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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阮工

    ◎这是他们之前常用的暗语◎

    阮青屿抱着电话, 闭着眼,躺在被窝里发笑。

    下午到会议室找凌泽时, 自己就想问这事,备忘本里写着“小丹不是我儿子,我单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两人莫名其妙地吵起来,一时没顾上。

    “小丹的确不是我儿子,是我姐的,她前两年嫁给H酒店集团大股东。”凌泽还在电话那头继续解释。

    “小丹中文不好,分不清舅舅叔叔,所以叫我二爸爸。”

    “嗯。”

    “下午桑吉的事情,问客人是否忌口很重要,东亚人还好, 若是白种人,有时一点坚果就会致命。”

    “嗯。”

    阮青屿收起笑容, 静静地听着凌泽解释,没有再插话。

    他把话筒夹在耳边,掰起手指头,细数自己再见到凌泽的时间, 从小岛遇到算起,前后也不过六天时间。

    六天很长, 两人一起吃饭,坐车, 工作, 吵架。

    六天很短, 似乎不够弥补六年的距离;但是如果可以, 是不是两人可以再有下一个六年。

    六年后, 自己三十二岁,凌泽三十四岁,也许会像设计院里的同事那样,平日里工作配合默契,假期里拖家带口地一起做短途旅行。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期待的六年。

    凌泽低声在自己耳边解释着种种,阮青屿听得恍惚,他想听凌泽解释的,不是儿子,不是什么集团标准,他想听的不过只是那几个问题,反反复复。

    为什么走得那么突然?

    你这几年在哪里?

    都做了什么?

    过得开心吗?

    有没有想我?

    好像这些问题,已经都有答案,因为家族生意问题被母亲突然带走,去英国,在英国读大学,和周成资成为好朋友,甚至还戒了烟,那应该都是开心的。

    所以,也不一定会想我。

    阮青屿叹了口气,却听到电话那头,凌泽在连名带姓地喊他。

    “阮青屿。”凌泽原本声线就低沉,而最近听他说话,经常尾音嘶哑。

    “嗯?”阮青屿心里又多了个问题,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是……”凌泽轻咳了声。

    “你的嗓子怎么了?”阮青屿还是问了。

    “有点痒。”凌泽回答。

    “哦。”阮青屿沉默下来,等着凌泽像刚刚那样有更多解释。

    可是等了会儿,却没有听到凌泽的声音,电话那头倒是传来嘀嘀的收银声,伴着喧嚣的音乐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气球一个二十五。

    “你吃巧克力吗?”凌泽突然问。

    “你买呗。”阮青屿闭着的眼皮越来越重,高反让他特容易疲惫。

    “凌泽,我们中国人不吃资本家的糖衣炮弹,酒店枕头挺软,我要带一个糖回家。”

    阮青屿困得厉害,说出的话逐渐混乱不受控制。

    只听见凌泽在电话那头低笑:“行了,睡吧,明天再说。”

    阮青屿手一松,把话筒往地上丢,睡了过去。

    香格里拉的夏天,天暗得晚,亮得早。

    阮青屿终于在早上起床,准确地说是天没亮就起床。

    因为阮院长的呼噜声震天响,大概是广场舞跳过头的缘故,累坏了。

    阮青屿大半夜被吵醒后,不得不抱着被子,又睡到浴缸里。没有羽绒被的浴缸,很硬,于是他早早地就被硌醒。

    早起也不是什么坏事,阮青屿决定出门看看高原的日出。

    一打开房门,露台竟漂浮着一大串气球,细绳挂在栏杆上,气球们乘着凉风摇头晃脑。

    气球长得五花八门的,最大的,是一颗两层大红的圆球,夹层洒着晶亮的银沙,由条细细的LED彩灯绑着,亮着闪,小太阳一般。

    红气球边上绕着好些小气球,各种卡通图案,海绵宝宝,喜洋洋,奥特曼,甚至还有一只蟹老板。

    阮青屿回头冲房间喊:“二叔,门口的气球是你昨天带回来的吗?”

    回答阮青屿的只有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他突然想起,昨天和凌泽通电话时,电话背景声里有人在吆喝,气球一个二十五。

    也许这些气球,是凌泽送来给自己的?

    阮青屿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高兴;气的是凌泽,坏得很,总当人是三岁孩子,高兴的是气球确实好看,阮工很喜欢,有点意外。

    阮青屿已经忘记,自己出门是要看什么日出,带着这串气球又躺回浴缸里。

    盥洗室灯光隐蔽而昏黄,气球在空中漂浮着,寂静的清晨里被撒了满天的太阳。

    阮青屿望着这人工日出,朦胧间又睡了过去。

    所谓的七日度假计划,也不是安排天天睡觉,阮青屿在浴缸睡着没多久,就被阮院长喊起来。

    老头盯着盥洗室里飘忽不定的气球们,发问:“怎么突然变多了?”

    “什么?”阮青屿抱着枕头,坐直起身,眯眼看着气球,被吵醒都还是满心欢喜。

    “气球啊,我买的,二十五呢。”阮院长刷着牙说。

    “你买的?”阮青屿瞬间躺下了,完全不想动;他闭上眼,不再看气球,没睡够,不想起,今天还有调研行程安排,但是他决定就躺客房里不出门。

    “可我只给你买了一个,就那只蟹老板。之后我碰到凌泽,他车子大,就让他帮忙带回酒店。”阮院长开始数气球:“这都十个不止,不会都是凌泽买的吧?”

    “他也去跳广场舞啊?”阮青屿扯过被子蒙在头上,闭着眼睛开始酝酿睡意:“二叔我头疼,今天不想出门。”

    “哦,好,那你回床上躺吧。”阮院长还在数气球。

    “他说你要吃巧克力,酒店没有,去县城给你买。”阮院长转身问阮青屿,面色狐疑:“他是不是撞翻人家的气球车,所以就把整个摊子的气球都买回来了?”

