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海桃
胎记姑娘心知嫁到景家无望, 在老太太哭的不能自已,几番晕厥后,膝行到她跟前, 咚咚几下在她摊开的手心磕头,说既然命中注定自己无福嫁给景哥哥,她愿认老太太做干娘, 给她当闺女,尽心尽力伺候她,给她养老送终。
于是当天夜里, 孝顺女儿歇在了老太太的屋里。
第二天早上,海桃收拾好了小包裹,准备同老太太辞行, 打开门一看,屋子里的箱笼都开着, 像是进了贼匪, 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老太太被反剪双手捆在床上, 嘴里塞了布巾, 表情空洞, 眼中无泪。
海桃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算镇定,找来剪刀割破了绳子, 倒也没说落进下石戳人心肝的话,虽然她早就看出来那胎记姑娘手脚不干净, 但是她也知道, 说了也没人会信, 反而惹老太太生气,只打算回去了再提醒景鹏一下。
现下这情形, 海桃叹口气,打了水给老太太擦洗,劝道:“老太太,人生就是这个样子,起起落落,好好坏坏。会遇到很多坏人,也会遇到好人。有时候识人不清也不是咱们的错,只怪那些坏人隐藏的太好了!您年岁比我大,经历的比我多,说起道理也比我会说一箩筐。咱就是说,发生过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犹豫再三,将梁飞若留给她的金子分出一大半给她。原本以为小姐会来接她,她都没节约,胡乱的花,剩得本来就不多了。
“老太太,你也别太难过,我信我家主子福大命大,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景鹏也一定活得好好的!所以,我不能留在这了,我要去找他们了。老太太,这些金子给你,你照顾好自己。反正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他们已经死了。”
海桃重新整了整小包裹,又将老太太身上的被子掖好,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还没出小院门呢,忽听身后的屋子里传来重物砸地的声响。
她愣了下,快步往回跑,推开门一看,头皮就炸了。
老太太下了床,从桌子上摸到剪刀,对着腕上猛割,一地的血。
之后又是一番兵荒马乱的忙活。
所幸腕上虽然割了好几道,但由于老太太身子弱,手上无力,伤口不深。地上的一滩血是她磕破了头撞出来的。
请大夫看诊又花出了海桃好些钱。
后来海桃又想走,家里的仆妇拦住她不让了。
老太太悲痛欲绝过后,冰冷麻木,一心求死。一个看不住,她就出事。
仆妇们吓得不行,纷纷请辞。虽然大家也挺同情海桃的遭遇,可是谁叫她是人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呢,她都不管她婆婆了,谁管?
海桃有心辩解,又觉没必要。跟这些不相干的人说什么呢?她们只会愿意相信她们愿意相信的。
海桃被迫留了下来。负责看住老太太,每日跟带孩子似的,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盯着,喂饭擦洗,苦口婆心的劝,经常还要提心吊胆的防止老太太忽然发疯推搡,撵她走。
有一回,海桃刚将老太太的尿盆端到一边,被她猛的一推。
得!摔尿坑里去了!
海桃倒也不生气,回屋洗得香喷喷,又转回来了,还给老太太的房里又添了香。
老太太看着她,十分不理解,“我都这么对你,你怎么还不走?”
海桃散着湿淋淋的头发,露齿一笑,“怎么对我?老太太,你虽然比我年长许多,早年又被丈夫抛弃,吃过很多苦,可你不见得有我吃过的苦多啊!摔一身尿而已,洗洗就干净了,我还为了活下来喝过尿呢,你信不信?”
老太太不信,但她被海桃逗笑了,“小丫头说话信口开河!”她一笑,之前的坚持瞬间破溃,再也不能装出疯癫的样子无理取闹了。
海桃说:“老太太,再是苦再是难咱们先努力活着好不好?我主子不在了,景鹏不在了,咱们也只是道听途说。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呢。咱们好好的活,若是景鹏没死,等他回家了,看不到你了,他该多难过啊!”
老太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海桃的话。
其实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经历了儿子死亡的打击,又□□女儿背叛,自我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完全垮了。
海桃为了给她治病,将所有银钱都花了,还做主变卖了不少东西,家里请不起人,仆妇全都遣散了。
不过海桃自有她赚钱的法子,她嗓子好,会唱曲儿。
她也很会保护自己,田野里有那种将自己的脸涂抹的又黑又黄的花汁,她每次都将自己涂的黑黑黄黄的。出门之前将饭做好,叮嘱老太太一声,傍晚的时候回来,有时候带几个烧饼,有时候带一整只烧鸡。
老太太有时候会问她去哪儿了,她回一句,“挣钱啊!不然你以为我们天天喝西北风啊!”
老太太担心她,嘴里说出的话却不中听:“你可栓紧了裤腰带,别给我们景鹏做出什么丢脸的事!”
海桃不以为然道:“我的亲娘哎,人都快饿死了,还要在乎这种事?”
老太太激动了:“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海桃笑了下,充满讽刺:“这话你怎么不冲男人们说去,冲我吼什么?景鹏他爹外头找女人,也没见他将贞洁看得很重!倒是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男人外面可以找,你也可以找啊,何必苦了自己一辈子……”
老太太挥舞起拐杖就要打她。
海桃躲出去,片刻后,又扒着门缝说:“我在戏园子里给人唱曲挣钱呢,不用抛头露面,戏班子里有个角儿嗓子坏了,我跟他唱双簧。钱他拿的多,分我一些边边角角,我寻思着够吃就行了。要不老太太,我给您来一句《燕春花》?”
清亮婉转的歌声响起,老太太扶着拐棍,嘴里露出了笑。
又过了一阵子,海桃回来,正听到老太太扯着喉咙冲隔壁开骂:“我们家没偷没抢没卖,正正经经赚来的钱,怎么就不干净了?干净的很,比很多人的脸都干净!不像某些人,偷钱偷汉子,简直丢尽了父母祖宗的脸!我要是生了这种姑娘,我哪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我自个找根裤腰带勒死了自己才干净咧!”
海桃一听,嚯!
老太太中气十足,这是要长命百岁,活过老王八的架势啊!
隔壁那户人家不是旁人,正是那胎记姑娘的爹娘家,跟她一起私奔的汉子先前同她兄妹相称。最近老太太才知道哪是什么亲兄妹,分明是隔壁的老虔婆害怕老死了无人上坟,外头买来的儿子。指不定,这俩人在屋里头早就好上了。
隔壁杜家先说了海桃的是非,散播到街坊邻里间,被老太太知道了,气不过,扯开喉咙撕破了他家的遮羞布。杜家丢了脸,夫妇俩个厉害的很,冲到她家,喊打喊杀。
海桃二话不说,冲进厨房,拿出一把砍骨刀,挥舞起来,“来啊!玩命啊!反正我男人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老太太很配合,大喊着:“老婆子我早就不想活了!要死一起死啊!”
经这么一闹,杜家彻底偃旗息鼓。
连先前有意无意欺辱她们婆媳俩个的,也绕道走了。
本以为是个软柿子,现在看来,是一对早就不想活命的疯婆子,不好惹,不敢惹!赶紧走!
老太太一看人都吓跑了,扑上前就将海桃手里的砍刀夺了,眼神凝重惊恐,欲言又止。
入夜,海桃哈欠连连,老太太却很有精神拉着她东拉西扯。
海桃终于忍不住,说:“我亲娘哎,你要是想说什么就直说嘛,你知道我这个人,脑子是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不是不会,而是自从跟了梁飞若后,她曾捧着她的脸跟她说:“你看你的眼睛纯粹又干净,你本就应是个纯粹的人,被好好照顾长大,而不是活在这样腌臜之地,费尽心机的活着。乖孩子,你以后都不用活的这么辛苦了。”其实她也就比她大了两、三岁而已。像个姐姐又像一位母亲,那样温柔的同她说话,宽容她的谎言,背叛。
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既然你唤我一声亲娘,那我就照直说了,桃儿,娘承认娘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自苦了一辈子。临老了要死了,反而清醒过来了。何必呢?这世上根本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只有不愿迈步的人。娘知道你和景鹏俩个要好,为了他你忍着委屈难堪也要来陪着我这个糟老婆子,不然何至于你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说到此处老太太又落了泪。
海桃清醒了些,又去找帕子给她擦脸,“哎,说好的,不哭不哭,再哭下去您老这一对招子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桃儿,你答应娘一声好不好,忘了景鹏,将来要是遇到可心的人,想嫁只管嫁。若是我还活着,娘就是你娘家人,娘看着你出嫁。若是娘死了,娘在地底下也会保佑你一辈子幸福安康。我的好乖乖儿。是我们景鹏没福气啊!你答应娘,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你今日都吓死我了……”
海桃反应过来,笑了下,哄了老太太睡觉。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我怎么能轻易死呢?我的这条命都是主子给的呀!她说了呀,我的命是她的呀。便是要死也要她同意。
恍惚间,她似乎又感到自己满手的血,热乎乎的,匕首捅穿了对方的身体。那双杏仁一般的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可是当一柄钢刀快要斩下的时候,她忽然将她抱住,护住了她的头。
她说:“靳无宴,别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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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的某一天,院子内摆了张小方桌,老太太一面喝稀饭一面和海桃说悄悄话:“隔壁那个丑八怪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
海桃一听顿时瞪大了眼,兴致勃勃,“什么情况?快说快说!
