日子, 要么就是《麻姑献寿》《八仙报喜》,图个热闹。

    但今日这出戏显然别开生面, 上来就有个涂花脸的俏皮女子上来一通吟唱, 继而却见人抬上来一口棺材, 那女子还作势拿斧头将?棺木劈开。

    胡贵妃铁青了脸, 荒谬,这曲目是谁排的?寿诞竟弄得这般不?吉利。

    待要叫管事们过来审问,奈何太后?尚未发话, 只好暂且按下不?表。

    吴王妃也被那棺材给吓住了, 怕看却又忍不?住想看,悄悄问徐宁, 这是讲什么的?

    徐宁便告诉她,这出戏叫《大劈棺》,不?是悲剧,其实是滑稽戏。讲的是庄子之妻田氏立誓夫死不?嫁,庄子遂假死以试其真心,结果田氏真个上当,还在孝期就被楚国王孙看上,意?欲琵琶别抱,怎料这王孙有心痛病,须服人脑髓方能痊愈,田氏遂劈开棺木,欲取亡夫脑髓,却不?料庄周“诈尸”,死而复生并?痛骂田氏,田氏于是羞愤自尽。

    编这出戏的人定是个腐儒,想要警告世上女子安分守己从一而终,殊不?知只会?沦为笑谈——这出戏在民间?流传甚广,大多只为看个新鲜别致,没几个认真往深里想。更何况,守寡不?过是有钱人的把?戏,那些穷苦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闲情?叫媳妇守节呢?

    吴王妃是个感情?丰富的,瞧着还挺催泪,“就算要改嫁,好歹过个一年半载,哪能坟前?就勾搭上了?”

    难道往日夫妻恩义?都是笑话不?成?

    徐宁道:“庄周丧妻之后?还鼓盆而歌咧,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自己都没把?老婆当回事,凭什么要求老婆为他?从一而终?这世道讲究你来我?往,切莫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当然,这些不?过是杜撰的故事,无须当真。

    吴王妃听?得咋舌。

    其余嫔妃虽有些按捺不?住好奇观看的,却大多觉着上不?了台面,尤其之后?的几出也没强到哪儿去。

    如?《纺棉花》讲的是张三外出经商,妻子王氏在家纺纱春心荡漾,唱着小调自娱自乐,张三回来后?想看老婆起没起外心,隔着窗户彼此试探,其中穿插各种诙谐俚俗小调,最后?开门相见,夫妻俩大团圆。

    这些曲目多源自民间?传奇掌故,登不?得大雅之堂,其后?又有几折出名些的,如?改编自水浒的《坐楼杀惜》,改编自西游的《大闹天?宫》,更令胡贵妃坐立难安,觉得有失身份,那一声声奔雷般的叱咤听?得她耳朵疼!

    胡贵妃实在忍无可忍,对邓太后?陪笑道:“南府今日实在荒唐,净弄些不?入流的来,臣妾回去定会?好好责罚他?们。”

    邓太后?面无表情?,“是么?哀家听?着挺好的。”

    胡贵妃:……

    老虔婆莫不?是吃错药了,往日那么好的丝竹管弦都不?爱听?,却爱这口?

    每出戏谢幕之间?,又有不?知从哪冒出的杂耍艺人上台,表演些吞剑、顶碗、走钢丝、胸口碎大石之类的戏法,嘈杂非凡,嫔妃们都感到耳朵里嗡嗡作响,邓太后?却是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又叫侍女抓了一大把?金瓜子,上去分赏给那些人——对向来刻薄的太后?娘娘而言,这出手委实算大方了。

    吴王妃也很意?外,可转头瞧见李凤娘吃了苍蝇似的脸色,不?禁高兴起来,亏她花那么钱绣制凤袍,还不?如?这些市井玩意?更能讨太后?玩心,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到最后?一折戏时,邓太后?指着其中一张分外眼熟的面孔讶道:“她是谁?”

    两位贵妃明知道也不肯说,纷纷摇头。

    散场后?,温妃方才卸了油彩,施施然上前?来,腼腆道:“臣妾无才无德,唯有效仿戏彩斑衣博您老人家一笑,还望太后?见谅。”

    看得出登台表演挺羞耻的,尽管她只唱了一小段。

    徐宁很佩服婆婆豁得出去,但这样也更显情真——除非太后真个铁石心肠,否则必会?动容。

    显然,邓太后?就是个朴实的老太太,且口味和?一般农妇没啥差别。

    她竟开恩允许温妃坐到身边去,还热烈地探讨起戏文来。

    胡贵妃嫉妒得帕子都要撕碎了,温妃那个猪脑子怎会?突然开窍?再?说,她怎么知道太后?喜欢这些。

    连自己都还蒙在鼓里。

    瞧见婆婆那样子,吴王妃知道自己该撤退了,否则待会?儿定会?拉着她大发牢骚。

    尽管有些依依难舍,但吴王妃还是借口胎动不?适,先回家养着去,叮嘱徐宁记得帮她告假。

    李凤娘瞧见徐宁那副胜券在握模样,蓦地心中一动,会?是她想的招么?

    是夜,温妃难得被留慈宁宫用膳,原本还想留徐宁作伴,徐宁婉言谢绝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才是做好事的最高境界。

    何况齐恒还等着她哩。

    徐宁快步来到宫门外,果然就看到那辆眼熟的马车,而齐恒正风度翩翩在一旁侯着她。

    想来也有半个时辰了。

    徐宁刚做成一件大事,迫不?及待要同他?分享,尤其今日十分热闹,还掺杂了南阳侯夫人被打跟李凤娘献衣,这么多新闻混杂在一起,先说哪件好呢?

    齐恒却只神情?专注看着她。

    然后?,在徐宁还未来得及张口的时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她的唇。

    徐宁一开始脑子是涨的,而后?,她才缓慢意?识过来,这种场合,似乎不?该有这样私密动作。

    里头的宾客还没走完呢。

    待要骂他?两句,然而齐恒完全没有做错事的内疚,反而悄悄询问她,“可好?”

    是问吻技长进了吧!

    徐宁面无表情?,“还行?。”

    他?应该等了很久了,嘴唇有点点生硬,不?似平日那般柔软。不?过,也可能是她错觉,毕竟徐宁自己嘴唇也是木的——为了实地验收成果,她方才到现在还没喝一滴水呢。

    齐恒便欲再?试,徐宁抓着他?衣襟,“回去再?说。”

    他?们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一时。在家还更安全。

    齐恒摸摸鼻子,他?其实更喜欢这种人前?鬼鬼祟祟的感觉,别样刺激,这便是俗话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

    但,这话可不?能告诉她,得顾全形象,

    他?毕竟号称谪仙呀——虽则早被她毁得差不?多了。

    晚间?同房共枕时,徐宁方抽空告诉他?这一天?的壮举。

    齐恒恍然,怪道最近母妃不?见踪影,原来是在忙这些。

    “你竟不?告诉我?。”带点嗔怨。

    徐宁道:“娘娘是怕连累殿下。”

    毕竟这些不?过是猜测,谁能保证一定成功?万一惹得太后?雷霆大怒,齐恒也能撇清干系。

    爱子之心,真真令人感慨。

    齐恒叹道:“往后?切莫如?此。”

    徐宁笑道:“没有往后?了。”

    今日,不?过是给邓太后?一个契机,身为六宫实际上的女主人,她本可以随心所欲找乐子,何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等她渐渐尝到权力滋味后?,便是两位贵妃手忙脚乱时候——没错,这其实一箭双雕。谁叫她们既争储又争权,太贪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种手足无措,恰恰便是旁人最好的契机。

    徐宁又絮絮对齐恒讲述今日那些戏文,还模仿田氏花腔唱了两句,这倒不?难,那段坟前?调情?近乎白话,俏皮流利,可见劳动人民智慧结晶。

    齐恒起初听?着有趣,可随即才意?识到好像有点不?对?当着亡夫勾搭新宠,很难不?叫人代入躺板板的那个。

    尤其徐宁口角轻快,半点没有同情?迹象。

    他?忍不?住道:“若我?是庄周,你也会?如?此?”

    徐宁答得干脆,“当然不?会?。”

    这就是个不?存在的命题,他?要代入也该代入楚国王孙吧?换做徐宁压根不?可能嫁给庄周这种穷鬼,哪怕他?不?诈死,自己或许也会?先下手为强。

    齐恒:……很好,现在变潘金莲与武大郎了。

    合着他?是西门庆?

    次日,慈宁宫忽然赐下一斛南海珍珠,又传召静王妃面见。

    齐恒道:“皇祖母多半已知道是你所为。”

    徐宁虽然不?愿邀功,可也禁不?住人家非要表扬——温妃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胆小又小,多半邓太后?一审就什么都招了。

    齐恒很为她高兴,能得皇祖母青睐,这得是多不?容易事,以前?安王妃天?天?去慈宁宫抄经,皇祖母都懒得跟她多说一个字呢。

    徐宁却没他?这样乐观,自己昨日虽然让邓太后?畅快了,但,那些节目到底登不?得大雅之堂,万一太后?娘娘后?悔起来,觉得失了面子可怎么办?

    她就怕是场鸿门宴。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宫,果然邓太后?脸上冷若霜雪。

    徐宁也不?敢笑,讪讪施礼,“皇祖母寻妾身有何事?”

