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一幅被腐朽的有些厉害的仕女图。
“滴滴”是手机短信声。
余晏去房门口取个快递的功夫,手机短信声接连不断响了十几声,都是那位职业经理人发来的信息。
“成先生,我这儿联系到有写字楼出租办公室,一个月的价格是一千五,面积是五百平。”
“定位地址,图片。”
“办公室里面桌椅空调之类的办公用具都齐全,直接拎进来住就行了。”
“要求半年起租,押金付一个月的。”
“…………”
他一醒就特地看了很多民生相关的新闻资讯,就算再不了解也清楚常安区地段的房租不可能低成这样。
他顿了顿,迟缓的手写输入:“这个写字楼是死过人吗。”也只有凶宅才可能跟租破烂一样便宜。
伪职业经理人·真科安集团准接班人·兆文永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不是,这正儿八经的办公室。”
席澍也太把别人当傻子了,用一千五租出去高级写字楼的办公室,是人都得怀疑有猫腻,也不知道长什么样,把席二少爷迷得神魂颠倒,出去喝酒还在喃喃:成聿安不对劲。
余晏蹙眉,又问:“那就是抵押房,法院随时会上门的那种?”抵押这个行当,也是老行当了。
兆文永:“也不是,产权没有任何纠纷。”
余晏将快递拆好后,整整齐齐放进垃圾桶内,了然:“是席队的房子吗。”
兆文永轻啄了口咖啡,这么敏锐的人,看来席澍有苦头吃了。
“整栋楼都是他的,说是帮朋友忙,你放心,他真不差这点小钱,平时去酒吧包场都不止这个价格。”
还真是膏粱子弟…余晏客气道:“请按市场价给我,朋友与公账需分明。”
几分钟后扔没有回复,他就把手机放下,去看仕女图的保存情况,规划修复方案,这幅仕女图并不是专家重视的那幅大家之作,来自无名氏之作,由于保存状况类似,让他尝试修复,类似于考试。
这幅画已经千疮百孔,被虫蛀了数百次,遍体霉斑,着实是棘手。
余晏正要准备拿放大镜观察画纸的质地纹理光泽度,配选补用纸时。一旁的手机又滴滴作响起来,这次是电话。
拿起一看:常安分局刑侦队长席澍
余晏敲了下接起:“席队是有什么事吗。”
席澍“啪”将痕检给的资料拍在警员桌上,吩咐了几句才来得及说。
“这不是听说成先生不愿意接受我的好心,我对成先生可谓是一见如故,毕竟刚好在我的辖区里坠河,身为公职人员肯定要关照民众的。”
余晏似笑非笑:“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好像包含许多未尽的话,席澍故作不知,笑说:“成先生不是文博系毕业吗,毕业之后就没给人鉴定鉴定宝贝。”
“才疏学浅,不敢误人。”余晏轻描淡写。
“是——吗?”席澍这句话极具侵略性,他又顺口:“办公室就按合同走就行了,如果成先生实在是过意不去,赚到钱了再给我点分红也不介意。”
余晏认真道:“多谢席队慷慨相助,半年内我一定按市场价全部补上。”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席澍嘴角不自觉上勾,又迅速放下:“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嗯。”
.
余晏又转回去看那幅画,正打算拿方州寄来的几十种类型的纸张对比时。又想到夏沣之跟他说的,现代的有趣事——直播间。
听说可以实时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互动,余晏来到现代之后,惋惜于传统文化逐渐被西洋文明所取代,从前民国时的旧俗手艺都消亡了大半。
他装裱修复字画还是跟他的书画先生学的,父亲位高权重仍旧要带着束脩几次登门拜访,先生才愿意点头收下他。
听说先生的画存世量极少,如今拍卖高达亿元,余晏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先生还在世绝对不会乐于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资本抬价。
他打算在所谓的直播间中,跟同行互相交流精进,也可以教大家怎么补画。
于是夏沣之刚应付完疑神疑鬼的父母,双眼放空,腿软的怀疑人生时。
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沣之,请问直播间怎么开设。
豁,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位先生的样貌一旦上直播间,再拍拍什么赛博菩萨,变装cos之类的视频,绝对能成百万级大网红。
夏沣之热情的过头:“哎呀,老板我帮你开号,起一个号很简单的,账号运营也没问题!我同学有在mcn公司上班的,您要是拍cos或者赛博菩萨之类的,包管成百万网红!”
眼神在cos和赛博菩萨两个词上徘徊,余晏蹙眉良久仍是没办法分析出意思,“我不是想做所谓的……我想直播修复古画,在直播间教教朋友们。”
夏沣之在看到古画两个字整个人僵住,颤着打字:“难不成您是行业内的?!”