老太太对着自己肚子比划了下,“肚子都这么大啦!哭着跑回来的,据说她那个男人把她给甩了,就她那个没血缘关系的大兄。”
海桃:“呀!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可以去要钱了呀!闹官府去,由不得她不认!”
老太太同她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算了吧,自食恶果。呸,果真恶人自有恶人磨!”
海桃:“老太太真善良。”
老太太看着海桃消瘦的脸,粗糙起来的手,又觉对她不住,哼一声,“那也不能这么便宜了她!”随即更大声的笑了起来,“可怜呐,真真可怜呀!”
海桃盯着老太太看了会,反应过来,随即拿起筷子敲桌子大笑,“哈哈……笑死人啦!笑死人啦!”
隔壁已是羞愤欲死,这般动静,便是什么也不说,也知道是笑话她家的。
杂乱的笑声中,有人不确定的轻轻叫了声:“娘?”
老太太正对着门的方向,定住。
景鹏已经大步跨了进来。
老太太却去抓对面的海桃:“桃儿,你看看,是不是娘老眼昏花了。桃儿,桃儿……”
海桃呆呆的起身,突然急速跑过去。
景鹏一怔。
海桃同他错身而过,一把抱住紧随其后的梁飞若。
第24章 殿下是大燕的
言归正传, 且说海桃说出梁飞若看女孩子是婆婆看儿媳那种挑剔的眼光后,梁飞若对她撅了下嘴,示意了个亲亲的口型。
看得柳条儿眼发直心火热, 硬挤进梁飞若和海桃之间。
“你再问,再问啊!”
梁飞若笔下不停,写了几排小字后, 几笔勾画出云娘子的小相。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极为传神,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
“嗯, 以你们的眼光看,我是什么人?”
海桃仰面望她,满眼崇拜。
柳条儿盯着她看了半晌, 掷地有声:“女人!”
梁飞若:“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柳条儿面露羞涩,将脸往前凑了凑, “亲这!”
梁飞若抬笔在她脸上画了个大叉叉。
“我寻思着吧, 照你们的说法是我先撩拨的他。虽然我现在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但也不能拿这个当借口就不负责任了!对, 没错!我梁飞若就是个负责任有道德的好人!像我这样的美人可干不来始乱终弃的事。可是我也发现了, 他并不喜欢我,他虽然装出一副很在乎我的样子……”
“殿下喜欢你的呀!”海桃忽然道。
“不不不,”梁飞若冲她摇了摇一根手指头, “他只是被我感动了而已。又或者说十年相伴,习惯了, 熟悉了。就譬如咱家的大黄吧, 养了五六年了, 也有感情了,突然死了丢了, 我也会不习惯的。前日管事的李叔将他家两个月大的小黑也带过来了养在咱家。海桃,我看你这几天经常去逗弄,又香又软的小奶狗,懵懂的大眼睛,肉乎乎软绵绵,我也很喜欢。”说到这,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满身的伤痕,顿了下,继续道:“我们会继续养着大黄,因为养习惯了,也不差这一口吃的。它还很有用,能看家护院。但是我们同样拒绝不了又香又软的小奶狗,发自内心的喜欢,总忍不住想亲亲抱抱。”她蹙了下眉,语气重了几分,“动物尚且如此,人又怎能免俗!”
海桃:“可是……”
柳条儿:“海桃你闭嘴,听美人儿把话说完。”
梁飞若大概是这样自比让她很不舒服,拧着眉头兀自生了会气,又深吸一口压下去,“我已经充分理解了燕王孙对我的想法,要说怪谁?五五参半吧!”她不是姚大娘子,不会遭遇了不幸就将所有责任都推了出去,怨恨别人。与其怨恨,她更愿意拥抱这个世界,好好的享受接下来的人生,“他既心里没我,我恰好也不喜欢他了,就没必要再将就。可婚书已昭告天下,人人都当我是痴女,非他不嫁,我真不嫁了,恐怕会对殿下有不好的影响。”
柳条儿插话:“你管他作甚!”
梁飞若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臂,拍了拍,显得老成稳重,嘴唇拉成了一条线,抿了下,沉声道:“凭良心说,殿下是位好殿下,悍不畏死,英勇无双,公私分明,勤政爱民……”说到这,她莫名又眉飞色舞起来,舌头弹了下上颚发出“咚”一声脆响,“不愧是我梁飞若,眼光就是毒辣,挑男人的眼光简直神级。嗯,眼光虽好,运气不好。殿下是天生的君主,他是为大燕而生,是大燕所有子民的君主,我梁飞若错就错在不该想将他据为己有。我真是丢人现眼丢遍诸侯国,当时怎么就想不明白,脑子浆糊了呢?”
她在屏风后狭小的空间转来转去,语气轻松雀跃,因为没有感情,谈论自己的事就像在评价别人的是非功过一般随意冷静。
海桃看着她,眼中透着悲伤,又悄悄盖住眼睫。
梁飞若却越说越兴奋:“我和他相伴十年,几番为他舍身忘死,又有二位战功赫赫的兄长为依靠,他不娶我,定会落人口实,说他忘恩负义,于他名声有损。他也真是可怜,分明帝王霸业才是他毕生所求,跟我不是一路人,我还硬拽着他,要他跟我过家家。这不是家犬配狼王,没有自知之明嘛!算啦,不提啦,既然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总要解决。殿下子嗣关系国祚,我就先借着这个身份帮他挑一挑,选几个适合他也愿意嫁他仰慕他的小女娘……”
柳条儿又强势插进来:“你管他作甚!”
梁飞若叉腰怼上她的脸:“我是那种直接撂挑子不负责任的人吗?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殿下没什么女性亲长可以为他张罗了,唯一的亲姑姑新城公主,做事还极不靠谱!再说了,咱也不是白做,为人为己嘛,我还想嫁人,同殿下平和的将婚约解除,于我名声有益。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浪费口舌。”
海桃一直没说话。主子就算是失忆了,不再喜欢殿下了,仍是习惯了事事为他考虑。
她一直都是主子的好婢女,主子喜欢谁,她就无条件的喜欢谁,可是现在她竟有些怨怼殿下了。
恰在此,包厢的门又被叩响了。
梁飞若眉梢一挑,目露喜色,“姑娘们,接客了!”随即,大马猴一般跳上圈椅坐好。面容一肃,眼皮子往下一拉,整个人的气息一冷,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
今日在戏园子混了小半日,心不在焉的听了一场戏,接待了三拨人。
离开的时候,包厢的账已经有人结了。
一切都在梁飞若的预料中,并不惊讶。
晚膳的时候,梁昆在家,梁鲁点兵支援随州了,说是那边问题有些严重。
梁飞若借机和兄长提了下将梁家军的指挥权还给朝廷的事。
徐冰不懂政务,听完取笑道:“这还没嫁呢,就刮娘家贴婆家啦?”
梁飞若笑了笑,也没解释。
饭毕,兄妹俩个去了书房。
梁昆说:“其实我早有此意,但殿下拒绝了。”
梁飞若面容严肃:“君王的客套大兄还当真了?”
梁昆听出她语气里的戒备疏离,是真的将靳无宴当成高高在上的王来防备了。他顿了下,似乎这才意识到小妹确实同之前不一样了。
梁飞若的失忆症,他一直心里并不怎么当回事,男人的粗线条让他只能看到摆在明面上的伤,他凝目认真看着妹妹,说:“我们兄妹三追随殿下出生入死,说句僭越的话,同兄弟妹几个也没区别。无论是君臣还是兄弟都没有猜忌。”
大兄的话似乎给了梁飞若启发,她说:“我能感觉得到,若非如此,我大概面对殿下的时候也不会那样的不分尊卑。”她心底深处是不怕殿下的,即便脑海中全无他的记忆。
该提醒的提醒了,大兄心里有数,梁飞若放下心来,起身离开,准备回屋。
梁昆忽然叫住她,说:“你想不想去随州?”
梁飞若站住,回头。
梁昆:“去殿下身边,你不想见他吗?你二哥今天本想带你一起,派了人回来寻你,没找见你。”
梁飞若安安静静听他说完,不认同道:“帝王霸业功在千秋,当心无旁骛全力以赴。二位兄长怎能将殿下当成困囿于情爱中的毛头小子?你们可真不怕我梁家被人戳脊梁骨!”
梁昆一下子被梁飞若镇住,羞愧难当。
等回了屋,同妻子聊了会家中大大小小的事。
徐冰忽然心生感慨道:“小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梁昆被妻子一提醒,想起和妹妹在书房的对话,之前他并不将妹妹的失魂症当成什么大不了的病症,还有心玩闹,今日见她态度端正,一副凛然正气,不受私情所困的架势。将心比心的咂摸了会,说:“小妹我不知道,反正殿下肯定要受苦了。”
徐冰起先没说话,过了会,忽然半玩笑半认真道:“该!”
