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待那车在视线中渐渐远成一个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黑点, 全蓁伫立在原地,好半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梁世桢这是……又生气了吗?
可生气的点在哪里?怪她先斩后奏?
但她明明问过他啊。
全蓁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只能揣测为,应当是梁世桢没将上次她的询问放在心上,等一会她再提醒他一下。
“全蓁, 你这位叔叔……”一旁, 许定泽的问候不仅没得到任何回应, 反倒被阴恻恻扫了眼, 他心下发怵,忍不住询问, “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全蓁轻轻拧一下眉, 下意识反驳, “不会吧。”
许定泽不由追问, “那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车窗面积有限,许定泽弯腰时, 全蓁并不能一同望见梁世桢的神情。
是以,她困惑道, “怎么了?”
许定泽闻言侧一下头, 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只是出于一种男人间的直觉,总觉得他对他有敌意。
可……想来又觉得几分荒唐, 叔叔会对自己的侄女有这种类似占有欲的情绪吗。
应该不会。
许定泽摇一下头,笑道, “算了, 应该是我想多了。”
全蓁莫名瞄他一眼。
……这些男人真的好奇怪。
……
回宿舍路上,全鑫成突然小心发问, “姐,最近爸找你了吗?”
全蓁:“没,怎么?”
其实是有的。
全耀辉见她不再接电话,最近买过许多虚拟号码对她进行轰炸。
但全蓁见一个拉黑一个,倒也还好。
手机那头,全鑫成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姐,我觉得爸最近不大正常,你多注意点,没事别出学校啊。”
全鑫成其实有意与全耀辉保持距离,但奈何他力量过小,尚在念书,做不成保护姐姐的英雄,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告密者。
全蓁点点头,宽慰他,“知道了,我没事。”
这条消息回完,另一通虚拟号码再次拨进来,全蓁沉思片刻,果断将手机关机。
反正最近事情很多,正好断网清净一段时间-
几天后,全蓁收到一个包裹。
她吃力抱回宿舍,发现那里面竟然是一件礼服。
利落的剪裁手法与大气的设计,在日光的照射下将这件长裙衬得尤为高贵。
而礼服旁,摆放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
盒子打开,两枚鸢尾花的钻石耳环静静躺在其中。
这么昂贵的东西,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全蓁将手机开机,一时间,无数未接电话与短信轰炸般t铺开她整个手机屏幕,但这些99%都是垃圾信息。
全蓁果断将其删除,自嘲勾唇,看来普通人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消失这么多天,惦记她的除了垃圾还是垃圾……诶?
有一个不是。
全蓁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为自己的言行无状道歉。
而后缓缓点开微信列表那个早已沉下去不知多久的黑色头像对话框。
里面静静躺着一段未读语音。
全蓁看眼时间,三天前,她心下紧张一瞬,犹豫片刻将其点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透过听筒的缘故,梁世桢的嗓音听上去格外低哑磁沉,他应当是在办公室,周围环境静谧到全无杂音,像一种纯粹的听觉盛宴,类似于,不,因为他一贯禁欲出尘的形象,这一下点开的冲击力甚至更胜于沈令伊某晚塞给她的耳机里播放的asmr哄睡音。
全蓁脑中轰然,完全没听到内容。
她下意识捂了捂耳朵,凝神又点一遍。
“周日有场晚宴,你跟我一起出席。”
梁世桢的语气听上去并非商量,而是通知。
尽管毫无情绪,但依旧轻易便叫人呼吸一滞。
今天周六,周日俨然近在眼前。
想来是梁世桢没等到她的回音,直接将礼服送了过来。
他们在合约时间内,全蓁毫无拒绝道理。
顿了顿,她打了个“好”字回过去。
片刻,对话框内显示梁世桢正在输入,全蓁抱着手机等了好一会,一条讯息宛如凭空出现,就此横列在她的眼前。
梁世桢:“怎么,你回消息按辈分排?”
老公是平辈。
而叔叔长她一辈。
全蓁脸瞬间烧起来,那天并未觉得任何不妥的称呼在这句话下似乎衍生出一点别的含义。
她体会不出,但解释的话已随之出口。
可长串解释发出后,那头却又没了动静。
慢刀子割肉,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全蓁等待良久,最终无果。
她将手机一扔,抱过沙发上的抱枕,懊恼地将犹在发热的面颊埋了进去-
第二天傍晚,全蓁正在镜前试衣服,沈令伊推门而入,“哇”一声,“太好看了吧?梁世桢送的?”
全蓁从镜中一瞄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无语片刻,“打住好吗。”
“你帮我看看,这个裙子……是不是有点露?”
“哪里露?明明该遮的都有遮。”沈令伊止住正在镜前试图扭头看背后的全蓁,她掰了下她的肩,指向镜子,“你看,明明很衬你。”
“可是……”全蓁拧眉,“感觉领口好大,随时会走光哎。”
沈令伊扫一眼,“拜托,是你月匈大好不好,关领口什么事?”
全蓁垂头看看,作势便要脱下来,“算了,还是换别的吧。”
沈令伊赶忙上前按住她手,“换别的干嘛,这件真的很好看,你信我,绝对百分之一万不会走光,只是你没穿过深V不习惯而已。”
“实在不行,你从我这拿件黑色西装挡一挡。”
“这么好的身材,求求你不要再穿那些平平无奇的衣服了好吗。”
沈令伊那语气,好似她正在暴殄天物。
全蓁由此被说动。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没有晚礼服,而沈令伊的款式只有更夸张,没有最夸张,颜色更是鲜艳非常,全蓁对比之下,发现还是她身上这件最低调。
……
暖澄夕阳自天边洒落,整座城市沐浴在一股微醺的氛围里。
这是一天最为浪漫最适合散步的时刻。
然而梁世桢只是如往常那般隐秘等在车内,并没有下车。
倒是司机候在一旁,见全蓁走近,忙将后座车门打开。
她礼貌道谢,提着裙摆弯腰钻入车内。
一旁,梁世桢随之向她投来一束目光。
幽闭的车厢内,他的视线格外有存在感。
全蓁不自觉放轻呼吸,犹觉不够,她极为不自在地别了下耳旁的碎发。
这反倒叫梁世桢注视到一些别的,他理了理袖口,嗓音低沉,“耳环怎么没戴?不喜欢?”
他的语气实则十分平静,但许是全蓁今天穿得有些暴露,她哪哪都不习惯,因而那低沉语调也被她听出一丝别样的意味。
她指尖扣了下掌心,小声,“不是。”
“那是?”梁世桢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全蓁其实本不想说,但他一直问,没办法,她只好抬头看向他,认真解释,“梁先生,其实我没有耳洞,所以戴不了耳环。”
梁世桢闻言微讶。
他对女人的东西了解不多,这些更是交给郑嘉勖去办,而他只需点头即可。
梁世桢想到之前见全蓁,她好像是戴过耳环的……
全蓁知他误会,忙说,“我之前戴的那个叫耳夹,没有耳针,跟耳环不一样的。”
梁世桢其实不大听得懂这之间的区别,但大体能够想象。
他扶了下镜框,偏头看向全蓁,“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他这样的人,道歉很少真心,不过只是出于教养。
何况,他本就没有送她耳环的义务,错不在他。
全蓁轻轻摇一下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其实真的没关系。
她说他是叔叔,他送她不能戴的耳环。
他们对彼此的真心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扯平了-
今晚是业内一年一度的慈善晚宴,近乎港城七八成的富豪家族都会到场,其中,梁家一如既往吸引绝大部分注意力。
但今年,这份关注里看热闹的成分居多。
全蓁刚进去,便听到两声刻意压低的议论。
“哎,你说,梁总今晚会带他的新婚妻子过来吗?”
“怎么可能,新婚之夜都不回哎。”
“那你猜猜,他们的婚姻能持续多久?”
“三个月?半年?半年吧,不能再多了。”
那女的捂嘴笑了声,“只有半年吗,好惨哦。”
“半年还少?豪门太太哪这么好当,你看那些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不是大把生了好几个还是被扫地出门回去当麻雀?”
“哎也是,现在这年头,离个婚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我跟我太太的事情,你们倒是挺关心。”
低沉嗓音忽的响起。
那两个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女人见状惊慌回头,看到是梁世桢本人,她们面色一变,齐齐嗫嚅,“梁总……”
上流社会依旧注重阶级,梁家位于金字塔顶端,而她们却只能勉强立足于中间,实在没道理不怕。
得罪梁世桢,约等于得罪梁家,而得罪梁家,她们的夫家与娘家都不会好过,两人瞬间脸色惨白,暗道倒霉,她们看向全蓁,姿态摆得很低,全无方才的傲慢,“对不起啊梁太太,我们就是闲得无聊才相信报纸上那些无稽之谈。”
的确是无稽之谈。
梁世桢将人带来,就是对外界议论最好的打脸。
毕竟这种场合,多的是人将自己外面的女人带进来。
可梁世桢没有,他至今为止有且唯一的女伴只有全蓁一个。
全蓁亦从在场看过来的其他人脸上读到这一讯息。
方才在车上,梁世桢也跟她说过,她今晚唯一的任务便是扮演好他的妻子。
所以全蓁听罢,没立刻做决定,而是仰头看向梁世桢,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全蓁的西装已经脱掉放在车上,现在她穿着他命人送给她的长裙。
梁世桢当初挑这件只是觉得她好似格外偏爱这个颜色,并没有想到它的款式竟是这样的大胆。
几乎开至腰际的深V以一条绕颈金属项链稍以束缚,且小姑娘看着瘦,该有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含糊。
偏她不知自己此刻好似诱人红果,反倒睁着无辜的眸,嘴唇微张,以口型无声寻求他的帮助。
梁世桢薄薄镜片后的眼眸一霎变得极为幽深。
他单手抬起,揽住她的腰,微一用力,莓果晃了一晃,全蓁不期防被他拢进怀里。
他甚至没再施舍给那两个女人任何眼神,只是大步向前,就这样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带着全蓁迈入他的世界-
宴会厅外,全耀辉蹲守良久。
他打听到梁家今日会在此地参加宴会,于是费尽心思跟保安混熟,让人将他浑水摸鱼放了进来。
他的目的很简单。
全蓁是攀上梁家后才有了跟家族切割的底气,可这份底气并未带给他任何便利,反倒只有无尽的麻烦。
全耀辉决定,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将其斩断。
还有什么比豪门媳妇的父亲砍伤豪门家庭成员更具有爆炸性的吗。
既然不能为他所用,全耀辉冷笑,那就都毁了吧。
反正他现在一无所有。
房子没了,儿子不回家,妻子日日同他吵架。
生活还能更糟糕吗。
——不能。
全耀辉思索t良久,最终确信,不管他碰上的是谁,只要查到他是全蓁的父亲。
他就不信全蓁还能继续在那个家锦衣玉食下去。
他要拽着她,下坠,一直下坠。
……
全蓁参加完整场晚宴,忽的意识到,梁世桢今晚可能是带她来认脸的。
不是叫她认识在场的所有人。
而是让在场的大家记住她的脸。
对于一段只剩九个月不到的合约关系,全蓁不是很明白,他这样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两人穿过酒店长廊,随旋转门向外走。
梁家的其他人早已自后门先行离开,梁世桢作为梁氏如今的话事人,少不得要应付至最后一刻。
正厅外,人声鼎沸,鼓噪的带着热意的风穿堂而来,方才热闹仿佛延伸至现在,所有人面上皆是一种阅尽繁华后的淡淡疲惫。
不时有人跟他们道别,全蓁乖巧挽着梁世桢的手臂,适时露出堪称得体的微笑。
当人群渐渐分散,各自离开。
梁世桢才揽着她的腰向车那走去。
她这件裙子腰间虽并非镂空,但薄薄一层质地,梁世桢今晚掌心又一直停在那几乎未曾挪开,现在被风一吹,全蓁只觉腰间又冰又热,好似要着火。
她脚步微顿,小声抗议,“你手别放那了……”
梁世桢很听话,待全蓁说完,他那手抬起,极为绅士地揽住了她的肩。
而她的肩上只一根细细吊带。
……存在感更强。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
好恶劣。
全蓁咬唇,敢怒不敢言。
不知是不是喝过香槟的缘故,她今晚格外多思多想,先是带她认人,现在又这样……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是谁说女人难懂,分明男人也是同样。
酒精催发之下,全蓁并不懂隐忍,她拽了下梁世桢的衣袖,正欲开口。
身旁寒光一闪,是全耀辉不管不顾冲过来。
他那架势仿佛是向着全蓁的,可全蓁正看着梁世桢,丝毫未察觉身后这番异动。
梁世桢反应非常快,常年击剑运动不光带给他匀称修长的肌肉,更多是超乎常人的机敏。
他骤然俯身,用力将全蓁整个人拢进怀,夜晚星空于眼前倒转,全蓁几乎完全凭借惯性被他带转身。
全耀辉如愿以偿,狞笑挥刀。
电光火石间,飒飒风声好似顷刻被撕裂。
全蓁听到一声划破衣料的声响,以及……男人埋进她发间的克制闷哼。
很低的一声。
却又那么重敲在她心上。
全蓁就算脑子再混沌,此刻也该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整个人吓到清醒,试图去摸梁世桢的后背,可触手一片温热粘腻,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梁世桢的血。
全蓁哪里经历过这个。
她顷刻间六神无主,身体快过大脑,双腿无意识发软,嘴唇颤抖,不敢动,更不敢再乱摸,只能承受着男人的重量压抑哭腔小声呼唤,“……梁先生?梁世桢?世桢?”
无人回应,耳旁空茫。
全蓁轻声,尾音与眼睫俱在发颤,“我求求您,您别吓我……”
不知多久,长久的静谧,好似真的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身上男人终于动弹了一下,开口时,他嗓音低哑到可怕,语调却是难得的温柔,带点安抚意味,“别哭了……死不了。”
32
全耀辉很快被反应过来的安保人员控制住, 他速度太快,俨然拼尽全力,三五大汉合力控制下竟还能嚷出声, 爆发力堪称惊人。
但好在只是昙花一现。
譬如他这一生,自以为机关算尽,好事占双。
实则不过过眼烟云, 稍纵即逝。
全蓁无暇顾及全耀辉, 她哆哆嗦嗦摸出手机, 一手扶住梁世桢, 一手颤颤巍巍去拨电话。
这时,方才未曾及时赶到的司机匆忙出声, “太太, 电话我已经打过了。”
全蓁陡然将脸一抬, 厉声质问, “你刚刚干嘛去了!”
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相处至今, 对待所有人皆是一视同仁的客客气气。
唯独现在,脸颊血液尽失, 一双丹凤眸凌厉非常, 很有豪门女主人气魄。
司机偏真被这么个小姑娘吓得一愣, 过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解释,“不是, 梁先生他动作太快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
梁家在挑选近身人员时永远将忠心与人品摆在第一位。
不是他有意逃避, 而是梁世桢真的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在保护她。
更何况, 那是要命的。
纵然司机拿梁家薪水,她又有何立场去要求他舍命护主。
全蓁话便讲出口便已是后悔, 她深深闭眼,抬手扶了下额,嗓音有种难言的凄怆,“抱歉,是我口不择言。”
这声音混着风,听来三分迷茫。
全蓁眼眶发酸,喉间哽咽。
她没有资格要求司机,那梁世桢呢?
那是她的父亲,她造的因难道不应由她自己一力承担?
可是为什么……现在流血受伤的人是他。
她又凭什么……叫他代她受过,承受因果。
胡思乱想间,手腕忽被用力一握。
梁世桢缓过这阵,勉力抬头朝她看了眼。
彼时,他唇色些微苍白,不知何时溅到脸颊的那滴血下滑,他面上留下一丝堪称妖冶的痕迹。
像是中世纪的吸血鬼骑士,可那蜿蜒至颈项的血迹却并非她的。
面颊被微凉指尖触到,全蓁下意识仰头,脖颈冰凉一片。
她伸手去碰,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怎么吓成这样?”梁世桢低低笑了声,将她手一合,包进自己掌心捏了捏,兀自低语,“手这么凉……”
梁家配备有专门的医护人员,说话间,医生和护士已然自急救车上下来,全蓁不动声色咬牙反握住梁世桢的手,内心慌乱由指腹间的小动作齐齐展现,她不住摩挲他的手背,指尖发颤,好一会才想到去问正在检查伤口的医生。
“他……有没有事啊?”
