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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月

    有那么一瞬间, 云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许清屿神色认真,并不像开玩笑。

    空气中漂浮淡淡的冷杉味, 原先的烟味和酒精荡然无存,依然好闻, 修长如竹的手指微松,手背上红痕随着他动作绷紧。

    云徽敛眼,给他指路,“从这里拐过两个红绿灯,对面就有医院,十分钟的路程, 许总应该不会找不到吧, 或者我给你把导航打开。”

    许清屿薄唇微抿, 视线落在她手里还没喝完的奶茶上,觉得碍眼的要命。

    伸手抽走她手里的奶茶, “哐当”一声扔进垃圾桶。

    云徽眼眸微微睁大,“你干什么?”

    许清屿抬眼看对面,“等我两分钟。”

    云徽没功夫在这儿陪他耗,转身要走, 但忘了手还被他攥住,许清屿一个用力她就被带回去, 鼻子撞到一堵硬邦邦的胸膛。

    “撞疼没?”他问。

    云徽从他怀里退出来, 捂着有些酸痛的鼻子,桃花眼微沉,“是不是我陪你去打了疫苗你就走?”

    许清屿垂眼看她, “嗯。”

    云徽继续问:“是不是打完疫苗以后就不会来找我了?”

    许清屿下颌紧绷, 黢黑如墨的眼晦暗不明, 声音低沉,“真这么不想看见我?”

    语气带着无可奈何和自嘲,云徽忽然意识到,许清屿在跟她示弱。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她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

    “许清屿,我希望你过得好。”她说。

    回不去是真,伤害是真,他对她的好也是真。

    许清屿凝视着她,像是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想碰她的脸却又顾忌着不敢再往前,隔着空气摩挲她漂亮的眉眼,还有脸颊。

    “真没机会了吗?”他问得很轻,问出去后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身影拉得极长,云徽受不了他眼里的情绪,偏头看向马路另一侧,轮胎碾压地面,红色的尾灯远去。

    “你还记得那次在书房,我试卷的最后一道题吗?”

    她忽然提起,许清屿微怔。

    云徽知道他记起来了,温软的声音裹带着夜晚的干燥落进许清屿耳朵,“那道题,我答的是Love means never saying regret。”

    她看着他,“你跟我一起看过的。”

    一瞬间,那些还没结疤的伤口重新裂开,比之前更痛跟猛烈,缠绕在心口的线断了一根,但并未因此好受,断掉的线狠狠扎进血肉之中,牢牢攀附着,挣脱不掉。

    她的答案早已告诉他。

    他却做了错误的选择。

    “坦白说,才分开那几天,我怨过恨过,可后来我想了想,其实你做的没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云徽继续说,“我很感谢你,也仅仅是感谢,因为你从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很好,很优秀,只是我们再也不合适。”

    她声音很温和,不见恼怒也没有任何控诉,只是在叙说一段过往,一段一日三餐再平常不过的过往。

    她朝他跑得够久了,累了也倦了。

    她扬起手,一根一根将他手指剥离。

    掌心蓦地一空,许清屿心也跟着坠落至无底深渊,懊悔和恐慌爬上心头,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她,云徽像是早已预料到,往前快走两步。

    指尖从她裙子的布料掠过,什么也没抓到。

    她刷卡打开门禁,进去之后又停住,回身看他,“许清屿,我们好聚好散。”

    被自己曾经说的混账话干的混账事反噬是什么滋味,此时此刻许清屿正在遭受着,当初她是不是也是这般难受。

    他看着她走远,裙摆被风吹起,纤细的身影在风中好似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被刮倒。

    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停留。

    跟他当初一样。

    喉咙又涸又痛,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她了。

    ——

    云徽回到家里,奶球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把所有东西都分类放好已经是深夜,简单洗漱之后便抱着奶球回卧室。

    房子卧室面积比她原来住的大一般,也有一个落地窗,连接着阳台,床边也都铺着软软的地毯,奶球很喜欢地毯,从枕头边跳下去,在地毯上打着滚,睡得四仰八叉。

    云徽看得笑出声,也不管它,靠着床头半躺,摁开手机查看消息。

    温淮亭四十分钟前发了个短信过来,很简短,说他已经到家。云徽关掉天花板的灯,只开了一盏床头的暖灯。

    【今天麻烦温教授了。】

    发出去没一分钟,那边回了过来。

    【你今天已经跟我说过三次了,是要召唤神龙吗?】

    云徽笑了笑。

    时间很晚,温淮亭也没多聊。

    一连好几天云徽都没再见过许清屿,想来是那天的话起了作用,许清屿那么高傲肆意的人,在几次三番被拒绝之后不会再放下身段来找她了。

    云徽照常舞蹈团和家里两点一线,偶尔会跟温淮亭聊两句,有时是涂怀会发一些舞蹈上的问题过来,向思思也每天例行一问她最近怎么样,然后跟她说在剧团的情况。

    “涂怀师兄今天给我拧瓶盖了。”

    一件细微得不能在正常的小事,她像得到了全世界一样,云徽听得好笑,笑过又想起当初罗雅给她挑助理时,她一眼就从人群中看中了向思思。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涂怀身上,即使涂怀没有看她,她笑得跟吃了蜂蜜一样。

    向思思好像另一个她,于是她便选了向思思。

    被选中的向思思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愉悦,即使这么久跟涂怀毫无实质进展,光偷看涂怀跳舞就够她乐一整天。

    希望她的暗恋能有个好结果。

    又一个周末,叶问夏和喻冉拎着东西前来庆祝她的乔迁之喜,温淮亭也来了,跟叶问夏一起,送了一套全新的餐具。

    “这房子真不错啊,采光什么的都很好,而且空间还大,还有专门的舞蹈房。”喻冉抱着奶球四处转悠着,“格局装修都挺好,这屋主人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

    叶问夏搭话:“是吧,看得我都想买一套了。”

    喻冉:“买啊,就买云徽隔壁,用来金屋藏娇。”

    说着还看了看撸起袖子准备到厨房帮忙的温淮亭。

    叶问夏一看就知道喻冉站错了CP,压低声音,“我准备把温淮亭介绍给云徽,你觉得怎么样?”

    喻冉听完多看了温淮亭几眼,厨房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忙碌着,温淮亭声音温柔,像裹着春天里和煦的风。

    “还挺合适的,靠谱吗?”

    叶问夏拍了拍自己胸脯,“我多方面比较过,很靠谱。”

    喻冉点头,“那就成。”

    这几年云徽因为许清屿经历的苦她们都看在眼里,有温淮亭以后照顾她,许清屿的位置被代替是早晚的事。

    两人在客厅小声说着话,门铃忽地响起。

    “还有谁要来吗?”

    云徽也愣了下,“没有啊。”

    喻冉抱着猫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一张英俊的脸,碎发自然垂在额前,皮肤带着些许病态的白,穿着一件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

    喻冉倒吸口气,跟叶问夏无声对话:帅哥。

    叶问夏扬眉,站在喻冉刚刚的位置往外面看,看清外面人时,直接喊了出来:“祁书尧?”

    祁书尧?

    是谁?

    没等喻冉问,门铃又响了两声。

    叶问夏把门打开,望着祁书尧那张清俊的脸,语气有点冲,“你怎么在这儿?”

    祁书尧按门铃的手收回来,“夏夏。”

    “夏夏也是你喊的?”

    祁书尧怔了怔,无奈的改口,“问夏。”

    叶问夏哼了声,语气有所好转,但不多,“你敲门干嘛?”

    祁书尧还没开口,身后传来陈子昂的声音,“当然是来庆祝云徽的乔迁之喜。”

    叶问夏循声看过去,只有陈子昂没见许清屿。

    云徽此时也到门口,陈子昂她认识,但祁书尧是第一次见。

    “我今天去舞团找雅姐,雅姐说起你搬家了,我们就过来看看。”陈子昂手里两瓶红酒,都是82年的拉菲。

    罗雅知道她搬家的事,本来今天罗雅也要过来的,但要排练国庆的演出就没来。

    人已到了门口,云徽打开门,侧身让他们进来。

    陈子昂环望屋内一圈,心里暗暗“啧”了声,许清屿真是舍得下血本,高价买入低价租出,把所有东西都配置齐全,连防护网都弄好了。

    只可惜,怕是要给他人做嫁衣。

    陈子昂放下红酒,摸出手机对着厨房里忙碌的两个身影拍照,发给许清屿。

    【你老婆在跟别的男人一起洗手做羹汤。】

    许清屿没回。

    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故意没回复。

    陈子昂推开厨房的推拉门,探出脑袋,“云徽你什么时候认识温教授的?”

    叶问夏站在他身后,“我介绍的,怎么了?”

    她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愣住,云徽有些不知该怎么答话,温淮亭笑了笑,朗声道:“帮过云老师一点小忙。”

    他在替她解围。

    陈子昂似懂非懂的关上落地窗,叶问夏双手抱臂瞪他,看得他头皮发麻,果断扯过祁书尧挡挡箭牌。

    看着祁书尧那张脸,叶问夏有瞬间错愕,但只是一瞬便扭过头,到沙发上坐下跟奶球玩。两个男人坐在另一边,看她们跟猫玩得不亦乐乎。

    “前段时间老许手上的抓痕就是被这猫抓的吧?”陈子昂说。

    云徽摘菜的手一顿,听陈子昂又说,“这猫打了疫苗的吧,应该不会染上狂犬病。”

    喻冉接话:“被猫抓了多大点事,去医院打个疫苗不就行了。”

    陈子昂:“他没打,一连几天没日没夜的加班,可能狂犬病还没发作他先把自己熬死了。”

    “水漫出来了。”温淮亭提醒。

    云徽蓦地回神,关掉开关,把菜从篮子里捞出来。

    “担心就打个电话问问。”温淮亭说。

    以温淮亭的眼界和阅历,早就察出她和许清屿之间关系的微妙。

    云徽摇头,垂眼专心洗菜。

    午饭吃的火锅,两瓶红酒一滴不剩,叶问夏脸颊通红,温淮亭面色如常,靠着椅背手指虚虚扣着桌面。

    两瓶红酒几个人分,不醉人,全场只有祁书尧没喝酒,因为他下午还要去医院值班。

    但红酒劲头不小,后颈上来陈子昂也开启了话痨模式,跟温淮亭说话,一顿饭两人好像就成了好兄弟。

    “我跟你说啊,云徽是漂亮,但是她有主了,你可不能做出插足别人感情的事来。”

    叶问夏一听就不干了,“她和许清屿早就分手了,跟谁谈恋爱都是自由,还要为许清屿那个负心汉单身一辈子?”

    陈子昂维护兄弟,“老许怎么是负心汉,他那样做也是为了云徽好,只是用错了方式。”

    叶问夏冷笑,“为云徽好?就是差点让她跟世界说再见吗?”

    云徽一惊,“夏夏,你别胡说。”

    叶问夏也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立刻装醉。陈子昂听得一愣一愣的,求证的看向云徽和喻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夏夏喝多了,有点口不择言。”云徽起身,收拾餐具,“麻烦祁医生送一下夏夏和冉冉。”

    祁书尧点头。

    祁书尧送叶问夏和喻冉还有陈子昂,温淮亭叫了代驾,站在路边等代驾的时间,温淮亭主动挑起话头:

    “之前看到过一句话,问什么最困难,答案是与生活讲和,但跟生活讲和不难。”他垂眼看她,“难的是跟自己讲和。”

    他点到为止,聪明如云徽他相信她明白其中的意思。

    云徽的确明白了,扯唇笑了笑,“或许吧,只是我现在跟生活和自己都无法握手言和。”

    温淮亭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两块包装一模一样的糖纸,“选一颗。”

    云徽不明所以,但还是拿起其中一颗。

    温淮亭收回手,“那就多给自己一点时间,本能不会撒谎。”

    代驾恰好到达,从温淮亭手里接过钥匙,打开后备箱将代步车放进去。

    温淮亭跟她告别,拉开副驾驶的门弯腰坐进去。白色的车消失在视线,云徽垂眼看着掌心的糖,好奇的拆开放进嘴里。

    很苦,很涩。

    与包装的小清新截然不同。

    寄月

    water这段时间都被低压气笼罩, 会议室时不时传出清冷的声音,聚着冬夜刺骨的寒霜,让人生畏。

    “昀哥, 谁得罪许总了?”新来的秘书问。

    骆昀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我也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这段时间许清屿跟个机器人一样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骆昀感觉自己快猝死了。要他知道谁得罪了许清屿,用尽一切方法都要把那人带到公司来,当面给许总赔礼道歉。

    “不会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吧?”

    女朋友?

    吵架?

    骆昀狐疑的看着身旁人,“许总哪来的女朋友?”