*
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梁家的拜帖就雪花片一样,接连递了进来。
梁飞若听着隔了几道围墙传来侄儿侄女们喧闹不止的声响,略一沉吟,当机立断,“去新城公主府!”
*
新城公主早年丧夫,她是不愿再嫁的,因为她同夫君感情很好,另嫁她人让她觉得对不住丈夫。她的公主府里有她和丈夫曾经最美好的回忆。她是绝不允许有别的男人住进来,破坏这份美好。
但是,她郊外的别庄却养了好几些个俊男美女。
心很忠贞,奈何身体干渴。
新城公主自从簪花宴后连着好几日都歇在别庄。
也是巧了,梁飞若今日过来,新城公主刚巧腻味了,往回赶。
管事的向刚回府的公主禀报说太孙妃来了。公主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反问,“哪里来的太孙妃?”
管事的忙说:“梁家,梁三娘子啊!”
公主一惊,绕开待客的正厅贴着墙根往后院钻。有些事没摆在台面上,总要顾着些脸面。
等她梳洗打扮,一身馨香的出来。
梁飞若已等的不耐烦,正往她的院子去。
下人的借口是,时值驸马忌日,公主缅怀忧伤,干枯憔悴,夜不能寐,今晨天亮方浅浅睡去,不敢惊扰。
梁飞若定睛一看,干枯憔悴的新城公主面如满月,莹润有光,一双同靳无宴有些神似的丹凤眼,眸含春.色,仿佛喝饱了水的春枝柳芽,款款而来,随风摇摆,无一处不透着被狠狠疼爱过的无限风情。
当然了,此刻的梁飞若是根本看不出来这些的,她仅有一次的有限经验也随同靳无宴一起沉在记忆的砂浆里翻腾不出来了。
“姑姑,”梁飞若亲热的上前握住她的手。
“大侄媳妇!”新城公主回以更热情的拥抱。
两个心里有鬼的女人像是久别重逢的亲母女紧紧抱在了一处。
第25章 寻找盟友
“什么!你想在殿下大婚的时候, 将良娣、宝林都选好,一并入住昭华殿?”新城公主大吃一惊,直觉梁飞若是不是疯了。
然而梁飞若面上浅笑, 眼神真挚,一看就不像是在开玩笑,也没疯。
“你可真是……真心胸广阔, 海纳百川啊!”新城公主不知道该怎么夸她好了。
梁飞若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夸赞,正色道:“姑姑,您以为我对殿下的喜爱是那种小女儿家的自私的爱吗?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完全能做到舍弃小爱, 全心全意只为他考虑。他幸福我就幸福了,他的儿女亦是我的儿女,他的女人们也都是我的好姐妹啊!”
一语惊四座。
我辈楷模——梁飞若。
齐嬷嬷心内呐呐的想:“果然, 殿下的女人就是非同一般!”
新城公主心思一转,想到了别处。她心里怀念着丈夫, 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浪得飞起的时候谁人都想不起, 一旦进入贤者时间, 就会陷入羞愧当中。如此反复, 还挺熬心的。今日听了梁飞若这般高论, 仿佛陈腐的地窖刮进了新风,整个人都跟自我感觉好了不少。
她激动的抓住梁飞若的胳膊:“真的有这样无私的爱吗?连自己的爱人和旁人鬼混都不介意?”
齐嬷嬷悄悄移过去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鬼混的是您!殿下娶妻纳妾那是过了明路的!
梁飞若时刻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姑姑, 你抬眼看看我,这里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吗?”
新城公主很愿意相信这世上有这种人, 对亡夫的愧疚心减少了, 看梁飞若也更顺眼喜欢了。
她摸着梁飞若的手, 赞叹道:“我大侄儿能娶到你这样的贤妻,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梁飞若不搭腔, 因为她不打算做这个贤妻。转而道:“那姑姑就陪着飞若一起挑一挑如何?殿下只有您这一位亲姑姑,您不疼他谁疼他啊!”
新城公主重重点头,“对!我最疼我大侄!”
梁飞若见新城公主上钩,暗暗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找到同盟,再扩大同盟,然后将自己慢慢摘出去。梁飞若心里已有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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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斥候来报,梁鲁将军已至北望坡,再有十里路就到了。”景鹏自门外进来,站在阶下禀报。
靳无宴自领兵到此剿灭集结的楚军残兵游勇后就不曾好好休息,眼底红丝遍布,支着额头刚打了个盹,听景鹏这么一说,忽然站起身,“去看看!”
起得猛了,后脑仿佛被人敲了个闷棍,眼前一黑,往前扑了几步。
狼牙钢刀被他深深的扎入地板,稳住身形,一时煞气满溢。连日来的过度疲乏让人心生幻觉,靳无宴闭了下眼,沉着脸。有什么在心口游走,帮他梳理心脉,再睁眼已清明许多。
景鹏担心道:“殿下,梁将军转眼即到,您不必亲自相迎……”
靳无宴什么也没说,错身而过。景鹏掉转身子赶紧跟上。
梁鲁此次带过来的是一队骑兵,行军速度快,除去吃饭睡觉休整,一昼夜就到了随州。
远远看到两人急速奔来,梁鲁认出来人,慌忙迎了上去,激动道:“殿下,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靳无宴却没看他,而是望向他身后,露出失望的神色。
梁鲁并未意识到什么,大咧咧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散兵游勇也敢杀我大燕官民,殿下就是对他们太仁慈了!他娘的这些人非要被诛灭九族才消停!”
景鹏觑了眼靳无宴,忽然拱了拱手,对梁鲁说:“梁将军,海桃最近可好?她怎么没一起过来?”
靳无宴偏过脸看向梁鲁。
梁鲁据实道:“来的太匆忙了,没找见她们,说是外出见什么好姐妹去了。臣担心殿下,没敢耽搁。”
景鹏心里叹口气,真是傻二哥!
靳无宴听说梁飞若还会见小姐妹,顿感欣慰,她本该生活在花团锦簇的富贵窝,一辈子都不必知道愁与苦。若是他的辛苦能换来她的安逸,再苦再累也值得。这般想着,心中那焦躁易怒的感觉忽然就散去了,整个人也轻松不少。
入了随州城,无人时,靳无宴问:“二兄,飞若现在怎样?”
梁鲁想了想,“同以前没差,整日里高高兴兴的,宫里来人给她订做衣裳首饰,她也都听话的照做了。不像之前又是要抗旨又是要拒婚的,整的我们几个都以为她鬼上身了。”
靳无宴:“她恢复记忆了?”
梁鲁:“我没问。不过大家轮流和她说你们之前的事,应该对她记忆恢复很有帮助。反正我看她好好的,你也别担心。”
靳无宴想问她有没有问到自己,几次欲言又止,脖子都憋红了,也没问出口,只安慰自己再过阵子就能回去了。
他很想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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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连五六日,梁飞若日日去新城公主府报到。
平乐城的上层圈子就这么点大,消息传的飞快。
这二人日渐亲密,渐渐有了无话不谈的趋势。
这日,又接待了几波女眷,基本择选好了人只等殿下点头,梁飞若坐在书案前看着她画的女子小相,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新城公主心口一跳,不确定道:“你这是后悔了?哎,要我说男女情爱,有私心,想独占,人之本性。你何至于将自己架在圣人的高度,逼着自己装大度?你要是心里不痛快,这事暂且先缓缓,等你怀了身孕,不能伺候了,再为我大侄考虑充盈后宫也不迟。”
“姑姑,”梁飞若握住她的手,慢慢道:“我是在给殿下择选美人的时候,忽然生出些感慨。当男人就是好啊,可以三妻四妾,可以左拥右抱,无人会说他不是,反而觉得为了子嗣繁茂,这都是男人在为祖宗尽孝。我真羡慕男人,咱们女人怎么就不能这样,真要搞几个夫郎在家了,就会被骂伤风败俗。”
这话简直是说到了新城公主的心坎上。她用力握住梁飞若的手,一副知音难觅的激动模样,“可不就是这么个理!那些狗屁的酸儒老夫子!凭什么男人们可以流连花丛,被世人赞做风.流,女人们就要死守万千规矩。这些老酸儒还是从他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呢!没见他维护他娘半分,却一心的替他们糟烂的爹说话!怎地?是嫌他娘给他造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太慢了?”
梁飞若重重附和:“我觉得这不公平!”
新城公主:“岂止是不公平!简直就是不要脸皮欺人太甚!”
梁飞若:“我觉得女人要是有本事,能养家糊口,有两三个小郎君也没什么。”
新城公主立刻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齐嬷嬷手一抖,都忘记隐藏了,冲着新城公主的肩头就来了一下子。
新城公主愤怒回头:“你打我作甚?难道我说错了?”
