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带走

    年关一过, 各地灾民分送各地,大大缓解用人饥荒。

    谢砚行年节中出门访客,江无眠则是例行去巡视暖房, 白楚寒人已捏着一根秧苗观察情况, 见他过来,道:“长势还行,开春就能下地?”

    江无眠一一看过, 扦插的秧苗已是生根发芽, 待到开春挪移出去即可。

    例行问过情况, 两人出了暖房,穿过游廊时江无眠方道:“陛下有意掠夺突厥人口, 待到突厥内乱结束,再也没有这等好时机。”

    到时大周将面对一个北方强敌!

    突厥内乱不是结果, 而是起因, 东西突厥二部正是在为南下攻入大周积蓄力量。

    然权力掌握在两个人手中,总是担忧对方给自己背后捅刀,届时两面作战,腹背受敌,实在无以为继。

    因此, 在决心攻入大周之前, 东西突厥必然有一战, 这一战或许会消耗内部有生力量, 但也会让突厥完成统一!

    最少五年, 最多十年,突厥将成为大周北方最强的敌人。

    不得不防。

    江无眠还有个担忧, 建元帝的身体并不像之前那般健康,岁月催人老, 一代帝王终究会逝去。

    新帝……新帝真有能力对上一个北方部族吗?

    就他观察所得,新帝的能力在建元帝的对比之下堪称平庸,是但凡再有一个皇子有能力扛住江山都不会交给太子的水平。

    但新帝有个好处,他本人很擅长听从意见。说得不好听一些,没有主见,做事犹豫不定,没有鱼死网破的锐气,也没有安邦定国的才能。

    只能靠建元帝给他安排辅政班子了。

    江无眠的忧虑也是白楚寒的担心。

    建元帝毫无疑问是个有胆量的皇帝,他做事不拘泥于出身,又心狠手辣。于他身上,帝王的猜疑之心和权衡之术一清二楚。

    譬如谢砚行一门,谢砚行被贬职,建元帝便开始用起白楚寒抗衡当年的韩党。待江无眠起来后,又选择了江无眠,白楚寒则是放任自流。

    建元帝下旨允许江无眠接走谢砚行,也是为了维持大周对岭南的控制,当时江无眠已是控制住部分区域,再继续下去就能实现由点到面的把控。

    故而要给江无眠一点缰绳,在天地君亲师的时候,失去父母,师父无疑是最佳人选。

    加之江无眠绝不可能与韩党联合,因而当年的建元帝毫不吝啬加恩谢砚行。

    然而如今谢砚行多年在布政使的位子上未曾移动,只因朝中谢门壮大。

    尽管江无眠没有亲自教导的徒弟,可他新教出来的学生不少。白楚寒更不必说,他人都是院长了,过些年,朝中武将哪个都要尊称恩师。

    谢砚行的儿子谢霄又在逐步控制江南,待到他管控住了,那便又是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因此,谢砚行此行北上,未尝没有乞骸骨致仕的意思。

    尽管帝王的猜疑之心不死,权衡之术也用得格外顺畅,但以白楚寒的视角来看,建元帝应当属于“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中所说的“帝王”,太子……太子在建元帝的阴影里成长,如今能教会这些就不多要求了。

    但是江无眠不一样,他仅是当建元帝是他实现理想路途上的捷径之一,或许又是工具人,当这个工具生命走到尽头时,他只会想着如何换一个更为便利的工具。

    新君……看着不像是好工具的模样,要他自己上又不可能,当皇帝的束缚比当官员要多了。

    最为重要的是,皇帝根本看不见人间疾苦,看不了山河大川的景色,与其如此,不若当个实权首辅。

    江无眠像是捋清了前路,敲定了日后的奋斗目标,精神面貌不说焕然一新,周身气质也更加沉稳了些。

    “师弟,你又打什么主意?”同行的白楚寒眯眼扫了几下,心里就有了猜测。

    他这师弟,一定又有新点子出来,这一副“我要干个大事”的表情他太熟悉了。

    别人只觉得江无眠冷脸难以接近,实际上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是懒得做大表情,从小就会用眼神和嘴角表达情绪。

    比如现在,两侧唇角上扬,眼角微微露出一点笑意,眉头一挑,显而易见,这师弟要准备干个说不好的大事。

    江无眠用“今日吃三顿饭”的平淡语气说:“收拢突厥残余兵力,给予兵力粮草支持。”

    白楚寒:“……”

    白楚寒的目光落到江无眠的平淡面容上,他这师弟还真是要干一件“资敌”大事!

    不过这事倒真是对大周有利,拖延内乱时间,消耗有生力量,即便是突厥回过味来想要谈和,在大周的搅弄风雨之下也别想顺利。

    现在北边还有被打跑的残军集结在边关处不走,这群人对突厥的归属感极为强烈。

    他们和逃离突厥的底层百姓不一样,在突厥,这一群人应当是属于统治者行列,拥有自己随意支配的牛羊和土地,尝过权力滋味怎甘心居于人下,去做在他们眼中本该奴隶去做的活计。

    因此,这群人对大周的招揽归化方案嗤之以鼻,毫不动心。

    针对这一批人,他们可以援助粮草和刀剑,还能帮忙救治伤患,鼓励对方再度开战。

    这份奏疏上的极快,因为开春之后东西突厥必然会争夺草场,到时消耗的物资将会是往年的数倍。

    若是大周派些商队过去,极大可能被抢,但也能顺势添一把火,引导内乱。

    战争只要持续多年,不愁突厥散国。

    建元帝批复及时,恩准此事,还派了几人按照江无眠奏折所说的流程去加剧内乱形势,同时还让人找出一批不太使用接近腐蚀的刀剑来,顺便抽调一些好钢,让商队假装走私。

    至于粮食……这个,大周的粮食目前是充足了些,可架不住要消耗的也多。

    人口嚼用不说,扶桑那边的经济战刚刚打响,往后要往里面填的日子多着呢,建元帝家大业大但也舍不得这么浪费。

    突厥就不能抢对方的粮食?

    但凡这群残兵能抢得了,想必都不会沦落到大周算计他们的时候还要担心饿死了不得不送一批粮食的地步。

    舍不得粮食搞不了内乱,建元帝批了,给钱给粮给支持,再多就没了。

    不能让突厥突厥察觉他们的谋划,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度,过度热心只会让他们心生警惕,从而导致前功尽弃。

    谢砚行便于此刻递上了折子,言称有一物,于南方收成量较大,可充当主食来吃。

    “此物味稍甘,饱腹感强,可在田间地头种植一二。此外,除根茎外,叶梗也可食用,采嫩叶过水,稍加一点盐,即可入口。”

    还能腌制,还能晒成干菜,还能喂鸡鸭鹅当猪饲料,总之,干什么都行,什么都能吃,怎么都能吃。

    建元帝听着有点耳熟,这不就类似于玉米吗?!

    除了玉米叶人不能食用以外,这两者哪儿都相似,连用处都差不多。

    他看一眼折子,心想:谢砚行和江恒阳两个找的作物都类似,合该你们两个是师徒。

    东西就在江无眠的暖房里面养着,他这儿修的极好,冬日里上京的秧苗活了九成,一成是天冷没长根,营养不够,枯死了。

    剩下的已是生出根系,需要分苗了。

    建元帝实地看了一眼,身后还跟着各个大臣,一个接一个钻入暖房里面,肥料发酵的味道实在难闻,但谁也顾不得这个,散开来寻找秧苗。

    上次玉米已叫众人吃到甜头,一年两季作物,收成多,粮食多,能养活的佃农更多,谁都有那么三四个庄子和几十亩到几百亩不等的御田,多一亩就多百斤粮食,这谁听了不迷糊?

    听谢砚行的介绍,红薯结的果有大有小,但一株秧苗能有个几斤收获,秧苗长成老苗前还能吃。

    有人不缺这口菜,但朝中还有人吃喝不起,吃一口菜都要掂量掂量,虽然少但不是没有,所以这些人也格外关注新作物的事。

    “此物需要温度如何?土壤呢?浇水几何?”

    “可有记录?南方何时何地种的?”

    “一根秧苗能爬半筐?这能吃到何时?”

    江无眠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各处传来声音,建元帝也抓着谢砚行和赵念唐不放,翻看记录找着亩产和种植所需。

    在其他事上,他或许还要猜疑一两天,探查其人背后目的,再权衡利弊。

    但在谢砚行师徒两人这里,事关粮食,他无需考虑太多。谢门中人从不在此事上做文章,一是一二是二,优点缺点一目了然。

    赵念唐初时结结巴巴,还要谢砚行或是江无眠引导补充,但谈论到粮食时,他自信的侃侃而谈,大有说上三天三夜的架势。

    建元帝合上记录,沉吟片刻道:“依你之见,北地何时能种植此物?西域两道如何?是否能大规模种植?”

    赵念唐翻出种植条件所需,对着简单的内容,向建元帝解释红薯所需的生长条件以及要在北地和西域等地展开种植实验才能确保情况。

    “十里不同俗,在土质、水文等条件上,一里都可能出现不同情况,必须要实地种植后得出更加精准的结论才能尝试大规模大批量种植。”

    赵念唐说完反应过来,这不是陈平师父考验他能力的场合,眼前站着的是建元帝,一手能决定他生死的人。

    这番变相拒绝的话,不知会不会惹得皇帝不喜。

    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恰恰相反,建元帝更欣赏他务实的表现,当即把人塞到户部和一胀红玉米观察员前去做伴。

    临走时,还用江无眠家的车运走一筐秧苗,准备在皇庄里插秧种植试试产量。

    江无眠:“……”连人带粮都不放过,看得出建元帝有多不客气。

    不过,这番功劳落在恩师身上,封疆大吏的位子总得留一个吧?

    第232章 做事

    转眼便出了正月, 龙抬头当天,北部突厥的消息穿过风雪抵达大周:

    过冬消耗的物资太多,急需南下抢劫补充, 同时还要防备对方, 于是突厥休战。

    建元帝派去搅弄风雨的臣子开始兴风作浪,这人是内侍,以狠辣出名, 做了皇帝的手下黑刀。

    现这把刀对准了北部, 不把突厥身上的二两骨头油渣榨出来, 怕是绝不放手。

    值此之际,北部增兵已成现实, 防备突厥的同时给突厥添乱。

    谢砚行果真成了封疆大吏,另外还肩负在当地推广玉米种植和实验红薯种植条件的两个重任。

    江无眠以弟子的名义跟前跑后, 置办北上的物资, 尤其是谢砚行的年级摆在这里,有什么伤病都不是小事,他们几个弟子又不能及时赶到,必须要好生准备。

    叶领队不跟着北上,她还要协调岭南书坊本部的工作, 每日准备方案, 预备开连锁书坊, 正是缓步扩展的关键时期, 离不开人。

    因此, 谢砚行北上时,身边只有几个老仆, 以及要跟着去北上军营报道的小将。

    作为白楚寒教出的弟子,这些人也算谢砚行的徒孙, 虽说没有正式拜师,但那也算学生。

    一路上的安全护卫则交给他们,江无眠还额外雇佣了人。北部形势多变,一旦有事,小将们必须要急行军才行,顾不得谢砚行。

    待到准备齐全,已是二月中旬,谢砚行也准备北上,再迟便赶不上北地春播了。

    临行前,他还嘱咐江无眠道:“万千小心。”

    翰林院的争执白热化,即将分出胜负,百家之中各门学派使出浑身解数用以争夺修订句读的权力。

    若非朝中因北部突厥和红薯秧苗分摊了战火,牵制住一批人,这场学说之争必定会扩展到天下各处,官场不得安宁。

    接下来势必还会有风波,谢砚行借封疆大吏的身份躲了,江无眠和白楚寒肯定躲不过去。

    白楚寒是武安营苑的院长,同样要用文科举夫子教学,这一起争端影响夫子,夫子影响学生,务必要重视。

    日后皆是同袍,不能为此坏了情分,以至同袍厮杀。

    江无眠和白楚寒齐声应是。

    京外十里长亭,暮春的风带起车旁柳枝,车篷缓缓离开视线,一阵鸟雀齐鸣。

    江无眠送走恩师,心下一阵不舍,比别离更难忍受的是重逢后的送别。

    此一别,再见又是何时?