    “云徽啊, 前段时间还上过热搜, 许总给她开车门, 亲自送她回家。”新秘书年纪不大,刚大学毕业, 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提起那天的热搜眼睛亮晶晶的,“以我多年磕CP的目光看,许总对云徽绝对是真爱。”

    又帅又有钱, 声音好听,洁身自好没有任何花边新闻, 完美踩到女生的点。

    “可惜热搜撤得太快了。”女生说。

    那天热搜爆出来没多久, 许清屿就让人撤掉了,撤得干干净净,搜都搜不出来。

    “不过云首席那么漂亮优秀, 追求者肯定不少, 咱们许总可得好好努力, 天天待在公司见不到面,我要是云首席肯定不—”

    话没说完,玻璃门从里面推开,许清屿从里面出来,目光扫过门口说话的两人。

    “许、许总。”女生登时噤声,祈祷他没听到。

    许清屿淡淡应了声,迈步回办公室,骆昀立刻跟在身后,临走时示意女生以后别在公司说这些八卦。

    “许总,下午有一个越洋会议,另外,昆曲剧团送来两张演出票。”

    两张长方形的票根摆在桌上,许清屿看了一眼,时间是九月三十日,也就是明天。

    前排VIP座位。

    他想起跟云徽去杭州旅游那次,此时两人从食堂出来,她开心得眼睛都笑弯起来,拉着他去商场买防晒的东西。

    手机震动两下,是陈子昂发来的消息。

    照片里云徽和温淮亭并肩站在厨房,画面十分和谐,和谐得进来汇报工作的骆昀被他阴沉的脸色给吓得默默又退了出去。

    陈子昂还发来一句话,话里话外是让他过去。

    他没回。

    也不知道怎么回。

    她现在生活得很顺遂,他又何必再去打破。

    接连几次的不欢而散,也让许清屿意识到,云徽是真的放下了,想要好好生活,他的出现除了给她打来困扰之外再无其他。

    他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好一会儿将其保存,把温淮亭的那一面裁剪掉,只留下云徽。

    周末云徽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在网上重新买了个扫拖一体的扫地机器人,选的同城快送。四点过机器人就到了,一运作奶球就跳上去在上面坐着,直接把机器人给坐停下。

    月底,舞蹈团全体上下都很忙,忙着巡演的收尾,忙着国庆的晚会演出,之前有几个活动给云徽递出邀请函,无一例外皆被拒绝。向思思在经过一个月的外出后回来,脸被晒黑了两个度,但她却很开心,给云徽带了好些特产。

    “云老师,我加到涂师兄的微信了。”向思思神神秘秘跟她分享,“而且是他主动加的我。”

    喜欢一个人时就是这样,他只要主动一点,就禁不住幻想他是不是也同样喜欢自己。向思思握着矿泉水瓶,眨巴眼睛跃跃欲试:“云老师,你说我要不要跟他告白啊?”

    云徽翻书的手稍顿,“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说?”

    向思思单手撑脸,“明天?”

    明天舞剧的巡演正式结束,之后会出去聚会。

    “我还是有点害怕的,我怕是我自己想多了,但又想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比起被拒绝,更怕是当事人知道这件事后对她有了芥蒂,开始疏远,连现在仅有的距离都失去。但不表白,对方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她也想知道喜欢的人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向思思越想越纠结,趴在办公桌上,抬眼看云徽,“云老师,你说涂怀师兄对我有没有意思啊?”

    云徽眉梢微抬,“你这段时间的感觉呢?”

    向思思头发都抓掉了两根,“云老师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她眨巴眼,“我要是有云老师一半优秀漂亮就好了。”

    云徽敛眼,“喜欢跟外表有关系,但不是唯一的关系。”

    “啊?”向思思没太听明白。

    “喜欢优秀的人没错,因为他们就是有这样的条件和资本,但不要太妄自菲薄,涂怀很优秀,但你也不差。”云徽看她还蔫蔫的样子,手搭在书的一角,“我也被人拒绝过。”

    向思思一下坐直身子,“谁这么不识好歹,连云老师都拒绝?”

    “他也很优秀,是千万里挑一之后还出类拔萃的。”云徽笑道。

    “那那个人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向思思已经自己脑补了一番那人看到云徽如今璀璨耀眼的后悔不已的样子,手握成拳,重重打了一下桌子,“活该,谁让他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要是他来找你,云老师你可千万不能心软,男人就是这样,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

    云徽笑出声来,“知道了。”

    忿忿不平完,向思思肩膀又耷拉下去,像地里蔫掉的小白菜,“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紧张。”

    “试一试吧,不试怎么知道结果是好是坏。”云徽说。

    向思思呆呆望着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握拳给自己打气,“嗯!云老师说的对,我要勇敢一次。”

    “云老师你到时候要帮帮我。”

    云徽抬眼,有些不解,“我怎么帮?”

    “我怕我临阵脱逃,你要看住我。”

    云徽失笑,“好。”

    解决心事,向思思下一刻就原地复活,抱起资料兴冲冲的出去,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到她欢快的脚步声。

    三十日刚好周五,夜晚下了一场雨后难得的降了温,时不时有风吹过,带着秋意的凉爽。

    云徽从舞蹈室出来就前往演出所在地—曲京剧院。

    这座剧院是各大剧团演出的首选之地,门口摆放着今日要演出的剧目,除了舞蹈还有黄梅戏,昆曲、京剧、话剧等等。京舞的演出地在三楼,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云徽把耳机声往上调大几格,眼帘微垂,随着人流踏上扶梯。

    “京舞的票现在越来越难抢了,我让我朋友几个手机一起抢才终于抢到一张。”

    “可不是嘛,一开售点进去就显示网络拥挤,等进得去时已经售罄,都赶上我抢爱豆演唱会门票了。”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见云徽。”

    “想多了,云徽不参加演出。”

    “哎,我到底什么时候能现场看首席跳舞啊,上次视频传出来,直接给我看跪了。”

    “云徽不是要结婚了吗?”

    当事人云徽闻言都愣了下。

    结婚?

    “不是说她和许清屿在一起了吗?”

    “没有吧,后来不是都澄清了。”

    “娱乐圈发律师函澄清的还少吗?基本都是欲盖弥彰而已,我听说不止一次有人看见许清屿和云徽在一起,两人还手拉手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金丝雀。”

    “难怪她很少演出,根本不差钱。”

    扶梯到达尽头,几个人往入口走,云徽眼睫微颤,迈步走在几人身后。

    她的票是内部的VIP票,在第一排,左右都是舞蹈团的老师,云徽微微颔首跟她们打招呼,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向思思从后台探出脑袋来,对云徽握拳,云徽轻笑。

    舞剧的演出是一个半小时,涂怀在最后登场,□□盔甲立于舞蹈中央,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灯光打在他脸上,目光坚定视死如归,俨然铮铮铁骨的少年将军。

    身后将士所剩无几,知此战凶多吉少,然并无畏惧。

    □□在他手里犹如长龙,熊熊火焰将他包围,他入目之处皆一片火红,手中□□渐渐挥动吃力,昼夜更替,月亮也被染红,他望着天,想起头鬓斑白的父母双眼含泪送他出征,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说“我们在家等你。”

    想起还未来得及娶过门的姑娘,跟他说“你要活着回来。”

    他策马笑得意气风发,骏马嘶叫一声,消失在城门。

    有箭刺中他心口,□□刺穿敌人。

    大火烧尽一切,将军和火融为一体,继续摇曳的舞动。

    涂怀一身火红长袍,踏着火光降落,掌心往前似要抓住记忆力的碎片,但很快又被大火拽了回去,最后,他与火焰一起消失。

    直到灯光熄灭再亮起,观众才回过神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好些观众都已看哭。

    演出结束,所有舞蹈演员重新登场,对台下的观众弯腰致谢,幕布缓缓落下,观众意犹未尽,有的打听着最后一幕演员的名字。

    “涂怀这次进步很迅速。”旁边老师说。

    云徽点头。

    跟上次他跳给自己看的孑然不同。

    待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云徽和其他老师才起身去后台,刚起身身后不知谁喊了她一声。

    她回头,忘记将口罩带上,还没走出演播厅的观众纷纷看过来,观众里有拍摄的媒体,霎时间齐齐向她涌来。不止是因为她的名气,也因为前段时间上的热搜。

    虽然很少被撤掉,但仍有不少网友看到,挖掘别人的八卦,是多数人不自知的偷窥欲。

    云徽不能面对人多的围堵是舞团几乎人人皆知的事,原先在旁边的几个老师见状立刻护着她走,但哪里赶得上观众的脚步,几个男老师挡在她面前,向思思费劲的想挤进人群,但那些人就像一堵堵围墙,牢不可破。

    “云老师,请问你拒绝那么多演出,之前却接了宋园的邀约,是否证实你和water的许总关系亲密?”

    “之前对于你和许总热搜上的事,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不接商演,是否已经准备退隐?”

    “”

    云徽在人群中,慌乱的戴上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但盖不住他们的声音,铺天盖地的,仿若潮水汹涌而来将她淹没,水下有双手拖拽着她的脚,将她用力往水下拖。

    海水淹没她的口鼻,然后是眼睛,最后没顶。

    云徽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时不时有东西碰到她,落在她本就瘦的腰腹上,很疼。

    大脑一片混沌,耳机里的歌结束,就旋律结束的这几秒,她听见那些人喊着她的名字,那些藏在深处的恐惧和不安被一层层唤醒,犹如一头蛰伏已久的困兽,毫无顾忌的将她不堪一击的心理防线撕碎。

    “成天穿这么少,不知道勾引谁。”

    “就是她,被一个老男人□□了,你可千万不能学她,不三不四的。”

    “真是给你死去的爸妈丢人。”

    “反正你都被人□□了,多一次也无所谓,你穿这么少不就是想挨操吗。”

    “刚刚还维护人,这就被甩了。”

    “许清屿睡她睡腻了吧。”

    “女神沦为笑话,要是我都没脸继续在学校待下去。”

    “”

    她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仿若魔音,她看见好多张嬉笑怒骂的脸,看见那双朝自己伸来的手,撕碎自己的裙子,看见自己满手是血,看见她被一次又一次的抛弃,看见那一汪水池。

    “活着干什么,我是她父母都替她蒙羞,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捂着耳朵的手变得僵硬,而后一点点一点点,缓慢的松开,拖拽她腿的手用力,她彻底被拖入深不见底的海底,耳边有嗡嗡的铃声,尖锐刺耳,仿佛在搔刮耳膜,她有片刻的失聪,胸口慢慢逐渐沉闷,如压上一块巨石,碾心碎骨。

    寄月

    昆曲的演出时常为两个小时, 台下坐着观众,台上旦角婉转唱着《牡丹亭》。

    扮演旦角的演员气质浑然天成,低吟娥转, 许清屿靠着椅背,两侧座位都是空的。隔着距离, 许清屿看着台上的旦角,忆起母亲还在世时,最爱唱的便是这段。

    自由恋爱,死而还魂。

    搭在座椅扶手的小臂自然垂下,手背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随着手指用力仍有点点痛意。

    演出结束, 剧团的团长出来跟他说话, 大意是这几年剧团的名声渐渐起来, 场次也基本坐满,又对他表示了一番感谢, 感谢他当时将临近宣告解散的剧团救了回来。是以剧团好起来之后,许清屿是整个团的所有人,但只是挂个名,大小事务都交由团长管理。

    “怎么一个人来的?还没女朋友呢?”团长问。

    许清屿单手揣兜, 声音淡淡,“没。”

    以后也不会有了。

    “工作固然重要, 但家庭一样重要, 不要厚此薄彼。”团长语重心长的说。

    许清屿抿唇颔首,不作答。

    团长知他性格,也没再这个问题上多说, 邀请他一会儿跟剧团的人聚个餐, 许清屿以还有事拒绝了。

    从演艺厅出来, 摁亮手机。

    屏幕上,是他和云徽的合影,两人面容都还有些青涩稚嫩,云徽的耳根泛红,害羞的不敢去看镜头。

    拇指隔着屏幕摩挲她的脸。

    这几年,他换了号码,但云徽没换,依旧能搜到那个微信,昵称头像都没变,被删除的人如果被重新添加不会有提示,是以云徽一直不知道,他早就把她加了回来。

    他在她的列表里躺着,从没发过动态,躲在角落观察着她的生活。

    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好一会儿,他摁灭手机准备离开,剧场的安保迎面赶来,神色匆匆,直奔左边的演艺厅,门口的演出立绘被撞倒,对讲机里传出声音。

    “打120,有人受伤。”

    只此一句,许清屿面上的冷静不再,仿若惊天骇浪,许清屿第一反应是:千万不要是云徽。

    没有任何思考的,他拔腿人群和安保往那扇紧闭的大门跑,每跑一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他一遍遍祈祷,不要是云徽,千万不要是她。

    他什么都不要。

    只要她平平安安的。

    随着那扇门被打开,他看见观众席和舞台间的空隙被围得水泄不通,乌泱泱的人群中,他没看见云徽,但看见了她身边的助理,正急得哭出声来,跟那晚在初晴阁被围堵时更甚。

    走廊被挤满,他从座椅之间跨过去,一排又一排,短短几十米的距离此时像隔了千里,他听见向思思哭着声音喊云徽的名字,听见那些安保驱散那些围观的人。

    人群稀散的空隙,他看见云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像失去了生气。

    许清屿提起的心落下去,她没事就好,但随之又被一双手反复碾压。

    在迈过最后一列座椅时,他脚下踉跄得险些摔倒,像是用尽所有力气,将云徽抱在怀里。

    “月夕。”他低低唤着,“别怕,我来了。”

    身处泥泞旋涡的云徽有片刻呆滞,被淹没的口鼻,闻到淡淡的冷杉味,很熟悉的味道。

    她眨了眨眼。

    又是幻觉。

    许清屿不会回来的。

    再不会回来了。

    像是被掐灭最后的求生稻草,她垂着眼,耳机早已在混乱中掉落,不知被碾碎成什么样。仿若已经失聪,那些声音在耳边慢慢远去,她再听不见,直到一双温热的手捧起她的脸,拇指温柔的擦拭她眼角。

    她望进一双黢黑如墨的眼,里面写着担心和关切,还有焦急,呼吸略微不稳,手背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疤,垂在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薄削的唇一张一合,唤着她的名字。

    在大海中沉溺的人终于被找到。

    “许清屿。”她喃喃开口。

    许清屿心揪成一团,“是我,我来了。”

    “你怎么才来。”

    她声音低到根本听不清,但许清屿却读懂了,所有情绪随着她这一句而彻底崩塌,只剩愧疚和慌乱。

    “对不起,我来晚了。”

    云徽不再说话,好似再也没有话说。

    许清屿将人打横抱起,她依旧轻得跟纸片一样,但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是一种恐惧的颤抖。

    “让路。”

    他冷着声音,眉眼的戾气丝毫不加掩饰。

    原来吵闹的环境在他这一声中奇迹安静下来,本没采访到云徽的人一见许清屿,赶紧拿出手机拍照。

    许清屿循声看过去,“书溢传媒?”