    “可能是吧。”阮青屿又坐直起身,迅速爬出浴缸,开始洗漱:“我头不疼了,二叔等我,一起出门。”

    酒店安排两台车作为调研用车,一台阿尔法,一台路虎。

    因为起得迟,等阮青屿急匆匆地赶到酒店门口时,阿尔法车门敞开着,凌泽正坐在驾驶室后面的位置,淡蓝牛仔衬衫,外面罩着件藏青色冲锋衣。

    阮青屿站在车外,抬头看向凌泽,暗自感叹,这人是不是掌握如何把衬衫穿得精神好看的一百种方法,回滨城自己也要买件衬衫来穿穿。

    等感叹完,阮青屿发现自己的腿不听话,已经带着脑子挨着凌泽的位置坐下了。

    林晓培坐在副驾驶,回头道:“阮工要不要坐副驾驶?风景好呢。”

    阮青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坐的是车上的领导位,他不好意思地起身往后座钻,乖乖地坐到后排靠窗的位置。

    “我坐后排就好,副驾驶容易晕车。”阮青屿回答。

    “后排颠,你还是坐回来。”凌泽皱着眉喊他。

    “那留给二叔坐,我不怕颠。”阮青屿一听,更不好意思坐过去。

    “后面还有台路虎,阮工要看风景的话,也可以坐过去。”林晓培突然说。

    凌泽透过后视镜瞪了林晓培一眼。

    “阮工坐后座就可以,不用挪了。”林晓培憋笑着又说。

    “路虎上坐的都是谁?”阮青屿问,他以为这次来香格里拉的就只有滨城设计院,和S酒店的室内设计周成资。

    “成资总的联合国大军。”林晓培道:“GEN建筑设计的人,这次也一起来踩点,他们住在古城酒店,没有上来我们住的这里。”

    “哦。”阮青屿看向窗外,本来是半躺在后座,现在人都坐得笔直,他在心里哀嚎着,自己的酒店设计梦,这次估计要破灭。

    “怎么?阮工害怕了,这次投标还做吗?”林晓培看着阮青屿安静如鸡的样子,忍不住逗两句。

    “怕,怕死了。”阮青屿一如既往地直接:“你们业主就喜欢老外的设计,都不需要看方案,只要看到是外国名字设计师,直接主观加分。”

    “你这是真怕假怕?”林晓培听阮青屿的口气,满是调侃,没一点怕的样子。

    “你家阮院长说,实在不行他回去联系滨城300米酒店的英国设计团队,他也做一个联合体,打个对台。”林晓培说。

    “也行,及时止损呗”阮青屿神色淡淡,他说的是真心话。GEN团队的代表作遍布北上广,滨城沿海天际线也占了好几个,面对外籍设计,他根本就没底。

    “什么外籍设计,主创还不都是中国人,几个真用外籍的,都是挂名。”凌泽突然开口:“都用图纸说话,怕什么。”

    “就是,阮工,怕什么,凌泽的业主专家票,全部都是你的。”林晓培哈哈哈地笑起来。

    阮青屿当下就感觉自己后脑勺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去,他偷偷瞄了凌泽一眼,凌泽头朝着窗外看不见正脸。

    他等了几秒,觉得凌泽没有要表态的意思,便说道:

    “晓培总,我们还是用图纸说话,用图纸哈。”

    话刚落音,阮院长就走到车门旁,边上还跟着周成资,这两人倒也不需要谦让,周成资先上车,直接往车尾钻,而阮院长,则是坐在凌泽身边的位子。

    阮青屿见周成资坐到自己边上,实在没忍住,问:“周总,你怎么天天都和我穿一样啊,新加坡时髦穿一身黑?不热吗?”

    阮青屿今天依旧是全黑,额头的伤口用纱布贴着,头发温顺地盖住前额,很好说话的样子。

    周成资被阮青屿这么一说,盯着他看了好久,一直到阮青屿反瞪着眼回去,才笑着说:“你怎么不穿其他颜色,偏天天要和我情侣装?”

    “我昨天穿大红的,逗牦牛时搞脏了。”阮青屿听到周成资说什么情侣装,实在无厘头,他认真地解释起来,余光扫了眼凌泽的位置。

    阮青屿坐在凌泽后侧的位置,能看到的是个背影,只见凌泽拿起随身带的水杯,缓缓地拧开瓶盖。

    凌泽的手形修长,指甲修得干净整齐,旋开杯盖时,指节发力,带起掌骨沟壑分明,掌丘处微微隆起,上面有道明显的疤痕。

    “牦牛好玩吗?”凌泽开口问道,没有回头。

    “挺乖的。”阮青屿盯着凌泽手上的疤痕回答,疤痕看起来像被什么割伤,带着缝线的痕迹,阮青屿记得清楚,在读大学时,凌泽的手除了握笔处的薄茧,其他地方一直都是干燥柔软,从来就不会有伤痕。

    凌泽抿了口水,又重新盖上杯盖,仿佛车上没有周成资这个人。

    夏天的香格里拉温度不高,越往海拔高处,温度越低,车内甚至开着点暖气,阮青屿见凌泽打开杯盖时,杯壁传出冰块碰撞的声音,喝的都是冰水。

    他掏出手机,给凌泽发了条微信。

    阮螃蟹:你喝的是冰水,嗓子不舒服吗?

    A-LZ:没事,你今天起迟了?

    阮螃蟹:嗯,和二叔数气球,花了点时间。

    A-LZ:十五个,两百块。

    阮螃蟹:那我二叔被坑了,他的蟹老板花了二十五。

    A-LZ:你赶紧卖他,一个二十。

    阮螃蟹:他买蟹老板是给我的,你买的呢?

    A-LZ:你说呢?

    阮螃蟹:一个二十,十五个三百,卖你送给阮院长。

    A-LZ转账300.00元。

    阮螃蟹收到300.00元。

    阮螃蟹:谢谢老板,气球阮工很喜欢。

    A-LZ:你就拿倒卖气球的干劲去投标,路虎车上的假老外,绝对打不过你。

    阮螃蟹:我隔壁那个真老外,一拳就能把我打死。

    阮青屿回复完,瞄了隔壁眼坐身边的周成资,今天他冲锋衣的拉链拉得很高,前胸绷得紧紧的。

    A-LZ:你别总是偷看人家。

    阮螃蟹:你怎么知道我看了???

    A-LZ:我后脑勺有眼睛。

    阮青屿心里一惊,凌泽到底怎么知道自己偷看周成资胸肌的,他身子不由得往凌泽作为方向靠,一抬头,看到前座位椅背上,PAD屏幕正暗着,而凌泽正在屏幕反光里对着自己笑。

    既然如此,那就多看两眼,阮青屿又往隔壁瞟了瞟。

    “阮工,你看我做什么?”周成资问得直接,

    阮青屿眼睛大,提溜转时候,视线比一般人来得明显,他自己觉察不到,但是被看的人就很容易发现。

    “看你练得很好的样子。”阮青屿比周成资更直接。

    阮青屿余光瞄到凌泽,他把手放到保温杯上,又移开。

    “阮工喜欢啊,喜欢晚上我带去你健身房,教你怎么练,要吗?”周成资回答得热情。

    “我高反着呢,还是不要了。”

    阮青屿第一次感觉高反也不是太差劲的事情,起码可以让自己在各种场合装死,而且是想死到什么程度都可以。

    A-LZ:你应该晚上就开始去练,投标比不过,就去掀了GEN的桌子。

    阮螃蟹:滚。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往北前行,天气时雨时晴,绵绵其山,莽莽无言。