医生面色凝重,“暂时还不确定,具体要等到医院再说。”
全蓁听罢,指尖颤得愈发厉害。
她伏在梁世桢身边,控制不住的想说点什么,“都怪我……我做事不该这样不留后路的,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受伤……”
你会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居高临下。
永远永远不必躺在冰冷的急救室内。
全蓁声泪俱下,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委屈一并道出,“梁世桢,我的确是个麻烦,以前拖累我妈,现在拖累你……”
“是我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你讨厌我是对的,我也好讨厌我自己……”
全蓁迎着风,深深吸气。
仰头朝尚未关阖的车外望去,天边暗淡无光,她恍然惊觉,原来今晚的星星竟这样少。
他们所处的这片区域从远方望来是否也似黑夜中漂泊无定的一叶孤舟呢。
微弱的光,泣诉的她,以及茫然无措的此刻。
梁世桢低低咳嗽,那嗓音极沉极哑,但他唇角却是微微弯起的,“你不能趁我受伤,就胡乱诬陷人。”
全蓁怔怔低头,脸颊泪痕未干,“什么?”
梁世桢看她一眼,“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什么话?”
“讨厌你。”
……
梁世桢受伤的消息很快在亲近的圈子中传来,大家兵分两路,叶怀谦老谋深算,适合与警局打交道,当即便出发前往。
方邵约定第二天一早再带诗潼过来。
沈令伊没跟叶怀谦一起,她独自来医院陪全蓁。
一般这种时候,大家的关注点永远都在受伤的那个人身上。
却殊不知,留下那个人的心理阴影亦同样不会少到哪去。
沈令伊到时,全蓁便站在冰冷的手术室门口。
无知无觉,好似不知冷与热。
她依旧穿着出门前的那件白色衣裙,许是色白,当血迹沾染上去时便显得格外刺目。
沈令伊看得一阵鼻酸,将自己外套脱下,罩到全蓁身上。
全蓁没接,那外套滑落在地,她吸了吸鼻子,将西装捡起,拢住她的肩披上去。
她小声劝,“蓁蓁,你别光站着,坐下来休息一会好吗?”
全蓁摇头,目光执拗。
她看着面前毫无温度的“手术中”三个字,蓦地喃喃出声,“伊伊,原来梁世桢只是凡人,他受伤也会流血会昏迷……”
沈令伊叹口气,“是,所以他救你,绝不是为了看你现在这样。”
“再说了,你现在把自己身体弄坏,等他出来,谁照顾?”
“你的救命恩人,总不能假手于人吧?”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全蓁终于听从沈令伊的安排,走去外面的凳子上坐了t下来。
也是在这时,沈令伊才察觉到她身上冰得可怕。
她忍不住咒骂,“全耀辉那个缺心眼的,心真是黑到家了,脑子里恐怕都是装的泔水,竟然跑出来干这种事!”
正骂着,全蓁轻轻握住她的手,缓缓摇头,“别骂了,是我不好,没有给他留后路。”
沈令伊一点即炸,“还后路?我看是你下手太轻!这种人,发家前靠老婆,发家后搞小老婆,现在女儿长大,又想趴在你身上吸血。”
“他算个什么东西啊他,凭什么给他留后路,就因为他光脚不怕穿鞋,就因为他横他无赖所以他有理,所以人人都该让着他?!”
沈令伊恶狠狠道,“要我看,就应该判,使劲判,判到他这辈子都蹲里面才会老实!”
全蓁垂眸,静谧不语。
她没有沈令伊这样的好精力,她现在好累,身心疲惫。
她做错了吗?似乎没有。
可她却无形伤害到了其他人。
全蓁一阵迷茫。
她好像提不起任何的力气去恨,也没有心思去怨。
她只希望,冤有头债有主,一定一定,千万千万不要再殃及无辜了。
……
一小时后,手术门推开。
全蓁赶忙起身迎过去。
主刀医师摘下口罩,面色平静,“万幸没有伤及要害,清创后静待修养就行。”
全蓁听罢,沉沉舒出一口气。
巨大压力骤然消失,全蓁腿一软,险些没站住。
沈令伊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没事吧?”
全蓁轻轻摇头,嗓音淡而缥缈,“没事。”
她今晚情绪消耗过大,太阳穴一抽一抽跳着疼,眼下见梁世桢终于安然无恙,她走去自动贩卖机旁买了瓶水。
瓶装水拧开,她忽然想到在别墅时似乎没见过他喝别的水。
全蓁想了想,手机上跟沈令伊打声招呼,她径直从医院后门拐出,跟着手机导航找到一家便利店。
幸运的是,店里尚且还剩几瓶。
全蓁没看价格,一股脑直接放进购物篮。
亟待结账之际,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一次性区域各拿了几样必需品,男女都有,一起结账。
等回到医院时,沈令伊已经走了。
病房附近静悄悄,这是VVIP区,是梁家专门为自家人开辟的,凭你什么关系多牛逼,依旧闲人免进。
而全蓁作为梁太太,自然拥有随时出入自己的自由。
她深吸一口气,拎着塑料袋推门进去。
谁知病床上,梁世桢竟已经醒了。
据说,人在受伤那一瞬间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但片刻之后,当你的大脑反应过来时,那撕心裂肺切入骨髓的痛会迅速蔓延至每个细胞。
这份痛,本是他不该受的。
此刻全身细胞叫嚣着痛的人应当是她才对。
满室阒静的病房内,全蓁指尖狠狠扣了下掌心,将塑料袋紧紧勒在手中。
当她终于同等地感受到他万分之一的疼痛时,全蓁佯装镇定,朝梁世桢那走过去。
伤口已然处理干净,该缝合的俱已缝合。
但全蓁眼前看见的却似乎仍旧是他倾身向她而来的那一刻。
他遮蔽光,成为光本身。
全蓁吸了吸鼻子,出口时仍旧没忍住,泄露一丝哭腔,“梁世桢,你好点没啊?”
终于不再假惺惺喊他梁先生了。
梁世桢唇角无声勾了下,“不是跟你说了么,死不了。”
不知哪个字触动全蓁的眼泪开关,她不自觉滚落一滴,大抵是觉得自己太过脆弱,又抬起手背很快揩去。
眼角红痕犹在,面颊泪迹点点。
全蓁隐忍哭诉,“你根本不该救我……我还不清……”
在她的世界里,恶意理所当然,而善意太过稀有。
因为稀缺,所以重如千金。
她不知道,她该怎么样,才能将这份恩情偿还。
病房内安静一霎,惨白的月光自半开的窗帘照进室内,将梁世桢本就冷白的肤色衬得愈加苍白。
他换了身简单的病号服,浅蓝条纹,袖口不再是精致袖扣而是一截嶙峋腕骨,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他的唇,他的肤色,他的锁骨,他身前露出的那些肌肤,都有种无声的清癯感。
可就是这一份似病弱又非病弱的感觉,让他看上去格外淡漠,就像微薄的雪,像清霜一样的月光。
像这世间一切清冷出尘的存在。
全蓁泪眼朦胧,久久凝望他。
良久,梁世桢眼眸微掀,同她目光对上,平静反问,“你怎么知道还不清?”
33
这话里的漫不经心, 叫全蓁无端跟着心跳了一下。
这时,她不合时宜想到他对她耳语的那句,“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什么样的话。
——讨厌她的话。
全蓁看向梁世桢, 而对方也正看着她。
他们的视线在只有两人的病房里短暂相交,而后错开。
全蓁低垂眼眸,眼睫颤了颤, “怎么还呢?要怎么做, 才能抵消……”
她抱着虚心求教的态度, 可梁世桢却没想做她的老师。
甚至, 不知这里面的哪个字眼叫他不高兴,他冷淡瞥过来一眼, 气场霎时又冷了下去。
若是从前, 全蓁大抵已经在心里问候他的阴晴不定。
但现在, 她自觉受人恩惠短人一截, 正欲再度开口,病床柜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全蓁非常自觉, 梁世桢甚至还没伸手,她便已两步奔至柜边, 小心拿起手机, 微微弯腰, 双手奉上。
一副逆来顺受的柔顺样。
梁世桢大抵是觉得新奇,于是多看了两眼。
电话是叶怀谦打来的。
全耀辉这种行为, 可轻可重,但他代人行事, 总得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梁世桢听后, 索性将免提打开。
于是,全蓁便听到那有些阴郁的嗓音透过听筒缓缓传出, “其实我主张让律师往严重点操作,杀一儆百,但话又说出来,他跟你那个老婆毕竟是父女,具体怎么办还是得看你这边。”
梁世桢微抬下颌,朝全蓁看去。
这是问她意见的意思。
全蓁想都没想,直接说,“不用考虑我的意见。”
自责归自责,但全蓁绝不会因为这段插曲而生出手下留情这种想法。
全耀辉既然做到这一步,便肯定没有考虑过她。
既然他没有,那她又何必将心比心。
叶怀谦没想到接电话的人转成全蓁,但他只惊讶过一瞬,丝毫未显露。
电话未曾挂断,他还在等梁世桢的意见。
梁世桢“嗯”一声,他的这声才是真正的盖棺定论,“就按她说的办。”
叶怀谦嗯了声,算是应下。
免提被关闭,听语气,似乎是在聊工作上的问题。
全蓁听不懂,索性坐在沙发边将买的瓶装水拧开一瓶,放到梁世桢床头柜旁。
她拧得有点吃力,但不算困难。
俯身时,长发垂落些许,遮住她静冷面容。
梁世桢蓦地对那头说了句“挂了”,扫过来一眼,无情评价,“你这样显得我好像残了。”
全蓁:“……”
全蓁无语片刻,决心不跟病患计较,她放缓声音,“那你喝不喝水?”
梁世桢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种语气的问候。
他久居高位,无论是郑姨,还是郑嘉勖,诗潼,抑或是三两好友,他们对他总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这样很好,梁世桢很习惯。
所以初初听到全蓁这刻意挤出的软糯嗓音,他下意识的反应反倒是蹙眉,见她又想亲自将水递给她,他眉头皱得更深,在她伸手前长手一捞,那瓶水便轻易到他掌心。
梁世桢喝两口,将瓶盖拧紧,放在一旁。
全蓁没动,看样子,是真准备伺候他到底。
梁世桢一阵头痛,按了按太阳穴,他的伤口在背部,瞧着可怖,但万幸未曾伤及器官,除了有点隐隐的疼痛,对生活影响实则不大。
但全蓁却以为他是不舒服,正欲抬手揿铃。
梁世桢忽的伸手按住她的腕。
他掌心温度要比全蓁低一些,因而当他覆过来时,好似一块即将消融的薄冰,全蓁下意识想将手抽开,但动作下一瞬,却又害怕撕扯到他伤口,于是忍住了没动。
梁世桢看出她的紧绷,很快将手松开。
他微抬下颌,指了指沙发的方向,“坐那去。”
全蓁点头说好,“那如果有什么……”
“有需要我会叫你。”梁世桢闭上眼,摆明不想再开口。
全蓁抿了抿唇,没说话,转身走去沙发。
没办法,今晚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很难很难再用从前的态度去面对梁世桢。
一个人,在危险来t临时,能够毫不犹豫保护你。
再怎么样,至少那一刻,他希望你好。
全蓁垂眸,沉默得将自己买来的东西逐个归拢,放至冰箱以及储物柜内。
不知道还要待多久,全蓁正思索是不是该回去拿点东西时。
身后梁世桢蓦地开口了,“你回去,这里有人照顾。”
全蓁闻言下意识反驳,“我不走。”
她那神情过分倔强,大抵是对她的脾气有几分了解,梁世桢没再坚持,只看她一眼,说,“那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
顺着他的视线,全蓁低了低头。
这才发现,那条出发前光洁如新的衣裙此刻已是污迹斑斑,血渍在上面凝结,像陈旧的伤口结出痂,腐败的泥里开出艳丽的花。
有种极致的颓丧感。
全蓁骤然惊觉,难怪刚刚在便利店,店员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今天实在是太混乱……她又穿着沈令伊的外套,因而完完全全忘记,这于她而言,也是过于狼狈的一晚。
更何况,还是在梁世桢面前……
她自觉自己好像有一种羞耻症,耻于展现脆弱,羞于展露不堪。
就好似,每个人生下来都应该战斗,战斗,再战斗。
逃避是怯懦者的行为,唯有坚强,唯有无坚不摧,才是永远的制胜法宝。
可如若她足够不屈,为何此刻,她站在冷白的朦胧的光线下,却觉得难过如莲蓬头一刹打开,轻易便足够将她淹没。
盛大的绚烂之后,满地荒芜。
越是愤怒,此刻漫上来的情绪越是复杂。
全蓁在浴室呆了很久很久,她洗去血渍,洗去尘埃,洗去过往,洗去从前。
然后,她靠着冰冷的空无一人的墙面静静发了会呆。
才再次推门出去。
梁世桢在抽烟,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孤寂的,苦闷的,抑或只是,一时的兴起。
全蓁不由蹙眉,以往不是没发觉,梁世桢这个人似乎一贯不大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不知此刻能不能抽烟,但想必是不能。
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勇气,全蓁几步上前,自指尖夺走那烟。
半截烟灰如灰烬般坠落,她看一眼,忽的递至唇边,吸了一口。
猛烈尼古丁呛入肺腑,全蓁没想过会是这种自虐般的灼痛感,她一时单手抵至墙边,咳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梁世桢不动声色瞟来一眼。
她可能不知道。
在这样的深夜,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浸在烟雾缭绕的黑暗里有多么迷人。
身旁落下一道阴影,说不出的冷香混杂不知名药品气息,全蓁指尖一空,是梁世桢突然过来,再次将烟夺走。
眼见他毫不避嫌抬手,全蓁忍住不适,慌忙阻止,“那是我碰过的……”
方才她的唇落在上面,微薄的温度蔓延开。
梁世桢偏头看她眼,脊背微弯,置若罔闻衔住,他的唇就此碾过,脸颊微凹,像风漫漫路过春天,叫人难以忽略。
全蓁咬了下唇。
而片刻寂静后,梁世桢蓦地笑出一声,微低头欣赏片刻她的懊恼神情,毫不留情雪上加霜,“全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夺走的本来就是我嘴里的烟。”
他语气随意,好像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全蓁许久后,却始终难以忘却,他们这晚阴差阳错下共抽的这根烟,以及……间接接的第一个吻-
第二天一早,全蓁去学校走请假流程。
她前脚刚离开,方邵跟梁诗潼便跟闻到味一样随后就到了。
一进门,梁诗潼便扑到床边,紧张问,“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血缘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有人成为负累,有人却难以割舍。
饶是梁诗潼有多气梁世桢,此刻见他这样,那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对兄长纯粹的关心。
梁世桢倒是一如既往平静,“没事。”
梁诗潼不信,想要拉开他衣服看一眼,被方邵觑见梁世桢神情一把按下。
“你干嘛?”梁诗潼不满。
方邵将人往外推了推,“你知道伤在哪吗你就看。”
梁诗潼:“我们是亲兄妹,难道还需要避嫌?”
方邵低头看她,“你想不想我不知道,但你哥,肯定是想的。”
梁诗潼气鼓鼓,“既然我跟我哥要避嫌,那为什么你上次换衣服没避着我?”
这话一出,病房内霎时安静一秒。
梁世桢冷眼看去,嗓音亦低沉,“什么时候的事?”
方邵急得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后背不知觉沁上一层冷汗,“姑奶奶,你别瞎说好不好,我那是故意的吗,我压根不知道你在!”
梁诗潼还想再说什么,方邵怕她口无遮拦,再随口胡诌点什么出来,到时候他死都不知道死的。
他忙捂住梁诗潼的嘴,将人从病房内带了出去。
梁诗潼不服气,“你又干嘛!”
方邵弯下腰,耷拉着脸,“姑奶奶,祖宗,你少说两句吧,明明没有的事被你说成这样,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看你哥弄死我。”
梁诗潼撇嘴,“反正又不是我死。”
方邵气结,“白疼你了!”
