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简宁很好奇。
但云澜舟平复情绪后很快将信笺收进了荷包里,兜住简宁的小肚子,把他抱出了废宫,于是简宁也没机会看。
废宫中都是烧焦的灰尘,平日没人进去,死沉沉地铺在地上,今日云澜舟去翻了一趟,破袄子沾满了黑灰,他在偏殿的小院子里拍了半天,越拍越脏,无奈只能打水上来洗。
简宁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用头去拱他的手。
【都脏成这样了要不扔了吧,反正也不合身了,不保暖。】
云澜舟听到心声,没什么反应,继续在冰水中搓洗袄子。
简宁只好在旁边默默陪着,直到云澜舟的小手在冰水中浸得通红,几根手指的冻疮开始破裂,血染满盆,简宁忽然想起什么来。
他跑去云澜舟的衣柜中翻了翻,果然,余下的衣服都是春装或者夏装,看起来就薄薄的,不能御寒。唯一保暖的只有被弄脏的那件长袄。
该死,这狗皇帝怎么这样!
原书中,皇帝对云澜舟的态度只有短短几句话:不喜,置废殿不顾。
等简宁亲眼见到云澜舟的处境,他明白了,哪里是不喜,简直是厌恶,恨不得云澜舟悄无声息地死了算了。
这个世界的皇宫内务府确实由皇后掌管,但简宁不相信皇帝对云澜舟的处境一点儿猜测都没有,都是宫里长大的,以皇帝的经验,他能不知道内务府的那些人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德行吗,且若内务府不敢这样做,那皇帝的罪过可就更大了,因为这些事或许都是他默许或者他吩咐的。
是虎毒不食子呢,做皇帝做成这般小气巴拉的模样,真叫人不齿。
简宁坐在云澜舟旁边,看着他一点点拧干袄子的水,心中很不是滋味。袄子里面夹了棉,虽然是薄棉,但吃满水后就算成年人拧起来都费劲,更别说一个七岁的孩子。
手越用力,冻疮裂开的口子就越大,简宁偏过头,不忍心看伤口翻出红色的皮肉。
云澜舟搬来小凳子,将袄子挂上树杈,凳子摇摇晃晃,眼见就要摔了,简宁叫起来,想让他下来,云澜舟哪里来得及,连人带衣服一起摔在地上,刚洗好的衣服又脏了。
“嘶啦”一声,挂在树杈上的长袄下摆被枝丫撕掉小半截,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孤寂又滑稽。
云澜舟从地上爬起来,简宁凑上去舔他的手,想帮他暖暖,云澜舟却不好意思地偏过脸。
“我……这也做不好。”
简宁一愣,扑在他手边。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就算是皇帝也做不好的!皇帝这辈子都没洗过衣服呢!)
云澜舟深吸口气,重新站起来挂衣服,这次选了个比较矮的枝丫。
收拾好一切,云澜舟回屋摆弄鬼画符,简宁没跟进去。
他看着飘荡在枝丫上的半截布料,心中有了一个注意。
夜半,终于等到风把布料吹下来,简宁跑到草丛中叼在嘴里,又去偏殿看了看云澜舟,还端坐着写些什么,并未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简宁像阵小风一样飞了出去,穿梭在各个宫墙之下。
拐了几个弯儿,他气喘吁吁地站在一面大门之前,门上挂着一个大匾,上书“静怡轩”三个遒劲有力的金字,字体飘逸洒脱。
这就是原著中八皇子和他母妃住的地方了。
大门紧闭,简宁试探地叫了几声,这绵绵的犬吠并没有引起里面守门太监的注意。简宁只好上前,用脑袋撞了撞木门,发出细小的“砰砰”声。
撞了好长时间,简宁头晕眼花。
皇宫戒备森严,各宫大门厚重,简宁险没把自己撞傻了。
四周静悄悄的,一轮弯月挂在上空,简宁冻得打哆嗦,但为了计划,他还是想在这里坚持一下。
门内,看门小太监两手一揣,打着盹儿,半梦半醒之间,挠了挠耳朵,似乎听到有人在扣门,但声音细微,便没多注意。沉入梦去时,有什么爪子挠门的声音响起,刺得他脑袋一甩,纳罕地嘟囔起来,“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探头出去查看。
惨白的月光下,一只小狗儿正叼着一条布巾,因他突然开门,小狗儿没防备,直直栽倒进来,小太监一愣,心中诧异:这是什么时候跑来的小畜生?