    而车子里的人话逐渐多起来,林晓培回头与阮院长攀谈着项目情况,周成资则不时就抓住阮青屿的胳膊,指着车外的景色,激动得哇哇哇。

    这是与南方山区完全不一样的景色,壮美开阔,但更令阮青屿惊讶的,是连接在雪山与雪山之间的公路。

    路况出乎意料的好,平坦的双车道,只是偶有落石。

    阮青屿往后车窗回头望去,公路缎带般缠绕于崇山峻岭之间。

    他下过不少工地,在骄阳炙烤的夏季,或在台风肆虐的雨季;当项目从图纸变为现实时,自己会有种道不清的成就感,仿佛是刚组装完大型乐高的孩子,从图纸到拼件都是由亲手设计。

    但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渺小;穿梭在高山间的隧道,架设在峡谷上的桥梁,衬得自己经手过的项目都异常简单,微不足道。

    他低头,又给凌泽发了条微信。

    阮螃蟹:这些修路的工人,真的厉害,比我项目上的工人强多了。

    A-LZ:想不想下去自己开?

    阮青屿不回微信了,他把人贴着车窗,趴在车窗与座位的缝隙间,悄悄地问凌泽:“可以吗?”

    凌泽回完阮青屿微信,便闭上眼睛,仰头靠着座椅。车内逼仄的空间,与不断上升的海拔开始令自己前额隐隐作痛。

    耳边突然一声:“可以吗?”微弱细软。

    凌泽睁开眼睛,左侧的椅缝间,探出四个圆圆的指腹,是阮青屿的手。

    指甲修得很短,几乎紧贴指尖,透着点粉,像粉色纤月。

    凌泽抬手,掌心轻抚过那粉纤月,顿了下,抬手,再落下。

    “嗯嗯。”阮青屿又悄声回答,带着愉悦。

    这是他们两人之前常用的暗号,轻拍两下,表示赞同。

    凌泽又将手轻覆在阮青屿指尖上,这次没有再抬起,他弯曲指尖,指腹相贴。

    阮青屿指尖的温度有点凉,就像是车外夏季高原湿润的空气,一丝丝地漫入血液。

    “晓培姐,让司机靠边停下,后面的路虎也是。”凌泽再开口,时间过了许久。

    “怎么了?”

    “晕车,我要下去自己开。”凌泽回答得坦然。

    “那行,你和路虎的司机换下?”林晓培问:“你不会想开阿尔法吧?”

    “就开路虎。再找个会开车的和我一起替换下。”凌泽接着道。

    “那就阮工呗。”林晓培一下就听懂了,助攻是她的天职,义不容辞。

    “小屿,你半年没摸车,能行吗?”阮院长有点担心。

    “啊?”

    阮青屿知道自己是真不行,这下要完蛋,他微动指尖,在凌泽的掌心滑动,凌泽温热的手心带着薄茧,握住自己指尖,悄悄发力,松开,再发力。

    轻拍两下,就是可以。

    “可以的,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开车吧。”阮青屿回答。

    “我也要去,我也会开车。”周成资激动起来,也非要要亲自开车;自从车子开过3500海拔他一直都在亢奋状态,也不知道是缺氧,还是缺见世面,就一直哇个不停。

    “你去个屁。”林晓培急了:“你的联合国大军,都要挪过来,你好好陪着啊,难道要我陪吗?”

    周成资被说得哑口无言,一边是业主,一边自己找来的合作伙伴,但是他确实又很想自己开车,开心一把:“晓培总,联合国大军你也认识啊,都合作过项目的。”

    “是认识,可是你有证吗?来大陆时候驾照认证过吗?你别把我们左舵都开峡谷里。”林晓培开了大招。

    周成资哑口无言,没有驾照,比开惯右舵更致命。

    车子很快就换好,阮青屿兴奋地和阿尔法挥手告别,然后一个箭步,爬上驾驶室,捧着方向盘,对着凌泽笑。

    “让我开,让我开。”阮青屿用乞求的语气说。

    “你不是不行吗?”凌泽问他:“你车祸康复后,就没再开过车不是?”

    阮青屿:“你不是说可以吗?”

    凌泽:“我什么时候说可以的?”

    阮青屿举起左手,伸到凌泽面前:“就刚刚,你握了两下。”

    他理直气壮地看着凌泽,大眼睁睁地,倒映着整片天空;凌泽知道自己除了投降,别无他选,即使这双眼睛他明明已经注视了十几年。

    “开慢点。”凌泽坐上副驾驶,带上安全带吩咐。

    “遵命。”阮青屿启动车子,油门一踩,车子像蹒跚老妇一样,在陡峭的山间缓缓前行。

    阮青屿开得不止慢一点点,时速不过40公里。

    凌泽看着车窗外缓慢向后的风景,旁敲侧击身边的阮工:“阿屿,你会不会困?要不要吸氧?”

    “不用,我好着呢。”阮青屿开得兴奋,全身血液奔流着,头脑异常清醒。

    那就慢慢开,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凌泽看着身边的人,黑发盖住前额,发尾软软地带着微卷,下巴尖俏,眉与眼美得不近人情。

    他想,这台车如果就这样永不停歇地开下去,那也是很好的。

    阮工,是真很好,他严格执行着凌泽开慢点的要求,从天亮,开到天黑。

    当又一台大货车从自己车前超过时,阮青屿兴奋地和凌泽喊道:“凌泽,你看 那大货车车身的七彩灯,好漂亮啊。”

    没有阮工漂亮。

    凌泽心里默默回应着,嘴上说着:“你饿不饿啊,天都快黑了。”

    “饿啊。”阮青屿目视前方,他自从坐上驾驶座,就没有再看过一眼凌泽。

    “前面服务区停下?我要去卫生间。”凌泽说,他想自己不再找点借口,阮工还会一直在38码坚持下去。

    他这时开始理解,阮青屿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项目负责人,并且得到女将军林晓培的认可,并不单纯是因为背后支持他的阮院长,更多的是他身上独有的韧性。

    他对自己喜爱的事物,总是抱着单纯执着的态度,义无反顾,全心全意。

    “别看啦。都看一路了呀。”

    凌泽的眼前突然一片黑,车子已经停在服务区,阮青屿正侧着身抬手捂住自己的眼。

    等他再睁开眼,阮青屿已经跳下驾驶座,往服务区的卫生间跑去了,凌泽摸了摸自己的眼,跟着下了车。

    服务区的卫生间正在修葺,用的是临时活动卫生间,细长条一个盒子,可以自动冲洗,也算是干干净净。

    阮青屿很快就从卫生间里出来,洗过手,湿漉漉地晃着,他看到凌泽还站在车旁不动,觉得奇怪。

    “凌泽,你不是要去卫生间吗?”阮青屿问。

    “去过了。”凌泽回答。

    “是吗?我怎么都没看到你走过来。”阮青屿觉得奇怪,他确定凌泽是没有靠近移动卫生间的,莫非这个肮脏的家伙随地大小便?