梁诗潼还想再进去,又被方邵拦住,她皱眉看去。
方才还一脸嬉皮笑脸的人此刻神情已严肃起来,他正色道,“你在这待会,我跟你哥说点正事。”
方邵去老宅接诗潼时,正好遇到从老爷子那屋出来的梁玉琮。
这人很少回老宅,方邵几乎是一下便提高了警惕。
他随梁世桢一道喊声“四叔”,若是从前,梁玉琮大概理都不会理,但今天不知怎的,他倒是笑了声,停下脚步。
如果每个人都能被称作为一种动物。
那方邵觉得,梁玉琮一定是蛇。
阴冷,狡猾,不好对付,随时昂起头给予致命一击。
梁玉琮问方邵,是不是要去医院。
梁家每个人各防各的,互相知道对方的情况并不稀奇。
方邵没撒谎,点头说是。
梁玉琮轻笑,“那正好,老爷子叫我去看看他,既然你去了,那就当我去过了。”
“有几句话,你帮我带给他。”
方邵没敢篡改任何一个字,几分胆战心惊地站在沙发前,背诵般默念。
“一个女人而已,没了就没了。”
“你要真有个好歹,梁家这场戏可就有点没意思了。”
方邵念完,问,“哥,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方邵自小便是坚决反对打哑谜第一人,他脑子不怎么转弯,听不懂。
但梁世桢几乎顷刻间便明白了梁玉琮的话中话,他看眼方邵,淡声解释,“他让我早点回公司。”
还有一点,梁世桢没说,那便是,梁之恒可能要趁这段时间弄出点动静。
方邵不知内里缘由,一听就炸了,“不是,周扒皮也不是这么个扒法吧,你这才几天啊,就回公司,哥,你又不是铁打的身体,别听他的。”
梁世桢懒得跟他多说,直接捞起手机给郑嘉勖打了通电话。
事情吩咐出去,他朝方邵扫去一眼,“我没事,你带诗潼回去,多看着她点。”
说完,想起方才那话,梁世桢问,“你什么时候当他面换衣服了?”
方邵没想到梁世桢又提到这件事,他也冤得很,比窦娥还冤,“就前两天,我带她去山下游泳,我哪知道她会走错更衣室……”
梁世桢没说话,但看过来的眼神颇具威压。
方邵急忙又补充,“不是哥,真不是诗潼说的那样,那更衣室就我一人,而且,我发现诗潼时,衣服都没脱呢。”
其实是脱了的,但很快又被放下来。
所以约等于没脱。
方邵紧张得要命,好在,梁世桢没再纠结这件事。
只两指抬起,向外挥了挥,那便是嫌他烦,叫他出去的意思。
方邵眼下哪敢久留,脚底恨不得抹油,麻溜滚蛋-
全蓁请完一周假,很快赶回医院。
她到时,郑嘉勖正在往沙发前的茶几上堆叠文件。
一摞又一摞,光是看着便觉得窒息。
全蓁不理解,“就这几天,都不能休息?”
郑嘉勖见她来了,转过身解释,“全小姐,这些都是紧要的必须要处理的。”
言下之意,那就是还有更多暂时不需要处理的没有送过来。
全蓁蹙眉,陷入一霎的自我怀疑,“古代皇帝有他这么忙吗?”
郑嘉勖被逗笑,“全小姐,您真幽默。t”
两人说着,梁世桢自卫生间走出来。
他似乎刚刚洗了把脸,额发些许湿润,向后捋出饱满的额头。
不知是不是全蓁的错觉,总觉得这人的恢复速度快到惊人,才几天,看着就似乎与正常人无异。
但她知道其实不是。
为了尽量不触及伤口,梁世桢穿的是宽松的家居服,深黑缎面的材质将他的面容衬得格外冷峻。
有一种孤高的凉意。
可他实在太过不尊重医生的叮嘱,今早,全蓁怎么想怎么觉得后怕,特地在查房时问了能不能抽烟,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
可现在,梁世桢仿佛没听到,那指尖就肆无忌惮夹着一根。
看那架势,应当还不是第一根。
全蓁不知怎的,最近格外讨厌他这样,她知道她此举完全是多管闲事,可……那股该死的责任感驱使着她时刻关注他的健康。
她总觉得,如果他不能好好康复,她一定会内疚到无以复加。
所以,全蓁几乎是下意识想去将梁世桢手上那根烟拿走。
谁知对方完美预判她的行为,待她靠近时,直接将手扬高,全蓁扑了个满怀,但她此刻全然无法顾及这些,抓住他衬衫下摆,两脚垫高,试图伸手去够,可两人身高实在差距过大,全蓁饶是再努力也只能在空中虚晃两下,指尖勉强碰到他的手腕,但再往上,便万万不能。
全蓁不死心,尝试两手去抓,将他手腕拉下来。
谁知她用力过猛,两人拉扯间,梁世桢不经意靠到身后储物柜,伤口尚未长好,他没吭声,微微蹙了下眉。
这一点不适迅速被全蓁察觉到。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比那晚还要近,微沉的呼吸,荡漾的气息,黏稠的视线……
全蓁一下向后退开,一秒后,又凑过来,想去撩他的睡衣下摆。
手腕被梁世桢按住,他低笑,“动手动脚,像什么话?”
受伤至今,全蓁根本还没机会去看他的伤口,主要是梁世桢不让,每日换药时,她都会被被迫请出去。
可现在,她却迫切想要看一看。
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是用怎样的一副身躯为她这个尚且只能称得上是合作伙伴的她遮风挡雨。
“你让我看看。”全蓁哀求,“就看一眼。”
梁世桢半分不让,“不行。”
全蓁:“求你了……”
梁世桢态度坚决,“求谁都没用。”
郑嘉勖在一旁看得分外震惊,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的老板似乎很讨厌女人的触碰。
曾经总裁办有位秘书居心不良,存了点攀龙附凤的心思,某日送咖啡时,她故意将咖啡倾倒,随后迅速抽出纸巾跪着替梁世桢擦拭。
但……那纸巾尚未碰到他。
梁世桢便迅速避开,拨内线请安保人员将这位秘书请了出去。
郑嘉勖后来再没见过她。
可现在……他没看错吧,他那不苟言笑仿佛对女人过敏的老板竟然好像心情还挺愉快?
是在笑吗,应该是吧?
……竟然有点好磕。
郑嘉勖突然觉得,作为一个有眼力见的助理,他此刻似乎不应该在这里,哪怕在车底也行……
他生怕这两人再当他不存在,于是将文件整理好,在桌上磕了磕,这声响令全蓁陡然停下手中动作。
……她真的差点忘记屋里还有个人。
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耻感淡淡蔓延开,全蓁耳尖立时便红透了。
接触到梁世桢那意味不明的神情,郑嘉勖愈发确定自己使命早已完成,必须立刻离开。
他看眼全蓁,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工作转给她,“全小姐,公司还有事,那就拜托您照顾一下梁总?”
这照顾包含他的工作内容,全蓁下意识有点犹豫。
郑嘉勖忙说,“不麻烦,该做的我基本已经做好,您帮忙收拾一下就行。”
都说到这份上,全蓁哪有再拒绝的道理,点头说好。
……
全蓁浑然不知郑嘉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梁世桢的工作好多好多,全蓁给他端茶倒水,整理归类,一整天下来累到偷偷锤腰。
她真的难以想象,当事人梁世桢该有多疲惫。
然而当她偷偷扫过去时,才发现他半倚在沙发上,跟没事人似的。
他神色毫无倦意,只是有些微微苍白。
但这抹苍白分明是他魅力的加成,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更为成熟而内敛。
工作之余点根烟是梁世桢的放松习惯,可今天阻碍重重,他刚将手放到桌边的烟盒上,身旁那道视线便如尖刀般刺了过来。
那眼神颇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梁世桢无声勾了勾唇,挑了下眉,将手拿开,起身走去浴室。
等他走后,全蓁整个人便好似泄了气的皮球,默默瘪下去。
片刻,她鼓了鼓颊,振作精神,将桌面那烟盒迅速藏到一沓文件背后。
就这段时间,全蓁告诉自己。
就熬到他痊愈。
她再停止行使这份只能由亲近之人掌握的权利。
……
正想着,浴室水声哗哗响起。
须臾,那水声暂停,梁世桢低沉的嗓音突然自里面传出。
全蓁听出那是自己的名字。
她犹疑片刻,走过去,“怎么了?”
梁世桢这几天洗澡从没要过她帮忙,现在突然喊她,全蓁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
一门之隔,磨砂玻璃门上隐约可见那一道过分挺拔的身影。
他身材很好,全蓁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格外紧张。
她抿了抿唇,听到梁世桢的嗓音,“帮我把沙发上衣服拿来。”
原来是这个。
全蓁舒口气,走去沙发,然而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这间病房面积很大,全蓁几乎将整间屋子都翻一遍,却仍旧没找到梁世桢要的衣服。
她下意识回到门边,小声说,“我没找到,你放……”
话没说完,眼前那门蓦地被打开,梁世桢伸手,一把攥住她的腕,将人扯了进去。
现在不是一门之隔。
而是她跟他同时抵着门。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变得深刻。
全蓁睫毛扑扇,紧紧闭着眼,她知道他没有穿衣服,身体肉眼可见紧绷。
而梁世桢低头,在昏暗的环境里饶有兴味看向她。
全蓁不敢睁眼,但她感受得到他的注视,像蛰伏的豹,蓄势待发的狮,他是狩猎者,而她是砧板上亟待被吞咽的猎物。
这是全蓁此刻最深切的感受。
耳旁一道低沉嗓音混着笑,“不是要看伤口,怎么不睁眼?”
好过分。
全蓁委屈,“你没穿衣服。”
梁世桢笑,“这样啊。”
手腕再次被握住,他牵引她靠近,掌心抵上那贲起的肌肉。
全蓁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指尖猛的绻起,知道他身材好跟亲手摸到完全是两个概念,可全蓁的紧张与惊讶转瞬即逝,因为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衣服明明穿得好好的。
就是因为他穿得好好的,她才在外面找不到他要的衣服。
他分明是故意在耍她。
大概是为报复她管太多。
好恶劣,全蓁睁开眼,深深吸气,脸颊因气愤而微微发红。
可梁世桢却似乎心情大好。
只有两个人的狭窄空间内,热气弥漫,水汽爬满镜子与玻璃窗,水珠摇晃而荡漾。
片刻,或许只是短暂到足以将其忽略的几秒。
梁世桢低低笑出一声,将她留在雾气氤氲的浴室内,倾身而来,自她身侧推门而出。
他走后——
那含着些许雪松气息的水雾顷刻便将全蓁包裹。
一如他方才。
34
全蓁一直以为, 梁世桢会在医院工作到身体痊愈,但实际不过三天,他便直接出院回了家。
回家后依旧不得清闲, 成堆成堆的文件由郑嘉勖送往书房,据说历史上,雍正帝每天早上三点开始起床, 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点。
全蓁觉得, 梁世桢作息虽比不上这位, 但细究下来也是不遑多让。
她由衷佩服他无限的精力。
全蓁光是每天从学校赶到别墅, 就已经精疲力竭,更别提还要同时兼顾落下的学业。
郑姨劝她, “太太, 你可以搬回别墅的呀, 你跟世桢是夫妻, 总是跑来跑去做什么?”
郑姨至今不知这两人究竟有没有闹矛盾,如果闹了, 那到底和没和好,如果没闹, 那为什么搬出去, 可如果闹了, 现在又为什么两地跑……这么多情况在脑中打架,郑姨消受不起, 最终只能当不知道,情形合适的时候再稍微讲两句。t
然而全蓁只是摇摇头, 笑着说不用。
她当初搬走, 存的便是不再搬回来的心思,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 梁世桢竟然会替她挡一刀。
在这种情况下,于情于理,她都没办法坐视不理。
可搬出去是她提的,她实在做不到再开口说住回来,只能说人生就是一把回旋镖,当她不计后果射出的时候,根本想不到哪一把会反过来扎到自己。
郑姨哪能做得了别人的主,见全蓁介意,便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在楼下闲聊之际,梁世桢正在楼上听电话。
老爷子梁玉璋打来的。
人活到他这个年纪,心底复杂得有如山路十八弯,既害怕孙儿取代自己,又担心孙儿真的没有能力扛下梁家几辈人打下的江山。
更何况,这次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老爷子极为不赞成,“当初她们舒家的确是帮过我们,但你已经娶了她的孙女,总不至于还要将你一条命搭上去。”
“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干。”
梁玉璋心狠,年轻时也做过一些荒唐事,但他丝毫不觉得愧疚,刀口舔血的日子,能有命已经很好,人在生存都尚未解决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去管什么良知。
若非发妻临死前特意交代过这事,老爷子早将其忘得一干二净,更不可能履行承诺。
梁世桢面色平静,指甲夹着钢笔,将其转了个圈,缓缓回,“爷爷,您担心的真的是我的命么?”
如果是,总不至于这么多天才打来这一通电话。
梁世桢笑一声,“您是怕三叔夺了您的权吧?”
“他暂时还管不到我头上,”老爷子哼一声,“我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别被个女人迷得魂都没了。”
“上次拿她母亲做点文章就被你搅活了,现在又是豁出命,我倒不明白,什么女人能比我们梁家还重要?”
“爷爷,”梁世桢正色,“她是我的妻子,我保护她,完全是责任。”
正走到门口全蓁脚步不自觉一滞。
责任……
所以他那晚义无反顾冲上来是因为责任吗?
但……细想之下,好像又不是不可能。
他一个受伤都能继续有条不紊处理公司事务使得没有任何业务而遭到推迟的人,在他的心中,保护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可能就是跟早上五点必须起床一样,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修养与自律。
全蓁想了想,默默退出去,没有打扰任何人。
正走到楼下,手机忽然响起来,是许定泽发来的消息。
「全蓁,我看你最近没来上课,是家里有事吗?」
全蓁边走边回,“没,就是一些客观原因。”
她不是很爱跟别人聊到梁世桢,因而许定泽自然也猜不到,便接着问,“那你上课的笔记有吗?”
“有。”这学期课程很少,主要精力都在论文上,“我找吴楚借过了。”
“喔喔。”许定泽说,“我本来还特地扫描了一下准备发给你来着,既然你已经有了,那就算了。”
“嗯嗯。”全蓁丝毫没看出他的话外之音,只敷衍回了句,算是应答。
这天之后,许定泽偶尔会找全蓁聊学习上的问题。
他们之前就有一些讨论,因而当全蓁不在,这讨论放到手机上倒也合情合理。
某次讲到论文,全蓁不经意透露自己想写有关东方哲学方面的内容,许定泽听后十分意外,因为他也是。
但确定范围只是第一步,东方哲学已有几千年历史,具体从哪个方面入手无异于大海捞针,许定泽便提议他们可以多找几位同样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同学一起进行头脑风暴。
高强度的交流下有助于激发大脑潜力,全蓁想了想,便没有拒绝。
时间定在第二天上午,为方便所有人,地点在距离别墅几站的地方。
全蓁见梁世桢看着是不准备出书房的样子,便只跟郑姨说了声就出门了。
她刚拿过奖学金,手头有些余钱,何况这地方不算远,全蓁担心迟到,最终还是打车过去的。
她到时,座位上只许定泽一人。
全蓁有点疑惑,“其他人呢?”
许定泽挠挠头,“不知道,还在路上吧。”他说完询问,“要不我们先开始?”
说实话,全蓁对感情一事称得上万分迟钝。
从前身周都有同学,她并不会觉得不自在,但现在,周围是挂满各类海报的墙壁,而面积甚至还没有梁世桢十分之一书房大的地方,是她与另一位男同学。
这种与异性独处一室的不安感几乎让她瞬间站起身。
全蓁嗓音很淡,面容冷静,“等大家一起吧。”
身后,许定泽眼眸无声暗了暗-
梁世桢下楼时,忽的发现别墅里少了个人。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水,拧开,转头若无其事问郑姨,“太太呢?”
郑姨愣了下。
印象中,这似乎还是梁世桢第一次这样自如地用这两个字来称呼全蓁,从前不是叫全蓁,就还是叫全蓁,总之,一点都不像夫妻,生疏得要命。
“太太出门了。”郑姨回忆片刻全蓁的叮嘱,“说是去找同学学习,让您有事可以打她电话。”
梁世桢闻言挑一下眉。
他能有什么事。
梁世桢喝完水,转身上楼。
一整个上午,他的书房不曾被敲过一次。
下午依旧如此。
眼见天色即将转暗,郑姨准备晚餐之际忍不住念叨,“太太再不回来,天都要黑了,”她说着,忽然瞧见一旁的梁世桢,问,“世桢,你说,要不要叫司机去接呐?”
梁世桢扫眼郑姨,语气听来十分随意,“你知道地址?”