    白楚寒突然道:“岭南新任布政使是太子岳家人,陛下似是有意……”为太子准备班底。

    包括之前启用的大臣皆是年轻之辈,朝中不至于青黄不接。

    江无眠打起精神,仔细过了一遍当朝班底与近些年启用的人才。的确如此,朝堂世家勋贵清理得不说七七八八,也有五成,新贵清流倒是较多。

    细究下去,朝堂势力虽然还是如蜘蛛网似复杂多变,纠缠不清,可随着打天下的那群人陆陆续续死去,新的势力尚未牢固,建元帝出手整治一番,竟是能在诡谲莫测的形势中看出一两分底细——建元帝老了,需要新的年轻有活力的帝王了。

    江无眠心底生出慨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岁月催人老,自己已是到了做人恩师的年纪。

    不过说来也是有些苦恼,他那门前不少人投递文章,但他想看的少之又少,而他想做的事对继任者要求极高,因而迄今为止,他名下还没个正式弟子,全是蹭的别人学生。

    白楚寒:“……”

    虽然多年未曾科举,可他对文章的敏锐度还在,依师弟的眼光,真能当成入门弟子的,恐怕是出任过底层官员还要兢兢业业干活的那种。

    此外还要一定的政治敏感度、本人做事周全才行。

    这往哪儿找?

    白楚寒摇摇头,牵上马和师弟一块去了京外道观,林守源出门去做法事,只有道童看家。

    他二人在此吃了一顿饭,饭后上山时看到后山种植的秧苗。

    “春日能长起来?”这会儿的温度算不得很高,虽然比北部地区温度高,可比不上南方。

    何况这是山上,温度本就比山下低,这红薯秧苗真不会冻死?

    江无眠直接下手试了试地温,摇头道:“还真不会,它本身生了根,移植时主意根茎照顾即可,外面温度低可加盖一层稻草麦秆保温,夏日时就能疯长。”

    到时可掐下嫩尖做饭,那会儿正是野菜多长的时候,混合起来能做一顿野菜大杂烩,很能叫人忆苦思甜。

    看着眼前蓬勃生长的秧苗,江无眠若有所思,“是时候来一场生存挑战,考验学生的学习成果。”

    “仿照开学的秋狝形式?”白楚寒来了兴趣。

    他做了学院院长之后,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折腾学生,恨不得将大半辈子的战争知识一股脑全塞给学生。

    日常都是演武场练习,学的野外生存知识也告一段落,的确可以实战一番,看看他们的真本事了。

    “类似,但是大逃杀模式。”江无眠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道。

    大逃杀……白楚寒若有所思,从名字来看就不是什么温和的练习方式,逃、杀,猎人和猎物吗?

    “密室、暗杀、断案、机关、陷阱,你能想到的都可以用上。”江无眠想了想,“这样就需要改进一番入学仪式,并且对学院进行加固改造。”

    也不必换场地,就用现成的学院,加上一些机关,放上线索即可,事后也好复盘。

    两个师长就此定下日后著名的开学欢迎仪式和期末考试,并成就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阴影噩梦。

    因改造时限较长,不得不对课程调整一番,另外多了这笔支出,朝堂上下对武安营苑颇有些意见。

    但自打报备上去,得了允准,武安营苑就开始闭门谢客,日常的演练也换了地方,让人摸不到头脑。

    户部尚书不发一言,但户部侍郎盯着五军都督府和学院,好似背后灵一般,几乎是要实际行动证明这笔钱武安营苑用的不清不白,是为私利。

    江无眠出了图纸和主意,便不再管,他当前格外关注岭南变动。

    建元帝要为太子铺路无可厚非,下一任皇帝的身份就摆在那儿,但要是用岭南给太子做库房,江无眠便要盯着些。

    岭南的粮食储备极多,来往商船越多,所得海外白银也就越多,发展势头直追江南,因此很容易出硕鼠。

    一两只是养肥等着过年,三四只还能半路开宴,再多几只那是大厦将倾,亡国之兆。是故,他必然对岭南多两分关注,必要时刻还需亲身赶赴督察岭南官场。

    太子岳家……

    老实一些还好,若是不老实的,那就只能剪除太子羽翼,换能干的人上来。

    他可不是建元帝,能包容并且能给儿子收尾。

    江无眠和叶领队的书信来往并不频繁,但足够关键。

    大致用意是推动当地商行工行的规范化,前者多半是用以约束当地大海商,后者主要是协调当地劳动力并保障劳工的权益。

    简而言之,类似人才市场和劳动仲裁两个机构的合体。

    江南有民间自发形成的商行,和官府有所合作,甚至部分大商人还能靠商行和官府斗上一斗。

    经过整顿之后,这类商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没有再次形成气候。

    谢霄在江南整顿时,便将这股势力清理一遍,自行拉了商行工行起来,顺便再规范行事准则和办事规章制度,眼下已初见成效。

    未来肯定会出现商行与官府相斗或是官商勾结压迫小商人的乱象,所以江无眠要做的是加强督察的相关律法,并严格量刑标准。

    这类也算作是商业改革的一部分,但督察整顿律法一事又涉及到都察院,因而他还是有资格插手的。

    就差推波助澜一把,让建元帝下定决心颁布新的相关法条。

    今年是不行的,明年也悬。因近两年格外重视扶桑道和北部突厥内乱,所以对商业的整顿要延后,此刻便突出民间自发行事的重要性。

    有此两行,可以说是岭南商业的晴雨表,能从上面推敲出当地出现的变动,也能得知部分海外消息,判定能否向外出击。

    同时还能稳定内部,及时抽调人力,战乱时刻也能尽快组织人手撤退打游击战。

    利弊皆有,端看怎么管理。

    时间稳步推进,江无眠关注着南北形势时,太子岳家也在观察岭南情形。

    作为江无眠谢砚行等人深耕的地盘,这里一举一动,一步一景都深受影响,加之多年与他国的商贸往来,民风更加开放。

    这儿是和北地、江南完全不同的感受,从大街上的服饰都能看出,岭南过于包容多元,以至混杂在一起,竟是分不出谁是土人谁是本地人。

    倒是一些国外商队更加好认,五官上完全不同,口音上也能辨别……呃,有一点难。

    起码赴任的新任布政使刘英就听不太懂衙门里讲的话,更是不明白衙门底下站着的两个领队在争执什么。

    能闹到布政使这儿的案子自然不是小事,事情涉及大周本地商队与国外商队的争议,两个商队正就到岸货船发生损毁一事各抒己见并疯狂给对方扣帽子。

    然而上任的布政使听不懂口音,只能艰难地从师爷那儿听转述,还要问参议参政有什么案例可做参详。

    若非不是知道这是一起意外情况,他都要怀疑这是谢砚行离开前给他下的套!

    国外商队船上是小国进献的贡品,发生损毁后已是立刻报给京中备案,衙门这儿也是第一时间安抚为主。

    被撞的船只是当地有名的大船,船坞做了三年才等到的排单,这是首航试水,结果就被人撞出个窟窿来,水密隔舱正在紧急修补。

    这还是能修补的,不能修补的是损毁的瓷器和受影响的玻璃。

    再回去找货物已是来不及了,就等着这一船收回本。

    结果还没远航,已是遭受损毁,眼看着赔偿难以下来,这支商队也是心有怨气。

    刘英:“……”

    刘英也憋着一口气,他作为太子岳家,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一旦行事略微出现问题,必然会有人参本。

    往年这儿是谢门中人的势力地盘,如今还有谢家人在此地经营,以往谢砚行在时没出幺蛾子,到自己这儿事情频发。

    太子要如何自处?天子又将怎么看待他们刘家?最重要的是,江无眠还是个左副都御史,他若是出手,自己位子势必不稳,他如何甘心!

    因而,刘英势必要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办好了便在这儿开了个好头,办不好那就难以插手岭南,只能做个盖章藩台。

    能有实权,谁想做傀儡呢?

    第233章 暗潮

    事情解决进度以龟速推进, 刘藩台格外谨慎,遣人四处调查,厘清责任, 绝不糊弄, 务必使原告被告满意。

    最终结果刊登报纸,张贴告示,又向京中递了折子。事关小国贡品和自己前程, 刘英态度很是郑重。

    商行内为此召开一场小会, 参与人皆是岭南有名的商人, 内容不得而知,但书坊也在其列, 所以江无眠还是从叶领队的角度了解内情。

    “合情合理,无从指摘。”江无眠放下信封评价道。

    刘英做事老道, 既照顾到小国, 又没堕了大周面子,于情于理于法,皆无指摘之处,江无眠算是放下一半心。

    商行与工行商议之后各自选一时间拜会新任布政使,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既然对方眼下是要和平相处, 他们也不想挑事生非, 惹了官府厌恶。

    岭南起来的小小风波便被按下, 只是暗中波澜仍未平息。而京中翰林院的争执也落下帷幕, 最终由各家分支各自出一代表人物编纂书籍,加更标点标注, 只此物仅用在教材和私底下的文章上,科举仍是旧制, 不可更改。

    江无眠放下心来,这事儿有的磨,但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就行,他现在的关键是督察各道粮仓、盐铁转运情况。

    尤其是西部两道,收归大周多年,对当地盐湖开发应是有一套熟练流程,这部分盐主要供给西部二道,税收算不得多。

    毕竟这儿人口少,买卖少,但他前往西部督察还有观察当地商道的意思。

    匈奴尚在时,出关之后,便是通向西域诸国的商道。现在出了西部二道的大门,大周西部的国界线就能直达小部落。

    越过这些小部落向北,就是曾经漂洋过海来到大周的那两个外国人的国度,这一走就要一年之久,还不算绿洲出没的危险野兽、草原上的白毛子、沙漠里的黑风暴。

    算下来,他怕是能有一年半的时间在外督察。

    白楚寒幽怨地看了看师弟,又看了看手下没写完的教案,叹气道:“师弟果真狠得下心。”

    说走就走,毫不担心朝堂光景。

    一年之多,变数何其多,何况西部危险重重,又如何保证人能安然无恙穿行过去再归国?

    谁都保证不了。

    何况建元帝真能等到那时候吗?

    并非白楚寒忧虑过多,而是近来建元帝为太子铺路的动作越来越大,简直是毫不掩饰。

    皇权过渡,即使是平稳交接,也难以保证自己的位置。

    江无眠若是一去一年,朝中形势怕是不好,届时现在的优势怕是难以为继。

    江无眠摇摇头,“师兄,此行我必然要去。南部粮食不必担忧,即将和突厥开战亦是无妨,但西部涌入的难民不得不警惕,当地吏治如何必须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若是有人借着难民挑起事端,再行分裂大周版图,江无眠就算是百年之后也能被气活。

    白楚寒仍是皱眉,他当年和匈奴作战,深知当地情形。路现在好走,但是环境仍旧恶劣,且当年炸出了地下河,所形成的湖泊不知在还是不在。

    草原里是不缺水的,可草原上也不缺狼群!

    江无眠此行是要督察西域两道情况,带的人大部分是文官。

    不是白楚寒看不起那群人,而是他们的身手比江无眠要菜,出事之后还要上官去救……

    一个个全是拖累。

    带武器也不好说,投掷式火药没份额,按压式的不适合,点火式的……哪儿有时间点火?

    对上野兽和人尚且有方法应对,若是对上天灾,纯看运气。

    白楚寒表情越发凝重,他强烈反对江无眠前往西部冒险。

    不是当地人,不能做出恰当的反应,慢上一秒可能就此失去生机。

    人在天灾面前何其渺小,何其无力……

    “不若直接问当地按察司。”有什么卷宗也好调阅,还能坐镇京中,第一时间知晓北方防线情况,了解谢砚行近况。

    岭南若有异动,也好调整应对方案。

    江无眠听着白楚寒罗列出来的原因,心中也曾动摇一瞬。

    可事不宜迟,西部两道收拢大多难民,若是趁机生事,联合北部突厥,两面混乱,大周兵力根本应对不及。

    就算能应付得了突厥,但在西部两道惹是生非的这些人又如何应对?