    邓太后?瞥她一眼,随即叫人递来本册子。

    徐宁揭开一瞧,懂了,原是意?犹未尽啊。

    第064章 告状

    虽蒙太后召见十分荣耀, 但徐宁还是牢记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遂谦虚道?:“妾身不懂这?些,皇祖母还是问温妃娘娘罢。”

    当媳妇的怎么能抢婆婆功劳, 一方?面温妃就不是心?胸宽广的,另一方?面, 让她顶在前头, 徐宁做起事来反倒更加方?便。

    合则两利。

    邓太后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就别装了”几个大字,昨儿温妃虽亲自上台演了一段, 看得出是临时排的,肢体动作十分僵硬, 邓太后与她谈论戏文内容时,温妃也只是唯唯,可见一知?半解。

    邓太后是缺少良好教育又?不是傻,自然分辨得出谁才?是幕后操盘手——老五竟是个有造化?的, 能娶这?么一位贤惠又?能干的王妃。

    话都点到这?份上了,再否认倒显虚伪, 徐宁只好厚着脸皮承认下?来。但她与邓太后非亲非故,做这?些事无非出于拍马屁, 多?少有些难为情。

    邓太后道?:“这?又?何妨, 在宫里过日子的, 谁没有两副面孔, 你无非比她们更直白?些罢了。”

    难道?陈贵妃胡贵妃会对自己真心?孝顺?邓太后心?里清明着呢,以为给她上几个尊号、把宫室修缮得华丽些就算好了?拍马屁都拍不到点子上。

    徐宁:措辞可真够辛辣啊。

    难怪太后娘娘平日总是板着脸甚少说话,这?嘴巴叭叭的, 一般人还真受不住。

    显然邓太后也憋得够久了, 从先帝那时候就在忍,强迫自己不可露怯, 务必彰显出世家贵女?风范,到了景德帝即位,为怕给儿子丢脸,也只能压抑性?情天天听那些枯燥无味的雅乐,这?郁结于心?,脾气?能好么?偏邓家两口子还时不时过来添堵。

    直至昨日才?真正畅快了一回。

    邓太后牵着她的手坐下?,今日都是内亲,就不必在外场了,只简单在暖阁里摆了一班小戏。

    曲目仍是昨日排的那些,但邓太后新鲜劲尚未过去?,听着仍觉有趣。

    她恍若无意问徐宁,怎么懂得这?些?

    徐宁从进?门就打起十二分精神,留心?不出现任何纰漏,虽然她就为讨好太后而来,但若太刻意或许会起到反作用。

    遂含笑道?:“妾身和姨娘以前住在乡下?时,常有小戏班子走街串巷,村里人齐聚一堂,两个铜板就能从黄昏看到天亮,因此略微知?道?些。”

    这?个其实是杂糅了她前世经历,小时候长在外婆家,逢到有人办红白?喜事,都会请乐队之类助兴,那些老手艺人,本就吹拉弹唱样样来得,戏也会唱,虽然不及正经剧院里那样清亮悦耳,嗓子也因抽烟喝酒倒了不少,但在年幼的她听来,着实别有一番风味——现在想想,她怀念的不过是童年。

    邓太后诧道?:“你还去?过乡下??”

    徐宁颔首,甚至杜姨娘也是从乡下?出来。当然,这?辈子她都没曾见过外祖,当初杜家因为家贫将?女?儿卖断时,就白?纸黑字写明了,以后银货两讫各不相干,无论发迹或者潦倒,都不必女?儿再来操心?。

    杜姨娘很能体谅父母苦衷,实在家里吃饭的嘴太多?养活不起,怨不得她们,能给自个儿寻个好去?处,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德。后来她在诚意伯府站稳脚跟后,也曾试图去?找过那家人,奈何杜家早已搬走,左邻右舍又?不知?去?向,只得罢了。

    照徐宁看法,这?家人只能叫还有点骨气?,并不能说善良,真是一穷二白?怎么不卖儿子非要卖女?儿?黑市上男娃可比女?娃值钱的多?哩。再者,口口声声一刀两断,却还是把卖身钱给拿走了,当真“清高”得很。

    没机会再来往,堪称幸事。

    邓太后听说徐宁在乡下?长大,便不再言语,无疑触及到她心?事——当时她被赶去?庄子时,可是连看戏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远远羡慕路边上的吆喝。

    一时间不知?道?谁更惨。

    这?番推心?置腹到底让两人距离拉近许多?,没一会儿,邓太后就同她悄悄议论起戏台上那小旦的长相来。

    说是小旦,其实为男人反串,不过生得清秀俊俏,一举一动尽态极妍,比女?子还娇柔妩媚,无怪乎堂堂太后也会看得老脸微热。

    徐宁表示很能理解,男人至死是少年,怎的女?人上岁数就非得清心?寡欲?何况邓太后并未似吕武那般豢养男宠为人诟病,只是稍稍寻求点精神慰藉罢了,难道?连这?也要抹杀?

    但这?对从小受三贞九烈熏陶的贵女无疑是难以理解的,难怪温妃接受不了,才?过了一晚便落荒而逃。

    徐宁便没这?些顾虑,见邓太后感兴趣,越性给她老人家介绍几出粉戏,如《画堂春》《铁弓缘》《游龙戏凤》之类。

    所谓粉戏,即是掺杂了少儿不宜内容的戏文,更有不少口耳相传的荤段子。如讲述曹操与人妻故事的《战宛城》,里面《入帐》一节格外生动活泼,邹氏和曹操同入罗帏,旦角把两只三寸金莲露在帐外(实则是踩的高跷),又?在内剧烈摇动帐子,最后还要从帐中扔鸡蛋清到观众席,其意如何,不言自明。

    放现代,应该和现场观摩车震差不多?了。

    邓太后听得老脸滚烫,“这?样大胆。”

    徐宁笑道?:“不过图一乐而已,这?还只是京戏,像黄梅调里头,不堪入目的多?着呢,回头找机会排给您看。”

    她自己其实没多大感觉,因为明知?道 ?是假的嘛,又?因为扮演者是两个男人,跟看基片差不多?,还是搞笑类的。

    比起后世丰富多?彩的文娱活动,这?点实在是毛毛雨。

    可对邓太后就已经大开眼界了。

    经过这?次面谈,邓太后对孙媳妇拜服得五体投地,看完戏后又?顺势留徐宁用饭,还请她在宫中小住几日。

    徐宁道?:“怕是惹六宫非议。”

    从来没这?种规矩,她一个王妃又?不是没自己官邸,哪能天天住在宫中。

    邓太后眉立,“谁敢议论,哀家拔了她的舌头。”

    徐宁方?才?心?安,差人向府中送信,暂且离开几天。并非她不愿给齐恒暖床,实在身不由己,让他先冻着罢。

    谁叫他之前故意冷落自己来着,活该受些教训,徐宁暗暗得意。

    慈宁宫上下?奴才?忽然发现,自家主?子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不但脸上常常露出笑意,话也变多?了,以前谁见了她都大气?不敢喘,如今气?氛变得轻松随意,都自在不少。

    觉得静王妃简直是观音菩萨派来拯救她们的,于是争相讨好,那种架势,简直比邓太后还希望她长住。

    徐宁于是成了阖宫焦点,走到哪都众星拱月,御花园那些名贵花卉本来不许任意攀折,她一句要插瓶,就有人恭恭敬敬捧来送她,邓太后更是爱她爱得跟什么似的,不但同吃同睡,连洗澡都得她在一旁讲故事,仿佛心?智一下?退化?成幼年。

    她这?般炙手可热,难免引起胡贵妃危机感,以前邓太后对孙辈一向淡淡,相形之下?,吴王这?个聪敏伶俐的反倒出挑些。可现在有了个走歪门邪道?的静王妃,吴王就变得一点都不起眼了,万岁爷迟迟不肯立太子,想必心?中有所动摇,如能有人推波助澜一把……不行,她不能让人抢占先机,就算静王本人没有争储的野心?,可他若站队安王那边,对自己却是大大不利。

    胡贵妃就去?找了陈贵妃,道?应该联起手来将?徐宁逐出宫去?。

    陈贵妃不想费事,“太后娘娘难得有个说得上话的,咱们何必扫她的兴?”

    胡贵妃道?:“可她引着太后娘娘狎戏子,这?个姐姐您也不管?”

    外头的官夫人也有按捺不住寂寞去?姘戏子的,多?数人家都不敢让这?种丑闻流传开来,顶多?往寺庙一送完事。

    可太后娘娘乃天下?人之母,别说真个私通,即便稍稍逾矩点儿,引来垢谇谣诼,也会让陛下?颜面无存。

    胡贵妃添油加醋,“姐姐,您乃嫔妃之首,肃清宫闱乃您职责所在,若您都不顾,妹妹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贵妃明知?对方?是在捧杀,奈何句句说在点上,由不得她装聋作样。她既有意登上凤位,便不能任由那起子小人兴风作浪,把慈宁宫弄得乌烟瘴气?。

    陈贵妃到底起身面圣去?了,她还是聪明的,将?皮球踢给皇上,让景德帝自己抉择。若他选择网开一面,自己便不好多?说什么;否则,也是人家母子内部?纠纷,与她无关。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景德帝早已听说静王妃如何大显神通,把自己那生人勿进?的老娘哄得团团转,不过太后年轻时候吃了不少苦,后来又?为了他一意压制娘家,不使外戚坐大,这?些,景德帝也都看在眼里——皇权至上,他若有意扶持邓氏,太后再反对也无用,现在这?般不过是权衡之后的结果,无非他唱红脸、太后唱白?脸罢了。

    第065章 哮症

    有人告状告到跟前, 景德帝自不能视而不见,思量一番后,还是亲身去了慈宁宫。

    徐宁正狐假虎威把个年方十六的小?旦唤到跟前来, 准备掐掐他的脸呢,手感一定?很不错——邓太后也就三分钟热度, 上回那个虽然俊俏, 可一见她就吓得眼?泪汪汪的,令她兴味索然, 遂迅速转移目标。

    这个明显比那个要圆滑成熟得当?,看五官分布也已长开, 徐宁很怀疑他谎报了岁数,指不定?已年过二十,听说戏班子里是年岁越小?越吃香的。

    举止也没有半分羞怯,反倒于含蓄中透着?股任君采撷的意味, 徐宁很怀疑,即便邓太后要收这乔官当?面首, 他也会慨然同意,被富婆看上是多好的事呀。

    可惜邓太后并没有那种?意思, 并非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是, 她对先帝还是挺有感情的——当?初正是先帝爷从一众知书达理色艺双绝的闺秀里挑中了她, 使她脱离苦海,她又怎会不感激这番知遇之恩呢?