郑姨点头,“知道啊,她走之前跟我说过。”
“哪?”梁世桢平静问。
郑姨说了个离这不远的书吧的位置。
梁世桢微微颔首,“叫司机去。”
郑姨听罢正欲出门去找司机,梁世桢忽的又理了理衣袖,抬脚向外走,“算了,我去喊。”
郑姨看眼那背影,总觉得那脚步走得有几分急,可当她再抬头看去,又觉得方才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
全蓁走出书屋时,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估计的时间。
她原本只准备呆一个上午,正好回去吃午饭,谁知大家热情高涨,最后索性去附近买了点东西胡乱填饱肚子后又返回这里。
其实论文倒是没讨论多少。
大家讲得最有兴致的还是东方哲学史中的一些轶事,其中讨论最久却始终没有定论的莫过于老子与孔子究竟谁先出生这个问题。
好比世界上究竟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在没有确定文献的加持下,他们这群刚刚步入哲学之门的人各种引经据典,从这种著作中翻找这两人存在的痕迹。
这个过程虽听上去有点无聊且幼稚,但全蓁却好像慢慢有了一点自己的思路,所以今天过来得其实还是很值的,全蓁很满意。
只是……她看眼手机。
算了,一通未接电话都没有。
梁世桢应该忙到连使唤她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正想着,不知什么从手里滑落,“砰”的一声。
全蓁下意识蹲下身去捡,然而当她蹲下去的刹那,许定泽也同时蹲了下去。
两人脑袋就这么撞上,全蓁“唔”了声,痛得微微蹙眉,后退一步。
许定泽忙边将书递给她边凑过来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说完,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来拿开她的手,看下全蓁的额头究竟被撞得怎么样。
全蓁后退一步,躲开他。
缓过几秒后,她将手放下,将书接过来,嗓音冷淡,“没事了,谢谢。”
大家都是成年人,对这种事情再敏感不过。
人群立时爆发出一阵暧昧的噫声。
俊男靓女,又都是学霸。
没有比这更登对的了。
有男同学撞了下许定泽的胳膊,揶揄道,“加油啊定泽。”
众所周知,全蓁是出了名的难追。
许定泽不肯承认,嘴忙手乱,“你们别胡说,没有的事。”
与此同时,马路对面。
梁世桢漠然看着这一切。
洋溢着笑脸的同龄人,举动间满是青春的气息。
少年少女,插科打诨的同学。
全蓁身处其中毫无违和感,但梁世桢敢打包票,倘若他过去,他们一定会立刻噤声。
就像正在外面玩闹的学生回头间见到自己的家长,那放肆的笑容一定会下意识收敛。
年龄横亘的不只是年龄。
前排司机这时忽然开口问,“梁总,您是走过去还是?”
他不明白,明明是出来接太太,为何梁总却迟迟坐在车内没有动。
他分明已t从车窗看到了全小姐的身影。
哪知他这句话说完,梁世桢蓦地面无表情将车窗阖上,他将眼镜拿下捏在掌心,片刻,闭上眼,沉声吩咐,“回去。”
35
全蓁回去时, 别墅静悄悄一片。
梁世桢不在,不知是不是还在忙。
她走去餐桌,那上面饭菜几乎未曾动过。
全蓁下意识看眼楼上。
书房一点微弱光亮, 浅浅透过半掩屋门在地上投下一道悠长的光痕。
郑姨恰好从门外进来。
“太太,您刚回来啊。”她见全蓁拿着包,还以为她是要走, 挽留道, “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吃的呀, 世桢是从小就这样, 您怎么也……”
“郑姨,”全蓁知她误会, 将包放下, 微笑, “我还没吃。”
“哦哦, 是没吃啊。”郑姨拍下脑袋,“瞧我这脑子。”
因为郑姨这几句话, 她暂且没去楼上,安心坐下吃晚饭。
坦白说, 她是真的有点饿。
这地段东西都贵, 她们中午本就没好好吃, 后来又将时间无限延伸至晚上,现在甫一伸出筷子, 胃里的饥饿因子便频频作祟。
全蓁不自觉便多吃了一些。
郑姨满意得不得了,频频点头。
若是梁世桢在, 她早早便收拾好识相离开了, 但是全蓁不一样。
这并非代表她怕梁世桢而轻慢全蓁,单纯只是有些人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两人虽然瞧着都冷。
但梁世桢更趋于那种一视同仁的淡漠, 而全蓁在他的对比之下则显得亲和许多。
所以郑姨喜欢全蓁。
她是真心不希望她搬出去。
“太太,”郑姨抚了抚上衣下摆,谨慎开口,“天这么晚,您今晚要不就别走——”
郑姨那语气有点说一分藏三分的意思,全蓁察觉到一些什么,抬头问,“为什么?”
郑姨伸手指了指楼上,语气讳莫如深,“世桢今天好像不大舒服,我担心……但你知道的,他不喜欢别人靠近,只有您……”
——只有她能随时观察到他的情况。
全蓁明白了。
梁世桢是因为她才这样,她本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全蓁点点头,“好,我留下来。”
郑姨没想到这么容易,不禁二度确认,“真的?”
“嗯,”全蓁点头,“真的。”
她不是矫情的性格,既然有需要尽到她责任的地方,她自然义不容辞。
郑姨见状喜出望外,忙从储物室里搬出各类用品,上楼收拾。
趁她收拾的间隙,全蓁坐在沙发前打开电脑,将今天的思路稍微整理一番,待二楼动静消失,她才再度合上电脑。
全蓁深呼吸一下,伸手推开二楼房门。
待那门打开,她怔愣片刻。
面前那床上依旧摆着她第一次留宿时穿的衣服。
全蓁还以为,它们早就被处理掉了……
她心绪起伏片刻,抱着衣服去洗澡。
那上面的洗浴用品估计是郑姨刚从家里拿的。
因而当全蓁拧开包装,一刹扑鼻的并非是她熟悉的茉莉香,而是梁世桢身上那股清冷到极致的雪松气息。
全蓁不禁微微恍惚了一下。
某些画面自眼前浮现,最终停留在医院那晚。
雾气蒸腾的浴室,他靠近她,按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笑得低沉而肆意。
几秒后,全蓁呼吸急促一下,陡然旋上开关,推门出去。
……
因为郑姨的叮嘱,全蓁无法安心睡觉。
她思索半天,最终还是决定顶着心理压力去梁世桢那里看一看。
那么重的伤,三天就出院。
怎么不能称得上为一句狠人。
方才上来时,那书房门依旧开着,全蓁便理所当然认为梁世桢在书房,谁知当她过去,那里面竟是空的。
梁世桢并不在里面。
全蓁转而去敲梁世桢的房门。
“谁?”一道磁沉低哑的嗓音自门后传出。
全蓁顿了下,轻声轻气,“我。”
房门被从里侧打开,迎面而来一阵裹挟雪松的潮湿气息,全蓁下意识后退一步,正欲抬头,眼前忽的被什么给晃了下眼睛。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梁世桢正在慢条斯理地系睡袍的腰带。
无论多少次直面他的身材,全蓁都不得不感叹,他的身材真的是好得要命。
匀称的肌肉线条,毫不过分夸张。
完全是那种介于性感与舒适之间的程度。
梁世桢这个人实则很有边界感,他这样的打扮绝对无法说是不得体,可全蓁却还是一下子红了脸。
倒是梁世桢很淡定,他点了根烟,倚在门边,看她一眼,问,“你怎么在这?”
全蓁巴不得此刻有个新话题,“郑姨说你不舒服,她不放心。”
“你呢?”梁世桢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谁知全蓁却浑然不觉,看他一眼,认真答,“我也不放心。”
明亮的环境里心情却有如昏昧中那样紧张,全蓁必须用力攥紧指尖,才好叫自己不要在这样尴尬的氛围里临阵脱逃。
谁知梁世桢此刻却好似格外闲,烟雾缭绕中,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他幽暗喑哑的嗓音,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全蓁不明白。
但梁世桢锐利的目光只是盯着她。
在这样的视线逼迫中,全蓁大脑飞速运转,“为什么留下吗?”这个答案根本不需要思考,她说,“因为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所以……”
尚未说完,梁世桢耐心尽失,“谁救你你都这样?”
全蓁闻言微微蹙眉。
首先,这个命题就是伪命题。
现在是他救的她,根本不存在别人,而且如果是别人,全蓁想了想,犹疑着点一下头,她应该也是会的。
谁知她还没张口,梁世桢便略带几分烦躁地将手头那烟掐灭。
他看眼全蓁,语气已经是完全是逐客,“回去吧。”
全蓁:“?”
她又怎么了?
好莫名其妙-
此后几天,全蓁都没有见到梁世桢,一问才知,他是出差去了。
于是全蓁也索性没再回别墅,专心准备论文。
与此同时,C城。
叶怀谦攒了个局,喊梁世桢一道过来玩。
上次全耀辉那事他虽全权处理,却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跟他聊两句,几次机会错过,心中始终觉得遗憾。
但直接问根本不是叶怀谦的风格,他顾左右而言他,最终一番闲聊之后,才假装不经意问,“你这次,到底怎么回事?”
梁世桢闻言觑他一眼,“想问就问,拐这么多弯做什么?”
叶怀谦哈哈大笑,搭上他肩,“这不是怕你……初入情场,不适应么?”
说起来谁信,梁世桢这种身份地位,年过三十,唯一拉过的手竟然是自己妹妹的。
梁世桢不说话,只是低头抿酒。
众所周知,有时候不否认就等于承认,叶怀谦方才单纯只是试探,现在见梁世桢如此坦荡,他反而有点惊讶,“不是真认真吧?”
这话问出,梁世桢只是低头抿了口杯里的酒,并没有回他。
但他那神情,却有种介于是与不是之间的难以捉摸。
叶怀谦微微蹙眉。
对于梁世桢结婚这事,他多少知道点。
塑料婚姻在他们这个圈也不算罕见,因而叶怀谦其实只觉得,抬头不见低头见,或许能够催生些暧昧,但对于他们这种阶层来说,暧昧常见,真心却不常见。
走到这一步,人生早已不需要感情。
认不认真,不过只是说出口那一瞬的自娱自乐。
但现在,他却觉得他有点看不透梁世桢了……-
周四,全蓁上完课,忽然想到自己明天的课本落在别墅。
那节课的教授堪称严苛,她很难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带课本将会受到他怎样的特别关照。
全蓁有点着急,便索性没回宿舍,直接从教室走去校门口。
谁知快走到时,天边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港城多雨,全蓁习惯带伞,但在这样大的雨势下,光是她拿出伞的时间,全身便几乎被淋得湿透。
地铁肯定是坐不成,全蓁拿出手机准备打车,谁知气候太过恶劣,打车页面也是迟迟不接单。
正思考究竟是回去还是再等等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许定泽举着伞,艰难移过来,“全蓁,你—要—出—去?”
他的声音被风鼓动着拉长,全蓁按住被风吹得扬起的衣裙点头,“对。”
许定泽举起手里的手机示意,“我送你吧?”
全蓁刚想拒绝,许定泽便直接截断她的话,“别等了,现在根本打不到车,到时候让师傅打表,多的钱你转我就行。”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全蓁便没再拒绝。
许定泽坚持要先送她过来,全蓁不好让他自行下车,只好在他按捺不住惊诧的目光下,要师傅t将车开进了别墅区。
这是这一片房价最贵的区域,传闻凡是住在这的人身份非富即贵,许定泽没想到全蓁家世这样好,几乎是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到达梁世桢的别墅门口,全蓁要司机停车,谁知她刚下去,身旁车门一响,许定泽也跟着走了下来。
此时雨依旧未停,所有声音都被吞没。
全蓁讲了几句,发现对方根本听不见,她只能作罢,任由他跟在自己身后。
梁世桢今晚应当在出差,应当不会有人知道。
但全蓁却还是觉得心虚,连开门时的密码都按错好几次。
等到终于按对,风力作用下,全蓁要很使劲才能勉强将那沉重的木门推动。
许定泽见状,将伞夹在臂弯内,上前帮忙。
然而当他们终于将门推开,全蓁进屋时,却近乎被吓得呼吸一滞。
没有开灯的客厅,理应出差的男人静坐屋内,黑暗笼罩下,他眉眼冷峻,神色莫辨,指尖一抹猩红明灭。
不知是她心虚太过,还是此刻梁世桢的神情看着太过冰冷。
全蓁生怕许定泽被他不知缘由迁怒,届时她夹在其中下不来台。
在梁世桢那目光看过来时,全蓁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许定泽身前站了站,强装镇定,“梁先生,他、他是我同学。”
这话之后,梁世桢那气场愈加骇人,连带着屋内的气氛都好似更为压抑……
36
这一刻的场景实在太具有冲击性。
雨夜, 昏暗的客厅,落地窗前阴沉的男人,以及整个灰暗画面中的一抹猩红。
像雪地上晕开的一粒血, 浓郁地让人心惊。
全蓁几乎下一瞬便噤了声,呼吸提到嗓子眼,尽管她也不知道她在心虚什么, 又是在怕什么。
因为梁世桢不喜被人打扰?
还是因为她未经同意将陌生人带过来?
又抑或是……单纯出于对他这个人的惧怕?
可实际上……她好像并不怕他。
梁世桢除开嘴巴讲话不好听之外, 并没有对她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
甚至恰恰相反, 他总是对她伸出援手。
全蓁吐槽归吐槽, 却没办法否认他的人品。
那她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全蓁好像也不知道。
被幽蓝色光芒笼罩的客厅,依旧没有任何人去开灯, 眼前盘旋向上的楼梯看上去好似一条通往黑暗的长长的甬道。
而在那扶梯之下, 是梁世桢拍了拍面料昂贵, 毫无一丝褶皱的西装裤站起身。
他的面色看上去格外难以捉摸, 但那语气中发出的命令却格外准确。
他低沉着嗓,夹烟的那只手手心向上, 指尖屈起,朝全蓁所在的方向招了一下, “过来。”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却仿佛天生便叫人服从。
全蓁仿佛被蛊惑般, 不由自主走过去。
据说, 人是有趋光性的,但或许不尽然, 我们也同样无法抵抗一些美到极致的人事物,小时候在阳光下泛着剔透光芒的玻璃球, 学生时期的惊鸿一瞥, 雨后乍见的一抹彩虹,以及, 此刻的梁世桢。
全蓁微微屏了下呼吸。
他身形高大,那身黑色西装毫无褶皱,这样的颜色,天生便适合用来衬托气场,更何况面前的男人,眉眼锋锐,下颌线清晰,隐藏在镜片下的目光从来不具备温和一说。
许定泽对于梁世桢的认识,仅限于他是全蓁的叔叔。
然而此刻,他隐约觉得氛围有些怪异。
他真的对他有敌意。
少年人的慕艾在强大的阻力面前不堪一击,许定泽甚至都没能跟梁世桢坚持对峙到一秒,便败下阵来,率先投降。
“全蓁……”许定泽声音有点抖,“你一会还去学校吗,不去的话,我就先走了?”
“师傅还在外面等……”
“我……”
“她不走。”
没等全蓁说完,梁世桢突然截住她的话,兀自向他宣布她的去留。
许定泽一怔。
并非只是由于他的这句话,而是面前的男人突然俯身,看向全蓁,勾着唇,语气戏谑,“你的同学要走了,不去送送么?”
少年人总认为能够将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然而他那点段位在梁世桢面前根本不够看。
年龄带来的不仅仅是气质的沉淀与阅历的积累,更多的是,一眼洞穿一个人的能力。
这行为有几分幼稚。
但他很难为自己开脱说他并非有意。
他低眸注视着全蓁。
不言不语,像是一定要她开口。
微弱光线中,全蓁感觉自己像是夹心饼干中的那层奶酪,正在被他冰冷的目光一点点消融。
她指尖扣了下掌心,不知为何,今晚的梁世桢似乎看上去格外危险,这危险给她一种倘若她敢乱说,便一定会后悔的预感。
全蓁紧张吞咽一口唾沫,无形中凭直觉为自己选择了正确答案,“不、不了……”
大门关阖,“砰”的一声。
可这场夏夜的暴雨仍在继续。
暴烈的,无序的,令人呼吸急促的。
梁世桢低低笑了声,烟雾弥漫间,他微微颔首,仿若并不介意,“不是同学么?”
全蓁抿一下唇,“只是同学。”
如果是沈令伊,她一定会送。
但许定泽,不知为何,她内心其实有一点抗拒。
或许是因为某一次跟同学聊天,她得知上次头脑风暴的开始时间是早上九点半,可许定泽告诉她的却是八点。
差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也害她平白等待一个半小时。
她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轻易生根发芽。
所以全蓁说不。
但这在梁世桢眼中便是另一层含义,他嘴角弧度微不可察上扬些许,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是么,我看你倒是很维护他。”
全蓁很坦诚,“我私自将人带回别墅是我的问题,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牵扯外人。”
还有一句话,全蓁没说。
她想尽可能减少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我们”、“外人”,语言的艺术在此刻达成顶峰,升华成梁世桢嗓间溢出的一声低笑,他看眼全蓁,下颌轻点。
这应该算是赞成的意思?