    本拍照的人手不禁一顿,对上那双锐利清寒的眼,心生出一股忐忑和害怕。

    许清屿收回视线,抱紧怀里的人迈上台阶,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挑唇,声音平静,“记得在报道之前,让你们董事跟我谈谈。”

    至于谈什么,就不得而知,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媒体人消息最是灵通,许清屿之前收购的影视公司,只因为负责人说了他不爱听的话,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家公司的股市持续下跌,拍的戏不是被中断就是临了演员被抢。

    许清屿深谙如何将对手的希望一点点摧毁,再看到一点曙光后又将最后的可能掐灭,迫使对方走投无路,心甘情愿的上门道歉,自愿签署合同,而那说错话的负责人,自动辞职表示再也不踏足影视业,许清屿这才作罢。

    许清屿是商界炙手可热的新贵不错,但他的心机手段更是同行餐前饭后的谈资,阴狠暴戾,在背后,他们都叫他“疯子”。

    原来跟着拿出手机拍照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自觉把手机收回去,谁也不想去惹怒疯子,更不想成为下一个被针对的目标,

    安保在两侧形成人形阻拦,许清屿垂眼,低声安抚怀里的人,“没事了。”

    云徽也不知听没听进,没有反应。

    向思思赶紧追上来。

    到达车库,许清屿弯腰把人放进车里,确认她没有受伤,眼里的戾气这才消失几分,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徽还是不答,像失去提线的木偶。

    许清屿蹙眉,抬手就要关门,白皙纤细的手指抵住,指尖泛白,指甲涂着淡色的指甲油,亮晶晶的。

    他以为云徽是有话要说,俯下身,她的目光却看向一旁的向思思。

    “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向思思摇头,满心自责,“都是因为我才出这事的。”

    要是她不准备跟涂怀告白,不让云徽来,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许清屿闻言眼梢下沉,向思思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垂在身前的手快绞成麻花。

    “不管你的事,我没事。”云徽温声道,“去吧。”

    向思思看看她,又看看许清屿,犹豫再三才点头,末了不放心的叮嘱,“那云老师,你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好。”

    直到向思思的身影消失在车库,云徽才抬眼看单手搭着车门而站的许清屿。

    许清屿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但她只看了自己一眼,便收回目光,声音已然恢复如常,“可以麻烦许总送我回家吗?”

    许清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狭长的眼里翻涌着沉晦。

    他重复的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答:“没有。”

    许清屿默了几秒,忽然长腿一跨坐进车里,手指落在她腰腹上,云徽登时眉头紧皱。

    “还要逞强吗?”他沉声问。

    云徽神色不变,“睡一觉就好了。”

    许清屿扣住她手腕,强横的掰开她的手指,掌心好几个指甲印,“怎么回事?”

    “有媒体认出了我,想采访我。”她答得平静。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将话挑明,“在宋园,你被那些人围堵的时候神色慌乱,不断往那小助理身后退。”

    “我不想被采访,想避开。”

    “你看我信吗?”他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不想被采访需要把自己抓出血,需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把自己保护起来,需要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

    他声音不大,落在云徽耳里如震鼓一般。

    云徽不说话,选择用沉默来回答。

    许清屿舌尖顶了顶腮帮,“我打电话问你们团长。”

    一晚上的害怕,漂浮的不安,在此刻齐齐涌上心头,带着被逼问的恼怒。

    她问他:“你想听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云徽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忽地笑了声,不答反问,“难道你不知道吗?”

    顷刻间,某个最不愿承认和面对的事实冲击着许清屿胸口,如一根又尖又利的刺,刺穿心口。

    云徽闭了闭眼,忍着眼眶的酸涩,把那根刺再往里面砸得更深,“许清屿,我死过一次了。”

    从他离开的那天,那一刻,她患上了这种病。

    一种莫名其妙又可笑的病。

    她尝试过看心里医生,但每次回忆起那段记忆,她就会如今天一样,如那天一样,如以往每一次发病一样。每一次医生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安抚好她。次数多了,她也不报希望了,开始牢记自己的病症。

    她不敢去人多密集的地方,不敢跟超过三个人同时交流,她甚至商场都不敢去,去洗手间见到人多排队都会下意识避开。

    她恐惧着别人的靠近,恐惧着那些人肆无忌惮打量她的目光,像潜伏示好的毒蛇,等她放松警惕就会攻击上来。每当有陌生的异性靠近,哪怕是熟知,她皆会下意识躲开,时间长了,团里的男老师男学院都与她保持着距离,连今天的观众席,她的位置都与左右和后面隔出来。

    她能怎么办。

    她找不到办法,只能日日这样过下去。

    每天如履薄冰,耳机从不离身,怕因为自己带给别人麻烦,怕像个怪物一样被人围观,一次又一次的在身上贴上标签。

    许清屿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接着再紧再松,如此反复几次,喉咙也仿佛生了刺,艰难的吞咽才能发出简短的字节。

    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对不起三个字早已变得苍白无力。他手足无措,想去抱她,但察觉她躲避的动作又顿住。

    “你不用这样,我说过,你没什么对不起我。”云徽声音冷静,两人之间像隔了一堵又沉又厚的冰墙,“在我一个人渡过一天又一天时,忽然觉得,你不回来也没关系了。”

    那么多次她已经挺过来了。

    就算真的挺不过来,也无所谓。

    反正她从来都是负担,是累赘。

    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寄月

    残月高高挂着, 黑色的轿车行驶在宽阔的主干道,打着右转灯,缓缓停在路边。

    “砰”地一声, 车门关上。

    云徽下车离开,纤瘦的背影慢慢没入黑暗, 直到再也看不见。

    许清屿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并没离开,摁亮中控台的手机,拨通叶问夏的电话。

    “大晚上的什么事?”叶问夏语气很冲。

    许清屿并不在意她的语气,问,“云徽死过一次是怎么回事?”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叶问夏愣了下, 装傻, “什么怎么回事?”

    许清屿没耐心跟她打太极,“今天演出云徽被围堵, 她跟我说了。”

    “什么?被围堵?那她没事吧?!”叶问夏声音骤然拔高,话里全是着急。

    许清屿扯了扯唇,看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没事, 我已经送她回家了。”他摇下车窗,空气中翻涌的闷热涌进来, 灼上他的脸, “她跟我说她死过一次了。”

    叶问夏安静几秒,“既然她跟你说过了,那你又来问我干什么?”

    许清屿不言, 倒是叶问夏先沉不住气, “在你们分手那天, 云徽请了假去找你,我和冉冉觉得不对劲,赶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她整个人溺在洗衣房的水池里。”

    “差半步,她就没命了。”

    那个画面,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如果她们跑得慢了一点,迟疑了一下,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云徽这个人。

    古典舞的天之娇女,就从此香消玉殒。

    八月十五不再是她的生日,清明会变成给她扫墓。

    之前不说是怕云徽伤心,也怕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既然许清屿知道了,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想着,叶问夏又说:“当初所有人都反对你们在一起,老师还单独把云徽叫到办公室去,劝她跟你分手,放弃你,劝她选择自己的前途,你知道云徽怎么说的吗?”

    “她说她不会跟你分手,世上只有一个许清屿,她这么坚定的选择了你,你呢?”叶问夏越说越火大,“你自以为是的为她好,选择分手,你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你知不知道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会被噩梦惊醒,独自坐到天亮,直到现在,她都要靠着助眠熏香才能入睡。”

    “这就是你的为她好?”叶问夏单手叉腰,冷笑,“许清屿,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骂完之后她顺了口气,以为许清屿有什么要辩解的,但等了半晌他都没说话,要不是通话时间还在继续,她都怀疑已经挂了。

    好一阵。

    “还有吗?”他问,“这些年她受过的苦,都告诉我。”

    他好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混账事。

    “还有?”叶问夏嗤笑,“许清屿,你害得她还不够吗?”

    虽然许清屿态度还算可以,但这几年好姐妹受的苦她看在眼里,不是他一句简简单单的认错就能弥补的,“这些苦都是外在的,真正让云徽痛苦的,是你!你当初走得不是挺干脆的吗,既然都走了现在回来干什么?炫耀吗,炫耀你如今的高高在上的地位,炫耀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跟你联姻。”

    他突然的抛弃。

    突然的人间蒸发。

    像黑夜里给了迷路前行之人的一束光,迷路的人以为那就是希望,是救赎,满怀憧憬的去追逐,那束光却在中途消失了。

    以一种决绝而残忍的方式,消失。

    云徽不怪他,因为这束光,本来就是她奢望以外的惊喜,只是等她习惯了漫漫长夜和无尽的黑暗,这束光出不出现,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而因为害怕再次失去,甚至主动挡住了那束光。

    不拥有,就无法失去。

    “许清屿,我不知道你现在对云徽到底是什么心思,但都别再来招惹云徽,不是每一次都会很幸运的。”

    不是每一次,她们都刚好来得及,能救下她。

    许清屿喉咙像被人扼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问夏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骂完就直接挂断电话。

    许清屿搭在方向盘的手垂下,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把最后一支烟磕出。

    打火机冒出橙蓝色的火苗,猩红在黑暗中明灭可见。

    他抽了一口,像是觉得热,解开两颗衬衫扣子,露出一小片肌肤和锁骨。

    许清屿靠着椅背,瞥了眼手里的烟,自嘲的笑了笑,烟戒了一次又一次,到头来还是没戒掉,这么多年,他终究是一件事都没做好。

    当初跟许宗元吵架,跑去找妈妈,他以为是为妈妈好,结果妈妈出了事。

    后来把许宗元请了私人看护二十四小时治疗,结果许宗元病情越发严重,死了。

    离开云徽,他以为是为她好,可带给她的,是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折磨和煎熬,从距离死亡的半步之遥到每一天的战战兢兢。

    乃至到今天,她都不曾责怪他一句,只是告诉他,他没做错,没有对不起他。

    五脏六腑仿佛皆被碾碎,心口收缩着,针针刺痛,每缩一分,刺就更深一寸。

    他原以为,云徽不再原谅她,失去她已够痛入骨髓,但更痛的,是她这五年过得并不好。

    她过得并不好。

    这个认知犹如锥心刺骨。

    他不敢想她这几年如何一个人苦苦挣扎着挺过来,不敢想在面对心里医生时,不得不提起的回忆和无助,不敢想她每天带着耳机,随时随地准备把音量开到最大,不敢去想那天她是怎样的伤心欲绝下,将自己泡进水池中。

    更不敢想,从医院醒来和每晚的噩梦惊醒,她又是怎样独自熬下来。

    所以那天在宋园,凌晨四点他会遇见她。

    告诉他,欠他的已经还清。

    她痛怕了。

    所以将自己藏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也拒绝靠近任何人。

    是他,亲手把她一步步推向深渊的。

    指尖传来灼痛感,他好似未觉,只是闭上眼,如被抽干浑身力气,满厢苍凉寂静。

    —

    黑夜是一头巨兽,制造着恐惧惶恐、不安。

    云徽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电视随便放着一个频道,里面的明星笑得不亦乐乎,声音开得很小,落在耳朵里好似放大了无数倍。抱着膝盖的手收紧,将电视关成静音,耳边得以安静,但挡不住那些记忆不断的上涌。

    像被在箱底压抑得太久,今晚得了机会疯狂的挣脱着想得到自由。

    她以为时间已经磨平一切,可以淡忘一切,此时此刻那些清晰无比的记忆提醒她,有的事即使再久也如上了锁的日记,你以为积灰腐烂了,打开崭新如昨,每一页都落着繁重的字迹。

    在搜救队找到他们那天,许清屿被接走后,她在警察局坐到天黑。

    警察局的凳子很冷,好心的民警给她拿了件衣服过来,问她要不要再给家里打个电话,她打过去。

    “大姨。”

    两个字刚说完,那边便挂了电话。

    她听见大姨那边的麻将声,听见有经过的民警问“家里还没来接吗?”

