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房里,音乐声停,舞蹈老师拍手:“今天上午到此为止。”
黎星嘉靠在镜子边拉伸,一边下压,脑海中一边浮现出副总对自己说的话。
“是劝退吧。”黎星嘉喃喃道。
他听说过很多前辈练习生经历过这样的谈话。hsy公司是精明的商人,它能给人镀金,更能把人摧残得伤痕累累。
谁不是抱着梦想前来,可是梦想和现实之间,有很清晰的距离。
旁边不远处同样正在压腿的棕发男孩突然发出“嘶”的一声,捂着腿坐倒在地上,脸上现出痛楚的神情。
舞蹈老师和黎星嘉同时发现,但黎星嘉距离更近,他立刻忘了别的事,上前帮罗越鸣抻平右腿。
“又抽筋啦?”黎星嘉抬头向这个队里最小的弟弟确认。
罗越鸣点点头,懊恼地将流海向后撸了一把,汗湿的自然卷被拨散开,更像被踢了一脚的小狗了。
舞蹈老师赶紧过来,熟手地帮罗越鸣放松。
“你现在晚上睡觉腿还疼吗?”黎星嘉问。
罗越鸣看着黎星嘉可怜兮兮地点头,黎星嘉却笑着拍一下他:“那说明你在长个子啊。”
罗越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是我都十五岁了……”
十五岁还在长个很正常,但是长个长到生长痛就很少见了。不是说,一般生长痛都是十二岁前的事吗?
舞蹈老师在一旁笑着说:“男孩子长得有早有晚,小罗这也不算晚。小赵不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开始猛长的?”
他们几个人里,黎星嘉、段沅冉个头长得早,赵枭之长得晚却后来居上,林浅和罗越鸣都长得比较慢。
“看小罗这骨架这比例,以后个子肯定不矮。”舞蹈老师说,“说不定能和小段比一比呢。”
听到把自己和已经分化的段沅冉放一块比,罗越鸣连连摇头:“一定不可能啦,段沅冉都分化成alpha了,再说了,从小别人就这么说。”
很多人都笃定他长到一米八是轻轻松松的,但他到现在还不是不到一米七。
“未必啦。”黎星嘉看出他的失落,安慰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鸣要有自信哦。”
这世界上,未必的事可多着,所以什么都不要说一定。
舞蹈老师起身去楼下拿药油,罗越鸣望着他走远,抿着嘴想了一下,转头看着黎星嘉。
“其实……其实我不一定要长得很高,不用跟段哥赵哥他们比,我只要不被你们拉下太远就可以了。”
“我想跟黎哥哥一样高。”罗越鸣靠着镜子,望着陪他一块坐在墙角放空的黎星嘉,出神道,“或者……比你再高一点也行。”
又在想事的黎星嘉有点意外地偏过头:“为什么?”
“一个队里,大家身高差距太大,看起来不和谐啊。”罗越鸣说。
黎星嘉笑了。
“那为什么要跟我一样高?”
“因为。”罗越鸣小声说,“因为……”
“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到了嘴边,却被替换成了——
“我想和黎哥哥做一个很棒的双人舞台,身高差不多会比较搭嘛。”
罗越鸣和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将来想一起做的事,舞台的想法、想大家一起写一首歌、想开万人演唱会……他说得兴致高起来,黎星嘉在旁边应着,也不由顺着他的话脑补出那些画面。
……那些确实是他也一次次想过的,要大家一起做的事啊。
黎星嘉望着罗越鸣闪烁着希望火花的褐色眸子,正被他描述的场景逗得乐起来,眼前罗越鸣的样子却变成李副总最后怜悯的目光。
你要退出吗?退出对你更好哦。
真的吗?
几年的练习生生涯画面在眼前刷过,一幕幕付出,一幕幕汗水,还有和朋友们的嬉笑时光。
“黎哥哥,你怎么了?”罗越鸣有些慌,他极少看见黎星嘉露出这种表情,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改变一样。
“小鸣。”黎星嘉垂眸,“你有想过……”
他打住。这个问题问段沅冉问林浅问赵枭之都可以,但唯独不该问罗越鸣。
“没什么。”对上罗越鸣担忧的眼神,黎星嘉安慰地拍拍他的肩,“等会我帮你再按一下腿,一块去吃午饭吧。中午想吃什么?”