    当地百姓都将沦为谈判筹码,打不能打,谈不能谈。

    当然,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万一难民之中没有探子奸细,全都在老老实实开荒种地挖矿?

    那江无眠只需督察吏治,查看当地商业农业情况,看需不需要发展助农手段,专门开辟一条商业路段。

    总之,必须赶在开战之前探明当地情况。

    江无眠决心已定,白楚寒是说服不了,于是心生闷气,上课时带出几分,一众学生明里暗里打探,终究不得法,各类猜测四起。

    又是一日休沐时,顾鹤逢等人攒局凑一起大吃大喝,品尝一番新出的美食美酒,酒足饭饱之时,说起这件事来。

    顾鹤逢条件反射朝门口处看去,没见任何人出没方才松了口气。

    包间内的学生们下意识敛神屏息,下一刻没听见推门声,方才反应过来。

    这儿又不是营苑,没有上课突袭检查,更没上课中途夫子一出了门全员学生被反锁房内的事发生。

    ——后者近来频发,以至于他们吃个饭都条件反射带刀剑出门,实在是吃多了教训,得出的血泪经验。

    齐刷刷松了口气,只听起头的钱同学小声嘀咕道:“院长和先生气氛古怪,叫人碰见就不敢高声说话,连其他夫子也噤声不语,学院氛围……”

    说到此长叹一声,摇头惋惜。

    他以前觉得营苑每日操练太过高压,承受不住。现在只想沉浸在排兵布阵上课逃杀之中,完全不想上院长或是夫子的任何一门课,更不想撞见他二人,那环境真不是人能承受的。

    众人也是摇头感叹,“以前是我们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

    李同学道:“前段时间我伤了脚踝,去无异堂上药,听两位坐馆大夫道,院长和先生肝火大燥,好似是动了气。休沐前两日,还见两人前后脚去拿药……跌打损伤的还好,还有刀伤、绷带……”

    听听听听,这不是动手了是什么!

    江无眠用刀,除了教文化课外,还能教刀法。他出刀快狠稳,且擅斩首,战场上格外省时间。

    因此有不少学生会从他这儿学几招必杀融入自己的刀法之中。

    包间里的全跟着学过,知晓江先生真提了刀,伤口在所难免。因此这么一提,吸气声四起。

    院长身手他们见过,江先生的刀也学过,两人对练点到为止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若是怒气上头,冲着致命区去的……

    不是失去院长就是失去一个刀法师父啊!

    忙有人问具体情况,可李同学只是伤了脚踝,又不是大病大灾的需要时间,拿了药就回去了,没再听下去。

    又有人苦着脸问:“有谁知道先生和院长分歧的原因?”

    再这么下去,他们没上阵杀敌就先败在高压环境里。吃喝不好,压力还大,再持续下去真能撑到结课那天?

    众人齐齐看向顾鹤逢——时常被委以重任,他爹又曾是白楚寒手下,知晓白院长的一些事儿,总比他们一群没头绪的要知道得多些吧?

    事实上,顾鹤逢只是摊了摊手,“院长从不多聊私事,每次也多半是交代学院里的接待课程变化等等,要问这个,我还不如李同学知道得多。不过你们可以找家中在御史台的或是都察院任职的同学,先生现在领左副都御史一职,想来有事儿还是他的同僚知晓得多?”

    左副都御史一词一出,众人纷纷摇头,这是朝中重臣,从他的同僚身边打探他的事情,岂不是窥视朝中大事,不妥不妥,还是从院长一处入手较好。

    起码人现在是院长,五军都督府的官职也是荣养虚职,不领实权,危险度相对较小。

    即使如此,众人也没探听到事情真相,只是又一日撞见了两人大打出手时,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险些惊动了建元帝。

    若不是江无眠及时出手压下去,怕是满朝上下都要知道他和白楚寒就此分道扬镳,大打出手了。

    有人百般试探,江无眠也没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只是借着翰林修订标点一事作为掩盖。

    遂,江无眠与白楚寒就教材一事分道扬镳的小道消息火速传遍京师,又顺流而下,传到叶领队耳中。

    就连书坊都有人问起,江无眠与白楚寒同门师兄弟,即便日后分走文武两道,情分仍在,为何会因一本书而起争执?

    叶领队没猜透他两人玩什么把戏,但她足够清楚一件事——这两熊孩子的感情是从小打到大的,这会儿放出消息又似是而非地不完全掩盖下去,指不定是想坑谁一把。

    因而她仍是照旧工作,给北方写信,生活并未受到影响。

    放在有心之人眼中就是她强颜欢笑,强撑着支撑偌大一份家业,背后指不定如何掩饰兄弟不合带来的影响。

    刘英担心这是陷阱,并未出手试探,然有人想挑战书坊在报纸行业的奠基地位,暗中伸手,收买印刷工人、掀起一阵罢工狂潮,岭南的暗潮终于浮出水面。

    远在京城的江无眠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现在按兵不动,正在苦思冥想如何打得过师兄,获取前往西部两道的准许。

    ——不错,在其他人眼中的分道扬镳,只不过是对江无眠的一场考验而已。

    打得过就证明有足够的生存自保能力,打不过就老实待着,事情下放给其他人去做。

    第234章 舞弊

    要说放人前往西部两道, 江无眠一时之间还真是挑不出几个人来,大部分还要靠着武安营苑的学生,然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治理观察一地民生, 并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线索, 这等事情……江无眠看了看都察院内的御史,很是头疼,但还不得不挑选人才。

    ——师兄弟两人的决战之局尚未展开, 便被动喊停, 江无眠不得不放弃此事。

    作为左副都御史, 江无眠其实要做的事情很多,大事小事皆有, 目前来讲,他即将掺和进去一件大案——科举舞弊案。

    今科春闱, 有学子敲击登闻鼓状告主考官刘问崖科举舞弊!

    建元帝本就上了年纪, 三高高不高的江无眠不清楚,但他很清楚的是建元帝早年征战杀伐留下的暗伤不少,人一老,各种毛病冒出头来,早朝时气得险些喘不上气。

    监国太子倒是不慌不忙, 即便被指着质问的人是他亲舅舅, 岭南布政使刘英的亲儿子, 板上钉钉的太子一党。

    建元帝看了太子一眼, 问其处置, 太子义正词严,背的律义格外精确, 一点不徇私情。

    其他大臣不清楚心下如何思量,清流等人倒是高看太子一眼, 不过也仅仅止于此,还是要看之后的行事如何。

    说得好听,若是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清流一派估计会更加不满太子行事。

    ——有本事做了就收尾得漂亮一点,别整得不上不下,还要人去圆上漏洞。要么就完全公正公平,该如何查办就如何查办。

    要是做了还漏了马脚,朝堂上下只会觉得太子无能,不堪大任。

    建元帝没说什么,事情转交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方,大理寺提审,刑部协助,都察院监察。

    事情涉及数百之人,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刑部尚书陈章亲自坐镇,不许任何人探查内情。

    江无眠则要带人督察两方行事,务必使得过程透明,不至失了朝廷颜面。

    大理寺卿正在焦头烂额,原是等待任期到头风光致仕的年纪,临到头来竟还碰上了大案!

    几十年不见得有一次或者翻不出来的案子,怎么就叫他碰上了?

    谷易行上火到嘴角起了两个燎泡,一碰就疼,每日服药敷药还是不消,又急又燥,恨不得直接昏迷。

    然而老人家晨起能吃两碗饭,体格好到能跑京城一圈,想昏是昏不了的,只能耷拉着脸干活。

    “京中学子,家境贫寒,学业上佳,春闱之前因一场秋雨倒下,病榻缠绵半月,挣扎着早起去了考场,尚未进去便昏倒在地。”谷易行同江无眠一同听证,这是刚才一位证人的总结。

    听起来没有异常,事发当日好几人都听到了这场热闹,甚至引发连锁反应,好几个心理承受能力不过关的或多或少出现发挥失常现象。

    之后这个倒霉书生关河就被人抬走找坐馆郎中去了。

    “宪副大人,脉案在此,当日郎中证词亦在。”去的都是朝廷官方医馆,看病抓药都有记录,谷易行派人全取了回来。

    他两个都不是专职郎中,但读书多了还是能看出一二问题来,方子乍然看到没什么问题,记录也正常。江无眠更是熟知京中物价,这上面的确不高。

    唯独一根小的十年山参要价颇高,看样子是气血有亏。

    “谷大人,当日医馆确能证实去的正是关河本人?”

    科举过的都知道,半夜三更鼓鸣而起,外头天不亮就要往考场赶,除了考场门前举着火把、点着灯笼、挂着玻璃灯,照明得跟白天一样,其他地方全是摸黑前进。

    加之当朝人大部分有夜盲症,一米开外看不清人脸和东西,所以,送去的人真是原先的关河?

    大理寺卿见得案卷多了,深知这也是一种可能,更有可能的是人赶考时就被替换了,时间再度向前推一推。

    毕竟这人缠绵病榻,多日不见人,大部分时间都是跑堂伙计照顾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如何判定出现在考场的就是本人?

    去的不是本人,而是所谓的“关河”,那就不存在路上替换人一说。

    具体是不是这般行事,还要再探再报,大理寺卿也没辙,只能等调查。

    江无眠深觉蹊跷,趁着这会儿时间,和谷易行简单交流了一番看法。

    “那关河是如何说的?他怎会此刻敲登闻鼓,又是如何锁定刘问崖有问题?”

    大理寺卿摇头,那关河尚未清醒,大夫诊断过后是多日水米未进,饿到昏迷,此刻正在给人医治,尚未审问。

    关河不是白身,虽未参与会试,但他本身就是个举人,举人在大周可直接做半个官员,运作一番,去个繁华之地也不是不行,因此此事性质格外恶劣。

    谷易行深觉晦气,怎么就在这会儿爆发,等他卸任,换新任的大理寺卿上来再说不成吗?

    虽然心中对关河和刘问崖全部不喜,但鉴于会审三方有两方不和自己一个战线上,加之为了致仕时体面一些,谷易行倒是难得讲求公平公正了些。

    正在此事,有人来报,“两位大人,那书生醒了!”

    重要原告终于醒了,此案终于能上大菜了!

    两人一听,齐齐起身朝外去见关河。

    *

    关河没能想到自己还有余力睁开眼睛,自打敲了登闻鼓,说完心里的怨恨之后,那口气一松,人眼前一黑,遂万事不知。

    现在他竟是有机会再度睁眼,可见阎王都不收他!

    身体无力,这是饿得。

    被关了多日,每日三碗夹生粥,掺着沙石一块喝,一连一旬多,是个人都能饿得虚弱无力,能支撑他走到登闻鼓前已是尽力,再不能多做些什么。

    这会儿醒来,勉强打量了下房间。

    动静惊到一旁守着的府衙捕快,两人看了一眼,一人出门喊人,一人让人上药端饭过来。

    后者还语气生硬解释道:“此地是府衙后院,你已昏迷三日,郎中言是水米不足,气血有亏,多吃喝两日就能将养回来。先行下床用饭吃药,稍后大人将会传唤于你。”

    关河勉强理顺关系,便被香气勾去全部身心,但他还是克制住狼吞虎咽的欲望,先行道谢,换上衣物方才动作。

    行动之间可见虚弱,但读书人风骨倒是不改。

    饭食量少,药碗倒是不小,关河面不改色用完,此后不过盏茶时间,便见江无眠与谷易行两人过来。

    “关河?便是你上告刘问崖科举舞弊?”开门见山,谷易行仔细盯着片刻之间的反应,没有心虚笃定,只有哀痛恨意以及熊熊燃烧的怒火。

    虚弱的声音组挡不住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正是学生!状告刘问崖囚禁举子协助其科举舞弊,事后行嗜杀之事!十余人中仅有学生一人活命,其余九人命丧当场!”

    睁眼闭眼都是那场血海,即便是在其他人的掩护之下逃了出来,关河也没能走出那个血夜。

    江无眠和谷易行心下一沉,科举舞弊已经戳到建元帝肺管子,眼看就要和太子来上一场天家之争,其中竟还夹杂着九个书生性命……

    这……这查下去焉能有活路可走?