    “刚打过电话了,说一会儿就来。”

    她捧着白瓷茶杯,热气冲上眼眶。

    快十二点的时候,大姨来了,跟民警说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来晚了,签完字,她跟着大姨走出警察局。

    大姨送她回自己家,临走时她跟大姨说了谢谢,大姨看着她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屋里挂着她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桌子的茶杯里还剩一半爸爸没来得及喝完的水,妈妈的拖鞋整齐摆放在鞋架旁,爸爸的东一只西一只,被妈妈念叨了好多次,但爸爸每次都记不住。

    家里的一切都跟那天早上出门时一样,冰箱里放着她喜欢喝的水,她喜欢吃的排骨,还有昨晚散步时爸爸给她买的西瓜。

    厨房里挂着一蓝一粉的围裙,是爸爸买的情侣款,两瓶番茄酱齐齐摆在角落。

    妈妈做排骨总喜欢把一瓶番茄酱倒完,每次她和爸爸都甜的牙疼,趁着妈妈不备抢着去浴室刷牙。她抢不过爸爸,就会跟妈妈告状,妈妈一听就会来为她主持公道。

    “月夕,妈妈今天早上买了排骨,等回来妈妈做给你吃。”

    她苦巴巴着一张脸,跟爸爸对望一眼,爸爸同样苦着脸望她。

    那晚她在父母房间睡的,空调电源被拔掉,遥控器放在柜子里。

    爸爸总说空调风太大了,吹得头疼,妈妈让他去睡沙发,爸爸又不肯,默默给自己又加上一床被子。

    她盖着被子,被热出汗也不管,她想会不会其实自己在做梦,用这样的方式,让这个梦醒来。

    半夜,她被汗流浃背的醒来,她以为醒了,爸爸妈妈还在隔壁睡着,她急匆匆的起身,发现自己盖着睡前一样的被子,床上空空的,枕头边妈妈的发箍落到地上。

    她趿拉着拖鞋出来,看着屋里的陈设,崩溃的大哭。

    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再没人会跟她抢着刷牙。

    没人会摸着她的头,温柔的问她:“月夕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

    再也没有人会一遍遍念叨着让她早睡,不要熬夜。

    两双拖鞋,再也没有主人了。

    她没有爸爸妈妈了。

    不管她哭得多难过,天亮照常来临,小区里依旧热热闹闹,没人在意某一层楼里发生了什么,只会在买菜闲暇之余,聊两句她爸妈死了,然后对她表示可怜。

    有人送来了锦旗,还给了一笔慰问金,有慈善家表示愿意资助到她上大学。

    她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所有人都让她笑。

    她好像只能笑,因为这是个开心的时刻。

    于是她笑了。

    那些人走了,大肆报道着这则新闻,她看见好些夸赞,好像这对她是多么幸运的事。

    但因为她未成年,她的抚养权给谁,钱就在谁那里。一时间,她好像成了香馍馍,亲戚们都抢着要养她,没有人问她的意愿。

    后来她被大姨家抚养,因为大姨家距离学校近,能更好的学习。

    这套理论哪里来的她不懂,也不用懂,她只负责收拾东西,来到大姨家,跟姨夫和堂哥打招呼。

    她很感激大姨一家,至少她不用流落街头。

    后来她跟同学打了架,请了家长,大姨很生气,因为请家长是坏学生的标签。

    她们觉得面上无光,商议着把她送去孤儿院。

    “每个月那点钱都不够她花销的,马上牧儿要上大学了,正是花钱的时候,她还天天给我找事,回来的时候那些邻居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的。”

    她被发现在偷听,他们索性也不顾忌。

    “云徽,你还有两年也快成年了,现在自力更生也不是问题,进个厂打个工一个月也有几千块钱,在厂里找个男的嫁了,后半辈子也不愁了。”

    她跟他们认错,发誓再也不会给她们添麻烦,会乖乖听话。

    动静惊扰了邻居,邻居来劝导,大姨勉强答应,但也表示如果再不听话,就会直接把她送去孤儿院。

    从那以后她学会听话,别人骂她,笑她,她都强迫自己没听到,没人会帮她,没人会站在她这边。

    高中时正是青春期叛逆,也是爱意萌芽期,有人给她递情书,想跟她谈恋爱。

    她拒绝了,被拒绝的男生觉得自己没面子,说她清高,故意跟她作对过不去。

    她都逆来顺受,沉默着不跟人说话,渐渐的,也没人跟她靠近。

    那个时期,她听过好多同学怀孕,然后生下小孩,那个时候,她也听到好多人在议论一个女生是不是处,男的女的都在说,也有人议论她,说从走路的姿势都能判断出来到底是不是,肆无忌惮的看着她,然后开始争辩她到底有没有被谁谁谁怎么样。

    高三那年,她一跃长到一米七,模样也跟着张开,给她递情书的人越来越多,放学时拦着她表白的也越来越多。

    填志愿时,她填了曲京大学。

    因为她记得有个人说,会在曲京等她。

    可去曲京上大学,需要很昂贵的费用,那年堂哥纪牧谈了女朋友,女朋友是一线城市的,两人想在大城市打拼,结婚要有一套房子,首付的钱他们东拼西凑也不够,于是他们便想到——她。

    “你不是想去曲京学跳舞吗?跟了我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可以送你去跳舞,等你毕业会给你安排演出。”

    大姨在一旁语重心长,“你不是最喜欢跳舞的吗,大姨现在没能力养你,你别怪大姨,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那一句为了她好。

    成为她噩梦的开始。

    她双手是血的从警察局出来,没有得到应有的公道,因为她没有证据。

    “你现在长本事了,能耐了,还会血口喷人了。”从警察局出来,大姨把她的东西尽数扔出去,“我们家是养不起你这尊大佛了,免得哪天你又被叫到警察局去,说你又被这个那个□□了。”

    内心深处的伤口被这样血淋淋摊开,摆在阳光下,被所有人观赏。

    好多人围着她,将她当成反面教材,好像她是什么病毒一般。

    她拉着行李回家的路上,遇见跟自己表白曾被拒绝的男生,他撕着她的裙子,说着,“你穿这么少,把腿露出来不就是等着挨操吗,装什么清高。”

    那一刻,她恨不得眼前的人去死。

    全世界的人都去死,所有人都去给父母陪葬。

    所幸夜晚成都夜跑的人很多,有人远远喊了声,男生吓得拔腿就跑,她蹲在墙角,机械的一遍遍拉着裙子。

    有女生给了她一件外套,她轻声谢过,拖着箱子逃也似的跑走。

    初来曲京那一年,她不跟任何人接触,再不穿露腿的裙子,没人跟她做朋友,只有叶问夏和喻冉,去哪儿都会叫上她,知道她缺钱,会想着办法在顾忌她自尊的情况下给她介绍兼职。

    那些噩梦好似随着她离开成都慢慢的远去。

    在曲京她有朋友,也有喜欢的人。

    她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她会陪着他很久很久。

    可后来,他还是走了。

    走得干脆。

    兜兜转转,她还是一个人,谁也留不住。

    寄月

    电视里的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 直到刺眼的光透进来,云徽才恍觉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一晚。

    奶球玩得累了跳上沙发,鼓着一双蓝蓝的大眼睛看她。像是知道她心情不好, 从头蹭蹭她手背,撒娇的用爪子扒拉她的手, 身子一躬钻进她怀抱,站直身子,前爪撑在她胸膛两边,以一种拥抱的姿势。

    “喵。”

    云徽终于动了动,轻轻摸着奶球毛绒绒的脑袋,脸贴着它的头, “奶球, 我只有你了。”

    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回应她的是奶球低低喵呜的一声, 脑袋蹭蹭她的脸,似在告诉她:它不会离开她。

    一夜未眠, 大脑昏昏沉沉,云徽抱着奶球正要回卧室睡觉,叶问夏打来电话。

    “夏夏。”她声音低哑。

    叶问夏:“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没事,嗓子有点干。”

    “哦。”叶问夏点头, 在心里措辞一番,“昨晚许清屿给我打了电话。”

    自两人分开后, 许清屿没跟她们任何联系, 突然打电话过去,不用问云徽已经猜到是因为什么。

    “我都跟他说了。”叶问夏说。

    云徽摸着奶球的脑袋,“没事。”

    以许清屿如今的能力, 他要查清楚也是时间问题。

    见她没什么反应, 叶问夏松了口气, “昨晚的事他也跟我说了,你放心,现在微博上没有任何报道。”

    “你这段时间搬过来跟我住吧。”叶问夏又说。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云徽委婉的拒绝,“没事,昨晚是没带口罩被认出来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让你担心了。”她有些愧疚。

    叶问夏皱眉,“你没事就好,昨晚本想给你打电话的,但又怕吵醒你。”

    云徽睡眠向来很差,被吵醒后便再也睡不着,十一点之后叶问夏和喻冉都不会给她打电话,也不会在群里发微信。

    “受了点惊吓,没受伤。”她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今天不用排练节目吗?”

    “要,我现在正在去学校的路上。”叶问夏将车停在车位,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疑惑出声,“许清屿怎么来学校了。”

    云徽自动忽略掉她后面的话,“那你先忙,我去睡一会儿。”

    叶问夏:“好。”

    挂断电话,叶问夏开门下车,食指勾着墨镜往下,没看错,是许清屿。她冷笑一声,狗男人,送上门来找骂,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许清屿站在一辆黑色轿车前面,两个R重叠的车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叶问夏看了眼。

    狗男人,炫什么富。

    许清屿穿着白衬衫,领口直面翻转,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小片肌肤,袖扣往上挽到手肘,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金属按扣的皮带勾勒劲瘦腰身,西裤下一双长腿笔直,眉眼低垂间,宛如一幅暖阳下的画。

    许清屿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便能吸引目光,当年是,现在亦然。

    在商场浸练几年,他气质冷然,举手投足尽显矜贵沉敛,加上那张帅脸,也难怪那么多家媒体盯着他不放,那么多世家想要与他联姻。

    伤害姐妹的渣男,再帅也没用。

    叶问夏踩着高跟鞋,朝他走过去,他好似就在等她,听见声音迈步过来。

    —

    云徽睡得很不稳,熏香也似乎失去了作用,她反反复复做着那个梦。奶球跳到书桌,尾巴将鼠标扫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声音。

    云徽睁眼,下午一点。

    奶球见她醒了,跳过来躺在她怀里,把肚皮露出来让她撸。

    睡过一觉状态好了许多,打开门让奶球出去,往猫碗里抓了一把猫粮,打开冰箱,除了水以外空空如也。

    她拧开喝了一口,捞起手机准备点外卖,微信有几条消息。

    来自三人群聊和向思思、罗雅。

    一一给她们报了平安,向思思秒回。

    【云老师你没事就太好了。】

    向思思自责了一天,昨晚那个场景想想都还有些后怕。

    云徽活动了下脖子,回:【我没事,你和涂怀怎么样?】

    【他拒绝我了。】

    【他说他只把我当学妹看待。】

    那封信,他看都没看被直接拒绝回来。

    直到捅破那层窗户纸才知道,那些自以为他对你喜欢,有好感的举动,可能只是他随手无心之举,是你想得太多。

    云徽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向思思自我消化能力很强,只低落了一会儿又重新振作。

    【不过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只是被拒绝还是有一点难过,但现在已经好了。】

    得到确定的答案,好过自己因为他的一个举动而胡思乱想,而夜不能眠。

    云徽打字的手顿住。

    向思思比她勇敢,不需要她安慰。

    出了昨晚那样的事,罗雅给她放了几天假,让她好好在家里休息,末了还是忍不住提一句:“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云徽知道,她比谁都清楚这样耗下去不行。

    这几年,说是低调,实际她无法面对那无数双的目光。

    没有哪个舞蹈演员不渴望上台演出,让观众看到自己的舞蹈,她曾经也如此渴望着,所以才拼了命的练舞。

    她垂眼看自己的脚踝。

    半晌。

    终是放下裙摆,将脚踝遮住。

    她随便点了个面条,又在宠物店时给奶球买了罐头和猫粮,奶球懒洋洋在猫窝里滚来滚去,听见开门声仰起脑袋看过来,“喵”地叫了声。

    像是怕她无聊,叶问夏和喻冉晚上约着要来她家里吃饭,把上次陈子昂带来没喝完的红酒给解决掉。

    云徽知道她们是害怕自己多想,换了种方式,也没点破,问她们想吃什么。两人表示自己做费时间又费精力,吃完了还得洗碗,干脆就叫外卖。

    五点两人准时拎着东西出现在门口,奶球从猫窝里跳下来,讨好的在脚边蹭来蹭去,企图得到奖励。

    喻冉弯腰把猫抱起,从袋子里拿出猫条,拆了喂它。

    “我还带了啤酒,今晚不醉不归。”

    叶问夏把食物从袋子里拿出来,“我怕只有你一个人喝醉了。”

    喻冉反驳:“那绝不可能。”

    叶问夏:“话别说的太满,小心打脸。”

    云徽看了下红酒,确认醒好了,拿出三个高脚杯。

    “你隔壁搬来新邻居了?”叶问夏问。

    云徽答:“可能是吧。”

    住进来这段时间,她没见过隔壁有人进出,不过宁桦小区的房子不愁卖,也许是之前买了房子现在才开始装修也说不准。

    叶问夏觉得有理,这个话题被揭过去,三人齐齐举杯,庆祝美好的周末姐妹聚会。三人拍了合照,叶问夏和喻冉相继发到朋友圈,云徽逐一点赞。

    手指起了汗,返回时屏幕有些失灵,划到通讯好友一栏。

    她微信好友不多,一眼就看见那个月亮头像,还有那个简单的Y字昵称。他躺在她列表已经很久,积尘起灰,以前她舍不得删,每天点进他的头像朋友圈,盼望着他已经把自己加回来。

    即使换了手机,原来的聊天记录也保存着,固执的守着那段记忆,但屏幕里醒目的红色感叹号提醒着她,他没有把她加回来,也没有同意她的好友请求,这个微信号已然没用。

    后来看他朋友圈的次数少了,也快忘了这回事。

    现在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拇指点进那个头像,点开右上角的三个小点,按下红色的删除联系人。

    确认。

    摁灭手机,搁在一旁。

    三人喝完了一瓶红酒,啤酒是叶问夏和喻冉解决的,混着喝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倒在沙发上,醉成一滩烂泥。