“不巧毕业于文博系。”余晏说出原主的专业。
夏沣之大脑立刻被那天在鬼市门口说的丢人话塞满,脚趾挛缩狠狠扣住拖鞋:“那咱们勉强可以说的对上同行了,还在您面前买弄。”
余晏温和道:“并非如此,公司如果顺利成立的话,我想聘请夏先生和方先生作为公司的初始员工,如果您二位不嫌弃公司是新开的话。”
他蹙眉思考了下工资,民国时期北大毕业的学子,杂志社起码能开60银元,一枚银元的购买力放现在是200-300左右。
轻声:“给您二位开一万八的月薪,五险一金齐全,并且如果盈利以后会有提点。”
——五险一金也是他查看经济新闻的时候,发现现代的年轻人格外注重这个保障
夏沣之眼睛顿时瞪大,忙不慌:“没问题!我愿意,等下我问下老方,他肯定也愿意的。”
考古这行业,大写的一个字“穷”,不管是去外包公司还是考古所工资都没有过一万的,除非有沿海地区的编制。
都说下海,可古玩行当也不容易挤进去,下乡收货卖出去是赚钱,可成本要求大,随便进点货也得上百万,他俩就属于不上不下的程度。
夏沣之立刻:“账号我帮您注册好,一切都不用您操心,到时候实名认证下就行了!”
·
落地窗外,太阳徐徐从西边掉下去,城市被霓虹灯接替照明的任务,呼啸的车流从摩肩接踵的摩天大厦隐入晦暗处。
一个小时过去……
四个小时过去……
余晏就这么坐在木桌前,将几十份来自不同产地的宣纸用放大镜与原画一一对比纹路,面对老物件,他总是虔诚而细致。
仿佛像是话本里清雅绝尘的世家公子。
直到了胃尖开始隐隐作痛,他才揉了揉僵硬的颈间与肩头,缓缓站起身。
眼前霎得一黑,耳边锐鸣声袭来,眼前模糊的画面一闪一闪,余晏撑在桌上缓了两分钟才好了些。
他无奈地低笑,年幼时父亲在外头打仗,全家跟着他颠沛流离,他也就留下了胃不好的毛病,等父亲安定下来回余园后才慢慢调理好了些。
现在得下楼去觅食,余晏去换了套能外穿的衬衫,将手机取上。
——对于从小喜欢丢三落四,都靠家仆提醒的余二少爷来说,后人电子锁和网上支付的发明,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人走到电梯厅,将按键上下都按满,上行中的电梯刚好就截停到了楼层。
“叮咚——”电梯门打开后,出现一位老熟人。
说来这还是余晏第一次看到席澍将全套警服穿上。警装三件套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极为完美,宽肩窄腰高挑挺拔,身上那股不羁全然被压下,带着生人勿近的正义之气。
余晏想到什么:“我下去,按错了。”
席澍像是有些诧异,将电梯按停走出来:“这么巧,现在十点多,成先生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出去吃个夜宵。”余晏平和道。“倒是席队辛苦,这么晚才下班吗?”
“嗐,今天上面领导来检查开会,所以案子的事就被往后推,我这人习惯当日事当日毕。”席澍疲惫地捏了捏山根。
余晏下意识客气一下:“那一起出去吃个宵夜。”
席澍果断:“好。”
“…………”
余晏以为客气和推脱是每个种花人的美德之一,今天很显然不生效了。
他把跑走的电梯按上来,转头问道:“席队想吃什么,您帮了我很多,今晚我请客。”
“吃臊子面吧,我知道有家臊子面很地道,”席澍试探道:“成先生会开车吧,我这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怕疲劳驾驶。”
余晏僵了下,不自信道:“应该是会的。”
“嗞嗞嗞——”这是余晏第三次尝试起火失败,他发誓一百年前的汽车他开的得心应手。
席澍坐在旁边,嘴巴像是在张动,而后又闭上,才道:“实话跟我说,你的驾照是花钱买的吧。”
余晏嘴唇抿得很直,错开眼神:“我再试试。”
把车门打开,动作利落地将长腿跨出下车,席澍走到主驾驶位,慢条斯理地敲了下车窗,“下车,我来开。”
余晏心中如蒙大赦,面上还要沉静,“你不是怕疲劳驾驶吗?”
席澍双手抱臂,懒洋洋道:“我更怕大好年华死于车祸,这可太冤了。”
余晏顿时钻出车,现在外面顺便打量一下车牌,“席队今天车开的还挺低调。”
如果没看错,这应该是一辆奥迪a8,对于席澍这样的出身来说百万汽车已经说是相当低调。
古往今来,男人对车的热捧都是不变的,余晏在民国时也有好几辆特地从外国进口来的汽车,刚来现代看了许多品牌,挑中一辆宝马七系,不过成父订的还需要排队。
席澍低头,浅笑一声:“看来我这车买的很值,成先生也没看出来。”
他说:“这是奥迪a8防弹版,八位数的价格看起来就跟普通奥迪没任何区别。毕竟一线刑侦要直面歹徒,甚至有的持枪拥械肆无忌惮,我呢这人还是很珍惜小命的。”
余晏眼中闪着一些意味不明的微光,看了半晌才柔和道:“应该的,安全就好。”
席澍被那一眼看的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都仿佛被细微的电流灼过,他不自然。
“走,上车去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