    如今不过找找乐子,看着?这些?花朵般娇艳迷人的面孔, 让她想到自己?年轻时的岁月, 苦乐交织的、难以忘却的回忆。

    徐宁也打算顺便沾光,这就跟现代的明星握手会差不多, 能在戏班子里熬出头的,多少是个角儿,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多么难得。

    然而还不待她伸出咸猪手,太监那句皇上驾到就把她吓得缩了回去,赶紧屈膝行礼,再不敢胡作非为。

    景德帝瞧着?倒觉可乐,老五这媳妇胆子可真不小?,竟调戏起伶人来了,就不知老五背后作何感想。

    徐宁实在冤枉,她才?刚起了点贼心有木有?连毛孔都?没碰到哩。

    景德帝命其起身,对邓太后笑道?:“朕听闻慈宁宫热闹非凡,如今瞧着?果然不一般。”

    邓太后懒得睬他,一看便知有人告状,否则皇帝岂会白跑一趟?

    宫里就是这点讨厌,她堂堂一个太后都?不能找点乐子,举动?都?有人监视,这和以前被关在庄子上有何分别?

    景德帝知母后不愿自己?扫兴,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母后要听戏,南府那里就有不少好本子,朕让他们天天排演,又何必……”

    瞥了眼?抖得跟筛糠似的小?旦,婉转道?:“听这些?村野俚语,不登大雅之堂。”

    无须细审,他也知道?方才?排的是什么,那罗帐就架在高台上哩。

    邓太后愈发面若寒霜,她当?然知道?儿子为她好,可她不是来听教训的。

    徐宁大着?胆子道?:“陛下错怪太后娘娘了,诗词有优劣之分,戏曲却无雅俗之别,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能让观众喝彩的便都?是好戏。”

    景德帝淡淡道?,“哦,这《入帐》也是?”

    声音里多了几分威严。

    徐宁并未害怕,反倒暗戳戳想着?,您一口叫得出名字,莫不是自己?也私下看过?

    当?然她没拆穿,只从容道?:“自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有何污秽可言?西厢、牡丹,京城几乎人人都?能传诵,里头也不乏两情欢好之语呢。”

    按老学究的标准,这两部是否也该被贬为低俗?那世上简直无戏可听了。

    邓太后来了底气?,没错,凭什么那些?贵妇喜欢的就是好的,她听的就是坏的?简直毫无道?理。

    景德帝没见过这么会诡辩的人,大部分一见到他就吓得两腿发软了,哪还能振振有词?老五那笨嘴拙舌的,娶的媳妇竟是这般。

    景德帝不与她争辩,而是另换了个话题,“方才?你要做什么?”

    别以为他瞧不见,儿媳妇的手快伸到那小?旦脸上去了,得亏儿子生得够俊,否则头上怕是会多出顶绿帽子。

    徐宁毫不心虚,“儿臣想知道?他脸上油彩怎么画的,好为太后登台献艺。”

    景德帝道?:“身为内命妇,一举一动?皆为臣民窥探,当?谨言慎行。”

    这话也顺便点了温妃,可见景德帝对戏彩娱亲其实是不太认可的。

    徐宁道?:“郭巨埋儿奉母,董永卖身葬父,尚且为后人所?称道?,只是演几出小?戏便可令太后娘娘舒心,开怀畅意,有何不可呢?”

    景德帝被怼得哑口无言,这样看,好像确实不算什么大事。比起李凤娘那回当?庭献舞惹出的麻烦,徐宁只是关起门来自娱自乐,似乎还显得克制多了。

    徐宁道?:“支持陛下的自不消说,那些?拦着?不让陛下对太后娘娘尽孝的人,才?真正其心可诛,陛下当?严查才?是。”

    这话成功引起景德帝疑心,太后散淡惯了,久不问六宫事,陈贵妃又何必多此一举?莫非忌惮静王妃得太后青睐,唯恐储位有变?好个陈氏,俨然把自己当成太子之母了。

    温妃母子自请就藩,且不似作假,景德帝心里去了许多防备,只是寻常尽孝,本不必大惊小?怪,那些?借题发挥之人,背后算计却不知如何龌龊。

    景德帝转了好几回念头,本想说教的心也淡了,罢了,母后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放纵些?便放纵些?,即便真弄个面首在宫里,他……也装作看不见罢了。

    他又不是秦始皇,还怕赵姬弄出个私生子夺了权位。

    景德帝道?:“如此,你便好好陪伴太后吧,只别忘了老五那边,叫他牵肠挂肚。”

    女人家相夫教子才?是第一要务,母后也真是,让人家小?夫妻分隔两地,自己?还怎么抱孙子?

    徐宁恭敬应是。

    皇帝去后,徐宁才?长长松了口气?,感觉背上都?汗湿了。天子之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真不是盖的。

    邓太后夸她口齿伶俐,不过方才?登台演出那番话就算了,她一个刚成婚的姑娘家,怎么好演那种?戏,老五面子上也搁不住。

    若是夫妻合演倒也罢了。

    徐宁:……您老人家真不是在开车吗?

    景德帝回去后将陈贵妃训斥一番,又把协理六宫之权移交给胡贵妃,显然是怪她不该趁乱拱火。

    陈贵妃笑都?笑不出,再想不到那边相安无事,倒把自己?给赔进去。

    侍女朝昭阳殿方向?指了指,“明知那位没安好心,您怎么还肯听她话?”

    这下可好,始作俑者反倒捡了漏去。

    陈贵妃木着?脸,她能有什么办法,身为贵妃就得维持六宫安宁,难道?要她眼?睁睁瞧着?却什么也不做?那也不是她了。

    侍女无言以对,她这主?子就是左性了点,丁是丁卯是卯的,可你还没当?上皇后,就拿皇后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是否太自以为是了些??

    人得先认清楚自个儿身份,才?能想其他呀!

    胡贵妃成功压了老冤家一头,心中固然遂意,却也对徐宁更加警惕,能从万岁爷手底下全身而退,这姑娘口齿真不是盖的。再想想自家那个泥人似的儿媳妇,胡贵妃就十分怨念,这徐氏女若早生几年,将她聘来给吴王做正妻该多好——至于自己?看不看得上一个庶女,胡贵妃就懒得考虑了,反正她只是想想而已。

    如今落入敌手,便注定?要做对头。

    当?然,胡贵妃变脸的速度亦是一绝,既然太后喜欢,皇帝也不说什么了,那她当?然得好好奉承这位娇客才?是。于是徐宁见天儿都?能收到胡氏送来的吃食绸缎,着?实啼笑皆非,她这也算狗仗人势了吧,否则堂堂一位贵妃,何必对她卑躬屈膝。

    温妃暗骂胡氏阴险,别人的儿媳妇要你示好个什么劲,唯恐徐宁被口蜜腹剑迷惑了去,还好徐宁很清楚,每日都?会来永福宫请安——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散步减肥了。

    温妃就劝她该回去看看,几日不见消息,也不知王府里如何了。

    徐宁也想啊,但是邓太后不肯放人,她能有什么办法?直至长公主?进宫填了她的缺,徐宁才?得以抽身,由着?她跟邓太后夸夸其谈去——这位更是重量级,毕竟公主?府上是真养了面首的。

    习惯了皇宫里的骄奢淫逸,如今骤然呼吸到外头新鲜空气?,徐宁精神为之一振。

    可惜没见到那人前来迎接,令她有点点失望,明明她已经?给府里送了信,就不能稍稍告个假吗?

    好在姜管事是办事办老的,由他来或许更为妥帖。

    徐宁由半夏搀扶着?上车,到底按捺不住,隔着?车窗问了句,“你家王爷呢?”

    姜管事就盼着?这句话呢,当?下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原来齐恒因犯了哮症卧床静养,大夫叮嘱不得见风,因此只好由他代劳。

    徐宁觉得自家夫君真是娇弱啊,这不妥妥男版林黛玉?真怀疑书里那个王朝能延续几年,难不成以后还要她垂帘听政?

    姜管事见她一副轻描淡写神情,很是不忿,“王妃,主?子可是为您病倒的。”

    怎能毫不当?回事,还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徐宁愕然,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姜管事便告诉她,虽然太后这几日留她在慈宁宫暂住,可静王依旧会于晚间在此等候,就盼着?太后心血来潮或是腻了,将她撵出宫来,他好随时接应。

    徐宁:……这是见不得我好啊。

    “本来春日里花粉就多,殿下又穿得单薄,这一下寒气?侵体,旧症便又复发了。”姜管事语气?十分沉痛。

    本来他是很喜欢王妃的,可殿下为了她作践成这副模样,着?实觉得王妃像个红颜祸水。

    徐宁:谢谢,这好像夸人的话。

    她忍不住道?:“既如此,你们怎不帮殿下戴个幂篱什么的?总好过在风口里干站着?。”

    明知他有哮症,还故意让他吸入那些?花粉,别是存心的吧?

    目光瞬间凌厉起来。

    姜管事:……好办法,他怎么没想到?