    奶球身手敏捷的跳下来,没被压到,站在茶几上看着霸占它位置的两人,十分不满的叫两声,但两人哪还有精神理它。

    奶球来回踱步两圈,长长的尾巴左右摇动,像是在想办法怎么才能让这两个醉鬼把位置让出来,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办法,只得极其不甘心的“喵呜”叫一声,跳上吊床,从吊床里探出脑袋,盯着沙发上的人。

    云徽看得好笑,起身收拾桌子,找了个大的垃圾袋,系好出去扔垃圾。

    楼道没有垃圾桶,需要下楼扔进相应的分类的垃圾桶。云徽戴上口罩下楼,电梯里站着一对情侣,两人正盯着手机看。

    云徽站在另一侧,跟他们拉开距离。

    楼栋大厅对面就是垃圾桶,斑驳的树叶遮挡路灯的光亮,她抬眼,看见路灯旁站着的人。

    路灯将他身影拉得极长,暖橙色的光晕笼罩他轮廓,柔和了凌厉的五官线条,狭长的眼微垂,眼尾下压,手里捏着淡绿色的糖纸,空气中漂浮淡淡的冷杉味。

    他换了身衣服,沉黑色的衬衫,黑长裤,后背倚着路灯电杆,刘海随意搭在额前,有些颓废和落寞。

    云徽收回视线,从他身边经过,将袋子扔进垃圾桶,不用回头,她也感觉到那双眼正在看她。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缩,眼睫颤了颤,转身进楼栋。

    自始至终,许清屿都一动不动。

    像座雕像。

    他是有话想说的,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像欲盖弥彰,都苍白无力,都像在为自己的懦弱无能狡辩。

    他在想,想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往,想那个曾经每次见到他都笑容满面的女孩。

    她一遍遍强调着:他是无价的,会一直一直陪着他。

    她这么说着,也这么做着,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时候,义无反顾的选择他,怕他知道还特意瞒着,撒谎骗他。

    知道他心情不好,从不问不闹,默默陪着他,指着天上的星星告诉他,想见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见到。

    她问他有什么新年愿望。

    他希望年年如此。

    年年有她在身旁,一起跨年,一起渡过春夏秋冬。她靠在他怀里,告诉他一定会愿望成真。

    叶问夏说的没错。

    他是个懦夫。

    云徽说的更没错。

    他从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自以为是的替她做了为她好的决定,从未想过这个决定是否是她想要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坚定选择他,他却做了逃兵。

    一逃,就是五年。

    而这为她好的五年,她却并不好。

    “在我一个人渡过一天又一天的时候,忽然觉得,你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了。”

    耳边响起她的话。

    她说的平静,像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事,声音低低的,如潜伏的利刃,又狠又准的落在心底最深处。

    薄荷糖在嘴里嚼碎,淡淡的清甜在口腔溢开。

    直到此刻,他扪心自问。

    后悔吗?

    后悔。

    他该回去找她,这五年里,他都该回去找她,哪怕回去一次,就会知道她所受的苦,他希望她平安,完成自己的梦想,却从不知她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凌晨,闷热的天忽然狂风大作,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卷起风沙往脸上扑。没一会儿便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

    云徽被雷声惊醒,熏香还燃着,奶球谁在床尾,尾巴懒懒甩着,扭过脑袋看她,低低叫了声。

    云徽起来到阳台收衣服,叶问夏和喻冉睡得正香,她轻手轻脚的打开落地窗,收完衣服往楼下看了眼,路灯旁的身影还在,还是那个姿势,那个位置。

    衬衫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垂着眼,身影孤绝而冷峭。

    寄月

    大雨在黎明前停歇, 空气中混着泥土的芬芳。

    云徽下楼买早餐时,许清屿已经离开,原本站的地方多了捧积水, 树叶漂浮在水面。鞋面碾过积水,水花溅到裙摆, 落下几个圆点。

    刚走到大门处,值班的保安好似在等她。

    “云小姐。”

    云徽停住,不解的看过去。

    身穿白色制服的保安从亭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这是有人拜托交给你的。”

    是温热的早餐,还是三个人的份, 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她没接, 顺着话说是给物业值班人订的, 保安将信将疑,待要再问时她已经出门。

    叶问夏和喻冉酒醒之后做着口舌之争, 浑身上下就嘴是硬的,愣是要分个谁先谁后,云徽听得笑出声,等她端着饭出来, 两人这才停止争辩。

    “国庆七天都没安排吗?”叶问夏问她。

    云徽摇头,“天气热, 也不知道去哪儿。”

    喻冉:“找个清凉的地方避暑呗。”

    叶问夏附和:“可以, 反正在家里也是闲着,出去转转,放松被工作压榨疲惫劳累的身心。”

    云徽点头, “好。”

    叶问夏风风火火的, 说走就走, 当即拍板买机票,然后回家收拾行李,在机场集合。

    开门关门声一气呵成,快得她都没反应过来,看看空着的座位,再和奶球对望一眼,一人一猫均表示无奈。

    这几年她极少出去旅游,除了跳舞便是跳舞,如果不是叶问夏她们时不时约饭,她几乎快与社会隔绝。

    她也的确需要换个环境。

    坐飞机没法带奶球,她也不忍它去航空舱受苦,往自动猫碗里添加七天的粮食和水,把空调开到它事宜的温度,让宠物店的人定时上门清理猫砂。

    她没什么要带的,两套换洗衣服和护肤防晒,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奶球脑袋,叮嘱它在家要乖乖的。

    奶球似听懂了她的话,仰头叫了声,跳上沙发扶手,开始闭眼打盹。

    云徽拎着行李箱出门,正好看见隔壁正在往里面搬家具,电梯被一张椅子挡着,工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让她等一下。

    “没关系。”

    她低头在手机上叫车,假期车不多,基本都出去玩了,云徽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单。

    叶问夏定的到云南的票,云徽先到,办好托运后到楼上买了三杯奶茶和一些吃的,下来时叶问夏和喻冉正好到。

    国庆去云南旅游的多,等候区里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旅游计划。

    云徽听着她们讨论,说,“我们是不是也需要做个攻略?”

    叶问夏拆着零食,“不用,到了查一查哪里好玩就行,实在不行,我们租个车自驾。”

    云徽没话说了。

    到达登机时间,叶问夏和喻冉一前一后将她围在中间,她垂着眼,把耳机声音调到能掩盖其他人说话的大小,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她们的位置是分开的,买不到连坐。

    云徽的位置靠窗,旁边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低声打电话,见她停留,弯腰起身让她进去。

    手机震动两下。

    【卧槽卧槽!!!!】

    【我旁边这是个帅比!!!!】

    喻冉用了好几个感叹号。

    【叶问夏:赶紧要个微信!】

    【叶问夏:你主动一点,你们就有故事。】

    【喻冉:你等我打探一下,万一有女朋友呢。】

    【叶问夏:简单,你看他是不是一直低头聊微信。】

    就算没坐在一起,情侣间也会发微信聊天打发时间,这是人在陌生环境中寻找慰藉的一种方式。

    喻冉隔了一分钟才回:【他在玩游戏。】

    【喻冉:贪食蛇。】

    【喻冉: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长的贪食蛇。】

    “”

    叶问夏眼睛抽了抽,想说怪不得你单身,又怕被揍。

    没等问到贪食蛇到底多长,空姐走过来提示关闭电子设备,系好安全带。

    云徽将手机关系,手指敲了敲蓝牙耳机,将其关掉,但仍戴在耳朵上。

    飞机在地上滑行,耳后升空,气流充斥,耳朵有些不舒服,云徽将耳机拿下来,缓了缓又戴上。

    曲京到云南要飞四个小时,云徽问空姐要了条毛毯,捏着两个角盖在腿上,看着外面的阳光和白云。

    进入云层后,阳光愈加刺眼,像一步之遥,所有的行径都在阳光下缓慢的进行。

    云徽靠着椅背,抬手将遮阳板拉下。

    机舱相对安静,旁边男士翻阅着杂志,他按了下呼叫铃,麻烦空姐给他一杯温水,此后便再也动静。

    云徽眼睛半眯半睁,她其实想睡,但不敢睡,就算真的抵挡不住困意,头低下去的瞬间也会立刻清醒。

    原来坐飞机的时间这么难熬。

    落地时已经傍晚,她们走在最后,从机舱出来凉爽的风迎面吹来,云徽舒服的眯了眯眼。

    酒店有接机人员,除了她们还有两个小姐姐,夜晚的云南很有特色,云徽习惯性的将车窗摇下一点,晚风透过缝隙拂面,如一双温柔的大手。

    叶问夏和喻冉讨论着飞机上玩贪食蛇的帅哥,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叶问夏好好呛了喻冉一番,喻冉磨着后槽牙。

    “你信不信我就在云南街头揍你一顿。”

    叶问夏缩了缩脖子,闭嘴。

    三人在酒店食堂解决晚饭,晚饭后叶问夏和喻冉要去泡温泉,云徽则在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洗完澡出来点开手机上的远程摄像头,奶球趴在自己的猫窝里,懒懒的摇着尾巴,惬意十足。

    云徽也没打扰它,看了一会儿便关掉视频,然后曲腿坐在床上,发呆。

    她的生活好像挺单调的。

    不上网冲浪,也不喜欢看电视追剧,每天都是吃饭跳舞,睡觉,陪奶球,日复一日的,复制黏贴。

    她们的旅游很佛系,晚上睡前叶问夏勾出几个地方供她们选择,都是一些很有名的景点,三人一致统一意见,去海边。

    叶问夏当真租了个车,还是个越野,穿梭在青石板的街头,家家户户都种植着漂亮的花,绿叶攀附着墙,娇艳的花朵在枝头绽放。

    这是云徽第一次看海。

    碧蓝色的海水一望无际,海鸥鸣叫着在海面飞舞,海浪涌上沙滩,带着咸湿的凉意,赤脚踩在茸茸细流的沙子上,表上一层带着丝丝温热。

    云徽站在岸边,深深呼吸了一下,空气中仿佛带着海盐的味道。

    有海鸥往岸边飞来,落在她面前,她伸手,一只海鸥忽地从掌心掠过,而后又飞回海面。

    “给你看看我刚拍的照片。”叶问夏跑上前来。

    为了拍出美美的照片,她特意带了单反出来。

    照片里,云徽一身浅绿色的长裙,她今天没扎头发,发梢微卷,被海风吹起荡出漂亮的弧度,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她伸出手,海鸥落在她掌心。

    暖阳,大海,沙滩,美女和海鸥。

    每一帧都恰到好处,如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

    “我这拍照技术可以吧?”叶问夏挑眉,等着被夸。

    云徽笑道,“下一届摄像师大赛没你我都不看。”

    叶问夏得意的哼了声,把这张满意的照片给喻冉看,又得来喻冉的一顿夸奖。

    于是,整个上午叶问夏就充当着摄影师的角色,而云徽和喻冉是她的模特,按照她的指示摆动作。

    她沉浸其中,拍完之后很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导出来选了两张发朋友圈,其中就有云徽那张,即使只有个背影,相熟的人还是能认出就是云徽。

    云徽点了个赞,然后将那张照片保存至手机。

    她自己也很喜欢。

    叶问夏拍照的热劲不减,晚上几人随意逛着夜市,有街头表演,叶问夏和喻冉好奇的挤进去看,云徽则在一旁等她们。

    耳机压不住的欢呼涌入耳朵,云徽抬眼,正表演着吞火,空气中漂浮着煤油的气味,很浓烈很腻人。

    她喝了口水,水刚入肚小腹忽地一阵剧痛,如有人用力拧着,然后放肆捶打,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只能捂着肚子,右手用力掐着左手虎口,希望能减轻痛感。

    但并没作用,小腹的痛反而越来越重,她躬着腰,额头很快起了一层汗,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没入衣襟。

    周围欢呼喝彩声不断,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完全蹲下身,用力捂着小腹位置,水瓶都快被捏得变形。

    有一滴汗珠滑落至眼皮上方,落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她痛得睁不开眼,虎口也被掐得麻木,有人从她面前经过,而后停下。

    胳膊被拽住,整个人忽然腾空,鼻息间是好闻的冷杉味。

    不用看,就知道是许清屿。

    她挣扎着要下来,许清屿紧紧箍着她的腿和腰,沉声,“这附近哪儿有医院?”