    “我用商家自己家的卫生间,随便买点东西,借用了下。”凌泽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是一大袋菌干。

    阮青屿看着凌泽,皱了下鼻子:“凌泽你什么时候养出这么一身龟毛的毛病?连上个卫生间都挑三拣四的。”

    “我就是买菌干,顺路,懒得走到你那里罢了。”凌泽又解释,他搂过阮青屿的肩,轻拍了两下。

    “嗯嗯。走吧,找商铺老板弄点吃的。”阮青屿看着凌泽手里的菌干,也没在多问。

    凌泽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包着铝箔纸的小袋子,不到半个手掌大,递给阮青屿。

    “这个给你,路上光盯着你开车,忘了。”

    【作者有话说】

    实在不好意思,我居然弄错入V章节了,27号入V,设定成27章入V,实在对不起大家,只能多出一个空章了,后续我写一个番外补上。

    这几天入V,都会有多字胖章节,谢谢大家支持订阅~爱你们~

    28 拥抱

    ◎“我很想你,非常想你。”◎

    阮青屿接过铝箔保温袋,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小袋印着外文的零食, 是进口即食蟹柳。

    “这是什么?”阮青屿边走边问。

    “高仿螃蟹腿,喜欢吗?”凌泽回答。

    阮青屿停下脚步,无奈地抬头看向凌泽,他没太听懂自己的问题。

    “我认得这是蟹柳棒,我还知道这是鳕鱼肉做的,和螃蟹没关系。我的意思是这是单独给我的?”

    凌泽跟着阮青屿站定,眼神落在阮青屿身后的水泥地上,先是双手握拳,然后换做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干巴巴地开口:

    “其实你说得有道理,卫生间放在楼下, 的确是没有考虑到特殊人群的需求,比如你这类高反严重的。”

    “然后呢?”阮青屿依旧看向凌泽, 语气柔软。

    “设计本意是想保留藏式民居的功能特点,给住客沉浸式体验,所以便将盥洗室放置于底层。”凌泽依旧避开自己的视线,开始解释整个酒店的设计理念。

    “凌泽。”阮青屿轻声打断他。

    他一时摸不清楚, 凌泽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按理凌泽应是在英国读书工作,家境富裕, 年轻居高位;在人群里,更是透着超出年龄的稳重。

    可现在, 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阮青屿渐渐发觉, 凌泽似乎有些患得患失, 甚至连说话的内容, 都是小心翼翼,反复斟酌,像是一场拙劣的设计汇报。

    可明明就在进服务区前,两人相处起来与六年前无异。

    “我们去那边走走。”阮青屿说,往服务区的观景平台走去。

    高原夏夜,云雾从峡谷底缓缓而升,放眼望去,是墨蓝潇潇的夜,月亮半隐在薄霭后,像是滩红黄的水晕。

    “你是不是有遇到过什么不开心的事?”阮青屿问,他不再看凌泽,转头面向望不见边的群山。

    凌泽不作声,见阮青屿倚着栏杆,也跟着倚上。

    远处的香柏树影重重,暮色里也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只是一片死寂的黑。

    他看着阮青屿偏着头在点烟,火光一霎间映亮他鲜红的唇。

    “昨天下午的事情,我很抱歉。”凌泽道。

    “我说的不是昨天,是之前。”阮青屿缓缓地呼出口气,升起的袅袅白烟笼住他盛水的眼。

    “之前刚到北京,一切都算顺利。”凌泽回答。

    两人静了半晌,不知名的鸟突然一声高,一声低地叫起来,

    阮青屿重重地叹口气:“算了,当我没问吧。”

    他有点泄气,凌泽在逃避回答自己的问题。

    但想想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或者是凌泽不想说,再或者,只是不想和自己说。

    “我最喜欢吃冻红花蟹,喜欢所有印着螃蟹图案的零嘴;我不会因为你说我两句没用就生气,也不会因为自己不小心摔倒,而不依不饶地怪罪别人。”

    阮青屿一股脑儿把心里的事倒出来,抬眼看向凌泽:

    “凌泽,我想,这些你应该都是知道的。”

    阮青屿说完,转身往小商店走去,走两步觉得不对,又转向往路虎走去。

    他只觉得胸闷,心律也不太正常,就跟那突然怪叫的鸟一样,忽高忽低。大概是缺氧高反的原因,路虎车上还有便携氧气瓶,多少是能派点用场。

    “阿屿。”凌泽在背后喊他,声音有点距离。

    阮青屿跟着声音站定。

    他想,是不是回头问下凌泽,要不要吃点什么;毕竟那袋莫名其妙买来的菌干,拿来做干粮都不太合适。

    况且,凌泽为了道歉,也买了自己爱吃的零食,还有跟风买的气球,以及至今没有见到的巧克力。

    自己好像也没可能再要求更多。

    “你要吃什么。”阮青屿开口道,刚想转身,却落入陌生的怀抱。

    他们曾经拥抱过无数次,但是这次不同。

    凌泽隔着重重衣服从背后拥住了他,双臂交缠用力着,似乎要将人融入骨血中。

    “阿屿。”

    阮青屿听见凌泽沉沉的嗓音在耳根边响起,颈边是他粗粝的呼吸。

    “之前,我遇到很多不开心,很多,但是大多都过去了。”他说。

    “嗯?”指间的烟无声地落地,阮青屿觉得心有点酸,手跟着无力。

    “只有一件事,阮青屿。”

    交叠在自己胸前的双臂微微颤抖着。

    “我很想你,非常想你。”

    那不知名的鸟还在一声高一声低地怪叫着。

    阮青屿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只是分不清这颗心是自己的,还是凌泽的;也或者他一个人拥有了两颗心。

    他抬起双臂,将凌泽的体温笼在胸口。

    “嗯。”阮青屿柔声道。

    凌泽垂着头,鼻尖掠过阮青屿的侧颈,反复确认着怀中熟悉的香气。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抱着阮青屿,他曾经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

    当时从大陆出逃到泰国,母亲便把他留在当地码头的渔船上,带着与自己身形相仿的陌生青年,声东击西的往菲律宾跑,才引开追债人的追踪。

    而自己早上还睡在南洋别墅的空调房里,晚上便只身睡在异国他乡的木舢板上,每天在不同的渔船里躲藏。

    饶是这样,却还是被债主找到,在揍一顿被脱光后,丢在码头冻鱼的冷库里,录着视频,发给凌泽父亲,威胁要钱。

    当凌泽在黑暗的冷库里,冻得神志游离时,唯一想到的人只有阮青屿。

    他很遗憾,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抱过阮青屿,也不曾向他吐露过自己的心迹,冷库外的太阳是什么样子,也许是再也见不到了,如果有下辈子,希望自己可以再遇到阮青屿。