    谷易行心中打鼓,江无眠倒是让人先坐,“逐一说来,你且说便是。从一开始到你如何敲登闻鼓,尽皆道来。”

    故事全貌尚不知晓,背后刘问崖是不是给人做了挡箭牌也未可知。

    毕竟近来建元帝为太子铺路动静太大,妨碍到某些人的利益,因此动手挑拨天家关系也说得过去。

    挑拨天家,最为简单的是栽赃陷害,而被重用的外戚就是很好的突破口。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但江无眠没说,心里掂量着几个可能性的大小,他与谷易行听起事情原委。

    事情如谷易行所想的那般,关河等人内盯上的时间很早。

    他是京中学子,无需坐船坐马车上京,提前几日从家中出发在京中定客栈即可。

    但是出发两天后他就被人打晕带走,对上京队伍称他偶感风寒,为不传染众人,便在路边庙中借住几日,顺便吃几服药再去,只要记得为他定一处住所即可。

    庙中修行的师傅很少,每日照常送饭,也不曾见到他人,更别说每次开门都伴随着艾草味和遮盖住半张脸的面巾,这谁能看清?

    遂,真正的关河被人带走关起来,假的关河瞒天过海,拿着考篮入京。

    因过不了详细审查,借口风寒未愈,再度晕倒,被人送回通铺。

    关河自打被人打晕带走以后,体感晕晕乎乎过了几日,食水未尽,饿得实在没力气逃跑。

    紧接着就被人关到一处庄子上,和其他九人一起,每日不是做文章就是写策论时政等等,不写就连一碗夹生粥都没有。

    不想饿死,还想揭露科举作弊真相的一群人默默忍受,期待春闱结束后,能逃出生天。

    关河等人很清楚,他们是走不了的。

    这些人完全不掩饰,不曾遮脸,还威胁这是给某某某个世子某某某个勋贵之子的文章,需要改作哪种文风,透露得一清二楚。

    试问谁能知道这些秘密终生保密呢?

    死人。

    死人不会有泄密风险,不会言语,完美满足他们需求。

    关河不想死,但看管很严,每日只能在两人的监视下关在房间内写文章,连和其他人沟通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说来,你们是如何反击的?又是怎么逃出生天,顺利找到返京之路的?又怎么在短短时间内锁定幕后黑手是主考官刘问崖?”

    若是刘问崖出手,他应是行事缜密,不留一丝活口线索,更别提被人捅出这件事来,到底是谁帮了他们?

    第235章 寻找

    江无眠反复问过几次, 中途有过答案模糊,可见他的确不是与人串通的答案。

    又问过一遍死去的几人名姓籍贯,江无眠让人好生休息, 与谷易行走出后衙。

    “从宅院中奔逃, 再到敲登闻鼓申冤。期间他靠流浪与好心人施舍度日,竟无一人发现异状。”谷易行思量着,这里有些说不通。

    刘问崖此人行事作风稳当, 朝堂上下算不得出色, 若非他本人是太子岳家, 怕是没有其人。

    然亲自接触过后才会发现一件事,此人做事圆滑, 摸不着尾巴,找不出缺陷, 可以说做事时第一个能想到他, 找把柄时全是似是而非的流言,真切的证据……没有。

    御史台和都察院都没能找到相关卷宗,足以证明这人实在没有能拿捏的地方。

    江无眠在整理关河所说的事件,从关河的角度来看,他莫名其妙被人带走关押, 每日只能见到两个看押人员和送来的试题。

    试题已全默写下来, 还有部分其他被带走的学子的试题, 不全, 但其中已有本次春闱的考试题目, 江无眠还以此做了文章讲解,看得是分外熟悉。

    在被关之后, 关河便想法设法求助,但没任何方法, 房间内的东西很少,少到他都没办法做个反击用的武器。

    好在其他学生之中有个有能力的,打北边来的,学过两招身手,制造出了混乱,其他人一同趁乱放火烧了那庄子,才是逃出生天。

    后来被人发现,追击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关河体力尚可,当时他在混乱中没受到多少伤害,因此他还能逃。

    九个人整理的证据部分交给关河,部分则是用以糊弄追击者,最终留下的就只有那些不全的证据。

    要说如何锁定真正的幕后黑手,能只能说是刘问崖的不幸了。

    他们所在的庄子,正是关河父亲铺路时候经过的地方,那会儿关河跟随母亲去给父亲送饭,有幸见过刘问崖出没。

    也是因此,他稍微熟悉当地地形,方才顺利逃离。

    “之后学生便在山中躲藏,自林中以野菜野果充饥,不敢露面,不敢牵连家人。”关河眼眶红肿,提及那几个牺牲的学子又是一阵愤恨之意,恨不得立刻将幕后黑手拿下,啖其肉饮其血!

    在那之后就是躲躲藏藏,将证据埋藏好,准备入城敲登闻鼓。

    就算刘问崖不是幕后主谋,那也一定脱不开关系,因此关河直接状告刘问崖科举舞弊!

    江无眠沉吟片刻,与谷易行道:“此事疑点重重,且先不说为何关河如此巧妙目睹刘大人出没,便是诸多学子被虏,找人替换,就是一大难事。”而眼下足足有十人被带走,还是天南海北不是一个地方,谁在配合?

    是一整条利益链还是巧合?

    谷易行颔首,他小心看了一眼江无眠,斟酌问道:“大人,那名单和证据,您看?”

    关河将证据掩埋,才偷摸回了京中击鼓鸣冤,现在他们必须抢在暗处敌人发觉地点之前拿回。

    可这厮没说什么地方,江无眠竟是也没问,显然是另有打算。

    江无眠想了想:“稍后再行闻讯,先命人查找关押所在的庄子,走访附近的村庄。”

    既然能抓了人,还要掩盖着面貌,那庄子附近一定有车马来回的痕迹。这么多人的吃喝一定少不了,尽管只是米水,那也需要较大的量。

    不过庄子上人多的话,从一些人嘴里省出来部分也是有可能,不论如何,这条线索不能放过。先查查看,万一有收获就能顺势找出答案。

    一早,都察院和大理寺派人出了城门,前往关河所说的地方。

    刘问崖一早被停职下狱,尽管没吃什么苦头,但他也被严密监视,不能往来交换信息。

    其余参与此事,给刘问崖打过招呼的勋贵在宵禁之后,偷摸摸去了出主意的英国公家中。

    英国公长子徐睿稳坐上首,其余人等或是焦躁不安,或是一言不发,另外有人喋喋不休,张嘴就是灭口。

    一言不发者冷哼一声,露出阴鸷面容,蔡朗是太子一党,在御史台中任职,对江无眠颇为不满。

    但后者升任左副都御史,他不满也要憋着。

    今日坐在这里,并非是因他参与了此案,而是他知情不报,为众人隐瞒了此事。

    御史本是朝中最为敏锐之人,谁和谁密切来往,哪家女眷曾和某家联姻,当属御史台最为清楚。

    这么多人私底下和刘问崖来往,都是通过女眷递帖子。他家有一适龄女儿,同样收到过刘府赏花宴邀请。

    这等赏花宴,江无眠一概是不参与的,因而也错过了此事。

    蔡朗乃是太子一党,又对江无眠不满,因此便按下此事不提,还帮忙遮了首尾。

    江无眠例行查看时,也只是模糊知晓其中有人议亲,具体是谁不清楚,但这等事情他一般看是朝臣联姻还是其他原因。

    确认这是赏花宴上的缘分,他便不在关注此事。

    谁知背后还有刘问崖帮忙舞弊一事。

    眼下这群人仍是贼心不死,想将自己摘出去,把事情推到一人身上,但……操作难度颇高。

    蔡朗冷笑道:“江无眠已是知晓此事,凭他的本事和邪门程度,你们认为谁能逃过?”

    江无眠做事从来是一窝端,血洗岭南、血洗朝堂,桩桩件件不都是他背后查出来的好事!

    国内最新的还是马政一事,从上到下换得干干净净。国外扶桑道,直接赔进去一个国!

    对上江无眠,谁都没把握全身而退,与其在这儿谋划,不如直接杀了江无眠,死无对证最好!

    届时建元帝重点肯定放在排查凶手上面,各处警戒,他们能留出时间处理罪证。

    在场之人听到江无眠的名字深感胃疼,谁家背后没有那么几个商队,江无眠一查不要紧,折进去的都是自己的人手,损失的是实实在在的金钱!

    谁对上他谁倒霉!

    蔡朗建议不错,但是下次还是别建议得好,英国公世子徐睿抽了抽嘴角。

    刺杀江无眠?你准备折进去几个人手?

    前段时间江无眠与白楚寒发生争端,两人当着学生的面比斗,江无眠的刀耍得虎虎生风。

    若是不看身份,只看这份本事,江无眠高低得是个平定一方的将军,放到现在,那也是坐镇一方的边疆猛将!

    杀他?

    你看你杀得了白楚寒吗?

    不能?

    不能提什么刺杀江无眠,自己找死别拉着其他人!

    徐睿环视一圈,房间内骤然安静下来,他轻咳两声,道:“知晓诸位心下着急,但事情仍有转圜之地。不论是大理寺亦或着刑部,仅是拿人羁押,尚未定罪,我等尚有时间操作。”

    没有定罪说明什么?

    说明没有证据!

    只有证人一面之词是定不了科举作弊的罪名,必须要多方查证,人证物证样样不落才能初次定罪,还要查清其中疑点和时间线方才能形成卷宗,之后呈交给建元帝。

    现在连卷宗都没搞定,在这儿着急争论也是白瞎功夫,根本没用。

    “事不宜迟,我等查明证据所在,先行毁了,或是转移,纵然那关河再有三千巧言,也不过是伪证!”徐睿轻声说道。

    众人心中却好似敲响了古钟,格外清晰!

    说得不错,问题是如何找证据?

    当日抓几个人都抓不到,还漏了个人,让人活下来不说,还带着证据给自己添堵。

    一群废物!

    徐睿心中大骂特骂一顿,开口便是叮嘱蔡朗几个御史和都察院里的官员,“盯着江无眠,陛下有意让他监察全程,想必查找证据这般关键之事,少不得他不说,更有可能他带人去取。”

    不是他太重视江无眠,而是刑部和大理寺目前正在审问两人,走访各地查找更多线索,还要调查他们的人际关系等,忙得离不开人,能腾出手找证据还得看江无眠等人。

    而且江无眠办事稳健,迄今为止,他就没见过有什么事难为得住此人。

    从国内到国外,从农业商业到工业,哪儿都能看到江无眠的影子,学得杂不说还学得好,这上哪儿说理去?

    刑部的陈章也是个办事谨慎的,但涉及到某些律法,他比任何人都激进。

    就算科举舞弊案中侥幸不死,那也极有可能脱几层皮。

    谷易行倒是好说,在徐睿看来,这老家伙很会明哲保身,是三人之内的突破口。

    不过此前风闻谷易行想致仕,做事便讲究了些,想从建元帝这儿得个体面,然而现在科举舞弊案下来,他这个大理寺卿不得不顶上前去,得罪众人。

    实在难说他的态度变化,可能是破罐子破摔,谁的面子都不给,也可能是糊弄了事,卖太子一个人情,好让太子登基之后记得他的好。

    猜得不无道理,奈何谷易行身边跟着一个江无眠。

    得罪人的事情有江无眠顶着,他谷易行就是个毫无感情的提供人手的工具人而已,说什么卖不卖好的,这儿可是有一尊大佛蹲着,谁敢破例?

    这次破例,下次摆在建元帝御案上的不就是自己了?

    因此谷易行得了江无眠的话,就派人去查证内情。

    生怕人不够,硬是向建元帝求来一队锦衣卫。

    科举舞弊事关重大,建元帝自然是犹豫片刻便同意了谷易行的提议,于是这一队名为查证实则是拿取证据的队伍即刻出发。

    临出发前,江无眠寻来领队叮嘱,“来往路上小心,若遇敌人,不要过多纠缠,以最快速度入城。”

    不管对方来不来,江无眠已是做好万全准备!