    “不用去医院。”

    许清屿却不管,抱着她去问路边摆摊的人,得到方向后快步朝着那边过去,语气极度不耐烦的跟来往行人说着让一让。

    他走得很快,到人少的地方直接用跑的,云徽揪着他衬衫前襟,感受着衬衫下他滚烫的温度和心跳。

    “不用去医院。”她重复一遍,声音压低几分,“生理期。”

    “"

    云徽没想到有一天许清屿会去给她买卫生棉。

    她的例假时准时不准,她习惯在包里放两个卫生棉备用,是以从洗手间出来看到门口身形高大清瘦的男人手里拎着一大袋卫生棉时,着实怔愣住。

    他拎着个白色的塑料袋,上面印着某超市的名字,食指勾着,正跟经过的一位女生说话,女生耳根泛红,在他袋子里找了下,最终拿出一个长方形的。

    正要进去,许清屿余光瞧见她出来,又跟女生说了句什么,迈步朝她走来。

    女生也随后跟上来,羡慕的小声说了句,“你男朋友好贴心哦。”

    云徽看着手里的包装,放回他手里的塑料袋,温声解释,“我们不是情侣。”

    女生愣住。

    看看她再看看许清屿。

    许清屿跟着开口,“我们的确不是情侣。”

    女生奇奇怪怪的看了两人一眼,不解的离开。

    云徽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想问他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买了东西回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为一句:“谢谢。”

    还有—

    “多少钱,我转你。”

    许清屿没跟她争,松开袋子,从裤兜掏出被揉成一团的小票,还有一盒布洛芬。

    寄月

    以往也会痛经, 但都没这次严重。

    她猜测可能是上午在海边沾了凉水的缘故。

    许清屿在附近一家餐馆接了杯温水,看着她将药吃下去,伸手想要拭去她额头的汗, 手伸在半空又顿住,只把纸巾递过去。

    叶问夏和喻冉过来时, 就看见这么一幅画面,一时间不知道该出现还是不出现,倒是许清屿先看见她们,起身,“她们来了,我先走了。”

    云徽应了声, 空气中的冷杉味渐渐淡去。

    “真是许清屿,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喻冉说。

    叶问夏想了想, 拿出手机看,果然看到陈子昂点了赞。

    陈子昂, 许清屿和祁书尧三个人从小到大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多半是陈子昂告的密。但话说回来,今天也是多亏了许清屿,不然云徽还不知要在路边痛多久。

    叶问夏和喻冉一人拎袋子, 一人扶着云徽,瞧见那满满一堆的卫生棉, 叶问夏眼角抽了抽, “他是准备买齐半年的量吗?”

    喻冉把袋子打结,挂在手腕,“直男都这样。”

    叶问夏敏锐的嗅到一丝八卦气息, “都?”

    喻冉怔了怔, 转移这个话题, “我们去前面打车。”

    布洛芬的效果来得很快,小腹那种绞痛渐渐消退,回到房间云徽就把自己窝进酒店柔软的大床,床头灯亮着暖橙色的光。

    门窗都关着,隐隐能听见远处热闹的声音,晚上痛得太烈,此时浓浓疲倦席卷而来,靠着枕头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每个梦结束时都虚虚睁眼看一眼,然后又合上。梦做的很乱,醒来全都忘了干净,只余手机闹钟在床头响。

    她们今天选择没出门,本来就是放松式的度假,不用赶时间看景点,下午等云徽稍微好一点,再商量第二天去哪儿。

    生理期整个人都感觉软软的没力气,想睡觉,也没什么胃口。

    云徽冲泡了一杯红糖水。

    这也是许清屿买的,单独拿了小袋子裹起来。

    她真有点佩服他,短短几分钟居然能买到这么多东西。

    在酒店休息了一天,也不愿在因为自己耽误旅游的计划,是以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坐上前往泸沽湖的车。

    叶问夏是司机,戴着墨镜,红裙子和车的颜色互相映衬,在经过环海山道时摇下车窗,头发被风吹起,车载音响放着周杰伦的花海。

    这段路左面环山,右面临海,碧蓝的天空仿佛水洗过一般,随便一拍就能当壁纸。风从指尖拂过,窗外景物不断倒退,拐过一个又一个山道,像是与歌曲呼应,前方一片嫣红的花海。

    是四季海棠。

    有许多游客在花海里观赏,拍照,叶问夏靠边停车,带着单反加入她们,喻冉和云徽在车上等着,像是等得无聊,喻冉也下车,但下去没两分钟,又跑回来。

    “怎么了?”云徽不解的问。

    喻冉摇上车窗,“三点钟方向,坐我旁边那个玩贪吃蛇的帅比。”

    云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路牙边站着穿白T恤灰色长裤的男生,刘海搭在额前,鸭舌帽随意戴在头上,左手的手链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光芒。

    男生偏头跟旁边同伴说着话,像是有所察觉,朝这边看了过来,隔着距离,又有车子的遮挡,喻冉自信他看不清,也就没收回目光,身子侧出来大半,跟云徽说话。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云徽喝了口温水,拧好保温杯的盖子,“帅,看着像大学生。”

    “你也觉得是吧。”喻冉瞥嘴,有些遗憾。

    喻冉对姐弟恋不感冒,用她的话说就是:我不想无痛当妈,更不想有个巨婴儿子。

    瞧云徽不说话,喻冉正要问,就见她抬了抬眼,“过来了。”

    什么玩意?

    喻冉回头,果然看见男生朝这边走来,到副驾驶处停下,曲指敲了敲玻璃。

    喻冉把玻璃摇下来,“怎么了?”

    男生往车里看了眼,“请问你们是去泸沽湖吗?”

    喻冉没正面回答,“有什么事吗?”

    “可以搭个车吗?”男生说道,“我们包的车半路抛锚了,拖车要两个小时后才来。”

    喻冉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看帅哥是一回事,载陌生人又是一回事。

    “我们去香格里拉。”

    “”

    几人相顾无言,男生也愣了几秒,直起身说了句不好意思,跟同伴一起离开,然后又敲了敲另外一辆车的玻璃,但无一例外也被拒绝。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云徽说。

    喻冉把空调风对着自己吹,“看看再说。”

    拍完照的叶问夏回来,随口说起前面有一辆车子抛锚,男生的话被印证一半。

    叶问夏将车子驶入车道,在经过路口时看见黑色的SUV打着双闪,几十米外的地方摆放着警示牌,司机站在路边正在打电话。

    后视镜里还能看见两个男生站在路边,仰头喝水,看上起就几分踌躇无助。

    云徽开口:“要不我们载他们一程?”

    三人想法一致,出门在外能帮就帮一把。

    叶问夏把车倒回去,喻冉开门下车,和云徽换位置。

    男生见她们回来有一丝意外,喻冉单手搭着车门,问,“你们的行李多吗?”

    男生的同伴回答:“不多,就一个箱子。”

    “砰”地一声,后备箱关上,三人轮流上车,喻冉坐在最右侧,其次是男生和他的同伴。

    男生同伴比较自来熟,先表达了感谢然后主动做自我介绍。

    玩贪食蛇的男生叫陈是,他同伴叫易泽,是京华大学大四生,正在一家大厂实习。

    “云老师您一会儿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易泽问。

    云徽轻笑,“可以。”

    易泽双手合十,“谢谢云老师,云老师真是人美心善。”

    叶问夏挑眼,“你给我下去。”

    易泽赶紧补话,“叶老师也人美心善,喻老师也是。”

    喻冉喝着水,“这还差不多。”

    话落,身旁传来低低的笑声,她扭头,就对上陈是的眼。

    他的眼睛很清澈,外宽内窄,笑起来时隐隐露出一颗小虎牙,与高大的外表形成反差。

    帅是真的帅。

    喻冉心道。

    她收回目光,下一刻就听见陈是开口,“喻老师,吃糖吗?”

    他手长得很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彩色的糖纸躺在手心。

    坐车相对无聊,她的确想吃点东西,但出发时都忘记买了,想着她伸手拿过,拆开放进嘴里,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不喜欢就吐掉吧。”陈是说。

    他看出来她不喜欢吃。

    喻冉惊叹他的观察力,这的确是她最不喜欢的硬糖。

    换做平时她肯定要吐掉,但好歹是别人给的,吐出来有点多少有点伤面子,她只能慢慢让其在口中化掉。

    “没事。”

    她喝了口水,就着汽水的味道把糖嚼碎,然后咽下去。

    她看着窗外,没注意陈是眼底情绪有丝丝起伏。

    到泸沽湖的路程较远,到一个服务站,叶问夏和喻冉交换开车,云徽下车洗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经过加油站前面的便利店买了些吃的和水。

    服务区前停着许多车,各个牌子的都有,有一排几乎都是SUV和越野,她多看了两眼。

    后半程都是喻冉开的,云徽手机亮了下。

    是条自动短信。

    【您已到达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境内。】

    看见四川两个字有片刻怔愣,随后摁灭屏幕,隔了几秒,屏幕又被摁亮,打开地图,搜索成都市。

    全程688公里,耗时十小时零八分。

    地图中有一片红色的线,放大之后能看见崎岖的山路和河流。

    云徽指尖停留在屏幕上,盯着山路和河流看了好一阵,清除后台把手机放回包里。

    她们定的民宿距离景区几百米,陈是和易泽他们是隔壁的民宿,把车停在院子后,陈是提出请她们吃饭。云徽婉拒了,叶问夏和喻冉没客气,办好入住手续后便拎着钥匙出门。

    民宿有吃的,除开早餐外都是需要另外付钱。

    云徽点了碗清汤小面,端回房间吃。

    电视放着景区报道,热气冲上眼睛,模糊了视线。

    一碗面条吃完,她出去还碗,民宿老板正在收拾客人用过晚饭后的餐桌,瞧见她下来,笑道:“就放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一会儿来收拾。”

    她应:“好的。”

    她转身欲走,外面忽地一声响,五颜六色的烟花将黑夜炸出一个窟窿。

    前一发烟花还未散尽,紧接着又是一发,很快好几束烟花也加入其中,将黑夜衬得犹如白昼。远处湖岸挂着暖橙色的灯,从近到远,望不到尽头。

    她仰头看着。

    烟花只放了一轮,黑夜重新陷入沉寂,原本观赏的人也纷纷散去,各自忙碌,好似适才的烟花并不曾出现。

    夜晚湖边的风很大,云徽沿着岸边走,一路上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

    有小情侣的撒娇,有因为发生分歧吵架的,也有跟店家争执的,但更多是闲聊,说泸沽湖的风景。

    湖边有格姆女神山和后龙山。

    传说两位山神相恋,白日化为两座山隔湖相望,夜深人静时走婚共度良宵,如果幸运,在夜晚能看见两位山神化形,就能得到山神的祝福,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景区周围都装有路灯,昏黄的路灯下,三三两两的行人身影被拉长,背着相机的摄影师站在高处,对远处拍照。

    云徽站在路牙边,晚风从脸上拂过,裙摆随风飞舞,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以及脚后跟的创可贴。

    自上次的事后,她出门便戴着口罩,但即使看不清脸,仍有不少人上前搭讪,她一一拒绝,走到山坡路段时,忽然飘起了雨。

    本以为只是小雨,但雨势渐渐加大,原本散步的人急匆匆往回赶,云徽抬手挡住头,原路返回。

    路面被打湿,原本的干泥土被前人碾碎,她的鞋底又是最不防滑的那种,一脚踩上去险些滑倒,好在及时稳住,只是看着前面一段的泥泞路犯了愁。

    来时没留意这段路这么不好走,被车碾过牛马踩过的路深一脚浅一脚,是小时候需要穿雨靴才能安全走过的程度。

    她沿着中间最凸出的地方缓慢前行,三步一小滑五步一大滑,裙摆溅满泥土,增添几分重量。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味道,黑色骨伞遮在头顶,挡住落下的雨。

    伞下的人眉眼清俊,狭长的眼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路灯似成了他的背景光,白皙如玉的手指握着伞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

    仿若时空重叠。

    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回到在杭州小镇时,他陪着她逛夜市,也是忽然开始下雨,他撑着伞,将她带进怀里。

    所有剧情好似重演。

    伞交到她手里,他折过身蹲下,两手勾着她腿弯,一个用力她扑到他后背。

    他被撞得身形晃了晃,但很快稳住。

    “把自己遮好,别淋到。”他说。

    面前的泥地在眼前拉开距离,陡然的变高她心跟着往上提,下意识的勾住距离自己最近的,男人的脖子。

    寄月

    雨水打在伞面发出沉闷的声音, 再顺着伞骨流下。

    她看见他深一浅浅一脚的踩过水坑泥土,看见他流畅硬挺的侧脸,薄削的唇抿着, 喉结微微凸起,那颗小痣格外显眼。

    许清屿很瘦, 但他的背很宽阔,也很有安全感,鼻息间尽是好闻的冷杉味。

    他听见他的呼吸,感觉他用手压住自己被风吹起的裙摆。

    好似回到那时候,他们还没分开。

    小镇的青石板被雨淋湿,倒映着行人经过的影子, 她趴在他背上, 撑着伞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他低笑一声, “男朋友想多背你一会儿都不行?”

    她偷偷扬起唇角,声音小小的, “那你累了记得放我下来。”

    话落,他故意颠了颠,惹得她小声惊呼。

    “再有两个你差不多。”他说。

    他总说她瘦,轻得跟纸片一样好像风大点就要飞走, 她吃饭吃得少,水也吃得少, 在一起后他给她标记每天的进食量和水量。

    那段时间她长了肉, 脸也比以前圆了,但如今已全都变回来。

    山涧风动,吹迷游客的眼, 也吹尽脚下的路。

    原本热闹的路变得空旷安静, 除了雨声就是两人不知何时同频的呼吸。脚踝处的痛感渐渐消退, 腿弯的温热触感顺着脉络蔓延全身,熟悉滚烫。

    她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许清屿答:“要听真话吗?”

    “嗯。”

    “跟着你们来的。”

    并不算意外的回答,在服务区时,她看见他的车了,那辆SUV,原来用接送她的那辆。

    “陈子昂看到叶问夏发的朋友圈。”他说。

    叶问夏那条朋友圈有定位。

    云徽没说话。

    他问她:“这五年,都这样吗?”