全蓁见状轻呼一口气。
也是到此刻,梁世桢身上那股压抑得要命的气息才好似渐渐散去,她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缓缓放松下来。
天知道梁世桢今晚有多吓人。
全蓁松开手,才发现自己掌心早已浸了一层薄薄的汗。
不过……全蓁这时忽然想起什么,仰头看向梁世桢,“对了,我明天有课……您让我留下是有什么事吗?”
梁世桢低头看她,“几点的课?”
全蓁:“下午三点二十。”
梁世桢微微颔首,“明天叫司机送你过去。”
全蓁蹙一下眉,“所以到底什么事,是您身体不舒服?”
她说着,眼神便开始透过那层西装乱瞄。
这目光其实毫无任何让人误会的成分,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关心,但梁世桢喉结却不自觉上下滚了一下。
“明天你会知道。”
他嗓音低沉,平声宣告。
说完,越过全蓁身侧,手臂抬起,柔和的线性灯光霎时将室内充盈。
他那张脸在灯光下好似终于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全蓁看一眼,移开,低了下眼眸,“那我先上去了。”
今晚雨实在太大,她外套下的内搭隐隐泛着股潮意,现在站得久了,凉凉顺着湿漉的向内钻,全蓁说完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梁世桢微微蹙眉,扫眼她身上,他刻意没太去关注她的身体,因为觉得太过冒犯,但他没想到,她竟然实诚到这种程度,连裙摆沾了水都能一声不吭。
梁世桢面色冷下来,“为什么不说?”
全蓁张了张嘴,“您也没给我机会开口啊……”
这语气倒是有点控诉与委屈的意思,梁世桢蓦地低笑一声,下颌微抬,指一下楼上的方向,“上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这时候倒是又温和起来了。
全蓁默默撇一下嘴,这人真的……好阴晴不定-
第二天一早,全蓁刚出门,便发现楼下多出一位身着护士装的男性。
见到全蓁,他很快站起来,笑着自我介绍,“梁太太你好,我系Simon,负责梁先生的护理工作。”
全蓁:“你好,”他指一下楼上,“他好像出去了,麻烦等一会。”
Simon笑,“梁太太,我不找梁先生,我找你。”
“找我?”全蓁偏一下头,微讶,“找我做什么?”
Simon说,“是这样的梁太太,我最近有跟梁先生请婚假回去结婚,但t他的伤口其实目前尚未痊愈,依旧需要早中晚各更换一次药物,这个步骤很简单,且伤口已经在愈合中,所以我想,梁太太应该是可以胜任的。”
“我?”全蓁指一下自己,“真的吗?”
“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Simon坚定点头,“可以。”
全蓁觉得有点猝不及防,“这事梁世桢知道吗?”
Simon:“当然知道,梁先生没有说过吗?”
说过,但等于没说。
原来他昨晚要讲的是这个。
全蓁挑了下眉,既然他都不怕,那她还怕什么?
全蓁坐下,微笑,“好,你教我怎么做。”
等Simon讲完向外走时,梁世桢恰好从屋外回来,Simon停下脚步,恭敬道,“梁先生。”
梁世桢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待他走进屋内,全蓁忍不住问,“如果都有早中晚三次,我的课怎么办?”
梁世桢拧开一瓶水,回身看她,“课多吗?”
“不多,”这学期的重点并不在课程上,“但是每天三次,我无法保证。”
全蓁是真的在愁这件事,谁知梁世桢听后面色毫无变化,“课表给我,按你的时间来。”
全蓁:“可刚刚Simon说要三次……”
梁世桢冷嗤,“喝酒有害健康,但你该喝的时候不还是在喝?”
全蓁:“……”
她弱弱,“吸烟不也有害……”
“什么?”梁世桢眉梢扬了下,问。
全蓁哪敢真的讲出口,见状赶忙摇头,“没。”
梁世桢倚在桌边看她一眼。
那目光,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
全蓁心虚眨一下眼,佯装无知-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全蓁在梁世桢的提议下再次将必需的生活物品都带去别墅那边。
离开学校时,沈令伊打趣,“宝贝,祝你以后再也不用搬回来咯。”
全蓁淡笑,“不可能,我要回来上课的。”
沈令伊“嘁”一声,“最讨厌你们这种爱装的人了,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激将法对全蓁没用,她丝毫不为所动,“我不知道,请您明示。”
沈令伊嫌恶摆手,“走吧,一看你跟着梁世桢就没学好。”
这话倒确实令全蓁笑出声。
的确,与梁世桢相处久了,别的没学会,将局面掌握在自己手心的车轱辘话倒是耳濡目染学了一堆。
沈令伊见她笑,愈发觉得烦,将人推上车,“走吧你。”
……
玩笑归学校,学习归学习。
饶是全蓁理论掌握得再扎实,在第一次实践时,她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其实按照Simon所言,真的不复杂。
揭下,上药,再盖上。
不过三步而已。
可全蓁依旧眼睫控制不住颤了颤,嗓音亦在发抖,“我、我开始了?”
“嗯。”梁世桢对比之下则显得淡定许多。
也是,他背对着她。
根本没有她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梁世桢开始解身前的衬衫纽扣,就在他解到第三颗时,全蓁忽然开口,“等、等一下。”
“怎么?”梁世桢转身,目光平静从她面上掠过,但细听之下,那嗓音是带点隐约笑意的。
全蓁深呼吸,“我有点紧张,你让我再准备一下。”
“紧张?”梁世桢唇角勾了勾。
全蓁点头,“对。”
她何时这么近面对过男人的躯体,就算是……那也是手机里的稍纵即逝。
虚拟的与现实的完全比不了。
全蓁紧张得要命,可更要命的是,梁世桢似乎赶时间,有些着急,压根没理睬她的请求,兀自低头将衬衫尽数脱掉。
那极具诱惑力的肌肉线条立时在眼前展现。
然后……他转身攥住她的手,直接摸了上去。
微微紧绷的肌肉在她的手下贲开,像白日炸开的一缕焰火,全蓁脑中轰然,小动作不断,眨眼、舔.唇、吞咽,她将一切可以缓释紧张的事情做了个遍,才强迫自己开始进行下一步。
气氛在此时变得微妙。
无数次,曾经的无数次。
她想过他用□□替她挡下的是怎样的伤害。
可现在真的亲眼所见,她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
——这样的严重。
深可见骨的刀伤横亘于他的后背。
可他原本是那样的完美。
是因为她,上好的玉器上才碎裂出一道难以忽视的痕迹。
其实可以不挡的,不是么。
全蓁绷着脸,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控制自己的指尖不要发抖、发颤。
她的力道亦轻了又轻,生怕弄疼他。
可全蓁不知道的是,这已经是即将愈合的,瞧着并不那么可怖的时候了。
若非万不得已,若非情况有变。
梁世桢可能根本不会让他看到。
全蓁深深呼吸,肺腑好像都因此而变得难受。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但眼眶还是有些湿润。
心潮起伏,思绪翻涌。
多么讽刺。
她的父亲想伤害她,梁世桢这位半路的丈夫却愿意保护她。
她的人生,好似一出未完待续的荒诞剧。
命运对她真的好坏好坏。
全蓁低着头,发丝不经意间扫过梁世桢的肩。
大抵是她太过温柔,他后背时时刻刻弥漫着一股轻微到不能再轻微的痒意,不知多久,梁世桢终于无法忍耐,倏而转身,攥住她的手,嗓音隐忍,“Simon是这么教你的?”
“啊?”全蓁还沉浸在悲伤中,眼眶酸胀,这一声是下意识的发懵,随即她觉察到一点什么,问,“是太慢了吗?”
他看着好像挺着急的样子。
小姑娘脑袋抬起,跟他对上视线的瞬间,眼尾隐约泛红。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明明哭个不停,却依旧在努力克制。
只是她已长大,这次的努力显然比幼时要成功。
梁世桢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喉结滚了滚,突然再也说不出旁的。
他神情接近于隐忍边缘,嗓音亦沉,有点莫名的丧失耐心,“算了,你继续。”
全蓁还以为是自己将他弄痛,俯身愈加认真,因为动作轻柔,而靠得又近,那呼吸便一息一息地拂在梁世桢的后背上。
而她柔软的长发,也一荡一荡,若有似无,慢刀子割肉般来回折磨着面前的男人。
梁世桢不得不微微躬身,才能掩饰住某些他曾厌弃的异样。
雨又下大了么,还是更小了?
在这方安静的空间内,此时此刻,没有人关心。
时间好像从未这样慢过,可又似乎愈加转瞬即逝。
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柔柔的茉莉香,酽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全蓁并不知道,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因为这晚,在她离开之后,梁世桢阴沉着脸,三分烦躁地走进浴室,洗了个无比漫长的冷水澡。
37
第二天一早, 全蓁忽然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林涵的留言。
「林老师:全蓁,明早有时间吗?老师今天不在学校,能不能帮忙把这份资料打印, 送到行政楼?」
「林老师:九点前送到就可以。」
林涵很少麻烦学生,她能找到她,估计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她在授课期间对她一直都不错, 全蓁怎么可能拒绝。
没怎么犹豫, 她回“好”。
但其实她起得有些晚, 现在已经快八点。
全蓁慌忙洗漱之际,不禁懊恼万分, 早知该把宿舍那瓶褪黑素带过来, 不然也不至于在失眠的时候这样痛苦。
但是好奇怪。
明明之前都睡得好好的, 为什么昨晚就……
全蓁掬一捧水洗了把脸, 揽镜自照时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幕场景。
梁世桢握着她的手时,他的眼睛是直视着她的。
因而她能够借此看清, 他那幽深黑沉的瞳仁。
像一汪平静的海,可又不那么平静。
全蓁神色一怔, 迅速晃两下脑袋, 水液飞溅, 她正好趁此将这不合时宜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
梁世桢的司机开车稳妥,几乎能保持匀速行驶, 因而从这到学校大概是不偏不倚的三十分钟。
全蓁换完衣服,除开路上时间, 便只剩二十分钟不到。
相当紧迫的余额。
她将书和电脑塞进托特包, 随手搁在二楼台阶旁的沙发上。
做完这些,全蓁去敲书房门。
这个时间点, 梁世桢若没出去便一定是在这里。
三声敲完,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
全蓁拿着Simon留给他的医用箱迈入,不知是因为有过经验的缘故,还是因为ddl催发生产力,全蓁发现自己竟然没那么紧张。
相反,她很急切。
梁世桢眉梢微微扬了下。
“梁先生,”全蓁将医药箱放下t,启开,看着他,“我早上临时有事,原先的换药时间提前可以吗?”
昨晚那药换了约等于没换,梁世桢没意见,动手解衬衫。
他受伤之后很少穿板正的三件套款式,偏休闲为主,都说正装衬人,全蓁不以为然。
许多时候,分明是人将衣服撑起来。
这种廓形西装,倘若穿不好,便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无比压身高。
可梁世桢偏将它穿得恰到好处,丝毫不亚于T台上走秀的专业模特。
全蓁屏着呼吸,总觉有股清寒气息萦绕身周,他没忍住,悄悄多看了一眼。
梁世桢动作很快,衬衫一会便解开,而全蓁的动作则更加迅速。
对比昨晚,她敷衍很多。
梁世桢微微蹙眉,平静将衣服扣上,淡定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因为全蓁晚起的缘故,餐厅那张长条桌上摆放的早点皆已放了段时间,梁世桢正想说,叫郑姨找人重新做一份,却见全蓁看都没见,越过他身侧,就想向外走。
梁世桢眉头蹙得更深,拽了下她的手臂,“你不吃早饭?”
全蓁点头,“我来不及了……”
话没说完,手腕被翻转,梁世桢攥住她,强行将她往餐桌前一按。
身后嗓音低沉,“忘记上次怎么晕倒的了?”
全蓁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他竟然还记得,哽了一下,小声反驳,“那是意外。”
梁世桢低头看她一眼,口吻不容置疑,“意外降临到个体,就是百分百会发生的必然。”
“可是……”算了,全蓁一下放弃挣扎。
梁世桢根本不是会跟她来回辩驳的性格。
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有关这一点,她在诗潼那里听过无数次吐槽。
全蓁吃饭时,梁世桢就在对面看手机,他做什么神情都是严肃的,所以全蓁猜测,他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不会刷朋友圈。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出现昨晚睡前刷到的冷笑话。
全蓁刚想开口,瞥见他那副冷淡的神情,突然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
毕竟……他们也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全蓁沉默地在梁世桢的陪同下将早饭吃完,几乎是在她撂完筷子的那一瞬间,梁世桢与她同时站起身。
好像……他刚刚只是单纯在监督她吃饭。
全蓁拿起包,转身间隙,实在没忍住,又一下折过身,看向梁世桢,语气微微感慨,“我觉得……您好像我妈妈哦。”
梁世桢掀眼,“?”
全蓁认真解释,“毕竟这么多年,只有我妈妈,才会在乎我吃不吃早饭。”
梁世桢:“……”-
最终这份资料几乎是卡着点送过去的,好在并没有人苛责,全蓁微微舒口气。
回到寝室,沈令伊正好在化妆,此刻正进行到最后一个步骤,她捏着小镊子,在眼角贴亮片。
她的化妆镜被摔坏,现在随手抽的这个并没有放大功能,沈令伊贴得很艰难,几次贴歪,见全蓁进来,她烦躁地将镊子一扔,“蓁蓁!”
沈大小姐耐心不足,现在做了明星这毛病反而有增无减。
全蓁笑了下,自桌角将镊子捡起,脚尖勾了个凳子,坐到她对面。
沈令伊看着她,眨眼,再眨一下眼,捧住脸感叹,“蓁蓁,你皮肤好好哦,一点瑕疵都没有,到底怎么长的?”
全蓁哭笑不得,“你的差在哪里了吗?”
沈令伊撇嘴,蔫蔫的,“还是有一点的,最近天天超长带妆,还是大浓妆!我觉得我的毛孔简直无法呼吸。”
“而且,”沈令伊指一下自己的眼睛,“有没有看到这里有皱纹,好恐怖,我才二十几,竟然就已经有眼纹了。”
全蓁凑近一瞬,随即向后退去,无语道,“哪里有,你用显微镜看的?”
沈令伊不依不饶,“真的有!好难过啊,入行还没一年,就已经快要焦虑出职业病了。”
全蓁不理她,将贴片仔仔细细按照她的习惯贴好,随手把镜子捞过来,放到她面前,“怎么样,需要调整吗?”
“不用!”沈令伊扬眉,“没有人比你更懂我了!”
沈令伊缺乏耐心但秩序感十足,每次化妆必须对称,如果眼线歪掉,眉毛不匀称,亦或是,小细节未曾到位,她就会一遍又一遍擦掉,直到满意为止。
全蓁曾笑言,她这是《布达佩斯大饭店》后遗症。
妆面完整,毫无破绽。
沈令伊满意得不得了,从橱柜里挑出件银色连衣短裙换上。
不算夸张的设计,但简练大方,恰恰好拢着细腰丰臀与笔直的腿。
全蓁见她又去套高跟鞋,她有点疑惑,“你要出门?这个点?”
“不是啊。”沈令伊走到全身镜前转了一圈,“我只是看看这双鞋能不能搭配这件衣服。”
“那你什么时候出去?”
沈令伊将鞋甩掉,窝进沙发,笑道,“晚上。”
全蓁哽了一下,“沈大明星,那你有必要这么早开始化妆吗?”
化妆基本算是她的专业领域,沈令伊丝毫不怯,理所当然回,“当然有必要,我跟你说,刚上妆的状态其实不好看,就要要等,等到它跟皮肤融合,那才是真正的白里透红,无暇好肤色。”
全蓁:“所以……让你这么重视的,究竟是什么场合呢?”
沈令伊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好吧,其实就是跟制片人吃饭啦。”她甩一下头发,“不说这个,蓁蓁,你先告诉我,故地重游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一种惆怅?”
“没有。”全蓁就知道躲不过这一劫,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神情淡然,“我惆怅做什么?”
“嘁,真诚点好吗?”
“真的,”全蓁忍不住笑,“你到底想听什么?”