    幸运的是,不需要下辈子,现在阮青屿便温顺地被自己拥在怀里,像是自己凄寒经历中永不凋零的温柔日光。

    “阿屿,我真的好想你。”

    **

    当阮青屿坐回路虎副驾时,他又开始庆幸,自己高反严重的毛病,可真是来得恰到好处,他可以随时随地按需装死。

    比如现在,他举着氧气瓶,滋滋吸着,塑料氧气面罩,遮住他大半张脸,这样凌泽就不会注意到自己烫得发红的脸。

    “阿屿,你脸上的氧气瓶已经没有气了。”凌泽边开车边说。

    “还有点,不要浪费。”阮青屿觉得现在还不太适合把氧气罩从自己的脸上挪开,毕竟自己感觉脸还是有点烫。

    “车子远光灯的光线,是往前直射的,阮青屿,你脸再红我都看不见。”凌泽边说边加速着。

    阮青屿听他这么说人都要气炸了,一怒,把氧气瓶咣当丢向后座。

    “啧,是有什么好脸红的,是你缠着我,又不是我缠你。你再消遣我,我下车了啊。”

    “你下车,是要猴年马月才能走到民宿。”凌泽说:“看下导航,大概是还要再开多远。”

    “哦,你等下。”

    阮工的七日度假游,在第四天晚上,插入段小插曲,H酒管集团董事会成员凌泽,在向阮工诉衷肠后,耍赖皮,抱着人不肯松手。

    当时,阮青屿说天快全黑了,得赶紧走;他用力去掰凌泽的手臂,却一点用都没有,那双手臂就跟铁铸一样焊在自己身上。看来练家子的不止周成资一个人,凌泽也是和他一伙的。

    两人就这么在服务区角落里折腾着,一个挣扎着要走,一个说黏住了拔不开,打得不可开交,反正月黑风高的,也没人看得清。

    直到酒店阿尔法的前车灯,落在两人身上。

    两人就像夜晚沙滩上,被强光照到后的螃蟹似的,一动不动。

    阮青屿双手正发力把凌泽的左前臂从身上掰离,一只脚还踩在凌泽的鞋上;而凌泽则是一手被阮青屿掰得动弹不得,但另一只手却钳在阮青屿腰上,阮青屿也一样动弹不得。

    林晓培坐在副驾驶,笑得不行,说这两人打架呢,大高原的海拔3800,别打着打着晕过去了啊 。

    而下车的教训两人的是阮院长,他直接走向阮青屿,抬起手就要往后脑勺扇去,幸的凌泽反应快,一把抓住阮院长的手臂:“阮院长,别打,万一把他脑子打宕机怎么办。”

    “你们开车这个速度,和宕机有区别吗?”阮院长收回手:“我们都看完场地回程了,你俩还在这里打架。”

    阮院长对阮青屿,工作和生活完全是两个态度,工作稍微拖拉点就伸手要揍人,而生活上却是买蟹老板气球哄小孩的样子。

    “晚上都不准回酒店,明天一早给我看完场地再回去。真的是胡作非为。”阮院长骂道,连带凌泽一起。

    “不回酒店,那晚上睡哪呀?”阮青屿问。

    “路边民宿随便找一个。明天天一亮就去看,看完马上开车回酒店。”阮院长命令道。

    “哦,好。”阮青屿老老实实地接受批评。

    新酒店的选址,在当地最高雪山附近,具体位置还没定,二选一,所以需要到现场踏勘,以确定出合理的方案。

    阮青屿想着,既然天一亮就要返程,那就选个离现场最近的民宿算了。待到导航路线一出,两人都傻了眼,直线距离10公里出头,却要在山路十八弯上,弯弯绕绕地转上30公里。

    但都已经定了,便硬着头皮开了过去。

    等到开到民宿门口,已经是晚上接近午夜。

    阮青屿困得直打哈欠,泪涟涟的。

    “太困了,凌泽,我能不能开窗抽根烟?”阮青屿问,他担心若是把酒店的车子染上烟味,后续客人使用起来会有意见。

    “抽烟打断腿,吴老师交代过。”凌泽回答。

    阮青屿只能认命,车子开到民宿门口,没停稳,他就急匆匆地跳下车,在大门口找了个角落抽起来。

    凌泽停好车,往民宿门口走时,只看到黑夜中绽放出一朵诡异的橙花,在阮青屿漂亮的唇上忽明忽暗。

    他顿了下,伸出食指,远远地指向阮青屿一下,吓得阮青屿急忙灭烟,跟在凌泽屁股后进了民宿。

    民宿,民宿,异常朴素。

    就是当地普通老百姓的家。一楼客厅厨房,二楼自住,三楼空房间做民宿,一共只有两间房。

    阮青屿在前台办理好入住手续,便随着民宿老板上三楼看房间,老板说今天就只有你们两位客人,房间可以二选一。

    现在,三楼对阮工来说,很高。当他爬到三楼楼梯口时,一口气已经接不上了,等蹒跚地跟着老板进到房间时,那口气直接就断了。

    因为是间大床房。

    “老板,我订的是双床房。”阮青屿抗争着,

    他感觉如果晚上和凌泽睡一张床,大概率他的手臂又要找理由焊死在自己身上。

    “是双床,只是靠得近了点。”老板拍拍床垫。

    阮青屿仔细一看,果然是两张单人床拼起来的,房间太窄,分不开距离。

    “大床也行。”凌泽看过房间说道。

    “老板,两个房间我们都要了,我们一人睡一间。”阮青屿瞪了凌泽一眼,把所有对自己不利的苗头,都捏平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超级感动,今天入V,这本书比我的上一本,有多那么一丢丢的进步。订阅从3快进步到5块哈哈哈。

    谢谢大家给予的饱满有爱的情绪价值,祝大家天天开心。

    29 云朵

    ◎吻◎

    凌泽没太明白, 为什么阮青屿非要和自己分开房间睡,明明在服务区, 两人似乎已经没了隔阂,可现在又和自己拉开距离。

    大概是双床房太小了,睡得不舒服。凌泽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民宿装修得简朴,灰砖白墙,床单雪白,价格也公道,双床间每晚一百,大床间八十。

    老板看两人两手空空,还免费提供一次性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阮青屿觉得这也挺不错的,拿着洗漱用品袋问凌泽:“你要睡哪个房间?”