    下雨不带伞,便自己淋雨。

    生理期痛得冷汗直冒,还咬牙说没事。

    明知这条路不好走,还是没有犹豫的迈上去,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滑倒。

    云徽眼睫微颤,没回答这个问题。

    但许清屿已经知道答案。

    他胸腔震动发出短促的音节,带着苦涩,“还是那么逞强。”

    云徽鼻子忽然一酸,想说点什么但半个字都没发出。

    “对不起。”他又说,“我知道这句话很苍白也很无能。”

    但还是想当面跟她说句对不起。

    “当初我骗你,不是对你厌倦,也不是想换个女朋友。”他声音很轻,带着阵阵颗粒感,在夜晚格外动听,“那些话我也没忘,只是我承担不起,承担不起你放弃京舞,承担不起你放弃自己的梦想。”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自私自我催眠的说服自己这样做是对的,然后理所当然的跟你提出分手,说着让你伤心难过的话,让你独自承担那些质疑和指指点点。”他自嘲的笑了笑,“看到你进入京舞,成为京舞首席,我安慰的独自庆幸,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甚至变得心安理得,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正确的事,可我忘了,这并未经过你的同意。”

    他默了默,声音低下去几分,带着小心,不安、懊悔和愧疚,“对不起月夕,我不该那么自私,不顾你的感受,也不该自作主张替你做了选择,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流言蜚语,如果重来—”

    如果重来,他不会再抛下她。

    云徽趴在他背上,“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许清屿轻扯唇,声音低而远,“是啊。”

    没有如果,也没有那么多重来,伤害造成了便难以抹灭。

    如果这个词美好又无情,让做错的人幻想着重头开始,又清晰无比的告诉你,不可能重新来过。只能被推着一步步往前走,然后走一段便会产生一个如果,告诉你你错了,但是回不去了。

    云徽移开眼,看向远处亮着灯的湖岸,“我接受你的道歉,也原谅你了。”她说,声音温软低缓,“其实我真的不怪你,你替我做了选择,做了觉得对我好的选择,说实话,我挺感激的。”

    毕竟他是在真心为她考虑,为她着想,在一步步的努力着,让她不为生活金钱所羁绊,专心的跳舞,做自己喜欢的事。

    宋园是为她所建,那座城,为她所建。

    他为她完整复刻了她最喜欢的大宋,然后将这些双手呈到她面前。

    初晴阁只开放过一次,就是中秋夜她跳舞那次。

    这是专属于她的初晴阁,她不是不知道。

    她知道,他对她一直都好,也正因为知道,才越对他当初就那么轻易放弃而耿耿于怀。

    这是她心里的刺。

    五年,这根刺已经深入骨髓,拔不出也到底了。

    她不敢赌了。

    她承担不起再被抛弃一次的后果,也不想怀揣着惶惶不安度日。

    人活一世,在生命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到最后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她无法接受。

    若终要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不拥有。

    “我知道。”许清屿停住,稍稍用力将下滑的她往上颠了颠,“当初,是我选择了放弃。”

    是他放弃了她,放弃了他们。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点点光芒,像终点,“还有看医生吗?”

    云徽懂他意思,垂眼,“没必要。”

    治不好。

    她也不想治了。

    “那跳舞呢?”

    他了解她,不比她了解他少。

    他知道舞蹈对她的意义,不只是她的梦想热爱,更是为了完成她妈妈的心愿。二十多年的付出和努力,却要因此断送,值得吗?

    云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但心里清楚她不该就这样,只是她没有办法没有勇气再去一遍遍回想那些记忆。

    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如果你害怕回想那些东西。”他声音很轻,裹带着夜风和雨声落进耳朵,“我陪你去可以吗?这一次,我不会走。”

    远处的光晃了眼,云徽揪着他衬衫的手收了力道。

    “许清屿,我不信你了。”

    如山雨摧城,如海浪淹没岛屿。

    许清屿心口酸涩难捱,原本刺穿的针被扒出,然后又找到新的地方,再刺入,勾着她腿弯的手跟着僵住,好似没了知觉。

    眼前浮现当初的女孩笑脸盈盈看他,说:“我相信你。”

    转而变成“我不信你了。”

    他艰难的吞咽嗓子,继续往前走着,比之前走得都慢,“不信我,那信叶问夏她们吗?”

    她信的。

    她唯一信的,就是叶问夏和喻冉。

    “她们也是关心你的人,也想看你在舞台上大放光彩。”

    云徽喉咙忽地一哽。

    想到她们曾共同许的愿,去大舞台发光发亮,让更多人看到古典舞的魅力。

    她们一直在这么做着,而她做了缩头乌龟,这些年她们保护照顾着她,无数次为她拒绝掉那些晚会邀约惋惜,但又顾忌着她的情绪不多说。

    从大学到现在,她从未为她们做过什么。

    “云月夕。”他唤她,“你这一生,是为你自己而活。”

    雨还在用力砸在伞上,一条路到头,已经看到她们所住的民宿。

    她被放下来,他看着她,“任何人都不配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雨势变大,她在屋檐下看着他撑伞离开,裤腿鞋子都沾满泥渍,清瘦挺拔的背影慢慢与黑暗融为一体。

    伸手接住屋檐落下的雨,雨水落在掌心,从指缝中流走。她提了提裙子,纤细白皙的脚踝被雨水打湿,冰冰凉凉的。

    云徽回到房间,雨搭在玻璃上发出声音,熏香点着。

    她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反反复复间,她看见了妈妈,她看见年幼的自己穿着妈妈宽待的演出服,臭美的转了个圈。

    “妈妈,我好不好看?”

    妈妈伸手替她拉直裙摆,“好看,我们月夕是最好看的。”

    被夸的她开心钻进妈妈怀抱,“妈妈,跳舞是不是都可以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啊?”

    “是啊,比妈妈柜子里的衣服还漂亮。”妈妈问她,“月夕想学跳舞吗?”

    她声音脆脆的,“想。”

    年幼时的想法很简单,只想穿漂亮的裙子。

    她的老师就是妈妈,向来疼爱她的妈妈在训练她时很严厉,她学着拉韧带记不得哭了多少次,也曾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有天她能轻松一字马时,那一刻的心情是无法言喻的。

    她受的苦流的泪都有了回报,妈妈奖励了她一件很漂亮的裙子,她穿着裙子,在小区里逛来逛去,遇到认识的小伙伴就告诉她,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因为我会一字马。

    跳舞的事从那时开始,每次她有所突破妈妈都会给她奖励,有时是裙子,有时是漂亮的头饰,日积月累中,她爱上了跳舞,想跟妈妈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舞台中央发光。

    她以为这个愿望会很自然的实现,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妈妈掉下去,从她眼前越来越远,再看到时妈妈安静的躺在雪白色的床上,爸爸躺在她旁边。

    那个屋子很冷,冷得她浑身发抖,任凭她怎么努力,他们的手都没半点温度。

    警察整理了他们的遗物交给她,三天后,她收到一个快递。

    一条月牙色的汉服,宋襟宽袖,领口处绣着月夕。

    妈妈为她订做的。

    黑暗中,响起好几道声音。

    有许清屿。

    “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该因为谁而停滞不前。”他垂着眼,拇指一点点拭去她脸上被沾染的雨水,“尤其是,我这个曾经伤害你的人。”

    还有罗雅和妈妈说过的。

    “你是为舞蹈而生的人。”

    “如果跳舞不能带给你快乐,那你就没必要跳了。”

    “做你自己喜欢的事,一辈子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跳舞的时候她快乐吗?

    毫无疑问,快乐。

    在跳舞时她仿佛找到支撑的力量,找到坚持这么多年的初衷,找到了自己的热爱与梦想。

    像是大梦一场。

    她眼睫轻颤,缓缓睁眼。

    外面雨还在下,玻璃上聚着无数水珠,水壑间映出她的轮廓。

    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一点。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没想到才两个小时。

    手机有一条短信。

    【月亮不该藏在乌云后。】

    寄月

    陌生的号码, 但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拇指在屏幕上打字,最后又删除。

    自父母离世后, 她成了野孩子,成了其他人口中的怪胎, 也成了班上人随意调侃欺负的对象,因为她不会反抗。

    课桌里的作业本时常被乱涂乱画,同桌会画一条分界线,警告她不准超过这条线,有一次她的书不小心过去一角,同桌当着全班的面又吼又骂, 把她的书飞出去, 其他人好似自成一派, 将她的书扔来扔去,看她跑来跑去。

    直到上课铃响, 才终于停下,只是她的书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没人愿意告诉她。后来到了曲京,面对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习惯性的将自己缩在角落,不跟人交流, 不跟人说话。

    叶问夏和喻冉坐在她前排, 在一次课后,她们拎着一瓶水放在她面前。

    “我叫叶问夏,你叫我夏夏就好了。”

    “我叫喻冉。”

    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跟她说话, 第一次有人下课约她一起去食堂, 回宿舍。

    她们有一个三人群, 建立时说过仅此一个群,在曲京的第一个圣诞节时,她收到两个苹果,新年伊始时,她们许愿,要在古典舞行业发光发亮,永远互帮互助。

    她们在系里被其他同学说形影不离,被称为姐妹花。

    原来有朋友的感觉这么好。

    她想。

    这一晚,她依旧坐到天亮。

    天光鱼肚白时,持续一晚的雨势也减小,朝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将被雨冲刷的痕迹抹去。

    寂静一夜的客栈开始变得热闹,门外有住客走动的声音,楼下隐隐传来老板跟人说话声,院子里有人谈吉他,谈的耳熟能详的歌,有人在合唱,渐渐的合唱的人越来越多。

    云徽下楼时,老板正在清扫院子里的树叶,客厅餐布摆好,放着丰富的早餐。

    早餐是所有人一起吃的,愿意在客厅吃的就在客厅吃,想带回房间吃的也有准备打包盒。

    云徽盛了碗小米粥,粥熬得浓稠黏糯,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叶问夏撕着油条,跟喻冉对望一眼,开口:“昨晚我好像看见许清屿了。”

    云徽喝粥的动作没停,“他背我回来的。”

    她垂眼,脑海一遍遍浮现昨晚梦到的画面,好一阵,她终于开口:“我想再试试看心理医生。”

    她看见叶问夏和喻冉的表情从震惊到欣喜,心里的愧疚被无限拉大。

    “这几年真的很抱歉,也很感谢。”

    感谢你们一直在我身边。

    叶问夏抬高手抱了抱她,“说什么对不起,我们是好姐妹,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自己而已。”

    喻冉说不来什么感性的话,喝了口粥,“好姐妹就是互帮互助,说这些就没必要了啊。”

    喻冉舞团刚成立那一年,根本招不到人,那时云徽刚声名大噪,用自己的声名给舞团宣传,后水袖击鼓火爆全网后,晋升为首席,也不忘给喻冉的舞团宣传。

    每逢活动晚会,她都会不眠不休给两人设计舞蹈动作,然后再一遍遍反复练舞,做成样片。

    她并不是理所应当承着别人的好,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回馈,所以她们的友谊才会如此长久,也从未变过。

    相对付出的感情才最牢靠。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吗?”喻冉咬了一口苹果,“这几天放松了玩,等回去我们陪你去医院。”

    云徽笑:“好。”

    天气很好,阳光洒在湖面,波光粼粼的泛起涟漪,湖水清澈见底,倒映出船只和她们的影子,

    “云徽,回头。”叶问夏喊她。

    云徽闻言回头,但凡对准她,“咔嚓”一声。

    “这地方拍照真的绝了。”叶问夏把照片给她们看。

    蔚蓝色的天飘着白云,远处的青山仿佛与白云在互相问好,时晴时阴,波光粼粼的湖面揉着点点金光,落在船头人的侧脸。

    云徽今天穿的浅蓝色长裙,领口处丝带系着蝴蝶结,桃花眼微微上扬,轮廓半笼,仰月唇,新月眉,与身后景色互衬,像极电视剧里女主的特写镜头,每一处都无可挑剔。

    可惜现在不会海菜花的花期,不然这张照片拿去参加摄影展都行。

    云徽俯身,看着水中的自己。

    倒映随着船只划桨而变得起伏波澜,像一张折皱的纸,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如初。

    泸沽湖有全景观景台,站在上面可以一览景区的风光,在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专用拍照的地方,几人刚上岸,叶问夏就从前面后退两步回来。

    “陈是他们。”

    一个景区旅游,能遇见不奇怪,喻冉受不了叶问夏的挤眉弄眼,扬了扬手里的拳头,“你正常点。”

    叶问夏:“你们这么有缘,不开展个故事说不过去吧。”

    喻冉喝着汽水:“什么故事?我和我的巨婴男友?”

    “陈是一看就不像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男生好吧,你这是一竿子打死一群人。”叶问夏谴责她。

    喻冉耸了耸肩:“我可没打死一群,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姐弟恋。”

    倒不是说年下就不好,只是当两人的工作时间形成巨大反差空隙时,矛盾跟着产生,兵荒马乱之后可能还要面对两人间的吵架,想想都觉得累。

    生活这么美好,她还是放过自己吧。

    叶问夏摆弄着相机,“姐弟恋多好,年轻的□□,血气方刚又凶又猛,嘿嘿嘿嘿。”

    喻冉:

    云徽:

    “你笑得好猥琐。”喻冉很嫌弃的说。

    云徽摸了摸耳垂,“同上。”

    “把眼睛捐给有需要的人吧。”叶问夏把相机挂在脖子上,食指和中指伸出弯曲,做了个挖眼睛的动作,“美女的笑容你们居然会觉得猥琐,年纪轻轻眼神不好。”

    喻冉模仿了一下她刚刚的笑声,“猥不猥琐你心里没点数?”