“走开走开!”太监挥了挥手。
然而,小狗儿不肯走,一骨碌爬起,浑身打着颤,依旧固执地想爬过门槛闯进来。小太监从未见过这只黄毛小狗,不知是哪位別宫小主走失的爱宠。且自家主子碰了狗毛会起红疹,静怡轩可从不许猫猫狗狗出现。
他便轻轻地踹了那狗儿一脚,骂道:“小畜生,还不走!别扰了主子的清净!”
万一被掌事姑姑看到了,必治他个看门不力的罪过。
小狗被踹得滚了几圈,但依旧顽强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回到门前,继续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太监。
小太监不过十五岁,对猫狗还是有些耐心的,又见狗嘴中那条小布巾在月光下格外醒目,似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皱眉看了看布巾,心中有些狐疑:民间说狗儿衔草报恩,且狗上门来有福缘,莫不是静怡轩有什么喜事要发生?这一愣神的功夫,小狗竟身子一闪,极机敏地钻了进来。
小太监大惊,他真是糊涂了,什么报恩什么福缘,都抵不上主子见不得狗毛重要!他抄起一根扫帚便要去赶,无奈打在狗身上,小狗儿便忍不住唧唧嗷嗷的叫起来。
满宫安歇的当儿,四下寂静,这狗儿的叫声很快引来了姑姑和宫女。
“混账东西,这是哪来的小畜生?你不知道主子见不得猫狗吗!”为首的姑姑冲他斥了几句,低声吩咐宫女去捉狗,可宫女的身手不及小狗利索,叫它往主子的寝宫方向蹿去。
“哎呀!快去,抓不到你们都得挨罚!”掌事姑姑气急,自己也抄了个扫帚去赶。
简宁吓死了,满眼都是柱子那么大的脚,他东躲西藏地穿梭着,一会儿在花盆底下,一会儿在柱子背后。
恨死系统了!
“在这儿!”一个宫女脆生生地喊道。
“你倒还高兴!小心扰了主子清净,叫你吃罚!”掌事姑姑斥道。
“姑姑来这儿!它在这儿呢!”另一个宫女也满脸兴奋地朝简宁扑去。
简宁闪着前腿就躲,在地上打着滑,像个冰球一样四处乱蹿。宫女们哪见过这番模样,纷纷笑起来,这前追后逃的,似玩闹一般。
掌事姑姑寻声扑了几次,扑个空,早已气喘吁吁,又不好叫多多的人来惊扰主子,便叉着腰又去打狗。
院中正在鸡飞狗跳,忽听一个平静的少年声音响起,“刘嬷嬷,这是怎么了?”
被叫刘嬷嬷的正是那掌事姑姑,她擦了擦汗,请罪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叫一只狗儿蹿了进来,正抓呢。”
八皇子凝了凝眉,开口要说什么,就感到脚边被什么撞了撞,低头一看,竟是白日在小十一身边的那只狗儿!
八皇子顿时眉开眼笑,旁边的宫女和太监们都惊了,几时见过端庄持重的殿下笑得这样开怀?
莫不是今晚大家齐齐撞了邪?
“来找我干嘛?”八皇子弯腰将小狗搂在怀中,摸了摸他的鼻子。
“汪汪汪!”简宁随便冲他叫了几声,反正也没人能听到他说话。
刘嬷嬷狐疑地问:“殿下识得这小畜生?”
“嗯,你们下去吧,母妃那里我去说。”八皇子收了笑,又变回平日那个不苟言笑的八殿下了。
主子发话,刘嬷嬷不好当面驳他,一脸担忧地带着宫人们退下了。
八皇子只批了一件披风,内着一身蚕丝中衣,他旁边的内侍太监可不敢叫主子着凉,忙劝道:“殿下,这儿风大,不如咱们回去耍?”