    第236章 信件

    江无眠再度查看一番现有证据, 暂时没去提审刘问崖,起码要等刑部的人到了再行三方会审。

    陈章很快带人来到衙门办公处,他带来了最新进展。

    “此次挖出的尸体死去不久。”一见面, 陈章便说道。

    按照关河所言的位置, 他们一寸一寸搜索过去,最终找到了西江山底埋葬的尸体不全的几人。

    西江山是个小矮山,山上并无狼群虎兽, 那几具尸体被发掘出来时便是残缺不全, 甚至有部分开膛破肚。

    若不是在山中, 尸体腐败味道传来得晚些,或许陈章能早点找到这些人的尸首。

    “……找到时便已如此, 面目全非,衣裳不成体统。”陈章凝重道, “身份尚在核实, 其中有几人已找到了身份。另外几人的线索太过模糊,根据关河的只言片语,锁定了疑似身份,只是入京学子人数太多,现还在核查。”

    进度不慢, 毕竟人身体上能称之为印记或证明的东西全都没有, 关河记得又不全, 只能这么缓缓对学子身份记录一个一个核查。

    陈章拿出核实过的身份, “残留的衣物是换过的, 无法从此追溯线索,只能从学子身份下手。根据关河所言, 找到几家会馆,又一一核对过现存学子情况, 方才得来几人身份。”

    没有高科技手段,追踪不了DNA,原有的特征遭受破坏,现在只能尽力从证词上反推这些人来自哪儿,再去京中会馆核对当地学子身份。

    慢归慢,但也能找准受害人身份。

    “几人尸检结果如何?”江无眠问道。

    依据关河所言,追击他们的人用刀剑,还有猎犬用以围追堵截,虽然只有一只,可那只分明是吃过人的恶犬,所以被害者被开膛破肚之后少的东西……

    陈章暂时未答,两人已到了仵作验尸房,自门口处套了一身外衣,又带上蒙面布巾,两人步入阴暗的停尸处。

    “依据仵作所言,几人伤口奇特,并不像刀剑伤,有野兽撕扯痕迹。尸体全被开膛破肚,不似泄愤,反而像是隐瞒。”正如这几人面目全非,也是想隐瞒人的真实长相,免得被人认出。

    体貌特征全部消失,衣物线索无法追踪,只能靠关河的证据逐步排查,工作量大且极耗费时间。

    没办法,尸体损毁太过严重,这儿的证据含量大大降低,还不如问问尸体生前好友之类的,许是能察觉到异常。

    “这三具尸体是已找到确切身份的学生,会馆处已通知了同窗或是同乡,今日上门查看并闻讯。”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大人,有五位学子上门。”

    “进。”

    五人明显不是一道,看着已不再年轻,最大的显然有四十多岁,年轻的应是二十多岁。

    这五人分别是两人的同窗同乡好友,见了盖着白布的几具尸体,无一不是惊惧非常。

    陈章心下摇头,依这几人的精神状态能问出什么有用线索,今日恐是白跑一趟。

    他已不抱希望,江无眠倒是带人出去交谈,阳光落在身上,驱散一室阴冷。

    五人面色惨败,被昔日好友的面目惊到,心神不定。情绪充沛之人反应过来已是泪流满面,不时朝后面紧闭的大门看去,又在同伴的提醒下收回目光。

    见状,江无眠便让人带去侧厅,收拾一番,顺便再喝口茶水冷静下来,好方便接下来的问话。

    问讯内容很是简单,目的是让江无眠判断这几人的失踪时间。

    依他掌握的证据来看,关河是最后一个被带过去的,前面那几人是一早就被物色好的。

    为什么是他们几个?有什么特点?时间顺序又是怎样的?到底是什么差异导致的?

    地理位置?被盯上的时间点?

    不得而知。

    江无眠只能从大量谈话和走访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谈话结果不好不坏,江无眠从中确认了这几人何时不再出现于人前,又是怎么操作的。

    “……你是说,他并未上京,并且写信告知于你,病重不起,实难科举。”陈章手中的茶碗放下,看向最后一人,又看向江无眠。

    依照他们推算出的时间,这会儿人都被带走了,哪儿来的信件!?

    江无眠目光灼灼,这是第一个能确认的不同之处,一封带有受害者本人字迹的信件。

    其他两人不是病重不起就是遭受意外在户籍上已是个死人,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信件送出的。

    这位四十多岁的学生迟疑道:“的确是他所写的信。”

    在身上翻找一番,拿出一封尚带体温的平整信封来。

    江无眠和陈章两人接过,没有第一时间查看,而是问道:“那信件是何人送的?是同乡的商队还是京中的人?”

    现在的家书信件一般是商队捎带,毕竟路难走,很多人没出过县城,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走。

    至于官道和水泥铺的路嘛……

    前者从功用上讲,是为出入的官员准备的,普通人没有特许,只能沿着官道方向在路两侧走。地方上尚在努力争取修路的资格,据他所指,这个学子所在的地方还没开始修路,工程排期在明年。

    所以,这封信很有可能是当地商队捎带来的,那商队既然拿了信,可能就见过当时的受害人!

    没出几日,江无眠便见到了商队领队。

    “便是这封,打江河镇来的信件。仔细回忆一番,它是怎么到你手中的,是谁交给你的?是这家人还是另有其人?”

    江河镇不大不小,商队每年在这儿补充物资,顺便南下去做买卖,岭南的货很是便宜,运到京中来能大赚一笔。

    只是路途太远,他们又没钱买船,最终决定和漕运联合开办买卖,他们负责运岭南的货入江南,江南漕运则北上运到京中。

    江河镇便是入岭南的最后一镇,也是出岭南的第一镇。

    在这儿商队遇上了受害者家人,“那人是江河镇附近的人家,法家之前是个农家人,很会种菜,采买物资时也曾买过他家的干菜作为补充。”

    一来二去就有点交情,也顺理成章接到了信。捎带家书嘛,他们走南闯北的商队早就习惯了,就这么一路顺利到了京中,信件也到了受害人同乡手中。

    “当初送信的是这家举人的弟弟,跟在他父亲身后。两人都愁眉苦脸,担忧非常,显然是家中出了事情。”当时商队打听到,原是家中顶梁柱出了事,卖房卖地只为救人,一时之间抽不出人手,只好靠年迈父亲出面顶事。

    这封信则是送给上京的同乡,让人不必再等他,此番是科举无望,只盼来年能成。

    这么说来,那时的受害者应当是还未被人替换,不然也不会有重病写信一事。

    是之后被掳掠走了,那这个之后又是什么时间?

    毕竟这人远在江南,还要算上入京的时间,安顿的时间,再有……科举作弊安排的时间。

    关河曾说,他们对应十个人的文章,这个人是对应的谁?为何会有偏差?

    江无眠反复回忆信件内容,信纸和信封都是当地能买到的东西,可见不是后来伪装,应当是此人亲笔。

    陈章带上信去找能鉴定笔迹的大师,等结果出来,应该能验证他的猜测。

    ——这人不是被掳走的,而是故意为之,他和幕后之人应当达成了部分条件,才会主动配合。

    之所以有这个定论,完全是因为商队说的“卖房卖地”。

    在得知这家人为救受害人做出如此举动,江无眠便让人顺手查了下房地的流向,是到了谁手下。

    原本是随意为之,谁料还真查到了线索。

    这家人的房地没有流向一人,而是分别被两人买下,事情到此为止还正常,接下来的就不对了。

    这两人又匆匆抛了土地和房子,举家搬迁,于是东西再度流入市场,土地被人零散买下,房子倒一直空置。

    然衙门上的契书却说明,这地方早被过路商队买下歇脚,只是商队南下了,尚未腾出时间来修整。

    后来这房子的契书被商队送到了当地县丞面前。

    江无眠:“……”就不多过几手?

    要知道那土地被人零散买下之后,又几经周转才落到当地县丞手上,相较而言,房子就太过粗糙了。

    “这个县丞,是中介人?”江无眠思索着其中关联。

    不然一个小地方的举人怎么会和京中官员联络上,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个媒介,有一根线或者一个人让他们牵连在一起。

    这才能说通前面的推测!

    知情人……知情人……

    这个县丞到底还知道些什么?知道这个举人暗中参与科举舞弊?还是知道刘问崖一直在做这件事?亦或着是揣摩出了刘问崖的意图?

    不清楚,摆在面前的证据太少,江无眠只好等待锦衣卫将关河保留的证据带来,两相对照才能进一步肯定这一猜测。

    锦衣卫来得不慢,只是全员带伤,见到江无眠时,血腥味几乎能腌透整个房间。

    为首之人胳膊上一圈又一圈的棉布化作黑红色,伸出的手也不甚完好,但是证据安稳带来。

    陈章和谷易行忙请大夫过来给人疗伤,忙碌半天安置了伤患,两人额头渗出冷汗,对视一眼,皆是看到眼底惊惶。

    这可是锦衣卫啊!

    天子脚下,连锦衣卫都能伤成这样,幕后之人真的是刘问崖吗?

    或者说,此事真是出自刘问崖的主意吗?真正想做的就是一个科举舞弊吗?!

    两个老狐狸看向凝视证据的江无眠,见他毫无异色,神情淡然,皆是猜不到人在想什么。

    江无眠的眼神从证据上拔下来,便是不用看,他都能肯定自己的猜测是真,就是不知其他几人是不是自愿的。

    “两位,证据在此,唤人来誊抄留证吧。”

    是真是假,是主动是被动,很快便能知晓了。

    第237章 决心

    证据繁杂, 血迹还污了字迹,分开时格外小心,江无眠等人等了几日方才拿到证据。

    在此期间, 江无眠又遣人去地方上探查意思牵线搭桥的县丞, 地方远,还需几日才能出来结果。

    一行人先行查看证据,依据上面的消息试图查出学子被绑与刘问崖之间的直接关系。

    陈章负责证据审查, 谷易行负责核对证人证词, 江无眠综合来看, 顺便观察队伍中是否有某些人使绊子。

    被关河指认的还有几个勋贵世家,这些人没直接证据都不可能认, 有了还能找人顶锅。

    所以建元帝想拿下这些人还需多费一番功夫。

    想来最为苦恼的是太子牵扯其中,若是查出来牵连太子, 岂不是要有废太子一事。

    江无眠等了几日, 待南边县丞的事儿查了干净,第一时间送到京中。

    三人凑在一起,看完全程,谷易行和陈章拿不住主意,看向江无眠。

    这县丞的确从中有做手脚, 不过他牵线的不是刘问崖, 而是太子门下的门客!

    江无眠面上毫无异色, 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波澜不惊, 但眼下的确不是他们能继续的。

    “江宪副?”您看这是不是要报给皇帝了?

    再不报, 就该查太子了!这谁能承受得住?

    太子不同于别人,是储君, 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而他们是臣子,是下属, 要想动头顶的太子,只能交给建元帝来。

    江无眠并未辜负他们的期待,卷吧卷吧,将誊抄下来的证据塞入奏折,“明日本官入宫,向陛下陈明进度。”

    次日,待到朝会散后,江无眠独自留下,他将证据全部呈给建元帝,又说了下其中关联便不再言语。

    建元帝位于上首,目光冷淡,殿内良久无言,半晌方才道:“继续查。”

    太子门客?

    到底是门客还是出自太子授意!

    门客又是如何找到具体人的?刘问崖在此期间扮演了何等角色?

    建元帝心下已有猜测。

    建元帝说完又道:“不,去查刘问崖要替代的名单,人证物证,仔细查清关联,务必让事情真相大白!”

    江无眠眉头不动,回去之后便将重心放在名单勾结上,至于太子……等待他的怕是锦衣卫严查。

    前期建元帝铺路时将部分锦衣卫的调动权力给了太子,现在建元帝直接动用他手中的部分人软禁太子,将太子殿内的东西调查得干干净净,只差把人也拉出去问讯。

    倒不是建元帝仁慈,而是他手里能动用的,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一点人,其他人或多或少和太子有所关联。

    建元帝当前疑心病发作,自然不想用这些带有疑点的人。

    所以只能满满查探内情,另外一方面传出部分他要废太子的谣言消息,准备钓鱼。

    江无眠:“……”

    江无眠回了衙门,看着来报的人皱眉道:“刘问崖仍是不说?”