    叶问夏:“没有。”

    你赢了。

    她们拐过台阶上去,陈是和易泽还站在那里,两人正低头看手机,陈是手里拿着景区地图,似在商量等会先走那边,易泽率先看见她们,手肘撞了撞陈是。

    陈是的眼睛清澈,是以那一抹意外格外明显。

    叶问夏凑近喻冉,小声说,“我赌十块小布丁,陈是对你有好感。”

    喻冉:“你好歹下个大点的赌注。”

    叶问夏寻找同盟好友的看向云徽,发现她视线落在另一处,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在湖对岸的地方停着一辆车,颀长挺拔的身影倚车而站,距离隔得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冷然的气质便能认出是许清屿。

    他站得很随意,单手揣兜。

    白衬衫黑长裤,正往这边看来,而在他旁边,站着纯黑西装的男人,两人似在说话,许清屿闻言点了点头,接着他摸出手机。

    云徽手机震动两下。

    【我回曲京了。】

    【玩得开心。】

    仅此两句。

    发完短信,他回身拉开驾驶座的门,白色车很快消失在视线。

    “许清屿这是在干嘛?想跟你和好?”喻冉说。

    叶问夏冷笑:“和好?说什么青天白日梦。”

    云徽将手机揣回兜里,看着他车消失的方向,没说话。

    陈是和易泽过来打招呼,本就是一个景区,便就结伴同行。两个男生很体贴,一路上帮忙拎包拍照,拍出的照片都很好看,易泽嘴甜,夸得叶问夏和喻冉合不拢嘴。

    叶问夏查看着照片,“陈是学过摄影吗?”

    这角度和光影取的,一看就是专业水准。

    “大学选修过摄影专业。”陈是说。

    他声音一贯的温和,笑起来时露出一颗小虎牙,看上去又奶又萌,附近拍照的几个女生都纷纷看过来,叶问夏撞了撞喻冉的胳膊。

    “小奶狗这么受欢迎,你可得抓紧点。”

    喻冉没好气:“抓紧个der。”

    叶问夏瞥嘴:“女人,你的名字叫口是心非。”说着,她问云徽,“云徽,你怎么看?”

    面对好姐妹的目光,云徽表示很为难,“我中立。”

    叶问夏:“我慧眼如炬,绝对不可能看错。”

    陈是绝对对喻冉有好感。

    外表高大帅气实际软萌黏着你叫姐姐的小奶狗可遇不可求,白天小奶狗,晚上小狼狗。

    嘿嘿嘿嘿。

    喻冉戳她额头,“你好歹为人师表,别笑得这么猥琐。”

    叶问夏站直身子,给自己正名:“我又没做什么,我毕竟是个老师,很正直的好吧。”

    喻冉:“呵呵。”

    云徽听着她们斗嘴,弯唇笑起来,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小口,正要盖上又顿住,看了眼所剩不多的水量,仰头喝完。

    忽地有人扯她裙子,她被惊了一跳,瓶子险些从手里脱落。

    她低头,面前站着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扎着羊尾辫,正睁着黑葡萄的大眼睛看她。

    她舒了口气,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温声问,“怎么了?”

    小女孩看着她好半晌,眼睛眨巴两下,好一会儿才想起事来,“你是云徽姐姐吗?”

    云徽点头,“我是。”

    “有一个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小女孩皱眉,努力想着说的什么话来着,“哥哥说的话我记不太得了,也有点听不懂。”

    云徽看着小女孩掌心躺着的淡黄色护身符,用红色丝线穿着,护身符折叠处还塞着一张便利贴。

    【寄月】

    两个字苍劲有力,收笔时带着利落。

    望大海某处迷路的月亮,平安顺遂。

    寄月

    小女孩将平安符交给她就转身跑开。

    云徽垂眼看着手心被折成三角形的黄符, 红色丝线顺着指尖的缝隙垂落,轻悠悠的随风摆动。

    这不是她给他的那个,是一个全新的, 折叠成一样的平安符。

    她站在观景点的右侧,风吹动她的裙摆, 散落在耳边的发丝被勾至耳后,五指收拢,像是要握住什么,但好像什么都没握住,最后又松开,把平安符放进包里。

    叶问夏在前面喊她:“云徽, 你干嘛呢?”

    云徽迈步跟上去, “来了。”

    叶问夏把刚刚拍的照片给她看, 刚看完又对着走在前面的喻冉和陈是拍照,“留个证据。”

    十块小布丁呢, 可不是小数。

    云徽笑了笑。

    她们在景区逛了一天,早上出门兴致冲冲元气十足的人变得无精打采,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腿回到民宿,饭都没力气吃, 直接回到房间开始睡觉。

    云徽从楼下拎了三份晚饭上来,找到前段时间存的号码, 复制到微信。

    搜索, 添加。

    那边同意的很快。

    【云徽?】

    云徽惊讶对方知道是自己,还没问又跳出来一行字。

    【罗雅把你的电话给过我。】

    微信都有通讯录好友推荐,她添加的时候会自动识别备注。

    【我姓陆。】

    云徽手指蜷了蜷, 打字:【陆医生您好,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我想预约一下就诊,不知您什么时候方便。】

    【你现在讲电话方便吗?】

    云徽回:【方便。】

    【那我们电话里说,你简单给我说一下情况。】

    云徽看了眼紧锁的房门,【好。】

    陆医生拨了语音电话过来,云徽戴上耳机,双腿屈起,手紧紧抱着膝盖,最原始的自我保护状态。

    陆医生声音温和,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问着。

    一开始云徽还能回答上来,渐渐的,她声音越来越小,当被问到“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她全身忽然发抖,指甲紧紧抓着小腿。

    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陆医生放缓了声音,“不要紧张,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没有吗?

    她眼前浮现那双拽着自己的手,把她摁在沙发上扬手打她耳光,还有那双撕碎她裙子的手,一口一句骂着她就是装清高。

    她不该露腿,不该露腿。

    云徽满脸的恐惧,扯过被子死死把自己的腿捂住,拼命往后退,直到抵着床头,再无退路。

    陆医生赶紧打住,“现在闭上眼,整个人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云徽没动,眼睛直直的盯着门口,像要透过门板看穿外面的恶人,下一刻,她眸色顿住。

    耳机里传出轻缓低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好似古罗马的时钟到达时间发出的撞击。

    她听见秒针滴滴答行走的声音。

    陆医生的声音变得悠远,渐渐的,她眼皮加重,很快再也睁不开,顺势倒在床上。

    听见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陆医生才挂断语音,记下相关的信息。

    云徽是应激创伤综合征。

    会放大周围的事物,高度警惕,在出现同样的场景时,会感觉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从而回避恐慌。但好在她现在愿意主动接受治疗,只是治疗的过程会相对漫长。

    云徽醒来时已是半夜,房间的灯没关。

    她眯了眯眼,带适应了光亮再睁开,看了眼手机时间。

    凌晨四点。

    有几条微信消息。

    是陆医生发来关于她病症的一些情况和对应的治疗方法,末了还加上一句:能治,别担心。

    能治两个字犹如定心丸。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捋了把凌乱的头发,桃花眼微微上扬,眼波流转间便是潋滟风情。

    她是京舞的首席。

    不该就此沉寂。

    她们在泸沽湖玩了两天,回去时陈是和易泽还是搭的车,云徽坐在副驾驶,被崎岖的山路晃得头晕,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她想起去杭州旅游的时候,她也是晕车,许清屿寸步不离的照顾到她睡着才出门,等她睡醒他已经回来,拎着她喜欢吃的东西站在门口,进门第一件事就是问她有没有好一点。

    像是为了哄她,给了她两颗草莓糖。第二天他就去租了辆车,每次出发前都会拿出晕车贴贴在她耳后,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晕车贴的效果,她没再晕过车。

    大姨曾说她是妄想的公主命。

    什么都没有,毛病还挺多。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许清屿之间的差距,只能远远眺望操场上那个肆意耀眼的身影,她曾幻想过自己跟他站在一起的场景,但她知道这只是幻想,如他那般耀眼的人,对方也应如他一般耀眼。

    是以当他们在一起时,当许清屿对她好时,她更多的是惶恐,还有自卑。

    她想要的很多,但知道自己不配。

    许清屿曾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垂眼替她擦拭着指尖,温声告诉她:“云月夕,你就是公主。”

    他的公主。

    漂浮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想告诉爸爸妈妈,她现在有人可以依靠了,他会在人多的时候牵着我的手,在别人跟他搭讪时,抬眼笑得慵懒散漫,视线落在她身上:“我女朋友正看着呢。”

    他从不顾虑被人知道他们在一起,带着她高调的从操场经过,在宿舍楼下等她时,会让经过的女生带句话,说男朋友在等她。

    她被其他人羡慕着,在一起时,他们从未吵过架,也不曾发生分歧,许清屿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她很多次听见他不耐烦的打电话,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愠怒,但在看到她时又会立刻放缓,温声让她先进房间。

    “滋—”

    刺耳的声音将她吵醒。

    云徽睁开眼,发现前面堵了好长一段,刚刚他们是在拐角处才发现前面堵车,叶问夏踩了急刹,好在车速不算快,在距离一掌的位置停住。

    “前面好像撞了。”叶问夏说。

    山路上又是旅游旺季,在路上发生剐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堵车就不符合放假的气氛。

    “朋友们,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先听哪个?”叶问夏又道。

    喻冉:“坏的。”

    “车快没油了。”

    喻冉:“那好的呢?”

    叶问夏:“好的就是我们距离加油站还有十五公里,不开空调能坚持到加油站。”

    两者之间根本没什么好选难选的,果断选择了熄火关空调,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车里太闷,几人纷纷下车站在路边,也好多人从车里下来,议论着不知道堵到什么时候。

    云南的太阳很晒,喻冉拿着防晒喷雾,往脸上胳膊上喷了个遍,叶问夏拿着手机拍照,说着“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方,先发个朋友圈。”

    云徽看着地图上的下一个加油站,想着如果油量真的支撑不到到达加油站,她们推车的话要推多远。

    两个多小时过去,前面总算挪动一下,几人又赶紧上车,走了不到十步的距离又停住,然后又往前面龟速挪动一点,她们也不好再下车,也没法熄火,只能随时跟着大部队,表盘上的预计公里数不断下降。

    “发生个剐蹭要等这么久吗?”叶问夏等着有些毛躁,“拍个照报保险不就行了,非要停在路中间耽误事。”

    旁边有从前面看情况回来的车主一口方言附和她,“就是追尾了,在那儿争半天,不晓得争撒子。”

    又一个小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交警到了才终于有松动的迹象,经过事故现场时,发现两辆车的车主靠边听着,一辆越野追尾另一辆,车灯和保险杠被撞坏了。

    “这么明显的责任,非要堵三个小时,这些人靠驾照的时候没学习过交规吗?”叶问夏忍不住道。

    喻冉更关心另一件事,“我们能不能到加油站?”

    叶问夏:“不太能。”

    “”

    “”

    车内四人沉默,加油站的距离越来越近,油表的指针也到达最低点,然后停住不动。

    陈是和易泽两个男生自觉下车,在后面推,但她们停的地方是个上坡,两个人根本推不动,喻冉和云徽也加入其中,刚在车尾站定,迎面一辆车打着左转灯,稳稳停在她们车的前面。

    在他们后面还有一辆大型越野,陈子昂踩着脚踏板下来,冲她们敬了个飞行礼,“怎么样,我这个出场酷不酷?”

    叶问夏撇撇嘴,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他们的到来的确解决了问题,“酷。”

    云徽站在路边,看着许清屿朝她走来,空气中漂浮中淡淡的冷杉味,许清屿接过她手里的包和行李箱,声音低低的,“上车。”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漆黑的山路看不清他的脸,山涧的风裹带着泥土的芬芳涌入鼻尖,还有他身上独有的味道。云徽心微微缩了一下,垂下眼跟着他过去,就着他拉开的车门上车。

    其他人将行李搬到陈子昂车上,两车之间挂上牵引绳,两人交换了位置,叶问夏在前面开越野,陈子昂开那辆没油的车。

    她们担心一下午的困境在几分钟就被解除,说不感激和庆幸是假的。车门关上时,她捏着安全带,“谢谢。”

    许清屿应了声,把放在中控台的保温杯递过去,“温的,喝一点。”

    云徽接过,小小喝了口,然后就盖上。

    许清屿看着她两秒,收回视线,发动车子。

    像是形成某种默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车载音响缓缓流淌的歌曲。

    她以为许清屿只把她们送到加油站,只到他径直从加油站驶过,并没半点减速时,“你把我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她从后视镜看见叶问夏她们开进了加油站。

    许清屿单手握着方向盘,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送你回酒店我就走。”

    他话带着妥协和商量,云徽眼睫轻颤,抿唇看向窗外。

    一个小时后,车驶入城区,缓缓减速停在路边。

    许清屿拎着箱子上楼,电梯里有另一对情侣,刚在外面玩了回来,正靠在里面你侬我侬,云徽不自在的别开眼,视线落在前方的厢门。

    到门口时,握着拉杆的手松开,行李箱和保温杯一齐递了过来,他声音很轻,“早点休息。”

    他说到做到,送到门口就走。

    许清屿转身离开时,云徽跟着转身,看着他慢慢走远,天花板的灯落在他背影,衬衫衣摆露出一角,垂在腰侧。

    她其实有问题要问,问他不是回了曲京,为什么又会在这儿。

    问他怎么知道她们住的酒店位置。

    但又好像没有问的必要,因为她知道答案。

    她看着他走到电梯前,红唇动了动,到底没出声。电梯门合上,她扶着门框站了好一阵,才关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