    等等,不是他来质问王妃的么?怎么王妃反倒质问起他来?这下有理也变没理了。

    第066章 砍树

    打趣归打趣, 徐宁依然归心似箭,她可不希望失去一张长期饭票——虽然历史的?轨迹就在那儿,可万一她这只蝴蝶影响了整个进程该怎么办?无论如何, 她都希望齐恒平平安安的?。

    见?面之后,徐宁心中大石方才?落地。

    谁叫夫君气色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细腻红润有光泽。相?比之下?, 她因为择席在慈宁宫天天睡得不安稳,看起来更像个病人。

    都怨这老奴夸大其词。徐宁嗔怪地瞪了姜管事一眼。

    姜管事摸摸鼻梁, 他若不说得严重些,怎么能让王妃快点回来?而且出门的?时?候殿下?分明?一脸菜色, 这会儿王妃回来,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往外透着光辉,简直了!

    闻到屋子?里弥漫的?药味,徐宁知道这病不是装的?, 娴熟地坐到床头,给齐恒掖了掖被, “您可真是,我若有消息自然会命半夏带回, 您又何必天天去守着?”

    齐恒不自然地别过头, “没?有, 就去了一两次。”

    老姜恁般多嘴, 作?甚要?一五一十告诉王妃?怪丢脸的?。

    姜管事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都是他的?错行了吧?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上这对冤家。

    正要?认命撤退,好让他们小?两口说私房话, 徐宁又道:“殿下?平时?吃什么药?”

    姜管事老老实实道:“还是照太医院开的?方子?, 叫蛤蚧定喘丸。”

    因春日里花粉飞絮多发,王爷每日上朝前都会服上一丸, 原本好好的?,偏那日给忘了。结果他赶到时?,殿下?脸色已然青紫,姜管事心里也颇懊悔。

    徐宁想了想,“是药三分毒,总这般不是办法,传令下?去,将?方圆十里的?杨柳悉数伐去,只留那些枝叶坚固不易飘絮的?树种?。”

    比起吃药,这个法子?无疑要?简单省事得多。

    姜管事眼珠子?好险没?跳出来,王妃进宫一趟怎就跟换了个人般?要?知静王府向来以和煦体贴著称,从没?有侵占人家一草一纸的?,如今凭空弄出这样一道诏令,不知会引来多少流言蜚语。

    齐恒也觉得不妥,正要?说话,徐宁却?拍拍他的?手,“没?有什么比你的?身子?更重要?,就听我一言吧。”

    声?音格外婉转动听,跟掺了蜜糖似的?,齐恒哪还反抗得了?只好同?意,“照王妃的?话办罢。”

    姜管事暗自嘀咕,这新王妃真和妲己褒姒一般了,虽未敲髓剖腹,可这般举动势必会怨声?载道,早晚殿下?的?好名声?得毁在她头上。

    家门不幸啊。

    徐宁懒得管底下?怎么想,她从邓太后身上学到一个道理,当你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你就是上帝。没?看连皇帝都拦不住太后娘娘养小?旦么?可见?真理往往掌握在强权手中。

    她兴致勃勃跟齐恒讲述起慈宁宫中见?闻,齐恒一开始听着还挺有意思,及至讲到她和皇祖母如何对那反串的?戏子?上下?其手,脸色便一寸寸黑下?来。

    徐宁尚未意识,还在描摹小?旦的?肌肤如何嫩滑柔腻,跟鸡蛋清似的?,真好奇用了什么保养品,莫非是戏班子?里的?不传之秘?

    见?齐恒面朝着墙壁装睡,徐宁方才?醒悟,得,这人又醋上了。

    不至于吧,她单纯把人家当姐妹看的?,还送了两套女装给乔官呢。

    考虑到此人小?心眼,后半截徐宁就不说了。她试探着叩了叩齐恒肩膀,“你生气了?”

    “没?有,有点犯困。”齐恒拿被子?蒙着头,故意打了个呵欠。

    “你就是生气了。”徐宁笃定道,有点义愤,“我是为了哄太后娘娘高兴才?帮忙捧场,你怎能无端猜疑?”

    垂着头嘤嘤呖呖以帕拭泪,当然是干嚎,这点小?事才?不足以让她伤心呢。

    满以为演技精湛,然而从指缝里偷偷看去时?,却?发现齐恒不知何时?已转过脸来。

    糟糕,被识破了。

    徐宁只好收住眼泪,拿出粉镜自照来掩饰尴尬。

    齐恒忽道:“你敢发誓吗?”

    “什么?”徐宁愕然,好端端这是玩哪一出。

    齐恒神色肃穆,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发誓你对本王忠心不二,绝无异心。”

    原来为这个,有什么难的?,她俩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会站他这边。

    徐宁举手向天,轻轻松松就要?发誓,怎料齐恒还有后招,“如违此誓,从此食无甘味,睡无温床,冻饿而死。”

    好狠!徐宁彻底服气了,她对别的?没?太大要?求,甚至布衣荆钗都行,可唯独吃和睡万万不能委屈自己。

    齐恒显然一早便抓着她软肋。

    奈何骑虎难下?,徐宁只好委委屈屈发誓,别了乔官,别了芳官,别了蕊官,以后只能看不能摸,你们可别忘了我呀。

    到底有些不甘心,徐宁道:“殿下?只知严于律人,那您自己呢?”

    其实,他本可以不予理会,在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男人与女人的权力从来都是不对等的?,徐宁自知不过在做困兽之斗。

    然而齐恒却?很坦然举起手掌,认认真真道:“恒一生唯王妃一人而已,如违此誓,便叫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徐宁着实被惊着了,这会儿齐恒可没?把握能登上皇位呢,他就没?想过以后怎样?成了皇帝还六宫虚悬、不设妃妾?那简直是圣人。

    她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齐恒懒得与她辩,只道:“你看着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自然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倒是怀疑她能否始终如一。

    这个,齐恒实在多虑了,要?知道徐宁最?爱的?一直是她自己呀,怎么可能变?

    不过,对方这副郑重其事态度,意外地让徐宁品咂出些许甘甜来。好像齐恒比她以为的?要?更喜欢她一点。

    真不错。

    比起王珂那般青涩朦胧的?心动,还是成年人的?爱情更令她舒服。

    徐宁羞答答望向对面,两人都觉得这种?情境下?似乎该做点什么,接吻还是……

    眼看两片嘴唇慢慢贴合在一起,徐宁蓦然缩回,糟糕,她忘了早上吃的?是松花糕,那里头有不少松花粉吧?万一加重病情可不得了。

    还是漱个口为宜。

    齐恒却?拉着她,“不必,御膳房早就不用松花粉了。”

    徐宁小?小?惊讶了下?,“是因为殿下?吗?”

    看不出来景德帝挺体贴儿子?的?嘛,原来皇宫也有人情味。

    齐恒摇头,“是因为松花太贵了。”

    本身长在高处采摘不易,年年都有摔死人的?,后来便干脆将?这项给蠲了,改用糯米粉代替。

    徐宁:……

    *

    姜管事手脚极快,虽然觉着王妃这项任务不近人情,但为殿下?身子?着想,也是件益举,遂迅速召集十几名工匠,以静王府为圆心,浩浩荡荡杀将?开去。

    王妃给了他银子?,交代适当予以补偿,但其实附近住的?都是名门,并无平头百姓,姜管事略一说明?来由,便笑呵呵地答允了,只是几棵树而已,犯不着跟王室宗亲过不去。

    因此伐树进行得分外顺利,可唯独在路经南阳侯府时?碰了钉子?,说门前那株垂柳乃昔年普贤大士所栽种?,庇佑邓家先祖至今,代表着邓氏一门百年运道,怎容人轻易毁去?

    姜管事以为对方不过要?钱,提出愿意厚偿,然而南阳侯府愣是不允——老夫人这会儿还卧床修养呢,他们可没?忘记静王妃是如何折辱邓家的?。

    姜管事才?不跟他们废话,方圆十里数邓家这株垂柳最?为枝繁叶茂,路上又无阻碍,东南风一吹,便都飘飘荡荡飞进王府去了,说什么都得斩掉。

    他带的?都是王府护卫,邓家那些家丁怎么敢拦阻,便动手也打不赢呀,结果还是眼睁睁看着姜管事拖着齐腰粗的?大树扬长而去——王妃吩咐过,枝叶得斫尽了才?好,最?好拿去河边焚烧,剩下?的?树身倒是可以做木材。

    邓家人白?白?受了欺负,哪里咽的?下?这口气,飞快递了状纸进宫,当然,他们不敢把矛头对准静王,而是指向静王妃——静王妃虽出身公?侯之家,可邓家也是堂堂外戚,被这样蹬鼻子?上脸作?践,放哪都说不过去吧?

    景德帝十分头疼,一方面那是自己舅舅,血浓于水,总不能太过冷漠绝情,且这事邓家的?确占理,哪有不经商量就去伐人家树的??

    但另一方面,小?五这病也的?确该审慎些,王妃这事做得尽管粗糙,却?是一片好心。景德帝没?想到徐宁对齐恒竟是一番赤胆衷肠,看来自己错估她了。

    说到底只是棵树,景德帝自然盼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也不会贸然将?徐宁收监了去,而是派个小?太监来询问,她想怎么解决?或是跟南阳侯府那边议定赔偿?

    徐宁不慌不忙,提出要?查看邓家地契,若验证无误,那棵柳树确在邓家地界上,她甘愿受罚,随便邓家如何处置。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阖宫都觉得静王妃吃错药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树就长在门口,难道她还想说不是?

    把大伙儿当成睁眼瞎子?呢!

    第067章 凤印

    胡贵妃高兴坏了, 正愁抓不住徐宁把柄,这就递上刀子?了?面上假惺惺帮徐宁求情,背地里却撺掇胡家?火上浇油, 最好能帮着将静王妃告倒。

    世间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静王妃倒了, 静王难道还?能独善其身么?