    从太子门客到县丞,从县丞到受害人,再从受害人到加害人,这其中必然能串联成线,现在卡在受害人与被害人之间,他找不到能直接指认刘问崖的证据。

    能考到春闱,学问上自然是经得起考验。

    这些人是如何被人盯上的,查得有些眉目,半是县中出了问题,有人牵线搭桥,私底下经营“科举作弊”的买卖,半是凑不齐人手,于是选了中规中矩的一部分人绑架。

    刘问崖就算不是提出主意的人,他也应该是主谋之一,地方和人全是他的,说是不知情无人相信。

    即便是推人顶锅,随便找个借口更是不行,这事儿显然是要刘问崖担了。

    ——只要江无眠能撬开刘问崖的嘴。

    审讯之人惭愧道:“大人恕罪,刘大人至今只是称自己无罪,被人陷害至此。那宅子他早已忘了,只是家中老仆打理,具体用作什么,他实在不知。”

    “他既然不知,那便上门去问刘府,各处庄子的银钱是谁在管,若是刘夫人,那便少不得带人审问一遍。”

    他对来人道:“去请谷大人与陈大人,一同会会刘问崖。”

    刘问崖仍是一身囚衣,头发虽是打理过,但狱中条件的确不怎么好,形容略有碍观瞻。

    三人早早便见识过比之更加恶劣的环境,对此没什么感觉。

    陈章看了一眼刘问崖,对此人很是瞧不上,一来他是建元帝的人,对太子外戚没什么好感,而来此人行径也颇为让人不齿——这两人早年家为了庄子土地有些恩怨,陈章仍是记得一清二楚。

    “……证据证人在此,刘问崖你可有何狡辩!?”

    说的就是关河和一众血书,另外还有人见到了刘问崖的心腹管家出没在庄子附近,这人已被控制住,刑部派人去搜查刘家的账目,用以核实庄子上的具体情况。

    刘问崖不屑冷哼一声,半垂着眼,对他们三人道:“我刘问崖一生光明磊落,对陛下忠心耿耿,何曾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尔等即便是严刑拷打,亦休想让本官更改一句!”

    “那倒是不必,刘大人既然不说,我等自然不会为难。”谷易行慢慢道,“庄子上的一切事物普遍交给刘夫人打理,我等还是去找刘夫人询问为好。”

    江无眠跟着道:“若你觉得刘夫人等人可以舍弃,为了大业能安心送她们去死,那安置在外面的外室也不是不行。”

    刘问崖的确有个外室,养在胡同里,还同外室有了一双儿女,正是准备科举童生试的年纪。

    刘问崖咬牙切齿,其他人嘴里说出来不信,但江无眠抄家灭族是专业的。

    若是翻看他的历史传记,可以看到每一页都浸着鲜血。无数人前仆后继,试图把江无眠困于一方天地中,实际上却搭进自己一条命,家族百年繁荣也功亏一篑!

    所以说,其他人说的他都能不放在眼中,江无眠这厮说到做到,他不敢放肆。

    但要他承认,还缺部分直接证据,完全可以抵死不认,但他不认,他的儿女要怎么办?

    结果不待他想出方法,江无眠三人携手离开,头都不回。

    刘问崖:“!!!”

    江无眠,你个卑鄙小人!

    人走后,刘问崖坐立不安,没有之前的从容应对。

    夜间更是辗转反侧,一闭眼就是家中妻儿的各种死相,还有颇受他疼爱的外室儿女,更是伏在他身上哭泣。

    他如何能放得下!

    三人离开,互相看了一眼,江无眠道:“晾他两日,过段时间再来。今日尚有时间,不若再去整理一番证据?”

    南方证据源源不断,饶是他们三个部门一块干活,也是要花费一些时间。

    为使建元帝不至于白等多日,早早决定是斩断外戚还是废立太子,他们几乎是吃住在衙门,根本没回过家。

    谷易行和陈章心有余悸,这证据看上几眼就要思量背后到底是谁,朝中又有谁参与了此事,每日不说过得战战兢兢,那也是分外惶恐。

    江无眠还像是无事人一样,奔波多处,合整信息,每日能跑多个地方,充满精力。

    果真还是年轻人,做事热情高,还不怕建元帝责罚。

    谷易行和陈章二人做事之余万分感慨。

    江无眠不知他二人在想什么,回去后总结一番他目前得到的线索。

    当前表面证据指向东宫太子试图插手科举舞弊,太子一党中刘问崖是其母舅,天然的外戚和太子党。

    建元帝到底是知道他们的动作还是故意造成今天局面的?

    掂量下现在所需的人才数量,江无眠认为建元帝是不知情的。

    毕竟科举舞弊案牵扯甚广,动不动砍头流放,依当前的人才缺口来看,建元帝都要再开恩科了,哪儿还顾得上搞这种阴谋。

    那太子知不知道?

    是有人打着太子旗号自作主张还是出自太子授意,以此拉拢朝中大臣?

    前者说明太子废物,连自己手下出了掌控都不清楚;后者就要戳建元帝肺管子,这不是明摆着要夺权吗?

    建元帝年纪越大,越不容许人忤逆他的命令。因他明确感受到了时间流逝,身体的衰老,即便是恋念权力,但也不得不做好某一日快速交接权力的准备。

    ——这不意味着一两年内就能让太子登基称帝。

    太子如此迫不及待拉拢朝臣的举动,岂不是说他有不臣之心?

    纵然是太子,但在太子面前,仍然是半个臣子!

    臣子越权,越的还是天子的职权,建元帝不能忍。

    所以,太子如今的处境算不上好,即便是他出来,朝中大臣怕也是要重新估量太子的含金量和本事。

    这等御下不严,说大了怕是连朝堂都管不住,大周这辆奔驰的马车万万不能交到这般的储君身上。

    江无眠没回家,近来几日不怎么上朝,故而也是不清楚当下朝堂上的风雨。

    已是有人暗中观察长大的皇子皇孙,到底谁有资格继承大统。

    就算是太子不废,外戚一家也完了。

    这样的太子要用人一般会有两个渠道:一是投靠过去的自己人;二是挑选科举上来的自己人,也就是所谓的天子门生。

    江无眠等人一直是建元帝一党,可以说不在太子重用范围内,与他同样的还有清流、保皇党等等。

    往日里看好其他皇子的也少,毕竟太子没犯大错。科举舞弊案一出,朝堂上下开始掂量起其他皇子,到底有没有个出来继承大统的,能力不说优秀出色,能守成就行,要求不搞。

    开疆拓土,安稳后方皆有人才,不需要皇帝做太多。

    不过江无眠很快有了一日休沐,白楚寒和他交流半日,便是原本不知,现在也知道了。

    江无眠正吃着饭,思量几息,尤其是现在的成年皇子,最终还是摇摇头。

    建元帝的儿子多了之后,能入眼的还是很少,现在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算上太子,也只有三人。

    只因这三人早早有了皇孙,不必担心下一任继承者的问题。

    要说能力……谁能比得过建元帝?

    江无眠算了算建元帝的年龄,准备了结科举一事后,快速推动商业相关律法的条例更改。

    谁知道下一任皇帝到底有没有这个魄力推行新律义,还是建元帝任上干完最好。

    第238章 不甘

    “你说什么?!”江无眠等人听着锦衣卫的消息, 皆是认为自己身处梦中。

    科举作弊一案,证据证人查看的七七八八,直接间接证据都在, 就差从刘问崖嘴里问出部分补全。

    可刘问崖这人心防重, 话又难套,三人正集合一起想方设法套取案件相关证据,就这么不明不白下去, 朝堂上下都快不耐烦了。

    今日正是商量谁去唱白脸谁去唱红脸的时候, 锦衣卫突然冒出, 言称太子意图造反,宫内戒严。

    江无眠等人:“……?”

    现在刚是入夜, 宫内方是落钥,大门一关, 太子就要谋反了?

    是不是哪里不对, 或是他们听错了,谋反的不是太子,是哪个王爷?

    太子的性子真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江无眠第一时间回神,“狱中落锁,戒严。京师大营如何反应?城门口到各坊间安排了人?”

    江无眠边问边安排下去, 先将手里的案子安置好, 然后再去探查太子造反一事的前因后果。

    最令人疑惑的是, 他哪儿来的兵权?

    建元帝为太子安排的路里面从不包括这个, 即便是有一部分将领属于太子党, 可实际上的兵权还没交接到太子手中,最多能调动一部分建元帝拨给他的势力。

    所以造反没兵权没人, 这哪儿是造反,分明是送上门的活靶子。

    江无眠低头沉思, 眼下情况不明,他们能做的只有看顾好手头上的事,然后再继续打听内情。

    陈章和谷易行收拾了手上证据,按照江无眠所说束缚好手下,内心疑惑又犹豫。

    主要是,太子一动,受到辖制的是他们几人。

    ——太子舅舅还在地牢里,万一活下来的太子找他们算账,这笔账……算不算得清还得另说。

    江无眠扫了一眼两人,心下与之看法相反,活下来若是太子,那未免太过侮辱建元帝的智商和手段。

    他现在还对案件中的部分细节有疑惑,问关河也白问,活下来这个只知道报仇雪恨,根本记不清那晚的重点。

    但根据这么多线索推算,也知道建元帝必然出手搅浑水了。

    甚至于,从关河到京中这一段路,能安安稳稳走进城,是他一人能办到的事吗?

    单说进城要看的身份证明,关河就拿不出来,他怎么进来的?

    城门,尤其是守京城的城门,一双眼看人不说能看出个七七八八,那也能估摸出出入城人员身份。

    依照关河那逃命的架势,很有乞丐或是流民风格的打扮,入城就是一关。

    这要说没人暗中打点,让人顺顺利利敲鼓,江无眠是不信的。

    刘问崖在其中扮演了哪一角色,江无眠还不确定,十有八九是被算计的。

    等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久,夜间京城霎时间戒严,五城兵马司全方出动,京师大营也不甘示弱,调人守着宫门,占据主要道路。

    多方视线投在宫内,等待一个结果,今夜无人入眠。

    鼓声再起,又是一日早朝时。

    江无眠这回没骑马,转而乘坐轿子,顺便搬张桌子放在里面,实木,很重。

    虽然比不上他的刀,但能用来充当盾牌,不论是投掷还是阻拦刀具,都是一流。

    谷易行和陈章对视一眼,同样将他们的桌子搬上,有个好歹,还能抡起来砸人。

    三人一道出门,锦衣卫跟随。这一队因伤不在宫内,眼下焦急万分。原本可凭腰牌入宫,奈何这等情况不太好说,为避免引发误会,只好跟着三人入宫。

    江无眠等人因是要夜间商议事情,直接宿在衙门,故而去得很快。可他们到时,门前已经有人等候,放眼望去,竟连首辅伍陵都提前到了。

    更深露重,东方未白,一行人沉默无比,空气好似都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无眠见状,让人去拿半成品的薄荷风油精,不论之后出哪种结果,都先备上。

    他还看到几个颤颤巍巍的老人,一身荣恩官职的衣服披风套在身上,在寒风中屹立不倒,可以说是很有意志力了。

    老人家附近还有火炉,可火太小,估计也就一点余温。

    御史即便是要风闻上奏,也不会看不开得在今天参一本,实在是不合时宜。

    江无眠到之后快速搜寻一圈,没发现白楚寒等人,武安营苑的夫子也不见几个,心下更是不着急。

    他甚至推翻了一些原本猜测,加入了建元帝的戏份,这场戏到底是太子要唱的,还是受建元帝逼迫不得不登台的?

    算起来,后者的概率还大一些,毕竟太子……能力不足。

    有此猜测,江无眠一颗心放在肚子里,只是面上还要配合一二,偶尔露出些异样表情,顺便再观察一番分成几派的官员。

    ……不对,固然有建元帝的戏份,但部分勋贵世家怕也是暗中推波助澜,最终弄出来一出“太子谋权篡位”的大戏。

    本该到来的世家中,来的人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或者是一个重要但不管事的老太爷和一个小辈,真正的中坚力量不在!

    所以刘问崖是被选出来吸引目光的弃子?

    不一定是弃子,有可能是棋子。是前者还是后者,就要看这场谋反的赢家是谁,建元帝亦或着是太子?