“比如……这一次跟上一次,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又或者,你们独处的时候,孤男寡女,又是合法夫妻哎,就真的……什么都没做?”
沈令伊不信,两手并用爬到全蓁面前,她一把将她水杯夺下,捧住她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有没有?”
“没有,”全蓁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你的眼影怎么这么闪,晃得我眼睛疼。”
“不要转移话题,”沈令伊嘟唇,目光锐利,“你不诚实,你撒谎。”
“哪有?”全蓁又想去喝水。
沈令伊斩钉截铁,将镜子一把举到全蓁面前,“你不觉得你脸有点红吗?”
全蓁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哪里有异常,她将镜子拿开,看向沈令伊,“我觉得是你神经过敏,看谁都像在恋爱。”-
晚上,不知怎的,跟制片人的那顿饭莫名告吹。
沈令伊觉得自己妆化都化了,不用真是有点浪费,便拉着全蓁去了中环附近一家新开的酒吧。
这家店据说大有来头,前来捧场的港城名媛与富少数不胜数,更别提各类明星与网红,一时风头无两。
沈令伊凑近,悄悄说,“我听说,这都是因为看某个人的面子,这些人说是来玩,其实是想碰见老板呢。”
“老板是谁?”全蓁随口问。
沈令伊:“不知道,估计是哪个我们接触不到的圈内人吧。”
“全蓁?”两人正聊着,身旁忽然有人出声,而且这人喊的不是沈令伊,而是她。
全蓁下意识顺着声源处看去,竟然是许久未见的陈瑜。
她这学期事情实在太多,勤工俭学项目告一段落,因为没有去值班,便基本不再有机会碰见陈瑜。
全蓁微妙有点难为情。
她有种典型的好学生心理,总觉得在这种地方碰见自己的老师还挺尴尬的。
全蓁愣了一下才开口,“陈老师。”
陈瑜倒是没这些想法,她去教书本就是给自己找个事情干,学生与老师之间哪有那么多界限。
一个个的,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她大大咧咧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就你们两个人吗?”
全蓁有点拘谨,“对……”
陈瑜见状笑着说,“那一起玩呀,坐这多无聊,走,我带你们去包间。”
略有些内向的人在外向的人面前完全没有招架能力,全蓁还没反应过来,便已下意识被陈瑜拉起了身。
她试图推托,“陈老师,我们不习惯跟陌生人……”
“什么陌生人?”陈瑜不听,“一回生二回熟,玩玩不就认识咯。”
全蓁:“……”
陈瑜所在的包间位于边角,大家正各玩各的,推门这动作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了梁世桢。
今天方邵新店开业,他一时兴起过来坐t坐,鉴于上次的不愉快体验,梁世桢酒几乎没喝,正欲起身离开时,那门开了。
全蓁一下便与他对上视线。
其实他坐在角落,第一眼看到的并不应该是他,但或许在场几乎都是生面孔,他这个熟人便格外引人注目。
“你怎么在这?”他们之间隔得不算远,梁世桢看向她,嗓音低沉,率先开口。
嘈杂环境中,大脑也好似变得迟钝,全蓁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遇见我们学校的老师,就被带进来了。”
她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全非自愿。
梁世桢无声笑了下,看向她背后的陈瑜。
陈瑜其实还记挂着将全蓁介绍给方邵这事,这举动本就存在一点点私心。
但她没想到,梁世桢竟然认识她这个学生。
她不禁错愕道,“什么情况?”
场面完全有点失控,因为当她问完这句话,方邵不知怎的突然注意到这些,拎了瓶酒,凑过来,“嫂子?哥?姐?不是,你们站这做什么?”
全蓁心下一慌,尚未来得及阻止,陈瑜已问出声,“嫂子?”
方邵点头,“你不知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世桢哥跟你们学校一学生结婚了吗?”
陈瑜凌乱了,“所以这个学生是全蓁?”
梁世桢咬了根烟,嗓音威压,“不然?”
陈瑜此刻有点崩塌。
担心梁世桢误会,她解释道,“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原本还准备撮合去啊蓁跟我弟呢?”
这话一出,全蓁终于想起来,几个月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没想到陈瑜竟然还没死心,一时有点无奈。
而方邵的反应则显得激动许多,“姐!你不要乱点鸳鸯谱了好吗!”眼见周围气氛僵下去,而梁世桢面上也没多么好看,他急急忙忙又补充,“我都说了,我最近对谈恋爱没兴趣!没兴趣!真的没兴趣!”
陈瑜也烦,谁知道闹这么大一个乌龙,她瞪回去,“知道了!闭嘴!”
屋内气氛被这么一搞,压抑好多。
梁世桢顺手将桌上手机捞起,瞥了眼全蓁,嗓音沉冷,“我出去抽根烟。”
全蓁看眼沈令伊,“我也出去透会气。”
这种意外之下的曝光是她根本没想到的,谁能知道,方邵跟陈瑜都不是一个姓,却是姐弟。
全蓁对这些这些秩序外的瞬间有点无所适从,她现在亟需调整心情。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全蓁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喊了声,“梁先生?”
梁世桢步履不停,像是没听见。
全蓁没办法,只好上前一步,拽了下他的衬衫。
梁世桢停下,看向她,“有事?”
全蓁抿了抿唇,问,“陈老师会说出去吗?”
“不知道。”梁世桢态度很冷淡,“这你得去问她。”
全蓁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又不好,思索片刻,将手放开,“好吧。”
谁知梁世桢却并没有离开,他低着头,嗓音混杂外间嘈杂的背景音,听来有种珠玉落盘的感觉,“提醒你一件事。”
全蓁仰头,“什么?”
梁世桢:“你在外面这样叫我,很容易穿帮。”
“那叫你……世桢,”全蓁斟酌着开口,“这样可以?”
“什么?”梁世桢弯下腰,好似没听清。
这边声音太多太杂,全蓁见状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小小声,“世桢……”
话一出口,自己心跳先是漏掉一拍。
心脏提到嗓子眼,脚底好像踩在棉花上。
都有点站不稳。
她稍稍退开,目光偏转,他们视线对上那瞬间,她试探着问,“应该可以?”
“嗯。”梁世桢喉结滚动一下,过分磁沉的声线。
不知道为什么,目光相撞时,好像更紧张了。
全蓁急剧吞咽一下,眼睛不受自控般眨动一瞬。
腰被人一搂,是梁世桢倏而俯身,以同样的姿势附到她耳边,“礼尚往来,我是不是该叫你,”他故意顿一下,嗓音无限缱绻,“蓁蓁?”
他的心情好像好了,但全蓁此刻的心却完全乱掉。
那么快那么乱的节奏,完全不像是自己的。
她忘记呼吸,忘记眨眼,甚至也忘记回应,她只是看着他,长久地看着他。
好半晌,当鼓噪的乐点切换,她才好似如梦初醒,重重喘息,“可、可以……”
……
走廊内,梁世桢捻了捻指尖,抖出一根烟。
他没点燃,只是夹在指尖,神情意味不明。
但不难看出,他此刻心情还不赖,那微微勾起的唇角中和掉他身上那股天然的冷意,使得周围不少女生跃跃欲试。
“帅哥,一个人?”
有大胆的直接过来,本着就算要不到联系方式,多看几眼也是赚的原则,她身体几乎贴上去,很是殷勤。
梁世桢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后背微仰,懒散斜靠在墙边,居高临下的姿态。
……靠!
怎么办,好像更帅了!
那女生眼睛比方才更亮,娇嗔,“怎么都不讲话?”
“你完全是我的菜哎,就不能给个联系方式吗?”她抛媚眼,偏头暗示,“写在哪里都可以。”
不远处,全蓁正在弯腰洗手。
她头发有点碍事,不时垂下来被水打湿,手洗得很慢,多半时间都用来清理头发。
拂动间,露出堪称清水芙蓉的一张侧脸。
梁世桢余光不经意间始终看着全蓁,听见面前女人的挑逗,不由嗤了声。
他的目光尽数留给全蓁,但是那堪称无情的拒绝,却是对着面前的女人说的。
“不好意思,我已婚。”梁世桢漫不经心抬手指了下浑然不知的全蓁,懒散沉嗓,“那是我老婆。”
38
灯光迷暗的幽深走廊里, 全蓁洗完手,忽地发现不远处,有位女士向她投以某种打量意味十足的目光, 而在她右侧,则是低垂着颈咬住烟的梁世桢。
全蓁敛眸,内心划过一丝微妙的不舒服。
但这感觉很淡, 转瞬即逝, 快到她根本未曾抓住。
等全蓁反应过来时, 她已更改既定路线, 朝着梁世桢那里走去。
方才那位女士见她过来。
倒是没说什么,撇了撇嘴, 流露出一种好失望的神情, 转身离开。
全蓁疑惑, “你跟她说什么了吗?”
有些乱的环境里, 梁世桢低眸看她,那目光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是探究,又仿佛仅仅只是审视。
良久, 他直起身, 将烟一掐, 嗓音有点微微的哑,“没有。”
“回去吗?”梁世桢紧接着问。
全蓁有些拿不准他说的是什么, “回包间还是?”
“都可以。”
全蓁抿抿唇,“会不会不太好, 大家都还没走……”
这话大概有点过于考虑旁人的感受, 梁世桢又露出那种有些傲慢的笑,“在我这, 没什么好不好。”
那意思就是,想走,自然可以走。
他不需要将就任何人,连带着她也不需要。
全蓁不再忧心,“好,那伊伊怎么办?”
梁世桢看她一眼,大抵是烦她管太多,眉头微微拧着,嗓音低而沉,“有人来接她。”
说完,梁世桢估计耐心耗尽,高大身躯压过来,径直搂过她腰。
全蓁发现,他好像……很喜欢这样。
动作熟稔,态度自然,温热的含着些许烟草味的气息恰好喷洒在她的头顶上方,在他那样坦然的衬托下,她反倒成为心中有鬼的那一方。
因为这姿势该死的亲密。
而她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脏又开始激烈跳动。
砰、砰、砰。
好像呼之欲出,即将要蹦出她的胸腔。
全蓁不由伸手按了按,神情茫然。
人怎么会对自己的身体生疏到这种地步,完全无法掌控,提线木偶般,任由被操控。
梁世桢觉察到她的僵硬,脚步缓了缓,但他并未将手松开,他从来都不是君子,也做不成君子。
不如就做卑劣的贪食者,享尽这一刻贪欢-
不知是药效好,还是梁世桢身体素质好,几天后,当全蓁帮他换药时,意外发现那伤口竟然快要愈合。
她俯下身,惊叹,“好像快好了哎。”
彼时,梁世桢正坐在书房沙发上,而全蓁就在他旁边,晨光自身后的玻璃窗透入,浅浅一层,金黄色的,笼罩在他们面上。
全蓁睫毛颤了颤,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她总是这样过分小心,换药是,触碰是,像是生怕弄疼他,千般小心,万般呵护。
此刻靠近时,她的呼吸更是徐徐喷洒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像一根轻到不能再轻的羽毛,扫过来,又荡过去。
伤口结痂,隐隐发痒。
但远远比不过喉咙口的t痒意。
梁世桢嗓音隐忍克制,转身,扣住那在他背后频繁作乱的指尖。
然而他低估他们之间的距离,更高估自己的自制力。
——长久寂静之后。
全蓁僵在原处,忽然意识到,刚刚,她的唇,是擦过了他的脸颊吗?
就那么正正好的一下……
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则碰不上。
所以,是的吧?
是碰到了吧?
全蓁有点想哭,懊恼咬住唇。
她受过教育,对诸如第一次有着良好的认知,可这并不代表,她一丁点幻想都没有。
在文学与影视作品中,初吻往往伴随着象征浪漫的一切。
是情真意切的告白,是意乱情迷的瞬间,是雨后初霁,是春水初生,是少年人乘着薄雾,走到你面前,大声告诉你,他的想念与辗转反侧。
总之,它该是春天的樱桃,夏日的青提,秋夜的晚风与冬日的一缕阳光。
它郑重再郑重,不必介怀可又那么珍贵。
但现在,想象如梦境轰然崩塌。
它发生在这样草率的一个清晨,唯一称得上美好的只有阳光。
可那是燥郁的,不可控的。
不是柔和的,如春风拂面的。
全蓁睫毛扑扇,心猿意马,神情狼狈而迷茫,内心慌乱不止。
因为过于突然,她甚至就这样僵着没敢动。
反倒是梁世桢于不动声色间向她靠近了一些。
不是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哪里,好神奇,这样冰冷的眼眸,却有如烙铁,全蓁嘴唇好似被烫到。
她轻轻地,极小幅度地抿了一下。
她紧张时小动作很多,但最爱做的便是抿唇。
全蓁的嘴唇很好看,有着东方女子的柔婉,不过分薄,也不那么饱满,恰到好处的莹润,透着淡淡的粉。
抿一下,便如水蜜桃般添上一点诱人的红。
梁世桢目光幽深,喉间凸起明显滚了一下。
他们离得更近,宛若交颈,全蓁鬼神神差没有动,宽厚的微凉的手掌抚过她纤薄的肩,梁世桢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在她面前缓慢放大。
这也是他的初吻吗?
他现在是想继续吻她吗?
全蓁不合时宜在此刻冒出这个想法。
随即立刻被惊到。
全蓁舔了下唇,嗓音紧绷,“那个……”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余光忽的撇见茶几上尚未关阖的医药箱,全蓁慌忙指了一下那箱子,“我、我收拾一下……”
旖旎氛围霎时消散,代之以一种微妙的难捱。
梁世桢定定看她一会,最终什么都没说,将手撤开。
其实力道并不算多重,但全蓁就那么肉眼可见地舒了口气。
梁世桢神色渐渐淡下去,看上去很有些疏冷的意味。
不知为何,好像无法容忍自己再呆下去。
全蓁慌忙起身,然而因为太过心不在焉,她手里的药水撒到地上,蹲下身时不小心绊到梁世桢屈着的腿。
她的不自在与逃避是那么的肉眼可见,梁世桢目光深沉,伸手将人捞起,他并不看她,理了理衬衫,将褶皱抚平。
低沉嗓音响在头顶,梁世桢说,“别弄了,一会叫人来收拾。”
全蓁站着,却好似蹲着,脑袋恨不得垂到地上,目光未曾触碰,只露出一双通红到几欲滴血的耳垂。
“嗯……”她慢吞吞,细声应着。
这样的扭捏,这样的别扭,这样的几乎不像她。
梁世桢深深闭一下眼,沉郁吐出一口气,捞起桌上的打火机与烟盒,大步向外走去。
他是完全不会向后看的人,因而他并不知道,全蓁并非一眼都不曾向他看去。
……
当晚,全蓁打开某论坛,那则她下午发的求助帖此刻已经被加精展示,评论数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Lz疯了吧,还他是不是想亲你?抱歉,听你的描述,没看出任何他喜欢你的迹象,拜托真的不要过度脑补!!!」
「性缘脑真的要不得,人家可能只是礼貌跟你对视几秒,你就以为他喜欢你了……真的以为世界即小说吗……真的好无语……」
「Lz,不是我打击你,你也说了,你们家庭差距巨大,结婚只是一时的应付家长(虽然我不理解这种行为,并且觉得很不负责任,但既然你们已经这么干了,那就算了),我想你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男人嘛,一时的寂寞而已,真的不知道你在幻想什么?(骂骂咧咧退场)(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了我看不懂的样子)」
「……」
尽管劝全蓁清醒点的评论居多,且占据前几排,她拉到后面还是不乏有一些诸如“kdl”“好甜啊”“这就是现实版先婚后爱吗”之类的评论。
但这种评论一经发出便直接被淹没,显然不具备参考价值。
全蓁认真阅读片刻,默默将帖子删除。
她向上仰躺,任由手机盖到脸上,片刻,悠悠叹出一口气。
——果然是自己想太多-
周五,全蓁正准备出门去学校,梁世桢正好从屋内出来。
她有如惊弓之鸟,胸口起伏一下,转身就想上车。
梁世桢见状扯了扯领带,嗓音有种自己都说不出的烦躁,“回来。”
这几天,自从那件事之后,全蓁除开换药期间几乎是刻意避着他。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复杂的原因,只是单纯有点心虚。
毕竟……她误会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有想吻她的时刻。
事后回想,全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那方面。
难道是氛围太好吗?
可是并没有。
还是他给过她错觉?