    “你选吧,我睡你选剩下的。”凌泽回答。

    阮青屿本以为八十元的大床间应该会更小, 等进到房间一看,整整比双床房大出一倍不止。

    老板解释, 双床间正对着雪山,有大落地窗,躺床上就能看到延绵的雪峰,而大床间对的是公路, 窗户外面就是绿化挡土墙;不过现在是雨季,雨雾厚, 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雪山, 所以还是大床房舒服点。

    阮青屿当下心里就选定双床房, 滨城不下雪, 而大夏天躺床上看雪山, 是多么美妙的事。虽然老板说雨季大概率看不见, 但是总归可以碰碰运气。

    于是,他朝凌泽眨眨眼。

    凌泽一脸无奈,回答:“我睡大床房。”

    阮青屿拍拍凌泽的肩,表示孩子很懂事;他今天开了大半天车,腰酸背痛,和凌泽道声晚安后,便进了房间,未了,他又探头出来,喊住刚要关房门的凌泽:“如果我明早有看到日照金山,就喊你过来。”

    “好。”凌泽回答。

    阮青屿关上房门,第一件是就是拉开窗帘,可惜看到的只有云雾,和一小块墨蓝色的天。果然什么都没有。

    他决定先洗澡,也许过几分钟,雪山就能露脸。

    几分钟后,事与愿违。

    夜色完全隐蔽在厚重的云雾下,层云低垂,灰茫一片,像是浓墨滴入笔洗里,缓缓暗涌着,西边有小团云更亮点,镶着银边,大概是月亮藏在云朵软绵绵心里面。

    阮青屿想起凌泽的拥抱,人也跟着软绵绵的,只不过自己心里藏的不是月亮。

    他其实不喜欢独自睡民宿,缺少安全感,人总是很紧绷;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却也不好意思找凌泽一起,大概是因为他说,很想自己。

    凌泽说的很想,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想,是不是和自己当时一样,眼睛都不敢闭上,就怕手机突然来了讯息,睡得错过。

    室外的寒气透过玻璃窗飘向床边,可阮青屿也不想拉上窗帘,他想云总是在动,也许再等等,就可以看到雪山,哪怕是一小点尖。

    就像当时找不到凌泽时,他总是说服自己再等等,一等就是六年,等来凌泽抱着自己,说我好想你。

    房间温度有点低,阮青屿躺在空调热风口下,人都被烤融化,他往边上挪了挪,却又寒气逼人,他只得翻身回风口下,反反复复,前额又狠狠胀痛起来。

    阮青屿看了下手机里的海拔计算器 ,海拔3818,现在容易高反又变成件糟糕的事情。

    民宿客房,没有服务电话,老板走的时候留的是微信,说有事微信联系;阮青屿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零五分,也不太适合为了点高反去打扰人。

    氧气瓶全都放在车上,刚刚自己是双手扒着楼梯扶手上的三楼。

    可阮青屿完全不想下楼,大概是下午开车太激动,耗尽所有体力,他现在只觉得四肢轻飘飘的,全身酸疼,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皮子也不听话地往下耷拉着,不想等雪山从云后出现。

    “哎,真是要命。”阮青屿看着窗外的云,自言自语,等自己活到七老八十时,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精神和肉//体分离,灵魂想要下楼取氧气,可肉//体只想化作滩泥。

    到了那时,谁会在床头照顾自己,会不会是养老院里小护士?还是自己人生的另一半?

    阮青屿胡思乱想着,慢慢便飘忽起来,眼前的窗景也跟着恍惚。

    雪山终是露出点尖儿,云朵从心窝里掏出宝贝月亮,挂在那尖上。

    房间门被人轻轻敲响。

    “是谁呀。”阮青屿问,他翻身,起床。

    “我。”是凌泽的声音。

    “来啦。”阮青屿应答了一声。

    凌泽提着袋氧气罐,在门口站了许久,他看下时间,距离阮青屿上一声回应,已经过去将近五分钟。

    “啊屿?”凌泽又敲了敲门。

    “嗯。”阮青屿依旧应答着,但过了许久,还是没有来开房门。

    凌泽觉得不太对劲,他跑到二楼,问老板要阮青屿房间钥匙。

    老板帮忙打开门,房间暗着灯,阮青屿背对着客房门坐着,低头正找着什么。

    银月半躲在云后,漂亮的侧脸镀着层朦胧的亮边。

    “哎,凌泽,我找拖鞋呢。”阮青屿转身,赤着脚,悬坐在床沿,拖鞋正斜斜地丢在离床不远处。

    凌泽与老板轻声道谢,进屋关上了房门。

    阮青屿看着凌泽手里拿的袋子氧气瓶,很高兴。他正头疼着,氧气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你做什么呢?”凌泽在他身边坐下。

    “找拖鞋呀。”阮青屿的声音盖在氧气罩下,听起来很遥远。

    “找拖鞋做什么?”凌泽又问,他站起身,走近床头,把氧气瓶摆正,把包装撕开一小个口。

    “好像也不用做什么。”阮青屿说完,爬回床头,钻进被窝里,半盖着被子,看向凌泽。

    凌泽刚洗过头,乌发凌乱地盖着小半个额头,白色的T恤,藏青冲锋衣敞着拉链,脚上穿着一次性拖鞋,是读大学时,流浪汉的打扮。

    “凌泽!你跑去哪里了?”阮青屿喊出声来,他从床上跳起来,一下子抱住凌泽。

    “啊?”凌泽被扑得往后推了一步,他抬手扶住阮青屿勾自己脖子的双臂。

    “啊什么啊,我找了你好久啦。”阮青屿的双臂越收越紧。

    “我去宿舍找你,你室友说也好几天没见到你啦,然后隔壁也只有阮小橘,保姆都不来啦。”阮青屿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毛茸茸的脑袋就贴在自己脸颊。

    “没去哪里,我就在这里。”凌泽伸手拂过阮青屿的软发,另一只手微微用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凌泽看向阮青屿的眼,满着水,双眸在月下跃动着欣喜的亮光。

    他的青屿,又宕机了。

    “凌泽!”阮青屿又扑上来,紧紧的,脑袋完全埋在自己的颈窝里。

    “你跑去哪里了,我找你好久啦。”

    “我在这里。阿屿,我们不急,我们慢慢说 。”凌泽一下下地抚过阮青屿的背,安慰道。

    可阮青屿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越搂越紧。

    “我去宿舍找你,你不在,然后隔壁也只有阮小橘,保姆也不在。”阮青屿的双臂越收越紧。

    “阿屿,我回来了,我在的,在的。”凌泽顺着阮青屿重复的话语,低声答道。

    “凌泽,你不在,阮院长把我抓去设计院关了两天。”怀里的人细声抱怨着:“他逼着我画图,画楼梯剖面你知道吗?每步台阶都要画。”