齐嬷嬷表情拧巴,眼睁睁看着梁飞若将她家公主带沟里了。
梁飞若幽幽一叹,无限惆怅:“姑姑,我真羡慕您,有钱有权有颜,您现在正是青春正好,享受人生的年纪。整个公主府您最大,无人管束,您活的比都城所有夫人们都快活自在,谁人有你享福啊!”
新城公主虽表面无限荣耀,但她心里清楚,背地里不少妇人们都同情笑话她,因为她无儿无女还是个寡妇啊!
其实她过的很好,只要她想,每时每刻都会有漂亮的少年少女相伴,哄着她讨她欢心。她是如此的快活。可这样的快活却不能说出去。
到了她这个年纪,话开始变多,遇到几个喜欢说的妇人们,几盏茶一包瓜子能说一个下午,还意犹未尽。
妇人们没别的事,说来说去也就丈夫儿女们,互相吹捧几句,夸耀几句,心理上就能获得极大的满足。
新城公主也想说,也想被人羡慕过的好,可她通常都是被人同情安慰的对象,这让她很憋闷。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得很惨了,也要自苦起来。
以往都是齐嬷嬷开解她,让她不用理会那些无知妇人。
她是公主,只要她想,什么样的郎君不能二嫁?
她不嫁,自然是,自然是……吃遍了山珍海味再让她就着一条老腊肉咽白饭,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她不可能再委屈自己给男人伏低做小,更不会压抑自己,当贤妻良母。她连孩子都不想生的。
拥有很多小郎君的快乐,谁懂啊!
这话不能说,大逆不道的事,自己享受了,得了好处就算了,可不能当成炫耀的资本说出去。
如今梁飞若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说羡慕她,仿佛窥探到了她守寡背后的肆意快活。她的眼神如此真挚,羡慕的语气也是发自内心。新城公主一下子就被取悦到了。
“你真的羡慕我?”
梁飞若点点头,“姑姑,俚语有云中年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我觉得换到女人身上同样适用。”
齐嬷嬷倒吸一口凉气,暗道:要坏!
新城公主心里无比熨帖,彻底从早年丧夫的阴影中走出,紧紧攥住她的手,恨不能姐妹相称,“以后啊,你没事就来我这坐坐,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外头的花花世界。”说这话时还冲她挤了下眼,有些猥琐。
梁飞若叹口气:“可是我入了宫后,恐怕不能像现在这样出入自由了。”
齐嬷嬷立刻道:“是啊,公主,梁三娘子是要做太孙妃的人啊!”她故意咬重了语气。
新城公主一怔,似乎才反应过来。
梁飞若当即道:“姑姑,我恐怕不能再全心全意的嫁给太孙殿下了。”
新城公主眉头一弹,顿觉不妙,截口打断道:“忘记咱们刚才说的,你可是太孙妃啊!将来殿下登顶,你就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千万不能有这不该有的想法。”
梁飞若:“姑姑,我的心已经不干净了。”
新城公主:“……”
梁飞若:“我配不上殿下了!”
新城公主看她一脸郁色,蓦然回想起她在簪花宴上游戏花丛的快活表现,仿佛醍醐灌顶,骤然反应过来。那哪是替大侄女相看小郎君,分明是自个动了春心!她动作巨大的站起身,让开几步,指着梁飞若,竖着眼:“好你个梁飞若!原来你早就不安好心想拖我一起下水!”
梁飞若西子捧心,“姑姑,给你的好大侄甄选后宫佳人,你可是出了很大力。”她的眼意有所指的瞄向她腰间新换上的青玉,又划过她双耳挂着的硕大夜明珠以及……
新城公主就有些底气不足了,人都有私心,梁飞若来找她的时候,她就预感到了这会是个有利可图的大肥差。
给太孙殿下后宫选人哦,但凡是想更近一步或是想稳住现有地位的人家,都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咱嘴上可什么都没说啊,若是不成谁也怪不着谁。主打的就是一个心知肚明,花银子买个机会,就看你上不上钩了。
各怀鬼胎的两个女人对视许久。
梁飞若:“姑姑,你懂我,帮我!”
新城公主太懂这种感受了,她愁。
第26章 她甜如蜜糖
新城公主带梁飞若一起找了燕穆王。
燕穆王对二人最近干的事有所耳闻, 又并不确定。
这事确实像是梁飞若能干的出来的,她行事向来大胆,不走寻常路。但是这路偏成了这样, 又让人匪夷所思。
靳无宴没将梁飞若失忆的事告诉任何人,又下令封了院使的口。他担心有人会借机利用她。梁家人心里有数,也都瞒了下来。
二人将最近的成果呈上来给燕穆王看, 一个给他捏肩,一个给他敲核桃往嘴里喂。你一句我一句,良娣两人, 宝林四人,才人四人,甚至连太孙妃都择好了合适人选。
梁飞若说:“这些妹妹才貌双全, 我大哥一定会喜欢的。不消一年,小娃儿一个接一个呱呱落地, 到时候王宫才热闹呢!阿翁, 你开不开心啊?”
新城公主说:“我大侄身强力壮, 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 要我看将八名才人都配齐, 他也能照应的过来。这样生孩子才快咧!”
梁飞若说:“这个不急,其实我有看中的人选,只是小娘子年岁太小了, 等过上二年再选入宫。我大哥是大英雄,择选妃子不能滥竽充数。关系王室血脉, 当慎之又慎。”
新城公主:“还是飞若想得周到。”
梁飞若:“姑姑。”
燕穆王伸出一条胳膊, 隔开二人, “等会,梁三, 你管无宴叫什么?”
梁飞若眨眨眼,一本正经,“我大哥,我亲大哥。”
燕穆王:“情哥哥?”
梁飞若:“阿翁,您一直说疼我,比疼您亲孙子还心疼我,是不是真的?”
新城公主无情拆穿:“这就有些假了,干孙女怎么能和亲孙子比。”
梁飞若:“阿翁?”
燕穆王被绕了进去:“在阿翁心里你就和亲孙女没差。你别瞎掺和,挑拨离间。”
梁飞若亲热的用脸在秦穆王手心轻轻蹭了蹭,“飞若就知道阿翁最疼我了。”
燕穆王被哄的心花怒放,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招人疼。
新城公主呵呵笑道:“您要真心疼孙女,那您孙女要悔婚了,您可要帮她哟!”
*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梁飞若想明白很多事,也足够她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她差点都要相信靳无宴喜欢他了。
装的很在乎的样子,转身一走,杳无音讯。
梁飞若并不为此感到失落,她每天忙的飞起,为自己的未来筹谋。
都城的小女娘们通过这段时间和她相处都对她赞不绝口,关系很要好。一声声的“姐姐”叫她。
倒是那些和梁飞若同龄的,早就嫁做人妇的夫人们暗暗纳罕,都道梁飞若变了好多。
嘴里这么说着,再看看自己,无不叹一口气,谁人不变呢?大家都会变。认清了现实,磨平了棱角,从水灵灵的小姑娘变成死鱼眼珠子,不过是从一道家门跨进另一道家门。
这其中优以姚大娘子最为活跃,她到处跟人说,梁三会想通都是她的功劳,她推心置腹的一番谈话,将梁三的心结给解开了。姚夫人听说后,就骂她,你既有这本事,怎不多照应家族姊妹?将她们推举给太孙妃?这下子好了,所有人都得了消息,这么多人竞争,还有你妹妹的位置?
姚大娘子被骂的灰头土脸。转过脸,她丈夫又同她说,据说你在太孙妃跟前能说上话?那你能否帮为夫在官场上疏通疏通?
姚大娘子上回能进梁府,是用了承安伯府的拜帖,她夫家是分支庶出上不得台面,当初能骗了她,不过是这男人长的俊俏又狡猾,面上温顺听话任打任骂,后来被他骗了身子,不得不屈就。
梁府如今得势,攀附者众,徐冰戈红昌妯娌谨慎的很,生怕给家里带来不好的影响,如非必要,并不结交,只安守本分。
姚大娘子的拜帖随同那些寻常拜帖堆叠在一起,连主人的面都没照上,就被家仆放置在角落,再无人问询,通常再过两月,就会送去厨房,烧了锅灶。
姚大娘子的夫郎一日问三回,见婆娘连梁府的大门都入不得,一气之下,将姚大娘子按在地上打。
她的三个孩子就在边上看着。
她丈夫姓桂,任上林苑监任禄事,出身是个大家族,本家比姚家还要风光,只他本人出身低微,妾氏庶出,当年是隐瞒了出身,用了些手段,才搭上了姚大娘子这根高枝。
俩人都以为对方是青云梯,攀上了就能助自己扶摇直上,扬眉吐气。
谁知,一个是假青云,一个虽是真高枝,可姚家心狠,被腌臜的人攀上的高枝,情愿亲手折断,也绝不被“下等人”沾染拖累。
桂录事在外焉头耷脑装孙子,打起老婆来虎虎生风,十分有男子气概。
一面拳打脚踢,一面教育儿女,“这就是撒谎骗人的下场!你们都给老子记住了,谁要是再犯,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姚大娘子的牙真被打掉了一颗。
桂录事的小娘终于从屋里出来,将儿子拦住,劝道:“你把她打坏了,谁给我们做饭?算了。”
姚大娘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条死狗。
她的三个孩子直到他们爹被阿嬷拽走,才悄悄贴着墙也跑走了,只有老三脚步走慢了些,迟疑的想往她娘跟前凑,被她兄长一把抓住,说:“你不怕被爹揍啊!快走!”