不知哪个字眼刺了八皇子,他冷了脸,“你自回去罢。”
“哎哟!奴才失言,殿下咱们回去说话可好?”内侍太监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嘴巴,笑眯眯地看着八皇子。
八皇子不理他,一手兜着小狗儿,一手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小狗怀中,慢步往自己寝殿走去,“冷不冷?怎么这么晚还出来,是不是还想吃糕点?我叫阿顺给你做,她做的糕点也很好吃……”
内侍太监跟在后头,越听越惊异,眉毛鼻子都快皱一堆儿了。今日下学他就奇怪,八皇子见到这狗儿跟变了个人似的,此时狗儿找上门来,瞧它趴在殿下怀中,模样神态,简直像个小娃娃般,十分通晓人性。
简宁好不容易从寒冷中缓过来,转眼已在八皇子寝殿中,眼前一堆花花绿绿的糕点,还有牛乳徐徐送入口中。
这是什么神仙般的日子!
“真乖,多喝一点。”八皇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亲手用锦帕给他擦嘴,时不时地,还控制不住般,亲亲他的脑袋。
简宁:……
您真的是当世大儒的外孙吗?
俨然是现代十级忍人啊!
不行,不能沉溺在忍人的温柔乡,否则舍不得离开了。简宁想起正事儿,从软榻边叼起被八皇子扯出来的布巾,眼巴巴地望着他,“汪汪汪!”
八皇子才注意到这块烂布,捡起来细细端详。
简宁见有希望,雀跃地蹦了蹦,尾巴也摇得飞快。
就知道八殿下你聪明!这是云澜舟的衣服,你今儿还打量过呢!赶快动动你的小脑瓜,明白云澜舟的衣服破了,去送一些冬衣给他!
八皇子似懂了什么,忽地笑起来,“我知道了,是给我的礼物对吗?”
简宁:……
八皇子喜上眉梢,冲内侍喊道:“快去多多的拿些牛乳糕来,我瞧着它爱吃!”
内侍鬼眉鬼眼地去了,走之前频频回头,实在不明白八殿下这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不就是只小狗儿吗,确有几分姿色,但也不至于放着殿下平日最爱看的四书五经不理,去耍那狗儿吧!
“汪汪汪……”
(不是殿下你听我狗叫……)
还没叫完,简宁已经被八皇子一兜踹在怀里,脸贴脸的亲起来。
“哎呀,好久没洗澡了吧小狗儿,臭臭的。”八皇子说。
“小臭狗儿,再给我闻闻。”八皇子说。
“小尾巴摇得这么欢,就这么喜欢本殿下抱你?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八皇子说。
……
简宁好不容易被放下来,能呼吸了,他一弹后腿,麻溜地蹿出八皇子怀中,飞一样地跑了出去。还好他的鼻子灵,方向感也好,任八皇子在后面追,他也不回头,寻着大门而去,生路就在前方!
然后就撞在了门上。
天杀的!是谁关了大门!
身体一轻,再次落入八皇子的魔爪之中。
“跑什么?今晚就歇在我这里。”八皇子摸了摸他的头。
简宁死命挣扎起来,扭得身子歪来歪去,好像抽搐的大毛虫。
“乖,乖。”八皇子转身,抬脚便要往回走。
简宁感觉自己完蛋了,要是被八皇子拘在这里,他还拯救个屁的反派,但也不敢咬人,皇子受伤的话,他一身狗皮得叫人剐了。
所以只好一直扭来扭去,表达自己的不情愿,试图让八皇子放自己下来。但毫无“人性”的八皇子笑逐颜开,一口一个“撒娇鬼”地抱着简宁颠了颠。
简宁:……
“咚咚。”
八皇子顿了顿,似乎有敲门声。
简宁狂喜,要是有人进来,他就能抓住时机逃出去了!
“咚咚。”
敲门声再次传来,八皇子有些疑惑了,回到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开。这么晚了,莫不是刘嬷嬷她们出去过?
“啪啪啪啪——”
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
八皇子:……
这肯定不是刘嬷嬷了。
打开门,就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冒着风雪站在外面,眉眼含霜,嘴唇紧紧地抿着,额前的几缕发丝被风雪吹乱,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接近的冷冽气息
“小,小十一?”八皇子没想到来者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