    “没事,阿屿,下次他再抓你,我帮你画,好吗?”凌泽将唇贴在阮青屿的耳边喃喃道。

    “阮小橘现在在我这里。”阮青屿又说。

    “好好,我一会儿去接他回家。”凌泽继续低声安慰着。

    “夏天走路去上课很热呢。”阮青屿的语调开始带着点颤抖。

    “以后我天天载你。”凌泽的气息也跟着阮青屿不稳。

    凌泽只觉得紧绕住脖颈的双臂,渐渐松开,阮青屿后退了点,半跪在床上,仰头看向自己。

    阮青屿的双眸沉甸甸的,窗外不多的月光被揉碎洒在这汪潭水里,轻晃着,月光一点点地溢出,顺着他白皙的面庞,淌在鲜红的唇上。

    他听到阮青屿说:“我好想你。”

    凌泽已完全沉入那汪潭水里;他俯身伸手捧起阮青屿的脸,贴近他的双唇,义无反顾地吻下去。

    夜很静。

    凌泽抚过阮青屿的后颈,覆过他的背,握住他的心跳,将他与自己贴近。

    他的唇瓣轻软,气息像夜雾般潮润。

    凌泽一点一点地加深这个吻,唇齿交织,攫取着属于自己的清甜,魂牵梦萦的香气。

    夜渐渐地暗下去,阮青屿觉得自己倚靠在绵厚的云朵上,而云朵将自己和宝贝月亮一起藏到怀里。

    他微微抬眼,却看到凌泽正垂眸看着自己,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找了好久的人。

    “凌泽。”阮青屿轻轻唤了声,唇贴着唇,他满心欢喜,站起身吻下去。

    分开的灵魂终又相遇,在绵云暗涌的夜幕下,在延绵不断的雪山前,在无穷无尽的思念里。

    凌泽被阮青屿的炽热包裹着,藏在他心口里的一缕光,终是炙炎般燃起,将黑夜点亮。

    当怀里的人趴在自己耳边喃喃地重复道:“凌泽,你跑去哪里了。”

    凌泽开始努力的收回自己的理智。

    他回答道:“我在这里。哪里都没去。阿屿,你先睡一觉。”

    “好。”阮青屿眯着眼,侧脸靠在凌泽肩头。

    “啊,我好想你。”阮青屿抬头抚过凌泽的脸,又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

    “阿屿。”凌泽再一次将自己的理智拉回。

    “嗯?”阮青屿收紧双臂,又贴了过来。

    “阿屿,你先睡一觉,我们起来再聊,好吗。”凌泽身子后仰着,试着将阮青屿紧缠着的手臂,从自己的腰上掰下。

    “好。”阮青屿一用力,人又紧靠过来。

    再下一秒,凌泽听到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来自他的,一激动就要宕机的青屿。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更新时间,是在30日的晚上,因为上新书榜的原因。谢谢支持~

    30 长命锁

    ◎造个双胞胎◎

    天光昏沉沉地亮起来。

    凌泽躺在民宿床上闭着眼, 一夜没睡,阮青屿就挂在他脖子上, 睡不了一点。

    他向来是目标明确的人,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想要怎么样的结果。

    在滨城读书时,怎么开心,怎么来;被带到东南亚时,怎么才能活下去,怎么来;在黑在中餐厅打杂时,怎么能活得体面有尊严点,怎么来。

    现在,目标一如既往地明确, 就挂在自己脖子上;想要怎么样的结果,自己也很清楚。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按吴老师的说法, 阮青屿发病以后睡一觉起来就会正常,但是发病时的记忆会缺失,所以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不记得昨晚两人发生的事。

    凌泽突然想起, 阮青屿记得小丹不是自己儿子的事,除了在小岛上, 自己也没再多说过,所以其实这个断片, 是不是过几天就恢复一点记忆?

    凌泽睁开眼, 抬手碰了碰趴在自己胸前毛乎乎的脑袋, 头发懒洋洋地四散着, 被浴缸撞的伤已经消肿 , 淤血开始散开,看得反而有点狰狞;眼睑薄得可以看到细小血管的脉络,双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像是只展翅的小海鸥。

    有那么一瞬,凌泽看到阮青屿的睫毛似乎动了下,一颗心差点就冲出胸口,手反而定格在他的发间,不敢动。

    等了几秒,一切似乎还是平和安静的样子,凌泽松了口气,用极度缓慢的速度,挪开手。

    也不知道阮螃蟹宕机以后要睡多久,阮院长交代的天一亮就去看场地的事,大概率是实现不了的。凌泽想想,继续合上眼,试图让自己能睡会儿。

    不敢动的人,其实还有阮青屿。

    他早醒了,努力保持呼吸频率,尽量维持一种匀速的状态,这有点难,毕竟自己趴在凌泽胸口,双手紧紧钩着他的脖子,还高反着。

    实在憋得难受,他试图稍动眼皮,霎时耳边便是全是凌泽擂鼓般的心跳,吓他要断气。

    昨天睡觉前,自己正望着云团后小半个月亮纠结,到底要不要下楼拿氧气瓶,碰巧凌泽敲门,黑灯瞎火的,下床时把拖鞋踢没了。

    因为高反的原因,人动作也跟着迟缓,找了好阵子,拖鞋没找到,凌泽就已经找老板开门,直接进房间。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出在,自己失控扑向凌泽。

    当时自己以为是看到大学时的凌泽,恍惚间,想都没想多想,就往上扑,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罢了,醒过来人还是挂在凌泽身上,双手还扒着人家的脖子不放。

    阮青屿没想到要怎么向凌泽解释,为什么扑人家,还抱着不放手,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且自己扑上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凌泽也还是昨天那高级流浪汉打扮,自己更是连冲锋衣拉链都拉得整整齐齐的。

    两个大男人,好像也不好发生什么,阮青屿这么对自己说。

    这会儿,凌泽的心不再怦怦跳,阮青屿的侧脸与凌泽之间,只有一层T恤的距离。

    凌泽的体温很暖,是夏天日落后沙滩的余温,细腻绵长;全身的感官神经,此时都集中在阮青屿的左脸。

    脸颊与凌泽心口相贴的地方,肌肉竟是软的,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不知道实际摸起来是什么感觉,阮青屿悄悄动了下舌头,轻抵下与凌泽相贴的脸颊,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要手摸才行。

    他胡思乱想着要怎么才能理直气壮地去摸一摸,心跳竟又渐渐加快起来。

    阮青屿觉得这似乎不太对,自己怎么就打起摸凌泽胸肌的主意,一定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脑子混乱;于是他决定接着装死,再睡一觉,去他的项目场地,阮院长看过就行。