*
饭桌上,徐冰和戈红昌聊起燕王赐下的那些宅邸庭院。
徐冰说:“据说那个大宅是一位亲王的宅邸,里头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比咱们的燕王宫还要壮阔美丽。”
戈红昌说:“我进去看过一眼,跑了一天都没看完,地方真大,环境真好啊。要是那宅子在平乐,咱们的哥儿姐儿的都能住的开了,每个人都能分到一个不小的院子,何至于天天吵吵闹闹的,东屋喊一声,西屋就睡不着了。”
徐冰说:“那么大的宅子赐给我们有什么用呢,咱们又不会搬去随州。”
戈红昌说:“还给咱们划了好大一片马场,田地佃农也都在随州近郊。”
徐冰:“殿下不会是想让咱们梁家搬去那边守城吧?”
梁飞若却在这里搁下筷子,忽然道:“二位嫂嫂,家里银子还多吗?”
徐冰:“小妹缺钱花了?也是,你最近结交贵妇们花费多。不过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说你想给殿下择选良娣,这年头真是什么谣言都有。笑死个人。”
戈红昌也道:“富贵生闲心,自己家都一滩烂泥了还有心操心别人家的事。小妹,你久不在平乐不知道这些人有多无聊。一天到晚抓着芝麻绿豆大点的事翻炒来翻炒去,她们是没见过战场的残酷,死亡与鲜血都离她们很遥远,眼里只有这一亩三分地。”
屋内传来“哐当”一声。
原来是二小子和三小子吃个饭又打了起来,将橱柜上的花瓶撞地上摔碎了。
戈红昌立刻发飙大呼小叫,抽出鸡毛掸子就要打。
俩小子撒腿就跑。
徐冰起身收拾,碎碎念:“不是说过,像橱柜这样的高处不要摆放瓷器,摔坏了要钱,划伤了要命,怎么就没人听呢。”
梁飞若坐着没动,牵了下嘴角,笑了:“眼里只有这一亩三分地的琐碎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啊。”
用过晚膳,梁飞若随同嫂子们去库房查看了家里的银两财帛,又将良田铺子的房契地契拿出来一一过目。梁家兄弟未分家,这些年家里的资财都是徐冰在打理。
她并不擅长这些,只在年底的时候拿个算盘敲敲打打盘一下账。家下人有没有昧下资财,她是一概不知的。
将这些拿出来的时候,她还有些紧张,因为小妹是出了名的会算账。
殿下行军打仗,她管着后勤账目可是一把好手。
梁飞若将家底都翻了遍,敛着眉,背着手一时没说话。
搞得徐冰更紧张了,“我们徐家是小户人家,我在家当姑娘的时候,也只跟我娘学了烹饪缝补扫洒伺候公婆养育儿女,识得几个大字,账目上面是一窍不通的……”
梁飞若回身握住她的手,“大嫂,暂且将这些交给我打理如何?”
徐冰早恨不得脱手出去,又有些犹豫:“小妹肯管这些自然再好不过,可是你都要嫁入王宫了,将来太孙殿下……”
“这些暂且先别管。”她眉眼灼灼,暗含兴奋:“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二位嫂子敢不敢信我。”
徐冰和戈红昌立刻道:“小妹的主意,我们无有不应的。”
梁飞若有些谨慎的左右看了眼,凑过来,说:“我想把家里的铺子田亩都变卖了换成银两,去随州买房买地,堵上咱们全家的家底干一票大的!”
妯娌俩个大吃一惊。
徐冰迟疑道:“是主君同你说了什么?我们梁家真的要去随州守城了?”
梁飞若眯了下眼,“不是,是我猜的。”
“我觉得王太孙会迁都。”
*
梁飞若轻飘飘的两个字将二位嫂嫂的心肝惊碎了几瓣不说,她自己反正是风风火火的行动了起来,继给靳无宴择选完宫妃后,她又开始不动声色的变卖家产,筹集银钱干大买卖。
平乐的贵人们还沉浸在殿下要择选宫妃的传言中,后知后觉的同梁家俩位夫人拉近关系,打探消息。
梁家俩位嫂子哪还有闲心关注这个,现在满脑子都是迁都,迁都……
平乐城一点风声都没。
这里风景优美,气候适宜,物产丰美,为什么要迁都啊?
*
深夜,梁飞若披了一件衣裳坐在屋里盘账。
柳条儿和海桃都去睡了。
那俩货一个大字不识一个,一个一个大字都不识,留在身边问东问西的还妨碍她,都被她打发走了。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且行动力强悍,这是跟了那人十年养出来的习惯。
双.腿盘坐在圈椅上,歪着身子,笔尖蘸了墨,算盘打的噼啪响,心里想得美,嘴里不由哼起了歌。
烛火下,明艳动人,有种朝气蓬勃充满生机的美。
“什么事这么开心?”细腻的温柔,仿佛是怕惊吓到她,嗓音压低到极致,醇厚低沉,贴着她的耳边。
梁飞若扭过头,炙热的潮湿的吻压了上来,带着生吞活剥般急切的情.欲。
她几乎不能思考,瞪大了眼就要逃离。一条胳膊圈了过来,穿过她的背,扶住她的腰,轻轻一提,将她整个的翻转过来,按在胸.前,又温柔又凶狠,舔舐啃咬。
她像是让人上瘾的蜜糖,一旦尝过了味道,就想一遍又一遍的吞食入腹,永不餍足。
第27章 夜会(入V预告)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推搡拒绝就像是没爪的猫儿抓挠,只会让人更兴奋,索取更多。就在梁飞若以为自己今夜就要清白不保, 她甚至还放飞了思绪——真到那时候是喊救命还是不喊?这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杀我全家灭口,还是牺牲小我保全大家?
他终于放开了她,却也只是没咬着她的唇不放, 他仍是紧紧抱着她,靠坐在床上,头埋在她的颈窝, 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
有一瞬间,她看着他毛茸茸的头发,仿佛怀里埋着一只大狗。并不讨厌, 甚至还有些喜欢。
时间有些久。
梁飞若不安的动了动。
颈窝传来一道暗哑的嗓音,热气仿佛要把她的皮肤灼伤。胡子大概也很长时间没刮了, 扎得人又痒又疼。
“若若, 你不要乱动。”
梁飞若就是被什么硌到了才想挪开, 她隐隐约约知道那是什么, 又觉得自己不该知道。
又过了好一会, 他轻轻笑了出来,还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的样子。
二人独处的时候, 她经常不听他的话,这样乖巧听话反而让他不知所措了。
也许, 他心里也在期待着她能不听话, 像曾经一样, 这样他便是为所欲为一些,也没什么顾忌了。
梁飞若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要吃人的气息渐渐淡了下去, 他应是星夜兼程,风.尘仆仆而来,身上都是汗味和潮湿的露水的寒意,紧贴着她的肌肤又滚烫的吓人,肌肉紧绷。
“你平静下来了?”梁飞若试探着问。
靳无宴冲动过后又害羞了,在感情上他向来被动,偷袭亲吻还是他跟梁飞若学的。不过他力气大,胳膊圈过去将人拎起来而不自知。他干渴的想更进一步,但凡梁飞若露出那么点意思。
梁飞若见他低着头,没看人,确定他冷静下来了,不会再干出什么失控的事。抽出一只手握住他圈着自己的手腕,想将它移开。
他大概是误会了,翻过手背,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他的手非常大,指腹粗糙,细细摩挲的时候心脏都跟着战栗起来了。
梁飞若意识到她并不讨厌他的触碰,甚至是愉悦的享受的。可心里却漾出一股浓的化不开的悲伤。情绪来的很强烈,差点让她落泪。
梁飞若的脾气忽然就上来了,很干脆道:“既然你平静下来了,也让我冷静冷静。”她甩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跳出来,不由分说。
靳无宴没有拦她,怀里一空,有些茫然的空虚,眼神追着她。
梁飞若找了个角落蹲下,抱着双.腿,藏在阴影里,盯着地面。
一时谁都没说话,烛花噼啪一下,闪了个火星。
“若若,我吓到你了?”他想过去她身边,语气是与他的长相完全不相符的温柔。
“你等等,站住别动。”梁飞若的思绪有些乱,需要捋一捋。
他就真的坐着不动了,只是仍盯着她看,眼神太强烈,想忽视都不成。
梁飞若觉得空气都稀薄了。
于是,她当机立断,下了逐客令,“殿下,夜半三更,孤男寡女,于小女名声有碍,请殿下自重。”
一句“自重”让靳无宴的牙齿都跟着酸了。这曾经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如今反过来被她说,他才惊觉这话是有多伤人。一颗火热的心被冷水淋了遍,袅袅的冒着青烟。
梁飞若站起身,腿都软了,不过她很会装,寻常人根本看不出。越窘迫越严肃,眉毛竖起,板着小脸。
“请殿下回宫。”
她从不在自己心慌意乱的时候做出判断,纵容自己犯错。
而且他一看上去就很危险,她直觉二人独处一室绝对要出问题,但凡她露出一丁点意思,半推半就,他绝对会将自己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与她最近得到的很多信息不符——她和靳无宴之间应是没有情,只有恩义。至少靳无宴对她是这个样子的。所有人都肯定了这一点。她一直都是一厢情愿的纠缠。
而这半月来他的表现也印证了这点,没有书信,没有口讯,说走就走,无牵无挂。
她甚至可以再往前三个月,那会儿她对他没有记忆,养好伤后便开始帮嫂嫂管家,她关心战事进展,担心兄长的安全,嫂子们也会经常收到家书,书中也会提到她,关心小妹恢复情况。但是,她从来没有接到一封来自他的关心。倒是天才地宝的良药送回来不少。可那会儿就算是有人说是殿下让送来的,她也不会往别处想。兄长在战场上卖命,而她也知道自己是负伤回了平京调养。没有人跟她说多余的话,她就当这些是君王对下属的嘉奖和笼络,接受的心安理得。
可是,今夜,他忽然悄无声息的潜入她的闺房,亲吻她拥抱她,那么的自然娴熟,甚至此时此刻还坐在她的床上。
所以,过去的十年,她俩到底发展成了怎样的关系?