    陈贵妃亦风闻此事?, 不过,自从被皇帝削了六宫之权后, 她便谨慎许多。

    侍女小心道:“要不,咱们也添一把柴?”

    万一静王妃真?的墙倒众人推, 好处可都被别人拣了。

    陈贵妃摇头,“算了吧。”

    她现在方知,做是比不做更?大?的错,且自从去年刺杀案后, 皇帝待她早不比从前,她还?有什?么脸面谏言?

    且她觉着, 那个庶女绝非轻易能倒下的人物,从她对慈宁宫所作种种, 看似毫无章法, 实则处处有迹可循, 否则何以能从皇帝责问下全身而?退?

    邓家?想要报仇, 怕是没这般容易。

    相?比外界喧嚷,慈宁宫的邓太?后却是毫无动作,可原本她才是该出来圆场的那个人。论亲, 邓家?是她母族;论理, 静王妃近来对她百般示好,众人皆看在眼里。

    如不想大?动干戈, 顶好由?太?后勒令静王妃去邓家?道个歉,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南阳侯府不敢也不能不给面子?。

    “说起来还?是静王妃吃亏许多。”贴身嬷嬷叹道。

    邓家?逮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尤其老太?爷和老夫人相?继病倒,似乎坐实了那颗树确有神?力,再演变下去,就该成静王妃存心诅咒,不让邓家?好过了。

    邓太?后哂道:“未必,你等着瞧吧。”

    她虽不知徐宁查看地契有何用意,想必里头另有玄机。这女孩子?行事?往往别出心裁,还?真?叫她好奇呢。

    诚意伯从年初便为家?中儿女弄得焦头烂额,一个只知要钱,一个只知同夫君闹别扭,原本觉着三丫头是个懂事?的,谁成想也不消停,你说你好端端得罪南阳侯府作甚,就算太?后娘娘不认,别人谁敢不承认他是国舅?论根基,诚意伯府还?不如人家?一根手指头哩。

    王氏冷嘲热讽,“何止,邓老夫人还?是她下令给打的,半边身子?都瘫了,这会儿仍下不来床,三丫头可真?出息!”

    她虽无缘进宫,走亲访友大?伙儿都没少谈论这事?,静王妃好大?的威风!区区一个晚辈敢对长辈大?呼小叫呢!

    还?好徐宁已?经出嫁,否则谁家?摊上这种儿媳妇,怕是倒了八辈子?霉。

    显然,大?伙儿都成功将自己代入进了邓老太?太?,毕竟王氏来往的都是些差不多岁数的夫人们,早就生儿育女了的。

    诚意伯眼皮狂跳,三丫头在家?还?有所收敛,如今行事?愈来愈大?胆了,难道真?是一朝得志便猖狂?

    不成,他得备份厚礼送到南阳侯府去,打伤了人哪能若无其事?。

    王氏道:“把我房里那株千年人参送去吧,左右我也没处使。”

    她的病是心病,被大?姐儿给气的,可如今能给徐宁添添堵,王氏反而?舒坦不少。

    诚意伯觉得有理,万一邓老夫人死了罪过可就大?了,便吩咐人拿去,可随即一琢磨,“不对呀,宁儿若是犯了忌讳,怎的皇帝却不见问责,太?后娘娘还?召她进慈宁宫陪伴?”

    怎么看也不像做错事?的样子?。

    王氏语塞,她哪知道原委,“兴许太?后娘娘宽宏大?量,不愿跟个小孩子?计较罢了,她倒好,这又把人家?镇宅的神?树给伐了,我看她就是皮痒。”

    一而?再再而?三,邓家?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先?前那顿打好歹是在慈宁宫,没人敢出来作证,如今砍树可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这不活该让人家?揪住小辫子?么?

    王氏难免怨言,“她是王妃之尊,人家?不能拿她怎样,可老爷您是她的生父,就不怕邓家?拿咱们开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小一个徐家?可承担不起。

    这句话把诚意伯最后的顾虑也给打消了,急吼吼地便要登门赔礼,然而?方命人备车,就有个眉眼机伶的小太?监上门送信,展开一瞧,却是徐宁叮嘱他按兵不动,不可跌她的份。

    王氏哂道:“她是故意让老爷难做,您别管她了。”

    年纪轻轻知道什?么利害,就会争强好胜,殊不知伯府里一针一线来之不易,若由?着她作践下去,早给糟蹋完了。

    诚意伯沉吟,徐宁若只为赌气,就不会贸然送封信来,看来多半有后招。自己这么一低头,能否讨好邓家?难说,静王府是铁定给得罪了。

    两相?权衡,倒不如装聋作哑的好,到底徐家?在一条船上,大?厦倾颓,谁都无法避免。

    诚意伯伸出去的脚慢慢缩回,且等等,又叮嘱王氏,最近也不要去寻邓家?女眷说话,若管不住嘴,就别出门了。

    王氏气结,三丫头到底下了什?么迷魂咒,一个个信她跟听玉旨纶音似的,不可理喻。

    齐恒自然坚定站在自家夫人这边,何况这事?本就因他而?起,他怎么能反咬王妃一口呢?

    因此即便两位大哥纷纷劝他将徐宁摘出来,齐恒依旧不为所动,每天如常上朝,脸上正气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苦主,而南阳侯府纯属无理取闹。

    邓家?儿孙纷纷气结,人家?不过长得磕碜点儿,就贸然揣测真?的好吗?这个看脸的社会。

    开弓没有回头箭,静王妃屡屡寻衅滋事?,他们自然要斗到底,于是当景德帝提出要看看邓家?地契时,儿孙们毫无犹豫就上交了。

    等邓老太?爷垂死病中惊坐起,已?经晚了,再想将这些蠢材叫来跟前唾骂,也是白费力气,唯有慨叹家?门不幸。

    景德帝看着那张详尽备至的地契,脸上笑容渐渐淡去。

    吴王未知底里,还?在假惺惺帮齐恒说情,“看在五弟年幼无知份上,父皇便从轻发落罢。”

    景德帝指着图上某处,冷声?道:“二?郎,你掌管户部,可知这地契有何不妥?”

    吴王心内嘀咕,邓家?自己占理,难道还?会拿张假的来糊弄?不可能呀。

    一看才知,何止不假,简直真?得不能再真?了,若早知会惹来弥天大?祸,邓家?怕是不敢纠结那棵柳树了吧。

    景德帝哂道:“你也发觉了是吧。”

    吴王冷汗津津,暗自叫苦,须知京城世家?宅邸各有规制,即便有钱,也不能想建多大?就建多大?,甚至每个爵位都有严格划分,譬如周礼有云:公之城盖方九里,侯伯之城盖方七里,子?男之城盖方五里。

    到了本朝,因为世家?发展到一定程度,京城这块地方,随便抓个路人祖上保不齐都做过贵族,更?不可能任由?建起连天豪宅。

    而?南阳侯 府占地之广,远远超出侯爵应有的规制,这得耗费多少工匠,浪费多少银钱?更?别提,或许还?侵占了不少民庄民宅。

    只因外头看着不显,旁人也未往里头细想罢了。

    吴王连忙叩首,“父皇,儿臣不知这些!”

    心下万分懊悔,早知道就不帮邓家?说话了,谁知道这家?人恁会捅娄子?,做了坏事?藏着掖着也就罢了,还?傻乎乎出来炫耀,活该丢人现眼。

    景德帝道:“你奉命去查,务必要让他们吐得干干净净,不许有一丝隐瞒。”

    吴王明知这差事?费力不讨好,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谁叫他先?前扮好人来着,这会子?也不得不做恶人。

    母妃啊,您可把儿臣坑惨了。

    虽然诸多埋怨,但吴王还?是铁面无私抄检了邓家?,又将一批家?仆给下了狱,本就事?发突然,自然来不及对口供,很快便都招了。

    原来从五年前邓家?祖宅便已?发展到如今规模,为着一点点扩建,周围十来户民居都被迁走,其中还?有个老顽固分外执拗,愣是不肯搬家?,推搡中不慎撞地而?死,邓家?人怕见官,暗中托顺天府拿六百两摆平此事?,衙门里或许还?有记档。

    至于建宅子?的钱是如何来的,则十分语焉不详,吴王不敢再审,怕邓家?人连里子?都保不住了。

    这会儿好歹伤的是面子?。

    景德帝不用细看那份口供也知道舅舅一家?丢了多大?的脸,十分气不打一处来,他原以为邓家?人虽然糊涂,也不过意在讨爵,谁成想背地里就敢这么张扬,借着国舅之名?胡作非为——这么看来母后倒是有远见,真?要是封了承恩公还?不定会怎么样。

    景德帝大?笔一挥,将邓家?子?弟的官职悉数减了一等,这还?是念在往日旧情的份上,否则,早把爵位也给褫夺了。

    邓家?人如遭雷击,不是在说柳树的事?吗,怎么忽然间却要贬官?好像有哪不对。

    然而?,谁还?管得那棵镇宅神?树?即便柳树的确在邓家?原本的地界上,可那一点都不重要了。

    景德帝想到胡贵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是替小五求情又撺掇邓家?将事?情闹大?,心里也自有些膈应,这会儿脸上无光,就更?觉得贵妃讨嫌。

    即便吴王事?情办得漂亮,也没能将母妃脸面给拉回来。

    景德帝决定将协理六宫之权收回,当然不能再还?给陈氏,显得他太?善变了,好在,宫里不是还?有人选么?