    窗外层云灰蓝转青,房间的光亮渐渐清晰。

    手机在床头震动,不停地嗡嗡嗡。

    两人都没有动。

    阮青屿想,我已经睡着了,不能动。

    凌泽垂眼看着阮青屿渐渐红透的耳根,想着,莫非阮青屿是想起昨夜的事?也不敢动。

    床头的手机来电终是停下,然后,又换了台手机接着震。

    这次,手机就在阮青屿冲锋衣口袋里,贴着凌泽的腰震个不停。

    “阿屿。”凌泽艰难地开口。

    “嗯。”阮青屿保持勾住凌泽脖子的姿势不动,哼了声,磨磨蹭蹭地松开手,掏出手机,按下接听。

    才接通,阮院长中气十足的男中音就从手机里传出来:“阮青屿,你起来没,地形赶紧去看。”

    声音不小,凌泽贴着阮青屿,能清楚地听到阮院长怒火中烧地训斥。

    “昨天叫你别开车,不听,看你把事情耽误的,你和凌泽是在做什么,两个人电话都不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呢。”

    “对,对,对,我俩正造二胎呢,没法子看场地。”阮青屿被阮院长吼得起床气都冒出来了。他坐起身,没好气地胡乱顶嘴。

    “你最好是能造个双胞胎,项目投标时,让凌泽的业主票全部都投给你。”阮院长没边际起来也不输给阮青屿。

    都是姓阮的,说话风格如出一辙。

    阮青屿正贴着凌泽坐着,听着阮院长这么一说,权色交易都出来了,赶紧转头看向凌泽。

    挺好,业主票正冲着自己笑,看吧,业主还在这里,也没看场地呢,皇帝都不急,太监急什么。

    他心里一松,人又躺了下去,头枕着凌泽的心口,然后顺手摸了一把,嗯,挺结实,手感不错。

    “昨晚已经造完了,二叔,赶紧去买长命锁,两把,记得要24K黄金的哦。”阮青屿懒洋洋地回答,人肉枕头是真的舒服,也不怪自己枕了一夜不松开。

    “自行车锁要不要?”阮院长气得声音更大了:“GEN的设计,昨天都留在现场不回来了,认真得很,说要多感受下现场,来一趟不容易。看看别人怎么做设计的,你就是那点接别人方案的出息。”

    “什么?”阮青屿顿时又坐直起身。

    “GEN啊,和精装周成资一起的那群人。”阮院长无奈地叹口气:“僧多粥少就算了 ,是个项目外国人都要来凑热闹。”

    “他们外籍现在这么卷的?”阮青屿有点惊讶,第一次听说看现场留通宵的,更何况还是外籍设计公司。

    按之前配合的经验,外籍设计公司从来不加班,设计收费高,不赶节点,不随便改方案,改图还要额外收费,可把阮青屿羡慕死。

    “不然呢。”阮院长在那头口气软下来:“赶紧起床吧。”

    “好哦,我现在起床去干活。” 阮青屿挂断电话。

    听着这一老一小顶嘴的,凌泽还挺开心,昨晚的事,阮青屿记不记得另说,但长命锁仿佛已经送到自己手上似的。

    “阮工,要起床干活了?”

    凌泽本以为阮青屿会斗志昂扬地刷牙洗脸去现场,怎知他嗷一声,卷着被子又躺下来。

    “凌总,怎么办,我打不过GEN的,不然我给你造个二胎吧?”阮青屿的闷在被窝里说

    “怎么造?”凌泽心里一紧,莫非阮青屿记得昨晚的事。

    “你跟我回滨城,我带你去大学宿舍区再抓一只阮小花。那里有只三花,挺漂亮的。”阮青屿在被窝里回答,耍赖皮的样子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凌泽无奈,猛地掀开被子:“阮青屿,你给我起床,去看现场。”

    无论何时何地,甲方最大,这是阮青屿做事的原则,况且掀被子的是业主票。

    阮青屿不情不愿地起床洗漱,跟在凌泽后面,吸着氧,摇摇晃晃地下楼。他是真心觉得投标赢不了GEN,与其浪费精力,不如放弃,痛快地在香格里拉玩一圈。

    也不知道这个凌泽在鸡血什么劲头,只要设计得好,不是谁做都一样?

    阮青屿耷拉着脸,吃着早餐,早餐挺丰盛,糌粑、酥油茶,白粥,咸鸭蛋,居然老板居然还问,要不要来个三明治。

    八十元的民宿还带着这么丰盛的早餐。看来卷的不止设计院,还有旅游业。

    阮青屿想着自己无望的项目,心不在焉地吃着。

    大门迎客铃,叮叮铛铛地响起来。

    阮青屿一探头,进来个人,好高,和凌泽差不多,一袭明黄的冲锋衣,罩着清早的雾气,朝气蓬勃的样子。

    来人边脱着外套,边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喊了声:“老板,我来吃早饭。”

    他一转身,看到餐厅的凌泽和阮青屿,立刻笑出了八个白牙。

    “凌总,你也在这里。”

    他快步走向凌泽,伸出右手。

    凌泽站起身,与他握手,微微点头,面无波澜:“陆工。”

    阮青屿跟着起身,看着两人寒暄。

    陆工看着是名亚欧混血儿,集中两边人种所有优点,个高腿长,皮肤白皙,骨相立体,浓密的黑发打理的得服帖整齐。

    “GEN,陆颜,陆工。”凌泽介绍道:“滨城院,阮青屿,阮工。”

    “是阮工啊,久仰大名。”陆颜看着阮青屿,弯着眼又露出八颗牙。

    阮青屿心里暗想,是不是又要自己提掀桌子的事。

    “成资不时提起你,说你声音很好听。”陆颜道。

    好吧,这比被叫掀桌子的阮工还糟糕,周成资是真的觉得好听,还是因为被改了方案记仇,到处说。

    “哪里,成资总开玩笑的,别当回事。”阮青屿随意应和着。

    “不会,不会。”陆岩握着阮青屿的手没松开,直接就给了阮青屿一个拥抱:“阮工比成资形容得还要好看。”

    阮青屿当下就要晕过去了,外国人都这么直接的吗?

    “你来吃早饭的?一起吧。”阮青屿赶紧转移话题。

    “对,我昨天来现场就没回去,想着多看点现场,难得来一趟。”

    原来阮院长嘴里的卷王,是他。

    【作者有话说】

    稍稍迟到了一点,今天晚上还有一更,补昨天的漏。

    第一次被催更有点开心。

    这篇文,是我两个月前工作压力太大时,写来调整心情的,所以不会有太狗血的刀,都是开开心心的事。

    谢谢大家支持,我会好好写完。指路下第八章,有补了点凌泽线,用于人物行为更合逻辑。不过,不看也不影响阅读的。

    再次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