    又是一架轿子落下,余阁老自轿中出来,先和伍陵打过招呼,又去问过谷易行和陈章二人。

    肉眼可见,附近的官员若有若无的眼神招呼过来,江无眠一个一个看回去。

    面无表情,眼神又黑,看得大部分人转过头去,支棱起一边耳朵,听江无眠与余阁老两人对话。

    “事情如何?可能结案?”

    江无眠道,“正要报与陛下。”

    建元帝正忙着呢,若是今天就能落幕,那今天就能结案。若是今天不落幕,那今天就结不了案。

    关键在于建元帝到底查了什么,刘问崖和太子勾结谋逆还是刘问崖主导科举舞弊,两者罪名不同,刑罚不同。

    得了准信,余尚书没有多言,回到队伍之中,等候宫门开启。

    听到答案的众人各有思量,又打量一番队伍,有谁缺席,是哪一派的人,能带多少人马,心中有了思量。

    江无眠闭眼,深深吸了一口冷气,缓缓吐出。透过朦胧白雾,沉重宫门传出“吱呀”一声响动,紧接着是滑动,后面门闩缓缓抽出。

    在众人期待或是忐忑的目光中,门开后露出一张年轻面孔,身披皮甲,是武安营苑的训练用具。

    工部尚书看的清清楚楚,顿时朝江无眠看过去。

    尽管白楚寒和江无眠因为某些事情闹翻,但武安营苑的课照常上。现在出现在众人眼里的又是武安营苑的学生,很大概率代表白楚寒所在一派是赢家,但也不排除是这人背后家族所站的一派获得胜利。

    “陛下有令,召请诸位入内。”

    庞大队伍缓慢移动,宫内四处可见的划痕、弥漫不去的血腥味、正在各地洒扫的奴婢……桩桩件件无不是代表太子谋逆的事实。

    尽管心中有了答案,但在殿上见到建元帝和一众参与宫变的重臣时,诸多朝臣还是神色各异,目光忍不住落在殿内伏首的一圈人身上。

    最为前面的是太子,后面是勋贵世家,各个眼熟。若是爆出名字,更是耳熟,只因这些人中参与了科举舞弊一案!

    建元帝目光沉沉,挥手让人入座,不提其他,单就昨夜宫变一事简单做了说明。

    不等人上书反驳,直接给太子定罪,贬为庶人,囚于宗人府。

    没直接杀了一了百了,但终身囚禁和要废太子的命没区别。

    废太子冷笑一声,不置一词。此刻看起来竟是和前些日子见到的太子判若两人,可见昨夜发生的事不仅改变了建元帝,更是改变了太子。

    江无眠能看出来他已自暴自弃,根本不在乎这条命,随便建元帝怎么处置已是不再言语。

    建元帝被他的态度气到,胸膛几度起伏,压制不住怒火,终是拿着茶盏砸下去,碎裂瓷片伴着茶水,溅了太子一身。

    “朕立你为太子,为储君,你便是如此倒行逆施,谋逆犯上!”建元帝怒火不减,一句简短的话气得喘了几口气才说完。

    废太子冷淡地“哦”了一声,点头认罪,了无生气。

    江无眠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白楚寒,后者眨了眨眼便又看向了废太子。意思是后者昨夜已和建元帝对峙一番,无奈战败,距离皇位一步之遥,努力过奋斗过还是不行,就摆烂不干了。

    江无眠:“……”

    太子到底是仗着什么底气去挑战建元帝的?手里没兵权,工部也不听他的,打不过怎么就会发动宫变?

    难道是靠后面一块参与谋反的勋贵世家?

    他们手里也没多少私兵啊!

    不如说,就靠那些私兵,怎么撑住一轮火药?

    此前白楚寒亦是不解,不过在昨夜太子爆发后,他便明白了理由。不是渴望,而是不甘。

    不甘于建元帝对他的失望,不甘于自身的平凡,试图以谋逆篡位的方式向建元帝证明,太子作为他开国皇帝的儿子也不差,有能力治理好大周。

    多年太子生涯将人束缚住,来自建元帝、群臣的审视与衡量,早早扭曲了太子的世俗观念,一点执念不断膨胀,最终成疯成魔,酿成如此苦果。

    建元帝更是不敢置信,他虽是不太满意太子,可也没想过要将位置传给他人,近来更是为太子铺路,预备断绝外戚干涉朝政裹挟太子的可能。

    然而太子却在背后谋划如何登临皇位,这置他于何地!

    没当过半辈子太子的人是不清楚这些年的经历对废太子本人而言到底有多难,于被废的本人而言,被囚在宗人府甚至都比做半辈子太子好得多。

    因此废太子本人对此毫无异议,他都懒得抗议。

    建元帝看得更是肝火大胜,怒气冲冲留下“退朝”二字便拂袖而去。

    寒风中等了又等的朝臣:“……”

    得了,他们也各回各家,准备安排去吧。

    第239章 定论

    夜幕褪去, 天边显出鱼肚白星子点缀其间,熠熠生辉。

    宫门照常开启,只是昨夜有命进宫的不一定有命出来。

    众人携着寒风与血腥气从宫中出来上轿骑马离开, 留下部分武将还在处理宫中剩下的事。

    金銮殿上被捆绑的人早早下狱, 等建元帝发落,废太子已进宗人府一干姬妾儿女同是如此。

    出宫片刻时间,前太子谋权篡位不成反被废除储君之位的消息刮遍京中, 又在口耳相传中辐射向大江南北。

    江无眠回府第一时间写信给师兄师父, 个中内情还要等白楚寒回来才能探听, 不过太子已废,刘问崖被捕, 远在岭南的刘英怕是难逃一劫。

    这般看来,岭南前途有些未卜, 但也不一定。照当前情况看, 应该是岭南本地的官员替补,短时间内不必考虑。

    江无眠现在要考虑的是科举舞弊一案合并太子谋反后造成的后果,朝堂再度清洗一番,虽不会造成大动荡,但北部陈兵压力怕是要增大。

    如今的突厥元气大伤, 未来又是冬日, 短时间内要防备对方南下抢劫粮食, 工部支出再添一笔。

    给谢砚行的信件上提了一嘴北部情况, 江无眠便沉寂下来。

    废太子后, 建元帝必然要立新太子,成年皇子且有下一代不必担心国无储君者只有两个。

    一个当了王爷去了封地, 正在杨泰原来的地盘上大力发展海洋渔业,去岁给建元帝的寿礼都是深海鱼, 可见这位王爷实在会吃。

    另一个还在京中,一家老小靠建元帝养活,私底下靠什么养活自不必说。

    其余皇子要么是年龄到了但下一代不到位,要么干脆是自己年龄小,根本和殿上龙椅无缘。

    建元帝会选择谁?

    的确,建元帝正在选择困难,他很清楚大周需要一个储君,一个说定的太子用以安稳江山,但他更清楚自己不想放手权力。

    诸多帝王无法复刻的奇迹在他任上爆发,他如何能放下日渐膨胀的权力?

    然现实情况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来折子大多是让翰林院收拾整齐再读,紧急些的重要的才是他批复,其余交给前太子练手。

    一来的确应给太子锻炼机会,二来他头疼的时间越来越长,各处暗伤爆发起来,折磨得夜不能寐,白日精神更短,如何再去批复折子?

    大周需要一个太子,他亦然。

    然而要培养一个太子,实在是耗费太大精力,建元帝忧心自己撑不到那时。

    年纪小的一律剔除,自己没时间精力再去养个孩子,年纪大的有几个,没有下一代的先剔除,下一代学不好的剔除。

    他对儿孙根本不抱希望,因为没有一个是照着太子标准培养的!

    这样挑选就不能看能力,看人品挑吧。

    建元帝停下手中珠串,睁开眼睛,传唤锦衣卫,“调查清楚后,立刻来报。”

    夜幕之前,一队锦衣卫从宫中驰骋而出,看方向,正是东方,唯一一位成年王爷所在的地方。

    眼下的京城正是风声鹤唳时,宫内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挑动人敏感的神经,注意到锦衣卫奔袭的方向,不少大臣暗中有了计较。

    江无眠没关注这件事,谷易行和陈章两人上门来,皆是要与他商议科举舞弊一事的。

    要说他们三个也是倒霉至极,赶到此时此刻。狱中还有个前太子的舅舅没有审问,除却这一身份外,他还是朝廷命官,所以怎么审?审什么?废太子谋逆之事是否曾参与过?

    直接问岂不是摆明要参与谋逆之事!

    谷易行想想便觉得眼前一黑,他就是想要风光致仕,用不到这么大案件欢送他!

    陈章虽然没有谷易行这般崩溃,他还没有致仕打算,因而脸色还算平静。

    他道:“此前晾着刘问崖,无从审问。眼下他失去最大倚重,想必心防已破,不若趁机审问,他是如何操作此案的?”

    尽管此事很有可能和废太子谋逆牵扯上,但不管不行。

    这么长时间只有七七八八的证词,刘问崖这儿的证据少得可怜,建元帝问罪起来,怕是三人一起吃挂落。得尽快审问,了结此案。

    江无眠也是这个意思,“算算时间,也该是去见上一面了。”

    不管刘问崖因何底气十足亦或是自认为此事牵扯太大,正值用人之际,不敢大开杀戒,都该再去试探一番。

    三人对视一眼,缓缓点头。甭管废太子如何,科举舞弊一案查到至今,该有交代了。

    江无眠三人火速开工,该如何做便如何做,在一众朝臣之间很是显眼,让人侧目。

    不过他们三人也是给朝堂上下带了个头,甭管太子了,先把手头的事儿了结一下,看能不能推举几个自己人上位。

    勋贵世家不必说,这些人腾出不少空余的官职。

    科举舞弊和太子谋逆两件事一出,太子一党遭受重创,不趁机撕扯些东西下来就不是他们了!

    一时之间,因太子谋逆的朝堂表面风平浪静下来,私底下却是打得不可开交,恨不得送人一块去和被废太子做伴。

    不过这些人手段过于激烈,御史台弹劾了几个作风不行的之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忙着从太子倒台的事情中拿好处,腾不出时间。

    像是江无眠这样的才奇葩,他没多少手下,有的大部分不在朝中,在朝中的不是见不到就是不沾边。论及学生,更有的说道了,他根本就是养的武安营苑的武将预备役!

    这意味着他的人脉大多数集中在另一侧,平日里帮不上忙的那地方。

    江无眠:“……”

    江无眠也感觉到手上可用人才的匮乏,可他实在没时间收弟子,看好的人才都快跳到别家锅里了!

    “……罢了,先行处理刘问崖的事罢。”刘问崖在知晓太子成为废太子之后,彻底冷静下来,没有过多反抗。

    他深知刘家完了,建元帝放过他们家不代表下一任皇帝会放过他们。与其负隅顽抗,不若直接交代了事,还能少受些苦。

    负责审问的几人奋笔疾书,势必不落下刘问崖的任何一句话,保不准里面就有废太子谋逆的线索!

    江无眠拿到证据后,就找来谷易行和陈章商议,“科举作弊一案是否能就此终结,不再牵连无辜之人,就看这最后一份证据的分量。”

    刘问崖不是主谋,但他也是其中一员。

    地方是他提供的,人是他找来的,受害者等人的名单则是从礼部寻摸来的,另外还有其他人的牵线搭桥。

    上上下下牵扯了百余人进去,可以说是个大漩涡。

    江无眠捏着证据不敢呈给建元帝,从建元帝的近况来讲,他怕这份证据呈交到建元帝手中,下一秒就得准备换个皇帝。

    对方的身体状况实在算不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江无眠还是决定再查探查探情况,将事件模糊之处挖出来,建元帝身体承受能力高一些了再提。

    又过半月,调查王府的锦衣卫都回来了,江无眠等人才收拾好卷宗,整理完证据,吩咐了人证等待传唤。

    建元帝想见时就来找人,不想见就当没这茬,但底下人要准备好。

    次日早朝,做好万全准备的三人上书,科举舞弊案证据确凿,上下参与人员已查探清楚,可结案处理。

    金銮殿上,建元帝翻开卷宗,竟是当场看了起来。

    脉络清晰,过程详细,附上的证据切实不掺任何虚假成分,连派去问话的人何等相貌,哪家人士都一清二楚,力求让建元帝挑不出任何含糊的地方。

    伍陵和余次辅看着建元帝面色如常,合上卷宗,宣布了参与其中的人员该流放亦或是择日执行的死刑。

    从上到下,无一幸免,即便是缺人,也没改建元帝要杀一批的决心。

    江无眠掂量着,建元帝恐怕要择日宣布立新太子之事。

    毕竟这么一杀一流放,朝中哪儿腾出的职位不少,实职虚职皆有,完全可移交给下一任太子安插人手!