    景德帝就想请老母亲出山,然而?邓太?后岁数大?了,实在懒得理会六宫琐事?,每日听听戏看看杂耍该有多好?小五媳妇嘴甜伶俐,可比那些嫔妃叫她舒心多了。

    太?后一味推辞,景德帝也无法,只是,该给谁好呢?丽妃空有皮囊,至于惠妃——楚王的坏毛病一多半是让她给惯的。

    兜兜转转,他倒想起一个人来。

    温妃看着红布上那块金灿灿的印章,差点眼睛没给晃花,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这当真?是给本宫的?”

    虽然只是代掌凤印,对她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天上掉馅饼了!

    第068章 借口

    温妃几乎不能相信, 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恨不得立刻捧起?那块凤印,咬咬是不是真金铸的。

    不过, 这样就太丢脸了,温妃遂还是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命好好打赏来人?——她身边的侍女无疑同样昏了头?, 捧出的金瓜子快有一座小山高了。

    还好娘娘尚在兴头?上,无暇计较这些小事。

    徐宁笑嘻嘻地进门来蹲了个万福,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温妃见她如见财神爷, 那股热切劲儿?是从未有过的,不但赶忙请她入座,还亲自给她斟了杯茶来。

    亦可?见景德帝这回的举措多么合她心眼?。

    可?她却不知徐宁是怎么办成的,先前温妃碍着妃位之尊才没对邓家低头?, 心里却也打着鼓,当媳妇的胡作非为, 身为长辈也是有责任的。但作为一个爱子情切的母亲,别说只是斫去方圆十里的杨柳, 哪怕把全京城的树砍了都使得!

    谁像邓家恁般小心眼?, 一棵树都还斤斤计较, 如今跟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真是活该。

    但,万岁爷怎就忽然想起?让她协理六宫呢?

    这个么,徐宁能说她也没料到么?谁叫胡贵妃太沉不住气, 两面拱火架桥, 自以为能渔翁得利,哪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风水轮流转, 来到永福宫这儿?,大约也是宫里实在没人?了。

    徐宁笑道:“这自然是因为陛下?信任娘娘的缘故,可?娘娘您也别太喜出望外了,懂得居安思危才是长久之理。”

    当晚辈的教训长辈原是不该,可?谁叫靠着徐宁才有这番风光?温妃把儿?媳妇当成活菩萨,非但不敢质疑,反而听得格外专注。

    她自己?是穷人?乍富,也没打算去跟两位贵妃较劲,到底人?家资历深厚,在宫里威望日久——温妃打算假意将账册送去两宫请教,她俩必不肯接,如此实权到手,面子也做足了。

    可?见十几年?宫廷生涯不是白干。

    徐宁对温妃表现很满意,婆婆虽算不上绝顶聪明,好在是那种一点就透的人?,加上胆子小,让她作威作福她也不敢——有这些基础,至少不会对齐恒继位造成阻碍。

    徐宁对凤印兴致缺缺,这六宫由谁掌管也无关紧要,不过落到温妃手里倒是方便?了她,以后请安可?以只来永福宫便?可?,不必再到甘泉宫和昭阳殿去了。

    临走时,温妃又搜罗了几种丸药让她带去。

    徐宁嗅了嗅,有些气味殊异,她对医道知之甚少,但基本理论是有的,譬如,热性跟寒性的药材不能同服,“这些都是用以治哮症的么?”

    温妃略有些不自在,“当然。”

    回去后,徐宁先拿着那锦盒同齐恒过目,虽说当娘的不会故意害孩子,可?她怕温妃被人?利用,如今静王府炙手可?热,多的是牛鬼蛇神羡慕嫉妒恨。

    齐恒略瞟两眼?,便?从中拣了几丸随手扔掉。

    徐宁大骇,还真有毒?娘娘也太粗心了吧!

    齐恒见不得她大惊小怪,“都是些房中助兴之物,以前每每进宫请安,娘娘都会随手塞我兜里。”

    对自家老娘十分无语,就这样不信任您儿?子吗?血气方刚年?纪哪里用得上这些!

    徐宁心说那可?不见得,多的是银样镴枪头?,驴粪蛋子外面光的。

    见齐恒面露不悦,赶忙找补,“娘娘只是急着抱孙子而已,你不用介怀。”

    齐恒瞥她一眼?,“是啊,这本该是你的责任。”

    徐宁好险没被茶水噎死,用得着内斗么?她俩才是同一阵线的有木有?

    虽未明确沟通过,但徐宁估摸着两人?想法应该差不多,都不想太快要孩子,一来还在事业上升期,匀不出空档操心家庭琐事;二来,这差事到底有些风险,万一她不幸挂彩了,谁来当他的贤内助?

    庶长子更不可?能,瞧瞧楚王府那个乌烟瘴气模样,便?知遵循正统才是维/稳之道。

    当然,这或许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原因是温家人?生育机能没那么强大,看看温舅母,看看温妃娘娘,膝下?多是独苗——说不定那药没送错哩!

    *

    温妃得势,最?高兴的当属诚意伯了,毕竟两家份属姻亲,同气连枝不是?

    这会儿?他早把温家人?给忘了,实在那家子太过低调,甚少与京中勋贵走动。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有何?用处?

    诚意伯赶紧备了两份厚礼,一份送去永福宫,一份送到静王府去。

    虽不知宁丫头?是怎么办到的……一开始好像是为砍树?后来好端端拐到地契上去,反而揪出邓家把柄来,真是意想不到。

    三?丫头?真是个运道旺的,这会儿?谁还记得她是罪魁祸首?嘿,连他当老子的也跟着沾光。

    王氏着实气结,活见鬼了,还以为徐宁必得栽个大跟头?,怎料次次都能逢凶化吉,难道真是抢了馨姐儿?的运道?

    改日必得去庙里拜拜菩萨,问能否有法子扭转。

    诚意伯想了想,“还有,把杜姨娘的月例改成二十两。”

    之前送礼什么的王氏也就忍了,诚意伯这出神来之笔着实暴击,“老爷,我的分量也才二十两银子,你想让她与我平起?平坐?”

    但凡规矩点的人?家,宠妾灭妻也得有个章程,譬如按例姨娘就只得二两银子,如今一下?子涨到十倍,也难怪王氏无法接受。

    她难得帮死对头?说起?话来,“方姨娘每月也只得二两,您让她何?以自处?”

    不过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账面上的玄虚,实际方姨娘暗中得老爷赏赐,她则有王徐两家生意补贴,都不止这个数目。

    但诚意伯正因为自己早已冷落杜氏多年,这会儿?人?老珠黄,也无法再去宠幸,自然得从面子上补足——否则宁丫头瞧见她娘受了委屈,哪里还肯提携徐家?

    在诚意伯这里,感情也等?同于生意,两者?实在不必分太开。

    看老妻失魂落魄模样,他温声道:“对了,把椿哥儿?中秀才一事写在信上,让王妃高兴高兴。”

    王氏方才精神一振,前不久院试结果?出来,徐椿被录取了,徐枫却落榜,王氏着实扬眉吐气,虽说自家儿?子是占了岁数大读书久的便?宜,可?这一出一进,足够让方姨娘难受好一阵了。

    诚意伯对女儿?们虽然有失偏颇,儿?子大体还是一视同仁的,无论嫡庶。

    无他,女儿?总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再怎么能干也有限,可?儿?子却代表着徐家家传,伯府这一支能否长久繁荣昌盛下?去,就看子孙们争不争气了。

    “枫哥儿?年?纪轻,不比他大哥持重,这也算不得什么,你别老去挤兑人?家,叫人?说你当嫡母的没气量。”

    王氏撇撇嘴,那还不是方姨娘先来挤兑她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眼?看长子出人?头?地,王氏悲喜交加,总算她的孩子争气,没被方姨娘的孽种被比下?去,可?美中不足,一个是徐椿太过亲近老太太,回来先去松鹤堂报喜;其二,则是对姊妹们的区别对待,徐椿写的两封家信,给徐宁的明显要情真意切得多,徐馨那儿?反倒只得寥寥数语——徐婉远在晋州就不提了。

    难道功名未就便?想着拜高踩低不成?

    诚意伯没好气,“椿哥儿?是副直肠子,自然谁亲近他他便?亲近谁,你不妨问问馨姐儿?作甚连她亲弟弟的学业都不在意。”

    徐宁反倒问了几次,可?见忙碌之余十分关心。

    王氏无言以对,徐馨满心扑在今年?秋闱上,四处钻营走访,似乎很笃定文?思远一定能中举——别是招邪祟了罢?

    王氏虽也盼着女婿出息,可?这八股向来三?分人?力七分天意,否则年?年?哪有那么多哭天喊地的?有时候不入考官法眼?都得被涮下?来呢。

    她宁愿女儿?分点心在铺子生意上,那可?是最?值钱的几间?铺子,全靠它们这日子才能有点盼头?哩。

    正胡思乱想时,诚意伯又道:“再写信问问萧家,是否该走三?书六礼?若能赶在春日成亲,倒是好意头?。”

    徐椿身为伯府长子,诚意伯自然万分重视,早在五年?前亲事便?已议定。这兰陵萧氏乃是望族著姓,眼?高于顶,寻常人?家连门槛都过不去,不过后来穷了,诚意伯才逮住机会,托了不少亲朋故旧帮忙说和,又有他昔日恩师背书,萧家方才点头?同意这门亲事。算算年?纪,姑娘差不多也十五了。

    先头?是为了功课耽搁,可?这会儿?姊妹都已出嫁,家中冷冷清清,也该添点活气。

    王氏不悦,椿哥儿?也要参加今年?秋闱,新婚燕尔那心还能收得住?虽说以徐椿眼?下?学识,绝无可?能一次就中,但,也总得给他个机会认真准备吧?