除了那双总是深邃的眼眸,他又做过什么。
只不过是将手礼貌又克制地放到她的肩上。
仅此而已。
所以全蓁很羞愧,尤其是当她看了那封帖子。
当一个人,全世界都在说她错的时候,她真的很难不被影响到。
全蓁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反思。
他们是合约夫妻,私下里本就不该有这些堪称亲密的举动。
既然容易徒增误会,那她还不如避着好了。
梁世桢可不知全蓁这些堪称隐秘的小心思。
他将人截下,挽了挽袖口,向前逼近。
他逼近一步,全蓁便后退一步,直到最后,退无可退,她整个后背贴到车上。
而立在一旁等候的司机眼观鼻鼻观心,最终自觉走开,找了个地方去抽烟,权当看不见。
全蓁抬头看他一眼,飞速垂下眸,嗓音很轻,像一缕雾,“梁先生,有事吗?”
又倒退回“梁先生”了。
梁世桢笑了声,只是那笑听着有点危险,全蓁下意识握了握拳,给自己增加一点勇气。
“你躲什么?”梁世桢低头看她。
全蓁眼神飘忽,“我没有……”
“看着我的眼睛。”梁世桢又迫近一些,纯手工尖头皮鞋碰到她的运动鞋鞋尖,她微微后仰,而他微眯了眯眼,稍稍俯身。
很具有压迫感的姿势。
全蓁屏住呼吸,整个人仿佛被那一瞬袭来的雪松香压倒。
她嗫嚅,小小声,“我……”
说什么,总不能将她那大逆不道的猜想讲出口。
可眼前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准备善罢甘休。
全蓁下意识又开始咬唇。
好像一颗青涩的莓果,从稚嫩到成熟,从浅粉到嫣红。
梁世桢的目光无声落下,他很有将这种平常的事情做得se情十足的天赋,分明只是望着,看着,却好似将她架在火上来回煎烤。
许久,也许只是那么一瞬。
梁世桢蓦地俯身向下,全蓁呼吸直接漏掉,吓得眼睛紧紧闭上。
一秒、两秒、三秒……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低低沉沉,微微磁性。
很性感的嗓音。
“怎么?”身旁一道车门开启的声响,全蓁后知后觉睁眼,看到梁世桢一手撑在车上,一手熟稔地将后车门拉开,但他并未进去,而是好整以暇盯着他,慢条斯理将后半句讲完,“觉得我要亲你?”
39
全蓁一下脸涨得通红, 半天没说出话。
倒是梁世桢淡定自若上车,回身瞥她一眼,“不去学校?”
那嗓音透着着股淡淡的愉悦。
全蓁不看他, 深吸一口气,弯腰上车。
司机见两人都上车,但仍旧很有眼力见地再等了一会儿才回来。
车里有挡板, 升起后听不到任何后座发出的声响。
但全蓁却觉得, 此时此刻, 跟梁世桢身处同一空间简直太煎熬。
她有意忽略他给她带来的影响, 将头别向窗外。
但玻璃车窗内却模糊倒映出他稍稍低垂的侧脸。
蓦地,全蓁蓦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您也要出门?”
她去学校, 他上来做什么。
梁世桢气笑了, 偏头看她, “全小姐,这是你的车还是我的车?”
“我不是这个意思。”全蓁说, “如果您要出门,完t全可以坐另一辆, 我们学校地理位置不大好, 跟您顺路的可能性很低。”
她这样一板一眼, 梁世桢反而更想逗她,“你怎么知道不顺路?”
“啊?”全蓁有点迷茫, “什么?”
她双眼微微睁大,是真的困惑, 梁世桢盯住她一秒, 而后将目光回正,淡声说, “有事,正好去趟你们学校。”
好吧。
看来又是自己多想。
全蓁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了绻,几秒后,她骤然抬眼,“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您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当时在您面前的是别人……”
“别人管我什么事?”话没说完,梁世桢将这话打断,平声反问。
他回得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全蓁愣了愣,才低眸自语,“那我又关你什么事呢……”
她嗓音缥缈,轻得像雾。
梁世桢没听清,向这边微微俯身,“什么?”
那镜片下的目光十分锐利,好似能将她一眼便看透。
全蓁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将心底里的困惑随口给说了出来,心下一紧,她赶忙摇头,急切否认,“没、没什么。”
梁世桢静静注视她片刻,最终大发慈悲放过她,没再如往常那般刨根究底。
……
梁世桢的车一般会选择停在距离宿舍楼较远的树林边,那里极少有人经过,一般不大会被看到。
但今天情况显然有所不同。
司机直接开到了宿舍楼下。
此时恰好是上课高峰期,宿舍前人来人往,不少人向这投以好奇的目光。
吴楚正好经过这里,她就是上次问全蓁梁世桢是谁的那位同学。
尽管知道同学的这位舅舅英年早婚,她还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瞬间便将他认出来。
“全蓁。”
吴楚坦然走过来打招呼,当然,更主要的目的是为近距离观察梁世桢。
有些帅哥只有远远看过去才是好看的,俗称氛围感帅哥,肉眼下简直见光死。
但梁世桢不是,吴楚近距离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惊叹,惊叹竟然有人生得这样完美,恰到好处的五官,宛如女娲炫技之作,多一分则太浓,少一分则过淡。
似天上月,人间雪。
完美得都不像是真实的。
她藏不住话,将全蓁拉过来,低声说,“你叔叔真的好帅啊,我觉得我现在有点不道德的想法。”
吴楚声音天生高昂,哪怕用气音也依旧比悄悄话要清晰许多。
梁世桢听到“叔叔”这个称呼,眉头不自觉蹙了蹙,嗓音磁沉,“叔叔?”
他这语气,就像是从未听说过这个称呼。
全蓁不知他是不是忘记两人的约定,刚准备转身朝他使眼色,便听到后一声更加清晰的质疑,“什么叔叔?”
“诶?”吴楚困惑朝全蓁看去一眼,又看看梁世桢,“是我记错了吗?”她向全蓁求证,“蓁蓁,你上次说,他是你叔叔的吧?”
“是吗?”梁世桢意味不明朝全蓁看去一眼。
全蓁不知为何两人谈好的事情现在突然不作数了,她面带焦急,回身看向他,那眼中求救的意味很浓。
但梁世桢宛如没看到,并不配合。
“楚楚……”
全蓁语速很慢,讲话时脑中不停思索对策,但谁知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颈后忽然一凉,梁世桢倾身,自然而然将她落到衣领内的头发给撩了出来。
吴楚性格坦荡直率,所有表情很轻易反映到脸上。
见此情景,她诧异地张了下嘴。
怎么说呢,她也有叔叔。
叔叔与侄女之间并非不能做这种事,但那多半是小时候,反正肯定不足十岁,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二十几,刚上大学,一个三十,英年早婚。
直率与敏锐并不冲突。
吴楚看向全蓁的目光几度变换,那眼中各种含义都有,震惊的,难以言喻的,以及微妙不理解的。
全蓁无差别拒绝所有人的追求本就在校中激起过一阵讨论,有人说她可能是蕾丝边,也有人说她心比天高,但那终归毕竟只是毫无实证的揣测,做不得数。
可此时不同,全蓁觉得若是自己不想个合理的解释,她恐怕马上就要被安上一些狗血档剧情。
可……哪有那么多合理的解释呢。
全蓁垂下眼眸,出来借的总是要还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算了。
她想。
既然梁世桢不愿配合,她不过是在离婚之后多解释一番,但真的等到那时,她应当已经出国,解不解释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想通这些,全蓁抬眸,三分不情愿,七分羞愧,“楚楚,对不起,我隐瞒了自己的婚姻状态,其实……”她看眼梁世桢,慢慢说,“他是我老公。”
梁世桢微微挑了下眉。
倒是第一次见她叫老公叫得这么熟练。
也不知私底下有没有偷偷练习。
这消息堪称炸裂,吴楚嘴巴张得好大,“所以你拒绝别人,是因为你结婚了?”
全蓁犹豫片刻,“算是吧……”
“所以……你的叔叔就是你的老公?”
全蓁见状蹙眉,认真解释,“不是的楚楚,他不是我叔叔,当时这么说主要是因为……”
“我懂我懂。”吴楚眨眨眼,抢答道,“这是你们夫妻间的小情趣。”
片刻,她凑近,一副促狭神情,“你放心,知道的人不多,我不会乱说的。”
虽然但是,并不是。
但全蓁实在没有力气再解释,更何况,协议结婚这种事本就不足为外人道,她只能恰当得掩藏好自己的尴尬,笑了一下,当作默认。
倒是梁世桢适应良好,见面前这位全蓁的同学已经愉快接受这一现实,他向前一步,右手自然而然搭过全蓁的肩,勾了下唇,“你好。”
吴楚看全蓁一眼,见她没什么意见,才伸手浅浅握一下梁世桢的手。
两人都很讲礼节,一触即分。
吴楚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蓁蓁,我不知道他是你老公,真是……你知道的,我虽然是颜控,但是只舔颜,其实没什么没别的想法的。”
全蓁当然知道,她浅笑,“我知道,没事。”
吴楚舒口气,“没事就好。”
……
梁世桢目送全蓁进宿舍后,才再次转身回到车内。
司机问他去哪儿,他想了想,过一会才淡声回,“去公司。”
与此同时。
全蓁回到宿舍,隐隐有点烦。
她的计划再度被打乱,不知为何,内心竟然有种即将偏离轨道的失控感。
这感觉很不好,于她而言很是陌生。
沈令伊见她心不在焉,既没有碰笔记本,也没有拿出书,完全不似以往的课前准备状态。
她不免觉得稀奇,一手托腮,一手在全蓁面前挥了一下,“喂,想什么呢?”
全蓁捉住她手指,语气苦恼,“怎么办,我被迫跟吴楚承认了。”
“承认什么?”沈令伊听不懂。
全蓁蔫蔫,“结婚啊。”
“什么?”沈令伊当然知道全蓁不想告诉别人的原因,但,“你怎么又承认了?”
“说了是被迫的。”全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下,“比起跟自己的叔叔不清不楚,还不如大方认下。”
沈令伊在别的方面迟钝,但在感情上可谓是登峰造极,她思索片刻,问,“蓁蓁,你就没觉得不对劲吗?”
“哪里不对劲?”
“梁世桢啊。”沈令伊拍一下桌子,分析,“太刻意了吧!”
“可是我试探过……”对闺蜜,全蓁倒没觉得那么不好意思,她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剖析,随后总结道,“他的反应没有任何问题。”
“我觉得一切只是巧合。”
“一次可以是,两次,三次可不一定。你老实告诉我,”沈令伊看向全蓁,“你想不想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全蓁犹豫片刻,缓缓点头,片刻,又摇了摇头。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们的合同摆在那里,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应。
他们只是为期一年的合约夫妻,合约就是假,错觉不是真。
但说是这么说,心里那隐约的探究欲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全蓁越是遏制,便越是飞速生长。
这天,两天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饭。
梁世桢习惯性将她爱喝的那杯苹果汁递给她,其实全蓁不喜欢吃苹果,更从未讲过自己喜欢喝这个,只是轮到苹果汁时,她会下意识多喝一点。
这习惯不知何时被注意到,苹果汁渐渐代替橙汁,成为早餐时出现最多的果汁品种。
全蓁睫毛颤了下,下意识去接,两人指尖缓缓相触,即将分离之际,她不t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蓦地看向梁世桢,轻声问,“为什么公开?”
梁世桢听后,缓缓抬眼对上她目光。
没有否认就约等于肯定。
所以真的有故意的成分。
全蓁紧张吞咽一下,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我们不是还有半年就结束了吗?”
“这样……”她有意使用一些能够影响情绪的词语,“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
“不是还有半年么?”梁世桢面色毫无波澜,眸光一时变得极为幽深,“你急什么?”
“我没有急。”全蓁垂一下眼又抬起,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出汗,“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是么?”梁世桢的语气愈发难以捉摸,“哪里没必要?至少你不必在同学面前称呼我为叔叔。”
“我没有你这样的侄女。”
晨光中,梁世桢的面容看上去格外有种淡漠感。
当一个人越是高高在上,便越没有必要以撒谎来掩盖自己的意图。
全蓁嗓音轻而恍惚,“只是这样吗?”
只是因为他介意她喊他叔叔?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抑或兼而有之?
全蓁垂着眸,闷闷喝了口果汁。
从前清甜的果香此刻品尝起来总觉有几分涩口。
她眉头皱了皱,正准备将其放下,手腕忽被轻轻一握,她这才发现梁世桢竟一直没从她面上移开目光。
他始终注视着她,慢条斯理,再次将那问题抛给她,“告诉我,你希望怎么样?”
40
她希望怎么样?
全蓁顺着扣住她的那只手腕看过去, 神情一时很迷茫。
“我不知道……”
她更加迷茫地开口。
平心而论,倘若不是因为外婆,很客观地讲, 像梁世桢这样的人,恐怕都不会跟她有一线擦肩而过式的交集。
她不会知道那辆三地牌的豪车里坐着谁,而他更不会在意, 这辆车驶过的路上留下过谁的脚印。
他们之间, 更像是爱丽丝误入兔子洞, 她见证过繁华, 但迟早需要饮下那瓶龙的血,回到原本属于她的现实中的世界。
她的茫然与纠结不似作伪, 梁世桢无意为难, 指腹无声摩挲半晌, 将她手腕放开。
“算了。”他起身捞起外套, 大踏步向外走。
梁世桢的神情始终很平静,只是在看向她的那一瞬间, 好似一片海域打翻了浪,无息的暗涌。
全蓁一瞬觉得好像做错事。
眼见他即将走出去, 她不知怎的, 蓦然出声, “梁先生……”
梁世桢听到,停下脚步, 回头看她。
那目光有点耐心聆听的意思。
但全蓁将人喊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默了默, 为缓解焦灼,她不自在地去摸手腕上戴着的镯子, 几下过后,内心仍旧空然。
全蓁舔舔唇,“那个……”她为自己找词,“我今天也要去学校,您可以顺路捎我一程吗?”
其实是不用去的。
但全蓁的笔记本落到了寝室,哪天去取都可以,这个哪天自然也包括今天。
梁世桢见只是这个,没作声,不动声色挑了下眉,“我不是给你配过车?”
是,是配过。
全蓁点头,“那辆车太高调,我不敢开。”
而且无功不受禄,那么贵的车,她就算开,也开得于心不安。
梁世桢倚在门框边,斜睨着看她,这姿势有几分散漫,但由他做出来却有股浑然天成的高贵,“如果我说,不顺路呢?”
全蓁咬唇,探出去的触角急剧收回,她点一下头,像是平静接受这一答案,只是语调听着却有点委屈,“哦,那我去地铁站好了。”
她说完,就上楼去拿放在衣帽间的包。
她只有在准备出门时,才会顺手将包带下来,这是计划之外,所以要重新上去一趟。
拿好包,她又换了身方便出行的衣服。
等再下楼时,门框那果然已经不见踪影。
全蓁轻呼一口气,跨出门,谁知刚出去,脚步便怔住。
在距离她不远处,别墅的庭院外,梁世桢正倚在车门边接电话。
他背上的伤口已基本愈合,于是又穿回板正的三件套。
深色带暗纹的外套,里面是扣得严严整整的马甲,领带一丝不苟垂在身前,暗色的,匹配的,与他沉稳的气质相得益彰。
全蓁隐约听到几声,“推迟”“晚会到”以及“挂了”这种命令式的语气。
她由此猜测对面应该是郑嘉勖,此刻正在询问他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电话挂断,梁世桢稍一抬眼,便看到拎着帆布包的全蓁。
司机极有眼力见走到后排,弯腰将车门打开。
全蓁愣在原地,因为她分不清那是邀请的她还是梁世桢。
反倒是梁世桢失去耐心,走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腕,将人不由分说塞进去。
全蓁偷偷抿唇,“您不是说没空,不顺路?”