她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猜测让她感觉很不好,眼里不由染上了阴霾。
“若若,你不要害怕,”他站起身,几步到了她面前,扶住她的肩,将她半抱半提的放到床上坐好。跪下一条膝盖,半蹲在她面前,仰面看她。
“我就是来看看你,不做别的,”他想去握她的指尖,梁飞若敏锐的察觉到了,缩回袖子里。
“是我不好,”他想说他只是太想她了,这些日子她不在他身边,他的精神紧绷,无法排解,他需要她的陪伴,没有她,他连觉都睡不安稳。现在看到了她,闻到了她的甜蜜气味,他焦躁的神经才平复下来。
如果可以,他想留下来,像曾经行军打仗的时候那样,没那么多的讲究,累倒了就睡,睡在满是她体香的柔软的床上,什么也不做,也一定是一.夜好眠。
“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他说走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呵,明天,又是明天。
梁飞若一直垂着眼,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敏锐的知道,男女之间,尤其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若是一个眼神不对,就容易被对方错误解读,继而发生一些不可控的事。
直到一声关门声轻轻响起,她肩膀一松,身子一歪就想躺下来歇歇,放空脑子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结果眼前的一片污迹引起了她的注意,是靳无宴刚才坐过的地方。
行军打仗的人,沾染泥垢再是寻常不过,身上就没整块干净的地方。
梁飞若打算睡觉了,自是忍不了这脏,翻身下床,抽了床单,扔在地上,又去翻柜子拿干净的替换。
有人轻叩了下门扉。
梁飞若头埋在柜子里没听到。
怎料靳无宴去而复返,他大步进来,直奔书案,口内道:“口渴的很。”
二人独处的记忆只有梁飞若一人忘记了,靳无宴待她仍是往日的样子,随意自在,若不是顾忌她冷淡的态度,他连门都是不会敲的,出入自在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茶水还温着,他拎起茶壶就往嘴里灌,矜贵的长相,通体的气派,行事却很粗鲁。又或许,在她面前,他没必要端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梁飞若从柜子里探出头。
靳无宴嘴里在灌水,眼角的余光扫到地上的床单。
谁也没说话。
等靳无宴再次离开,出了梁府的大门,他才发现他怀里还揣着茶壶。
原来被嫌弃是这么个滋味,他心中默默的想。
*
梁飞若上半夜兴奋的盘算着干大买卖不想睡,下半夜因为靳无宴的突然袭击搞得心慌意乱睡不着。
其实她已经想的很清楚,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接下来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
只是突然意识到她和靳无宴的关系和她从众人口中听到的似乎有那么些不一样,让她有些慌。
她将自己和靳无宴有限的几次接触又捋了一遍,不得不回归到那个让她不得不面对,又实在不想承认的问题上,她和他在无名无份的情况下……已经……嗯?
十年朝夕相伴,他俩都这把岁数了,发生这种意外似乎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不管是身体本能的需要,还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所以,他不得不娶她,因为他是万众景仰的君王,也是一个普通意义上负责任的好男人。
想明白这点,梁飞若杂乱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剥除了对靳无宴的感情后,梁飞若可以说冷静到可怕。
她记不得靳无宴,但过去的十年,她所经历的那些,看过的听过的,都不曾忘记。
距离她被欺负最近的一次,是她被楚二皇子掳走。她从未放弃过自救,但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不会因为失去清白而要死要活,也许会因为恶心而消沉一阵子,但最终还会站起来。她很明白,真心爱她的人不会因为她遭遇的这些而不再爱她,不爱她的人总会因各种理由而厌弃她远离她。
所以到第二天醒来,她又精神头很好的忙碌自己要干的大事,她也没忘记那位柳姓小郎君,前些天在街上还远远瞧见他了,不过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好打扰人家,怕惹出麻烦,想想算了。她还记得柳小公子有位兄长在工部任职,长的也很温柔讨人喜欢,年岁与她相当,就不知婚配了没有。她压抑着自己,迟迟不敢动手,只等靳无宴回来,将俩人的关系理清楚了,放各自自由。
她一整个白天都在外面跑,临到晚上了溜去公主府,蹭了顿晚饭。
饭桌上不忘提醒她,要帮自己办的事。
姑姑满口答应,二人举杯,相谈甚欢。
“走一个!”
哐哐几杯酒下肚,眼前人影一晃,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新城公主又惊又怕:“大侄,你怎么来了?”
靳无宴脸色很不好。
第28章 若若,别躲我
靳无宴本应下过朝就去找梁飞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出意外又出意外,如果他满心都是国政大事的话,个人的儿女情长自是比不过天灾人祸百姓安危来的重要。
东北鄞州二十日前发生地动, 昨夜才将消息传回都城。地动受灾情况,百姓伤亡一概不知,就递了这么个消息回来。
鄞州距离随州要近上许多, 到达平乐绕了远路,才耽搁了这么许久。
鄞州原也是楚国的疆土,消息闭塞的普通百姓甚至还不知道楚国已灭, 他们已由楚人变成了燕人。
因为国土的融合,很多人心里上还有抵触,朝中大臣对于本就不富裕的大燕要拨款捐粮赈济鄞州百姓很是反对。
靳无宴一上午被吵的脑仁疼, 最后他一锤定音,派了钦差大臣先去查看灾情, 随行也带了些医药粮食, 等钦差呈上了奏疏, 再做定夺。
他在随州日久, 公务又积压许多。
燕穆王看他中午又忘了吃饭, 亲自带着桑波送来了饭菜。
劝慰道:“国不是一日建成的,路也不可能一日铺好,你放松点, 慢慢来。”
靳无宴狼吞虎咽,却又食之无味。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一路走来, 他已习惯了绷紧神经, 将所有堆到眼前的事做完还不够还力求完美。他就是凭借这股劲将楚国那座无法撼动的大山推到,如今在废墟之上, 又要建立一座属于大燕的繁华美景。他想着等这些都做好了,他就能好好歇歇了。
饭还没吃完,吏部尚书和国子监祭酒又找来了。燕穆王一看他们有事要禀,连吃口饭的时间都不给,生气的瞪了他们一眼。
二人也很吃惊,他们是万万没想到殿下忙的连午膳都还没用。
靳无燕却不介意,三两口扒了饭,这俩人是他召来的,国家百废待兴,尤以人才最缺。
燕穆王挂着个主君的名头只在大殿里打了会酱油,就主动离开了。他回头看了两眼,眉心笼着愁色,孙子太忙了,忙的连继位大典都觉得是在耽误时间,忙的连成婚也不放在心上,忙的……如果梁三真不要他了,还有谁会真心待他?
燕穆王一直等在偏殿,等一波人走了又来一波,眼看着日暮夕斜,他终于忍不住了,趁着空挡,手里捧着装订成册的画像,面上带着过分夸张的笑容,挤到靳无宴案前,将他面前成摞的折子一推,说:“这些都先放一放,先看看这个。”
“什么?”靳无宴的嗓子都哑了,说了一天的话,口干舌燥。
他想喝一杯花蜜茶。
眼前的册子翻开,靳无宴一看这工笔画像,就知道出自梁飞若的手笔。
她的字劲瘦有力,不似寻常闺阁女娘的簪花小楷。
一抹淡笑染上了他的眉目,她的字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二人的关系不可谓不亲近,某种程度上,他还算她半个师父,说她是他养大的也不为过。
“鸿胪寺左少卿齐大人家的女儿。”燕穆王凑过来,扶着胡须,“看上了?”