    诚意伯道:“萧家门风一向端肃,那女孩子我也见过,规矩得很,不会缠着椿哥的,你大可?放心。再说了,赶在考试之前成婚正好,到时候落榜,咱们也有理由,不怕别人?议论了,你说是不是?”

    王氏:……貌似是这个理。

    伯爷脑瓜子可?真灵呀。

    第069章 笑话

    徐宁得知大哥考中秀才, 心里也颇高兴。

    她对徐椿还是挺有好感的,这人虽性子木了点?,可诚笃本?分, 至少由他?继承伯府会更加放心。创业不?易,守成更难, 诚意伯府是在便宜爹手上发展起来的, 徐枫也随他?爹脑子活泛,好耍鬼心眼, 不?过,将来徐家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便够了, 自作聪明,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看?看?邓家便是前车之鉴。

    徐宁从便宜爹送的礼中挑出几样适合男子穿戴的,又着意添了几件奇珍异宝,方?重新?包好叫人送回——自然是给徐椿的新?婚贺礼。

    其他?人才犯不?上她操心呢。

    半夏道:“老爷将杜姨娘月例升作二十两, 与夫人平起平坐,也算尽心。”

    徐宁哂道:“不?过是做给我看?罢了, 有甚么稀奇?”

    早些不?当个?好丈夫好父亲,如今见她发迹了, 便前倨后恭, 徐宁最厌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难道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将她收买, 重新?扮演父慈女孝去?未免将她看?得太?轻了。

    半夏默然, “对姨娘总是有好处的。”

    徐宁叹息,这便是血缘的牵绊,杜氏在那府里一日, 她便不?得不?牵肠挂肚。便宜爹也算摸透她的心思, 知道如何将风筝线拽在手里。

    其实,即便他?不?如此, 她也不?会做危害徐家的事。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荣辱与家族总是息息相关?的,她不?能也不?必与徐家撕破脸。

    徐宁想了想,“让姨娘安心将银子收下,别的无须理论。”

    诚意伯这一过分抬举,必定会令太?太?跟方?姨娘不?高兴,但正因如此,两人都盼着坐山观虎斗,谁都不?肯先出手。

    至于后面的,容她再想想办法罢。

    半夏答应着,又将铺子里的消息一一禀报,掌柜们自从上次敲山震虎后,无不?老实本?分许多,只瞧这第一季度送来的花红比去年多了多少,便知他?们以前可没少贪。

    当然徐宁秉持着既往不?咎原则,徐家的损失何必她来主持公道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如今他?们遇到了点?麻烦……”

    其实也不?算麻烦,只是有点?得罪人,可大小姐纡尊降贵前来借钱,他?们给还是不?给呢?虽说大小姐如今只是个?秀才娘子,三小姐却成了王妃,可到底一家子骨肉,多少还是得赏脸吧?

    徐宁诧道:“她这么快便缺钱了?”

    年初徐馨找王氏要铺子还没多久吧,哪就一下子全赔光了?若非她们这些千金小姐连骰子都没见过,徐宁真怀疑嫡姐被赌坊的人给诱骗了。

    说起八卦半夏顿时来了精神,却原来徐馨借钱并非为自己挥霍,她是真心想要做成一番大事的,奈何眼光实在欠佳——之前听说岭南荔枝昂贵,一颗能卖一两银子,便费心拖了十几棵到京城来,岂料压根无法种活,没多久枝叶便掉光了,更别提开花结果;又有苏州来的一批缎子,说是行情紧俏供不?应求,岂料路上翻了船,半舱的布都进了水,生霉虫蛀,哪里还能卖得出去?

    她又不?敢将实情告诉王氏,只好灰溜溜借钱周转,还特意交代?掌柜们帮她隐瞒。

    她不?敢到钱庄借贷,自然是因为这些票号都与徐家有来往之故。

    真是意外?之喜,居然犯到她手里了,她不?坑点?都对不?起人。不?对,应该叫帮助,她不?帮徐馨还有谁能帮她呢?

    徐宁吩咐道:“去告诉钱掌柜,大姐姐想借多少就借她多少,若现钱不?够,从我这里挪用也可。”

    半夏,“啊?”

    小姐几时这样大发慈悲了?就算念着姐妹之情,也不?能白给人填无底洞呀,何况成了婚不?分彼此,这也是静王殿下的损失呢。

    徐宁微笑?,“自然不?是无条件的,你让她拿名下几间铺子来抵。”

    王氏到底商贾出身,精明得很?,当初给徐宁置办嫁妆时便只挑了边边角角的几家,最赚钱的全捏在自己手里。

    如今却是个?大好机会。

    半夏讶道:“可地契并不?在大小姐手里。”

    太?太?只是让她照管,说白了跟掌柜们差不?多。

    徐宁笑?意溶溶,“她会有法子弄到手的。”

    嫡姐虽然缺少大智慧,小聪明却不?少,尤其在坑自家人这方?面,她当初借着烧香拜佛私奔这招就令徐宁耳目一新?。

    王氏虽然精细,耐不?住家贼难防,到时候有她痛哭流涕的。

    半夏想了想,“大小姐未必肯上当。”

    虽然嫁给了穷秀才,可带过去的嫁妆也不少,那些个?头面首饰,随便变卖几套就够使了,何必往圈套里钻?

    徐宁莞尔,是啊,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可谁叫徐馨不正常呢?比起抵押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她还更宁愿坑妈呢。

    *

    温妃照徐宁说的,并不?肯喜形于色,依旧谨守着妾妃本?分,待两位贵妃亦不?倨傲,还摆出一副老实请教的姿态来。如此,陈胡二人亦不?敢拿大,谁态度差点?,另一个?保不?齐就会将温妃拉拢过去,到时自己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因此反倒着意示好,仿佛她俩谁都盼着温妃接掌凤印似的。徐宁觉着景德帝大概是个?数学家,深谙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图形。

    一时间,六宫和睦融融,祥和一片。

    慈宁宫家宴时,邓太?后难得夸赞起温妃来,要知邓太?后向?来惜字如金,以前两位贵妃兢兢业业当牛做马时,都没从她老人家嘴里得过半分肯定呢。

    陈胡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有点?憋屈。

    温妃则依旧谦虚地道:“多亏两位姐姐指教有方?,臣妾才不?至于生出纰漏。”

    瞧瞧,才刚掌权就学会打官腔了,惠妃眼睛里几乎生出钩子,原本?她也是有机会的,可谁叫温妃养了个?好媳妇,哄得太?后晕头转向?,这才帮温妃说话——显然,惠妃并不?觉得自己有何问题,坚持认为那对婆媳靠拍马屁才得封官。

    她一个?眼色,将李凤娘往前推了推,陪笑?道:“太?后,凤娘昨儿看?了几个?好故事,让她念给您听罢。”

    凭什?么只有静王妃懂讨好?她能做的人家一样能做,无非舍不?舍得下脸面罢了。

    李凤娘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她的缘故皇帝险些被刺杀,阖宫都议论她不?详,千秋宴送凤袍又没讨着好,反而徐宁跟个?跳梁小丑似的,疯疯癫癫取得老太?后欢心,想起来都窝火。

    李凤娘不?得不?放下身段,不?光为了惠妃,也是为了自己——她才不?信自己会被那徐家庶女比下去。

    为了展示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特意换过妆扮,穿着素淡,不?戴金饰,以此最大限度接近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的模样。

    当然,做那件凤袍便已耗去她过半家私,这会儿李凤娘不?得不?节衣缩食起来。

    邓太?后还是挺随和的,愿意给晚辈们表现机会,哪个?上年纪的老太?太?不?喜欢一群漂亮小姑娘围在身边呢?连红楼梦里的贾母都不?能免俗呢。

    因此徐宁识趣退到一旁,她并不?怕同?台竞技,本?身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

    无非看?能否投太?后的缘罢了。

    李凤娘放弃歌舞,转而面向?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讲笑?话。她昨晚背了大半本?笑?林广记,又得惠妃指点?,特意挑了几个?老少咸宜的荤段子,原本?成竹在胸,记得也颇熟,可这会儿将从嘴边冒出时,却是磕磕绊绊,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像叼着个?千斤重的橄榄。

    李凤娘涨红了脸,她家历代?书香,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高贵,如今却要违背良心,效仿佞幸内宦所为……那日献舞也就罢了,好歹是雅乐,不?过博君一笑?,可这荤笑?话算得了什?么!

    李凤娘深吸口气,“皇祖母,妾身有点?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邓太?后摆摆手命她自便,没见过这样无趣的,怎么跟风流放诞的老四凑到一起?难怪水火不?容。

    又示意徐宁上前,还是老五媳妇最舒服自在。

    徐宁便凑趣给邓太?后讲了个?段子。

    说的是一家丈夫死了,妻子一边哭一边使劲对着尸身摇扇子,邻居就纳闷呀,天气这么冷,为何还要打扇?那老婆泪眼婆娑道:“我相公临死前有交代?,‘你若要改嫁,须待我肉冷’。”

    心里着急啊。

    这故事其实并不?算好笑?,放在笑?林广记也是偏无趣的那拨,嫔妃们神色都有些勉强。

    邓太?后却乐不?可支,拍了拍徐宁手背,“看?来田氏糊涂,早知道该对着棺材多扇几下扇子呢。”

    显然联想起大劈棺里庄子之妻那个?典故。

    徐宁莞尔,“光是打扇抵什?么用,照我的意思,干脆搬一盆冰块倒进去,保准一下子便冻透了。”

    邓太?后捧腹,指着她几欲喷饭,“真真是个?促狭的!”