    白楚寒对此持同样看法,“陛下清理了一波人手,宫内侍卫死了不少,自武安营苑中抽调百人,填充到队正处。”

    参与其中的人家受到不同程度的革职流放,骤然空出来的这些职位,建元帝没有提拔的意思,不是暂代,就是不安插人手。

    结合锦衣卫的动向,不难猜出,部分职位要留给新任太子拉拢人心。

    ——毕竟除了废太子以外,其余皇子都没接受过相关教育,朝中大臣的基础也很薄弱。

    最为简单的就是施恩于下,一旦有了恩情和利益,新任太子自然而然和朝臣有了往来联络。

    朝堂上下,君臣之间默契地闭口不提剩余人手如何安置的事情,只让手底下的人拿出万分的精力好生办事,就算是面上光也得把表面功夫做好!

    能否和新储君自然而然联络起来,就看这回的功夫。

    江无眠和这个王爷相处时间不多,而且那是多年之前的事情,现在那位王爷的性情人品是否发生变化,也未可知。

    不日,建元帝便在早朝上宣布要召回大周唯一一位王爷回京过节,享受天伦之乐。

    这一看随便找来的借口,君臣再度默契地忽视祖宗家法,光明正大下旨给海边蹲的王爷——回京,你爹找你。

    接到圣旨的王爷:“……啊?”

    自打京中先后传来太子岳家参与科举舞弊、太子谋逆、废太子三件事之后,王爷本人就把自己当作小透明,发誓不沾京城一砖一瓦,这地方邪门,还是少去。

    做个不犯底线的王爷多好,天高皇帝远,吃喝自由,无拘无束,入股做生意后更是想花钱就花钱,想吃鱼绝对不上虾。

    现在明黄圣旨一下,说他爹找他回家。

    啊?找他回家干啥?继承大统?他吗?

    第240章 发愁

    王爷本人一脸郁卒, 召见手下最为得用的幕僚,言明此事并寻求建议。

    陆离本人一早投在王爷门下,后随其来了封地, 在此地时大力支持王爷联合本地商队发展海洋渔业, 多年来卓有成效——

    王府总算有钱,能展开其他产业,比如说去买船, 发展海外商贸。

    幕僚上下对王爷的身份定位格外清晰, 拼命赚钱从建元帝这儿获取庇护即可。

    毕竟太子本人不出大错, 这辈子王爷和大位无缘。与其惦念着大统,不若好生利用起身份, 做出一番事业,也修缮一下王府。

    建元帝对儿子还算不错, 去封地时给了安家费, 但建完王府哪儿还有余钱?

    尽管有底下人的孝敬,可三节两寿时走礼全是一笔大支出,底下还有一堆幕僚,后院还有妻儿,算下来, 拆了王爷还不够养家糊口。

    有鉴于此地距京师不远, 王爷本人不敢大肆动作, 只好想方设法做些正经买卖。

    随着岭南海贸发展起来, 这块领地也逐渐有学有样, 发展起来。底下人还去过岭南,学了当地的种植养殖法, 现在封地上都能产出海带了!

    要王爷本人说,他送寿礼节礼是没问题的, 可真要去见他爹——当朝皇帝,还是刚废了太子的皇帝,心里怎么想怎么有点惊恐。

    万一自己也会落到废太子这般境地呢?他是真能当太子还是去当靶子?

    怎么想都是后者可能性大!

    所以王爷本人很是忧虑,心急如焚地找来幕僚商议。

    陆离谨慎道:“王爷在此之前并未研习过太子相关事务,也不曾插手朝堂大事,此行回京,应是先行学习?”

    当太子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当的,他随王爷在这儿干了多年,对王爷本人的能力一清二楚。

    王爷本人算是胸无大志,每日有三餐就能满足,不爱美色不爱骑射更不爱学习,相比之下,世子更能培养出来。

    王爷仍是愁眉苦脸,他深知自己本事,根本不入父皇的眼。

    若是有个万一,他是做不到大哥那般狠绝的,最终下场极有可能是和大哥做伴。

    何况宫中还有一群弟弟,他离宫多年,根本不清楚宫内形势,也不知道父皇到底有没有看重的皇子。

    真有这样的存在,那自己岂不是个放在明面的靶子,就连自己打下的家业也会被对方视为囊中之物!

    ——废话,自己都保不全性命了,何况是名下财产。

    王爷本人还在琢磨,他不在朝堂上还能以王爷的身份和部分官员来往,做了太子,怕是再没有这般便利。

    别的不说,光看废太子的多年经营,和他往来较为亲密的实权人就那么些,大部分还是沾亲带故的不得不站太子的。

    真正如六部尚书这些的高位者很少,非常少。

    真当了太子,自己名下的财产怕是都要被参一本与民争利,然后被一群鲨鱼吞噬殆尽。

    真正的民在哪儿?根本没有!

    王爷叹口气,无论如何,圣旨一下,他最终还是要回京的,不然就是抗旨不尊。

    这罪名,要是备受建元帝宠爱的皇子,自然是不在乎的,关键他不是啊!

    “准备准备,早些入京觐见吧。”王爷叹口气,挥手让陆离下去做准备。

    封地距京不远,然王府上下要安排好,还需一段时间。故而当人真正抵达京城时,正好和押解刘英的队伍撞上。

    刘问崖参与科举作弊,又被证实和废太子谋逆相关,连带他的亲族也受影响。刘英被押送至京,交由三方会审。

    江无眠正捏着新型律法的折子,要上奏建元帝,结果谷易行和陈章二人又请他过去,审问刘英是否和科举与谋逆相关。

    谁都知道这是走个过程,对建元帝有个交代。待到事情收尾,衙门上下都快封印了!

    看了看折子,又看了看正在宫内和上演君臣父子戏码的建元帝与王爷,他摇摇头,算了,过年后再提。

    现在时机不是很好,正是要衡量是否立新太子之时,建元帝不一定能抽身处理此事。

    最迟开春之后就要上奏此事,然后逐步推行。

    就此看,岭南布政使一职空出来倒是好事,年后可以用此地试点。

    江无眠如今不担心北部问题,有谢砚行和冯家父子镇压,事情逐步走向正轨,麻烦的是各处空出的职位。

    洋洋洒洒的白雪落下,京中在某种奇怪静谧的氛围中封印封玺。谁都在观望考量,年后王爷是否会成为太子,是否能扛起江山重任。

    江无眠琢磨了下,若是王爷没有明面上的失责失职,或是大的作风问题,应是无事。

    白楚寒正在拨弄锅内底料,闻言笑了一声,“能不能安生过年都是两说。”

    建元帝没有第一时间立为太子,反而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名义召人入京,便是最好的说明——

    太子人选不合意,其他皇子皆有机会,在正式立为太子之前,若是有人脱颖而出,他不介意换个人当太子。

    尤其是过年事多,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容易牵扯到别人身上,栽赃陷害都是小手段。

    江无眠作为左副都御史,每日看过的弹劾奏章都猛然窜高一截,明面上看是弹劾官员的,再往底下挖掘便知背后能牵连的必定是走的亲近的某个皇子。

    排除异己的小手段,天天不落。甚至于江无眠本人也没逃过去,他被指责参与经营,与民争利。

    在抬出另外一位拿钱不干活的人之后,便无人再行关注江无眠的事情。

    这哪儿是江无眠与民争利,分明就是建元帝啊!指控江无眠不就是指着皇帝骂吗?

    遂,江无眠的事就此作罢。

    不过他们收手不代表江无眠罢手,年后他就要提出改革商业,限制经营范围,明确相关律义,现在正是收集证据时。

    各处商队潜藏的问题,海外贸易相关问题,他国前往大周应当遵循的律义等等。

    但凡规定涵盖的范围扩大一些,刘英在岭南判决的案情都不必如此艰难。

    白楚寒又往锅内下了一盘鱼肉,王爷进京时带的深海鱼,冰块保鲜,带来的太多,被建元帝从上到下赏赐了一遍。

    现在吃的还是江无眠的,白楚寒那儿还有半车,着实令人头疼。

    江无眠暂先放下朝臣挖坑的想法,端着蘸料坐在火炕上,看白楚寒动作,嘴上道:“不如做成鱼丸?深海鱼刺少,打成鱼丸,混合虾丸一起,不论是做什么都能放进去增鲜。”

    尤其是火锅丸子大锅烩,不论是什么丸子都能放进去煮成一国,热量不多,不耽误主食,还能吃到丰富口味,对老饕而言的确是一大美事。

    “冬日保鲜不成问题,多的确实可以做成鱼丸。”毕竟是王爷带来的,建元帝赐的,不好转送。

    一车鱼的去处就此定下,江无眠又想到这位王爷为了一口吃的命人下岭南学习海带养殖技术,不由摇头。

    未来的太子预备役虽是没有什么大的爱好,不嗜好美色不爱攀比,就爱美食。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未来大周除却军事实力强大和疆土辽阔之外,该不会最为出名的就是美食了吧?

    京中各大酒楼的生意岂不是要红火不断了?

    转念一想,这算不算是变相的带货?

    就算王爷当不成太子,转行去当带货老饕也不是不行,他的身份注定能接触到更多的食材,也有能力推行某些动植物的养殖种植。

    有好处自然有弊端,吃的东西具备地域性和季节性,万一有什么不开窍的基层官员铁了心要在北方冰天雪地种植热带水果,那当地百姓还有活路可走?

    不是江无眠把人想的太过没有常识,而是这事儿总有些蠢货干得出来。

    他还能举出实例来,远的不提,就近处的刘问崖一事。

    刘问崖找学子作弊,中间有中介——又称掮客、经纪人——拉线,这地位太低要如何接触到刘问崖这等身份?

    弄虚作假,搞个祥瑞,比如说一夜之间八月开桃花,异况是吧,快快上报!

    事情传到刘问崖耳中,他自然是要一探究竟,接着就歪七扭八搭上了线。

    真相是,当地的桃树全是现挖送来的,在八月时候移植,开的花是绢花——绢还是自岭南买的,便宜量大。

    为杜绝这般弄虚作假的事再度发生,江无眠势必要做好万全准备。

    就算王爷登临不了太子之位,这等事情最好还是杜绝,毕竟建元帝老了,老了就有执念、有恐惧、有百般渴求。

    这般祥瑞展示出来,建元帝再展示一下他的态度,那大周上下全是冒出来的祥瑞了!

    解释各种江湖骗子横行,若是再来个化学、魔术手段和口才都不错的,被建元帝奉为国师,乐子就大了。

    光是想一想到时要辟谣斗法的画面,江无眠都觉得窒息。

    故而,在事有端倪之前就掐灭这点萌芽,势必杜绝任何“祥瑞”的出现!

    厨娘端来煮好的玉米,江无眠掰开下到锅里。今儿吃的海鲜锅,除了部分食材不能一块下锅之外,大部分能一块吃。

    蘸上调出的芝麻酱,鲜香醇厚,再喝一盅烫好的黄酒,别有一番滋味。

    师兄弟两人吃的津津有味,宫内带来海鲜的王爷本人啃着宫内御膳,不时应付建元帝的问话,吃得战战兢兢,恨不得立刻消失在桌上。

    除却建元帝时不时挖坑以外,还有来自其他并不亲近的兄弟的刁难、一些面上恭敬暗中阴阳怪气、随机熊孩子发问。

    对此,王爷回答格外耿直,直到噎人,以至于往常刀光剑影、硝烟弥漫的家宴上竟是难得冷场。

    建元帝:“……”

    人品不错,就是脑子不太行。这样的太子真能扛起大周做事?

    这回换了建元帝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