靳无宴盯着一张女子的画像没动,他在看梁飞若的画和字。
“什么?”
燕穆王点了点画像,“你喜欢这样的女娘?果然还是梁三了解你啊,选她做你的良娣如何?”
靳无宴懵了下,合上册子,又打开,快速翻过,最后夹了一张纸,明明白白写的清楚,良娣,宝林,才人,甚至太孙妃后面都列了人选,还贴心的在后面标注了人物画像在册子的第几页。
靳无宴怔怔的回不过来神,有种要命的熟悉感。
曾几何时,陈国世子对梁飞若苦苦追求,梁飞若不堪其扰,也做过同样的事,还将描画成册的《美人图》拿给靳无宴看过,还让他选选看,有没有喜欢的。
靳无宴当然不会理会这种无聊的事,梁飞若就高高兴兴的去找陈国世子了,后来听跟去的景鹏汇报,陈国世子果真被图册上的某几个美人吸引,还央着梁飞若带他去见真人。
不过之后,梁飞若就被靳无宴支开去做其他事了,至于陈国世子要见的美人,他另派了人带他一起去相看。
靳无宴再次看到相似的图册,怎会不明白其中含义。
他嚯得起身。
燕穆王激动了,“生气了?吃醋了?快去,将梁三那个小丫头抓进宫来,栓在床上,好好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靳无宴表情古怪的看向祖父,面上倒没看出愤怒的情绪,拧了眉心,就很愁。
他是要去找梁飞若不假,但没想过将她抓进宫,也不会栓在床上,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看向屋外的天,似乎这才惊觉时候不早了,他答应了她的,今天要去看她。
他将案上的奏折分门别类的收好,又叫来宫人将批过的下发到各署衙门。
燕穆王看他不急不躁的样子就着急,气道:“你是不是非要等哪天梁三跟人跑了才知道着急?”
靳无宴手一顿,看了眼弓着腰的宫人,似乎怪祖父不该当着宫人的面说这些,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燕穆王冷笑一声。
靳无宴:“阿翁,你说我就算了,不要说梁飞若。”怎么能随便诽谤女孩子跟人跑了呢。
燕穆王:“我说她什么了?我这是实事求是。”他用力的点着《美人图册》,指着太子妃那一栏,“她是真不想嫁你了,你还看不出来?人家体贴着呢,生怕尚衣局做了白工,给你挑的太子妃体型身高都和她差不多。”
靳无宴情绪很稳定,“到底怎么回事?”
燕穆王倒是公正的很,也没有包庇女儿,将梁飞若和新城公主这段时间干的事一五一十都给说了,时不时的还有桑波在边上添油加醋的补充。
靳无宴揉着眉心十分无奈,“好,我知道了。”
废了半天口舌的燕穆王:……就这?
靳无宴转去内室,换了身常服。
景鹏见他终于从繁冗的公务中抽出身,非常开心,忙问:“殿下是要出宫吗?”
靳无宴:“嗯,梁府。”
景鹏更开心了,乐颠颠,摇头摆尾的去准备。
靳无宴似乎才发现景鹏,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日不必当值,回家歇着吧。”
景鹏支支吾吾:“回去了也没事做啊。”
靳无宴:“你家海桃呢?”顿了下又道:“太孙妃生病了,海桃忠心为主,陪侍在侧,没时间陪你,你别怪她。”
景鹏笑得合不拢嘴,“殿下同太孙妃天造地设的一对,您和太孙妃琴瑟和鸣,属下和海桃就能好好的。”
靳无宴没去深究景鹏话里的意思。
景鹏是今天一早回的平乐,他可不是空手而归,他大包小包带了很多随州当地的小吃屁颠颠的去找海桃。
这次出去这么久,不用想都知道海桃肯定是回了梁府。他甚至将小吃一分为二,梁府的小崽子们也都准备了大大的一包。
小崽子们一口一个“景鹏叔”叫的很亲热。
海桃在屋里收拾东西,景鹏原本想偷袭她,自她身后抱住她,海桃一转身就看见他了。
“回来了?”态度说不上冷淡,但也谈不上热情。
景鹏尚未意识到什么,就想往她跟前凑,被海桃手里捧着的东西挡了几下,起先景鹏以为她是无意的,着急的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帮她一起干活。等手里的活都做完了,他搓着手说:“海桃,咱们回家吧。”他眼里窜着小火苗,意思很明显。
昨夜靳无宴过来,柳条儿听到动静,将她给拍醒了。二人都醒着神。
没过一会,靳无宴走了。
柳条儿扑哧一声笑了。
“看来宝贝儿这次是下了狠心了。”
海桃不说话。
柳条儿说:“你怎么办?”
海桃:“飞若生病了,我会一直陪着她。”
柳条儿:“景鹏怎么办?”
海桃:“他又没生病。”
柳条儿:“你这意思是他要是生病,你就回去陪他了?”
海桃翻了个身准备睡觉:“我从来不考虑没发生的事情。”
柳条儿又去推她搡她,她都不说话,最后柳条儿自己高兴起来了,说:“男人有什么好,从今后你们都跟老子过,老子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天天逍遥快活。”
现在,景鹏站在她面前,一会想去拉她的手,一会将她鬓角凌乱的发捋到耳后,姿态亲昵温柔。
海桃一改往日傻乎乎蠢笨蠢笨的模样,将他带到屋内坐好,还给他沏了一杯茶,说:“景鹏,如果我主子和你主子掰了,咱俩也算了吧。”
**
靳无宴在宫内已听燕穆王说了一遍梁飞若最近干的那些事,当然了,重点合作伙伴新城公主必然是要被拖出来严厉谴责的。燕穆王想让孙子有危机意识,却并不想小俩口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不知道梁飞若现在是怎么了,但隐隐感到不安。那小丫头他了解,越了解越担忧。
出了宫门,景鹏似有意似无意也开始说,不说梁飞若的不好,只说她可能是被谁蛊惑了,提醒靳无宴抽出时间多陪陪她。
靳无宴的消息网遍布天下,燕国内外,大小人物的秘辛,他多少都知道一些。
新城公主是他亲姑姑,他不可能不多关注一些。
可是关注来的消息,不提也罢。
因此,等靳无宴没在梁府找到梁飞若,而是顺着属下的回报找到公主府。又听说了新城公主利用他的事收受贿赂,他就算装装样子吓唬人,也要拉下脸。
他姑他了解,没这个胆子敢对他的事指手画脚,唯一的可能就是梁飞若暗中下套使坏。但他更不可能怪她,她病了,她忘记了他,忘记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没关系,想起来就好了。
所以,他站在二人面前,面朝他姑的时候,故意沉着脸。
新城公主本就心虚,当即说话语调都不对了,“大侄,你怎么来了?”
梁飞若酒量不行,几杯下肚,耳朵发热,脑子也反应慢了,撑着脸看靳无宴。
新城公主赶忙招呼人,“大侄,晚膳没用吧?来来来,添双筷子一起吃点?”
靳无宴就在梁飞若身边坐下,手伸向桌下暗暗盖住她搭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心一如既往的热。梁飞若一下子就被烫清醒了,手往回抽。
新城公主正吩咐厨房加菜,回转身问:“大侄,可有什么忌口?”
靳无宴在外人跟前向来守规矩,立刻松了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表情冷峻,看一眼剩下的饭菜,“不必,添副碗筷即可。”像上次那样当着梁家妯娌和太医的面抱住梁飞若往屋里去是绝无仅有的。关心则乱而不自知。
“厨房有肉就端来,他喜欢吃肉。”梁飞若过嘴不过心。说完她自己也愣了愣。
靳无宴的前眉压着眼睛,眉尾斜飞,眼窝深陷,当他不笑的时候,显出威严凶相,可当他眼里含了笑,轻轻朝人递上一眼,又显出情深不移的样子。
新城公主还没见过她大侄露出这样一副神情,心脏都跟着漏跳了一拍。
这要不是她大侄……不是她大侄……她大侄……她就……
“姑姑。”靳无宴看新城公主一脸痴笑,神游天外的样子,无奈的叫了一回魂。
新城公主擦了下不存在的哈喇子。
“我去厨房看看。”梁飞若站起身。
靳无宴一条长腿斜过来,脚尖一勾,别住她的腿。面上不动声色,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姑姑,你去。”
偏新城公主非常没眼色,指挥齐嬷嬷道:“你去。”
齐嬷嬷边走边回头,为她家公主操碎了心。
靳无宴说:“那本画册我看了。”
新城公主心虚的很,神情惊慌,立刻叫住齐嬷嬷,“你不知道我大侄喜欢什么肉,我亲自去。”她说走就走,还贴心的将所有人都叫走了。
屋内只剩下她二人。
靳无宴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坐下来。
梁飞若端着凳子往边上移了移,才蹭出去一点,又连人带凳子一起被拽了回来,还差点撞进他怀里。
梁飞若胳膊肘一抬,朝他胸口撞去,被他按住,轻松化解。再出手,拆招。几下功夫,整个人坐进他怀里,被他牢牢圈住。
“若若,你大概是忘了,你的武功是我亲手教的。”他在她耳边说。
梁飞若一怔:“你先放开我。”
靳无宴:“若若,别躲着我。”
“大侄……”新城公主去而复返,愣住,笑容僵硬,“没看见我,没看见我。”转身就跑。
靳无宴早就松开,梁飞若一个旋转,窜出几步开外,收紧了领口,拉直了袖子。
她上上下下的盯着靳无宴看,充满戒备和审视。
靳无宴无所谓被看,他大刀阔斧的坐着,不忘往嘴里塞吃的,他是真的饿了,又或者抓紧时间吃东西,吃完了还得回去接干活。
他是一点都不挑啊,给什么吃什么。
梁飞若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等他吃完吃饱。
最终,新城公主允诺的肉也没端上来。
梁飞若叫了人进来,伺候他漱口洗手。
他似乎并不习惯人伺候,几下擦洗完毕,朝梁飞若伸手:“走吧。”
仿佛来这一趟,就为了让他姑姑管这一顿饭。
公主站在边上一脸讨好的笑。
靳无宴说:“姑姑,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下次别再被人蛊惑了。”
公主如蒙大赦,萎靡的精神一下子就抖擞了,嗓门也高了:“绝对不会!绝不再犯!”