“是不顺路。”梁世桢答得很是理所当然,瞥她一眼,他看向正前方,淡声补充,“不过送你的时间总是有。”-
梁世桢正式不再需要换药那天,带薪休假许久的Simon如约前来,他检查一番梁世桢的伤口,笑着对全蓁夸赞,“梁太太,多亏您细心照料,梁先生才得以好得这样快。”
全蓁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
“不,”Simon正色,“您及时且正确得按照我的流程换药,就已经很好了。”
“有些病人,仗着自己身体好,便不遵医嘱,这才是最头疼的。”
此刻梁世桢不在,Simon讲话便随意了些。
全蓁听罢,想到因为迁就自己的时间,梁世桢时常不定时换药,要么早一些,要么晚一点,一时十分心虚,没敢接话。
Simon完全没有觉察到,笑着继续交代,“不过在愈合期间,还是要保持清洁,避免二次感染,当然,如果能够戒烟酒的话,就更好了,”他笑了笑,“我看梁先生饮食一直比较清淡,那饮食方面就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了。”
“这些,麻烦梁太太今后多关注。”
Simon说完,将包背起。
全蓁消化完,忽的想到什么,问,“对了,新婚快乐。”
她那神情格外真诚,Simon反倒心虚起来。
其实他早就结婚了,婚假也已经放过,之所以这么讲,无非是得到某些授意。
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子,讪讪道,“多谢梁太太。”
全蓁没察觉出旁的什么,礼貌性笑一下。
这天之后,全蓁回别墅的次数较之平常要相应减少一些。
毕竟只是一些注意事项,梁世桢又不是小孩子,她告诉他,而他多注意一些便可以。
全蓁曾考虑过要不要将东西搬回宿舍,但想到梁世桢并未彻底痊愈,她最终并没有这样做。
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原因,但那实在过于缥缈,全蓁并不能将其准确抓住。
梁世桢微妙觉察到这一点。
他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不屑摇尾乞怜寻求关注,更不是圈中那些会将强迫引诱成心甘情愿的上位者。
他有足够的耐心,更愿意等待。
许久,他拿起座机,拨了个内线电话。
郑嘉勖随后进来,恭敬问,“梁总,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梁世桢看他一眼,语气随意,“全蓁最近在做什么?”
梁世桢在全耀辉那事之后曾拨给全蓁两个保镖,用以私下保护她的安全,这种事自然是郑嘉勖代为监管,因而各项信息也都是汇报给他的。
不过梁世桢之前从未问过,郑嘉勖还以为他是忘记了。
他想了想,捡重要的汇报,“全小姐最近好像跟一位叫林涵的老师接触比较多,另外,她最近学业好像有点忙,经常跟班上一位姓许的男同学结伴去图书馆……”
话没说完,郑嘉勖感觉周边空气冷了几分。
但他觉得应当只是自己的错觉,摩挲两下手臂,正准备接着说。
梁世桢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指骨扣了下桌面,“上次李校长是不是找我有事?”
港城学院每年都会得到梁氏大批捐款,做慈善兴教育是富豪圈不成文的“爱好”。
因此学校每次一有点什么,总会透点消息到这边,但梁世桢一般不管,人不去,款照拨,双方都省事。
郑嘉勖不知自家老板怎么又想起来,忙将前几日的日程表翻出,“是,但您说不去,所以直接取消了。”
梁世桢站起身,低头理了理袖扣,嗓音低沉,吩咐,“挪到今天。”
……
下午,郑嘉勖与梁世桢一同前往学校。
校长这次找梁世桢,一为联络感情,二自然是学校又有了花钱的地方。
他同梁世桢拐弯抹角周旋再三,最终将话题引到图书馆,“梁t总,是这样,咱们学校呢,面积不小,但图书馆的规模却始终跟不上,学生对此很有怨言,我的意见箱每年反馈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所以咱们最近想要新建一个全新的规模的最大的全校同学都能够使用的图书馆……”
建图书馆不算是小数目,但对梁氏而言,却不算什么。
只是梁世桢并没有第一发表意见,只是淡淡嗯了声,像是在说,你继续,我在听。
校长早有准备,倒是不慌,但将肚中余货尽数倒出后,梁世桢却依旧不为所动。
其实梁氏与港城学院的渊源要追溯至上一代。
那时,梁家的少夫人便是港城学院毕业,且其父即为学院骨干,那时学校欲大肆休整,但学校的经费支援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贫困期”,进退维谷之际,是少夫人的父亲求到梁家,学校重新建设后,大部分建筑皆隐晦以梁氏命名,于是这些年这关系便就这么不冷不热维系着。
这几乎成为校内高层默认的潜规则,缺钱找梁家就行。
谁知并非时时刻刻都是那么行的。
时代在进步,观念在改变,梁氏究竟还要不要这桩好名声,连校长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明白。
揣摩着,惴惴着,他提议,“梁先生,要不我们去现在的图书馆看一看?”
港城学院有着独树一帜的书院制度,其中经费充足的书院甚至有其单独的图书馆,而那些小而精的便没有这份便利。
他的初衷是不错的,只是需要伸手问人要钱,想必这滋味并不好受。
梁世桢点点头,站起身,算是默认。
郑嘉勖紧随其后。
此时开学才一月有余,再加上并非周末,图书馆内人并不是很好。
校长随梁世桢走过去,外面的自习桌上大多都没有坐满。
只少数一些人正在全神贯注看着面前的书籍。
梁世桢随意瞥了两眼,这图书馆设施的确有些陈旧,插座稀少,座椅残破,连带着方才上来的内部专用电梯都有些颤颤巍巍。
他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这种会有明确颠簸感的电梯。
可以想见,这里的基础设施有多么差。
梁世桢面色平静,看上去,只有一种孤山高雪般的冷峻感,看不透他的心思,显得很是高深莫测。
校长斟酌半晌,正欲开口,忽见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梁总眉头轻蹙了下,脚步停下,朝三楼休息区望去。
郑嘉勖比较有眼力见,不动声色跟着看过去,然而待看清面前那场景,他眼皮一跳,心道,完了。
距离他们不远处,全蓁正在倾听一场告白。
对方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同班同学,许定泽。
她很迷惑,不知为何前三年他们能够友好相处,等到最后一年,他却突然要打破这种平和。
“全蓁同学,”许定泽很郑重,“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些,本来我是想要将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的,但我觉得,我们即将毕业,开启崭新的人生,如果现在不说,我可能在以后的人生中都会后悔。”
“全蓁,我喜欢你。”
“从你进学校第一天起我就无法避免地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我上课时会不由自主看向前排的你,每一次活动我都会下意识去找你的位置,甚至于,因为你的成绩过于优异,我一直在努力追赶你,直到去年,我终于成为了年级第二,成为了那个可以站在你身边一起领奖的人,我想,你应该也有看到我的努力吧……”许定泽深情地看着全蓁,为自己的猜想感到不好意思,“不然,你应该不会将本应属于年级第一的演讲名额让给我……”
虽说港城对于感情一事较为开放,但在学校最大的捐赠人面前上演这一出,还是有点太开放了。
校长面上闪过一瞬的难堪,正准备上前阻止,梁世桢抬一下手,示意不必。
可真的不必吗。
为什么他感觉这位大佬的面色一息之间变得这样的难看呢?
就好像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川的前一秒。
那时候,船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
这天,梁世桢一直在学校呆到晚上。
捐赠一座图书馆并非小事,其中需要走过的流程数不胜数,许多细节更需提前敲定,但好在现在只是初期,一切都还来得及。
校长拿不准他究竟愿不愿意出这笔钱,姿态放得低,所有需求也是尽可能压缩过的。
梁世桢只偶尔微微颔首,末了,校长口干舌燥之际,他淡定起身,说自己清楚了。
……清楚什么?
到底是能还是不能。
李校长抹一下脑门的汗,心道还真是不枉外界所言,梁家现在的这位对比老梁总,可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难捉摸极了-
梁世桢走出校办大楼时,发现外面开始落雨。
最近港城天气不大好,要么艳阳高照,要么雷雨交加,而此刻显然属于后者。
郑嘉勖忙奔去车内取出一把伞,将其撑开。
待梁世桢弯腰上车后,他才去前排坐好,将伞收起来。
此时挡板尚未升起,郑嘉勖扭头向后,询问,“梁总,回别墅那吗?”
这话问出后约过了一分钟,梁世桢手机一震。
微信页面解锁,上面是他方才刚刚询问的三个字,“在哪?”
而下面是全蓁的回复,“图书馆。”
梁世桢瞬间冷下来,平声吩咐,“去图书馆。”
此时,全蓁刚抱着一摞书出来。
这些是她今天新借的,不能被雨打湿,但是自己的包可以。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站在图书馆门前,将书一本本塞进去。
就在她整理的工夫,许定泽追出来,急切喊,“全蓁!”
全蓁回头,见是他,面上烦躁一闪而过,“还有事吗?”
她这态度对比以往实在是太疏离了。
许定泽脚步踉跄一下,那张稚嫩老实的面容上满是受伤,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拒绝我吗?”
其实这次告白多少有点赌气的成分。
许定泽上次去别墅被全蓁的这位叔叔赶走,他当下心中震慑,但此后想想,或许只是他多想。
万一……万一全蓁跟他叔叔之间就是单纯的感情好呢。
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不是吗。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碰了碰。
碰了碰,又能怎么样呢。
许定泽这样自我安慰。
有时候,当你去便利店,正纠结于到底选择哪种盒饭时,若有人在身旁议论,要那个仅此一盒的。
你有很大概率会直接将那盒拿走。
竞争关系会极大催生一个人的占有欲。
许定泽想要试一试,毕竟他自觉自己的条件并不算差,成绩好,相貌过得去,家世不好不坏。
他只是,没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叔叔罢了。
他依旧不甘心。
全蓁看着他,神情很淡,讲出口的话便更加淡了,“我不喜欢你。”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却非要逼她讲出来。
全蓁不知道意义在哪里。
但很快,她便无法思考这些,她想,应当是她与梁世桢最近接触地实在太频繁,不然,她此刻眼前为何会出现他的模样?
许定泽被他的走神伤到,“一丁点好感都没有吗?如果没有,你没有要跟我讨论课程,如果没有,你为什么要将上台演讲的机会无私让给我?”
“讨论课程是因为你是同学,可能你没有注意到,我跟吴楚在内的许多同学都有经常讨论。我自认为跟你的频率并没有比其他人更多。”
“而演讲机会让给你是因为我不想讲,所以我就问你愿不愿意,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去问第三名。”
“以上这些,都是你误会了,抱歉。”
全蓁说着,便去包中拿伞,接连掏两下,没掏出来。
她这才想到,最近一直都是大晴天,而伞太重,她出门时直接将伞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全蓁看眼天色,再看眼天气预报,这雨还得下好久,她一时有点愁,不知是该走还是等。
正想着,手里突然被塞进一把伞,许定泽一脸受伤,脸色惨白地看她,“就算你不喜欢我,也让我再送你一次回宿舍好不好?”
“或者……或者就算你讨厌我,我自己淋雨回去也可以……”
“再”这个字令全蓁微微皱眉。
她是很有边界感的性格,印象中,许定泽并没有送她回过宿舍。
而且她并不喜欢男人在这种时刻装可怜。
更不喜欢死缠烂打式的“烈女怕郎缠”等套路。
拒绝的话正欲出口,手机忽的一震,是梁世桢的消息回了过来。
隔着半小时,只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下来。”
充满熟悉的命令式的语气。
尽管全t蓁很不想对比,但她在这一刻想到的却是,梁世桢为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从未她面前卖过惨。
甚至于,他一直是往轻了说的,生活的不便利不曾诉过苦,疼痛默默咽下,直到伤口接近好转,才第一次容许她这个当事人看到。
全蓁心潮起伏一下,望向车灯亮起的方向。
仿佛黑暗中的一盏指明灯。
在那指明灯下,男人撑着把黑色雨伞,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雨幕,向她走过来。
全蓁看一眼,转向许定泽,平静解释,“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把你当作普通同学。”
“我……”许定泽还想继续说。
全蓁却已径直打断,斩断他的幻想,“有人来接我了,你先走吧。对了,”她似想起什么,提醒道,“以后我会尽量不让你误会,希望不要影响你的学习。”
这句过后,不知是雨更大,还是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的缘故。
许定泽的面色看起来格外惨白,有种信念崩塌即将撑不住的摇摇欲坠之感。
全蓁无声勾了勾唇。
她从不给人希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应当也算是个相当绝情的人吧。
但这幕场景落在梁世桢眼中便完全是另一层截然相反的意味。
上午刚刚见证过告白,此刻便看到这么晚,而事件双方皆同一时间从图书馆出来,站在门口相谈甚欢,久久不愿离去。
对比那天早上提及的半年之说,她对待旁人倒是宽容友善得很。
梁世桢讥笑一声,她喜欢的欣赏的就是这样的人?
此刻,他完全忘记自己曾说过要有耐心。
他的耐心在这场雨中告罄,他罕见怒火中烧,握着伞柄的手些微用力,那底下坠着的狮像无声将他的面容衬得愈发冷郁。
全蓁是直到他走到跟前才发觉,今天的梁世桢不大对劲。
然而尚未等她开口,男人已狠力攥过她的腕。
全蓁一个“我”字尚未说出口,便被他带到那顶硕大的黑伞之下,头顶的阴霾似乎顷刻间便将她笼罩。
全蓁下意识抬头去望,然而她最近抗拒太甚,言不由衷的话讲了太多,梁世桢只当她是要去看许定泽。
他面色阴沉得更加厉害,没等她任何缓冲的时间,便带着她几步跨下台阶。
全蓁险些跌倒,书落在地上,沾了好多水。
她有点委屈,委屈之余,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愤怒。
她到底干嘛了。
这些男的要一个两个的这样。
她刚刚还觉得她好,可现在,全蓁抱着书,钻进车内,只觉得诗潼当初说得对,梁世桢就是很讨厌,非常非常的讨厌。
他永远这样高高在上,让她捉摸不透。
他总是给她一些模棱两可的回应,让她去瞎猜瞎想,觉都睡不好。
每一次,她每一次觉得他还可以的时候,他总要打破她的认知,用他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慢这样的欺负她。
全蓁委屈极了,将脸埋进臂弯,泄出一点伤心的呜咽。
郑嘉勖机灵,见形势不对,赶紧使眼色要司机将挡板升上去。
这种时候千万不可以有好奇心。
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知道那么一星半点。
于是前后座就这样隔开来,好似成为两个互不干扰的世界。
梁世桢见她哭的次数少之又少,眼下被冲昏头脑,只觉全蓁是伤心他将她从那个毛头小子身边带走。
他绷着脸,冷冷嗤一声。
这一声彻底激怒全蓁,她将脸抬起来,梨花带雨,欲语还休,似怒似怨,“梁世桢!你干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指名道姓。
上一次还是他受伤。
梁世桢卷起衣袖,勾起唇角,在幽暗的车厢内看向她,“你说我在干什么?”
“你讨厌死了!”全蓁指着自己的书,“你把我的书弄脏了!我要用的!”
然而梁世桢只是前三个字,俯身逼近,嗓音幽沉,“我讨厌?那谁不讨厌?”他抬手指了下方才的位置,“你那位同学不讨厌是吗?”
梁世桢每说一句字便离她更近,最后,他将眼镜一摘,随手扔到一旁,那双深邃的危险的眼眸盯着她,近乎失控地发问,“上次就是他送你回别墅,怎么,今天又想带他回去?”
他用冰冷的目光鞭打她因愤怒而红透的面颊,“全蓁,你搞清楚,我们还没离婚。”
他竟然这样想她,这样污蔑她。
全蓁心中委屈更甚,厉声回怼,“那只是我同学!”
话没说完,腰身忽被一双浸润着雨水的潮润手掌紧紧箍住,他按着她,将她困在幽深角落,呼吸交缠错乱,他居高临下,低眸逼问,“什么同学?”
他的唇离她的唇不过近在咫尺,仿佛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方,稍一偏头,便能亲吻到对方湿润的嘴唇。
他的语气那样低沉,他的诘问那样失态,全蓁双手抵到他的胸膛,却被他一把攥住,举高过头顶,束缚到那正在被雨水不断冲刷的车窗玻璃上。
这是一个屈辱的,没有任何反抗可能的姿势。
甚至于她的双月退,也被他的所禁锢。
她除了引颈就戮,没有别的办法。
呼吸交缠错乱,空气里尽是茉莉、雪松、与雨水交缠的气息,这些气息将全蓁淹没,她呼吸暂停,心脏重重地,重重地落下。
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川时,众人的内心是否同她一样兵荒马乱。
有如飓风过境,留下的是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这样不情愿的神情再次激怒梁世桢,他的手落到她的腰间,战争一触即发,他的眼睛牢牢锁着她。
那股强势的雪松气息愈来愈近,全蓁看到他眼底被冰川撞翻的那一片海域,她迷茫且害怕,信息的不对等导致她完全不知他为何这样。
直到腰间那团车欠肉接触到车内的冷空气,而梁世桢的手掌亦随之附了上去。
全蓁听到他冰冷而无情的嗓音,望见他如深海深邃的目光,他保持着这样俯视的姿势,迫问她,“同学?也能像我这样对你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