***
“如果你不出道?”吃完午饭赶来上声乐课的林浅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翻了个白眼,“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想。”
一共就几个凳子,他们坐了右边两把,林浅含着从学校食堂顺的润喉的薄荷糖,他顺手给其他人也拿了几个,现在都在黎星嘉兜里。
黎星嘉没想到林浅直白就把他不出道的可能否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副总找他单独谈话这件事,经纪人暗示过暂时不要和团里的人说。
“担心引起人心不稳”——经纪人不安地说。
从团综录制时出现信息素应激的意外以来,他,林浅,罗越鸣都重新做了分化检测,赵枭之虽然没做,但他和段沅冉之前那段时期一样,身体各项机能短时间内变化太大,亲近的人心里都有个底,做不做反倒不重要了。
分化概率越低,结果出来越快,早上之所以找他谈话,应该是他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只是要等其他人的一起公布——
黎星嘉想,他会是beta了。
这并不意外,他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beta没有什么不好,他的父亲母亲都是beta,家里人都是beta,朋友也都是beta……哦,段沅冉除外。
倒不如说,为什么要执着于分化呢?即使在娱乐圈,也依然是beta最多。实力才能帮助人走得更远,他一直是这样笃信的。
但现在有个问题。对于“偶像”而言,实力到底是什么呢?
是唱歌么,是跳舞么,是表现么,似乎是似乎又都不是。如果是的话,他现在的实力一定比小时候更强。可为什么,粉丝却纷纷离他而去了?
如果自己确实没有那份说不清、辨不明的作为“偶像”的竞争力,那么勉强留下,也许的确不如专心读书。
是这样吧,李副总。
明明道理是这样的,明明他很清楚。不甘心毫无意义,正确的选择要大于努力。
但为什么,那时他站在电梯进门的地方未动,眼前是玻璃外的城市高楼,电梯数字不断下降,他的心也在随之缓缓沉下去。那不是钝刀子割肉,也不是快刀斩乱麻,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看着一样自己极其想要的东西在面前流逝,明明伸手就能抓住,却被冥冥中一个称之为“正确”的声音引导放手的错乱感。
你只是个孩子,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吗?你没有做这件事的才能。你的才华在另一个地方,你有光辉的前途,只要在这张纸上签字……放弃这一端的,那一端才能升起。
他想起手机里班级群里关于竞赛报名的消息,班主任主动私聊问他要不要参加集训,当他拒绝说没有时间后,对方回复了一个“哦”,而他仿佛能从中看见那位钟爱他的小老头失望的脸。
他知道母亲听说他没有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后,虽然依然对着他微笑,但背过身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为什么,他还是不能立刻返回办公室,告诉李副总他决定做出那个“正确”的决定?
“想什么呢?”林浅瞅他,他是很聪敏的,很快从黎星嘉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ken哥找你谈话了?”
ken哥是他们接触较多的一个管理层,比带练习生的经纪人级别高。
黎星嘉摇摇头,把话带过:“没什么,考虑这个是很自然的事吧?你不是也想过吗?”
林浅微顿,咬碎含在嘴里的薄荷糖,坦率道:“我们情况不一样。”
自从段沅冉离团上京之后,他和林浅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换做以往,很难想象他们会在声乐课上坐在一起,还能悄悄讲小话。
聊得还挺深。
林浅:“我的志愿是声乐,和你们组队本来就是个意外,我又是后来的,糟过粉丝排斥,想过退队很正常。”
林浅:“但你是黎星嘉呀。”
他这句话语调奇怪的微高,有种强调感,黎星嘉有些不解。
“我?”他好笑地重复。
“你。”林浅道,“你又会唱歌,又会跳舞,又会好几种乐器,跟队友关系也都好。”
原本只跟他关系不好,现在也不能说不好了。
他从未想过黎星嘉会不出道,且不说他不出道的话,petrichor还是不是petrichor——这团名是他取的,队友最初是他选的,结果他却不出道了,这像话吗?
再者,黎星嘉实力是最强的,如果他这样都不能出道,那出道的准则到底是什么?
还有——段沅冉和赵枭之,这两个人,又会有什么反应?
真是越想越觉得荒谬,整个议题都是荒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