    众人当日虽也在场,却没几个?认真听戏的,尤其还是那等?荒诞不?经?戏文,简直污人清听。

    唯有徐宁方?才对得上太?后脑电波,一老一少密密对谈,好不?热闹。

    陈贵妃胡贵妃相视一眼,看?来,她们两家的儿媳妇也不?必白费功夫了。静王妃这本?事,旁人还真模仿不?来,这才叫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第070章 胡子

    景德帝进门时正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虽然徐宁讲的笑话并不好笑, 可大?伙儿为讨太后欢心,都很捧场,尤其丽妃等大?字不识几个的, 笑得格外热烈,唯恐落于人后。

    景德帝也被气氛感染, “在聊什么呢?这般热闹。”

    奈何?嫔妃们伴君如伴虎, 见他进来?立刻屏气敛声,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景德帝摸摸鼻子, 他就这般扫兴?

    还属徐宁胆大?,脆生生道:“都是些俚俗村语, 皇上恐怕不爱听。”

    景德帝其实很感兴趣,但以他的身?份,笑得前仰后合就太不庄重了,只好打消念头?, 又责备地瞥了这女孩子一眼——成日引着太后与她胡闹,再这般下去, 慈宁宫怕是要变成戏台了。

    身?为人子,景德帝甚少见母亲脸上如此?舒展, 哪怕在他登基尘埃落定的时候, 母亲眸中始终笼罩着一层忧悒之色……这些年, 母亲过得很不快活罢。

    景德帝到底心软了, 罢了,偌大?把岁数,何?必理会外头?臣民如何?评判, 人生得意须尽欢, 谁知道太后还有几年好活,总得让她老人家在最?后的日子快活些。

    景德帝决定睁只眼闭只眼, 又说起将邓老太爷外放一事,为着当年侵占宅第打死人命,景德帝十分震怒,将邓家全?部男丁的官职都降了一截,舅舅身?为当家人亦无法免俗。可过后回想?起来?,又有点愧悔,遂决定明?降暗升,将舅舅放出去当个从四品的地方知府——此?前老爷子只在朝内领虚职吃空饷,几乎干预不到什么。

    徐宁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真是个妙人,若是年轻之辈,自然巴不得到外头?历练,有所长?进后再回中央便?可如鱼得水,可邓国?舅已年过六十了,难道还指望东山再起?怕是死在外头?都说不定。

    还有窦氏这位老封君,自然也得跟着前去,可怜她伤未好全?又得颠肺流离,怕是得用担架抬出去呢。

    皇帝简直绝了,徐宁很怀疑其实是变相帮太后娘娘出气,省得在跟前碍眼。

    这对?她亦是好事,尽管她不惧怕邓家报复,可大?象被蚊子叮一口也是怪难受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能?够井水不犯河水当然更?好。

    邓太后脸上不见喜色,只有很平静的厌恶,“皇帝看着办罢,哀家只想?颐养天年,别的什么都不愿管。”

    嫔妃们面?面?相觑,太后这性子的确果决冷情了些,到底血缘之亲,便?这样冷眼旁观?如此?看来?,静王妃怕是打错主意,想?啃下慈宁宫这块肥肉,也得看人家念不念你的好呢。

    两位贵妃齐齐松了口气,看来?,太后是不会干涉储位之争的,这样更?好。

    温妃虽感到失望,可还记得徐宁忠告,喜怒不可形于色,因此?只略微垂下眼睫,并无其他表示。

    景德帝看在眼里?,心中便?有计较,忽然对?温妃道:“今年秋闱主考,朕看,便?让恒儿历练着去办吧。”

    轻飘飘的一句如同重磅炸弹,掀起惊涛骇浪。

    胡贵妃先就忍耐不住,“皇上!”

    科举考试以前归吏部负责,改元之后则归了吏部,可无论哪种都跟静王不沾边——他外祖父虽说在吏部任员外郎,可上头?还有侍郎跟尚书?呢。

    景德帝漠然道:“你有意见?”

    语气已然不善。

    胡贵妃情知自己暴露得太快,可皇帝放手交给老五这么重要的任务,她岂能?甘心?

    “静王以前从未办过此?等差事,臣妾是怕……”

    景德帝道:“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谁不是慢慢历练着来?,你进宫之前连账本都不会看哩,如今不也做到贵妃了。”

    胡贵妃几欲吐血,有这般揭人老底的么?

    徐宁则忍俊不禁,看来?,皇帝不像是那种会被宠妃辖制的庸碌之辈,可也难说,指不定他还以为两人在打情骂俏呢——齐恒没准就遗传了这种超绝钝感力。

    胡贵妃不甘地看向一旁陈贵妃,难道你愿眼睁睁看着静王坐大??到时候老幺抢去储君之位,兄长?们该何?以自处?

    陈贵妃只轻施一礼,“臣妾会让安王从旁辅佐,绝不使陛下烦忧。”

    胡贵妃险些气炸,好个没骨气的墙头?草,这就甘心给别人的儿子当附庸了?

    她亦不甘示弱,“吴王也会好好指点他五弟的。”

    是指点而非协助,她可不会卑躬屈膝去当陪衬。

    景德帝由着她嘴硬,总归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又对?徐宁道:“回去告诉阿恒,叫他用心些,别辜负朕的期望。”

    这就纯粹勉励性质了。

    徐宁含笑欠身,“妾遵旨。”

    她才不信皇帝这么简单立齐恒为太子呢,顶多决赛圈再多一人罢了。听闻海边渔民为了怕捕捞上来?的鲜鱼死掉,常会往桶里?顺便?放几条泥鳅,四处游窜方才不至于缺氧而死。

    齐恒或许就是那条泥鳅,实在他的年纪比起两位哥哥要太小了,不至于让景德帝牺牲一切为他铺路。

    温妃眼角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万岁爷还是很疼她们母子的嘛,怎可能?一点夫妻之情都不顾?就因为她当年犯的一点小错就将她打入冷宫,那未免太残酷了。

    徐宁看在眼里?,决定让婆婆多高兴几天,她也怪不容易,提心吊胆十几载,终于等到扬眉吐气,要她强装没事人实在太难为了些。

    这点事皇帝并未下旨,只让太监传了道口谕就算完了,这多多少少减轻了点徐宁的紧张——放现在,那便?是主持高考,关系着多少学子的前途命运,更?别提还有背后数以千万计的家庭夜不成寐。

    稍稍犯点小错,徐宁都会觉得罪孽深重。

    齐恒却是泰然自若,名为监考,其实他更?多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主考官还是礼部侍郎,此?外又有翰林院众位大?臣共同坐镇,只要他不胡乱指挥,基本是不可能?出错的。

    徐宁道:“那也得仔细。”

    她怕有人暗中捣鬼,安王倒罢了,胆怯庸碌,可吴王摆明?了将这差事视作囊中之物,皇帝却心意扭转,他怎能?服气呢?

    齐恒不欲她担心,“我自有章程。”

    却是承认妻子所言有理——怎么看这差事都是他从二哥手里?抢来?的,莫非二哥还是受了邓家连累缘故?

    那邓家怕是要遭殃了。

    齐恒深知吴王报复心多强,如今这一外放,难保路上出点差池,遂唤来?姜管事,命他暗中派人盯着些。

    徐宁赞叹不已,“夫君真是心善。”

    她宁愿嫁的老公圣母些,一个对?旁人心狠的人,焉知他日不会对?自己也狠?

    齐恒哂道:“我不欲为他人做嫁衣,”

    倘若邓国?舅跟国?舅夫人不幸病殁,首当其冲便?是他会被父皇忌惮,到底血缘之亲,怎么能?痛下杀手?

    唯有邓家二老活得好端端的,他才能?稳稳站住理,是他宽宏大?量不跟欺负过自己的人计较,方能?心胸豁达网开一面?。

    徐宁:呃,貌似是咱们先砍了人家树……谁欺负谁呀?

    算了京城哪还有人记得柳树的事,自从没了那些无孔不入的飞絮,齐恒精神好转不少,也不用镇日蒙着面?纱打扮得跟采花大?盗一样了。

    徐宁忽然想?起,“对?了殿下,您能?否再拨一支护卫到我哥哥处?”

    两边婚事业已谈妥,按照规矩,徐椿要亲往兰陵萧家迎亲,琅琊郡(今山东临沂)虽然不远,中间却隔着崇山峻岭,艰险重重。

    她就怕遇上山贼麻匪什么的,外头?雇的镖 师总不及自家来?得方便?。

    当然,这算她承他的情,毕竟狐假虎威。

    齐恒并无二话,直接让向荣点名带去,他本宦者出身?,如今齐恒有意让他挂名当个内官什么的,慢慢走到台前,做起事也更?加方便?。

    徐宁瞅着他眉清目秀的娃娃脸,总觉得不太有杀气啊,能?吓跑那些山贼么?

    虽说向荣武功不错,能?不动兵戈总比大?开杀戒要好。

    徐宁遂想?了个主意,让半夏去取一捧马鬃毛来?,拿墨水染了色,黏在向荣嘴唇上,这就成了凶巴巴的大?胡子,远看过去霸气侧漏。

    向荣啼笑皆非,把眼瞅着齐恒,您不能?纵容王妃胡闹罢?

    齐恒端详片刻,果然皱眉,“这样不妥。”

    向荣松口气,还是殿下厚道,他可不想?顶着这副乞丐般的粗狂面?孔,被暗卫们瞧见还以为他沦落成要饭的呢——要不他干脆去城隍庙打劫?

    徐宁很不高兴,这人就爱跟自己唱反调,沉默点会死啊。

    但,这回她跟向荣都想?错了,只见齐恒捡起剩下的马鬃毛在向荣鬓边比划两下,“这里?也该贴上,更?逼真些。”

    否则上半张脸光秃秃,下半张脸杂草丛生,谁看了都会怀疑有木有?

    向荣:……

    他错了,就不该指望殿下,这俩分明?一丘之貉。

    谁来?救救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