梁飞若敏锐的意识到她盘算的事落空了。一个水花都没。
他既不当真也不生气全然不放在心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笃定。无人能轻易改变他的想法和决定。也许在他眼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或者她本身就是个笑话。
这个认知让梁飞若很不愉快。
因此当靳无宴朝她伸出手时,她飞快的转身,也当没他这个人,快而稳的离开了。
她真是小看他了,呵!
第29章 想安静的聊聊天真难
柳条儿不在, 马车也不在。
蒯宗平眼观鼻鼻观心。
景鹏耿直的圆滑,他原地啊一声,明知故问, “三小姐没驾车来吗?殿下来的真是时候。”
梁飞若: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全家。
马夫牵了靳无宴的马过来。
疾风看到梁飞若步子都轻盈了,挣脱了马夫, 小跑过来,喷着热气的肥厚舌头眼看就要卷上梁飞若的脸。
靳无宴一把抓住马鬃,扯了回去。
马兄弟不服, 扭着脖子喷响鼻,靳无宴早有所料,按住马脸往斜方一推。
刚追上来的马夫被喷了一脸口水。
“你别折腾它, ”梁飞若不由自主的上手拉架。
她终于记起了疾风,它救过她的命, 她很喜欢它, 虽然它脾气糟糕了些。
靳无宴很自然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骑马而来, 并没有架马车。正当她犹豫的时候, 靳无宴已扶住她的腰将她送到了马背上。
周围一片压抑的低呼声。
梁飞若的腰很敏.感, 被他掌心的炙热烫到后,本能的垂下眼看他,他亦抬头看她。
他非常高, 站在马下,也不比她矮多少, 只要轻轻一够, 就能吻上她。他的耳朵忽然红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或许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新城公主腹诽:什么嘛,玩的一手欲情故纵, 梁飞若我服你了!
梁飞若很快收回视线,又要下马,被靳无宴握住一边的腰按住,“干什么?”
梁飞若被烫的微微战栗,双手去掰他的手,“你不要摸我。”
靳无宴:“我没……”转而去牵缰绳,“我不和你同乘。”有些失落的样子,转过脸又看她。眉眼深刻的男人就占这点好处,看狗都深情。
齐嬷嬷老人精,送来遮面的幂蓠。
天色已暗,却并未黑透,一线天光,天地青灰一片,朦朦胧胧。
靳无宴隔开幂蓠“不用。”
梁飞若伸手去接:“多谢。”
齐嬷嬷:“……”
靳无宴劲瘦的手往前曲了下,捏住,递给梁飞若。
幂蓠的纱罗非常长,正常人站起来能垂到小腿的那种。梁飞若戴上后,遮住了她的脸,窈窕的身姿在白纱下若隐若现。
靳无宴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她白纱下的美丽只有他能窥探,有种独占的情绪在心头滋生。
梁飞若戴上幂蓠只是因为有了阻隔不至于动不动就和靳无宴视线相接,没有干扰能让人冷静思考。
靳无宴牵着缰绳往前走。
梁飞若想了想说:“殿下,要不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被动习惯了的人,正不知如何主导感情,一听她这话,立刻道:“好。”
他转过脸看向她,笑容温暖,与他冷硬的外表不同,梁飞若忽然觉得也许他是个柔软的人,只是不善于表达。
景鹏压了压随行的羽林卫,让人四散开,不用跟得这么紧。
蒯宗平不同意:“殿下安危关系社稷,出了事谁负责?”
说的就跟当初冲锋陷阵杀在最前头的不是殿下一样。那时危机四伏,人人热血上头,只觉得殿下英勇无双,堪称大燕第一勇士。现在回了富贵安全窝,殿下反而连自保能力都没了?这是什么道理?
景鹏:“指挥使,对殿下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社稷。”
蒯宗平一脸震惊:“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一个殿下吗?”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这句话,户部侍郎顶着额头的大包,如见救星,老远就涕泪横流的喊上了,“殿下救命!殿下救命啊!”
靳无宴一愣。
户部侍郎毫无阻碍的提着袍角,到了跟前,扑通一跪,抱住靳无宴的一条大.腿,“殿下,您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耿斯,你这条老逼狗!你要点脸!别拿殿下吓唬人!”工部尚书风风火火的追上来,双眼喷火,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梁飞若将白纱撩开,露出眼睛:嚯!要干仗!
工部尚书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到了近前才看清一身黑色劲装顶天立地的男人真的是王太孙。他登时顿住步子还往后退了一步,而后一个俯冲,不甘示弱的一头撞上去,将靳无宴的另一条腿给抱住了,“殿下啊!泽鹿大坝建好功在千秋,您金口玉言要重点关照的大工程啊!这老逼……毕竟利国利民啊,耿大人死卡着钱袋子不放银子啊,您要给老臣做主啊!”
耿斯大骂:“李大人,说话要讲道理,我说过不放银子了吗?我说先缓一缓缓一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殿下眼看着就要大婚,各处都要银子,我哪有?你打我也没用啊,我总不能变出银子给你啊!殿下啊,你看我这头,都是他打的。”呜呜……
李大人不依不饶:“哭穷哭穷!你瞧你这尖嘴猴腮的样,跟你爹一副德性!殿下让你子承父业真是知人善任,物尽其用!半点也没屈才!”
耿斯:“好好的,说话就说话,你怎么还骂上家父了?”
李大人:“昔年我和你爹一同拜在长鸣先生门下,我担着大师兄的职责管教一众师弟,你爹诗书不行,武艺不行,人品也是马马虎虎,就一手算盘打的噼啪响,还未出师就会赚师兄弟利子钱,后来被师父知道一顿好打。我作为大师兄出手惩戒你爹,当年他挨的戒尺都是我打的!怎么,我连你爹都能打,还不能骂了?”
耿斯:“好汉不提当年勇!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李大人宽骨架,一双铁臂神拳,一手抱大腿一手握掌成拳就要捶打师弟不成器的犬子。
大街之上,天还没完全黑,俩位朝廷重臣又吵又打。
靳无宴腿上挂着两个挂件,抬手隔开二人,“像什么样子!回去说!”
俩人乖乖听话站起身,还是争执不休。
一个哭穷,一个骂骂咧咧没钱干不了活。
李大人说:“我看你小子就是惯会谄媚逢迎,欺软怕硬,工部管你要银子你没,梁将军从你要军费,你二话不说,几十百万两的眼皮子不眨就送去随州了,你小子别太过分!”
几十百万两是信口开河了,但梁鲁被留在了随州,且支出了大笔军费却是真的。
靳无宴亲自批的,所以这笔银子给的很快,一点都没墨迹,完全不符合户部扣扣索索给银子比叫他们吃屎还难的风格。
李大人说完了,还意有所指的瞄了梁飞若一眼。
专心看戏无辜被牵连的梁飞若:“……”
她倒是从来不吃哑巴亏的,也跟着后头瞎掺和道:“这位大人不用太羡慕梁将军,我看您老当益壮,铁臂神拳,不若投到梁将军麾下,就不必再和户部因为银子动肝火啦!”
耿斯没忍住嘿嘿笑了起来。
李大人不料会被当面怼回来,上了岁数的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老狐狸自会给自己找台阶下,拱拱手道:“恕老朽眼拙,原来是太孙妃殿下,失礼失礼。”
梁飞若也装装样子还礼,“不敢不敢。”
总算是不吵了。
靳无宴看了眼两位老臣,这里距离六部衙门不远,商议要事,肯定是要回衙门里。
他看向梁飞若:“一起?”
他是习惯了,打仗的时候,他的大帐她随进随出,偶也有些精妙的点子都是她提出来的。
李大人的眼角狠狠抽了抽。
老酸儒,越老越酸朽。
恰在此,一名青年从拐角处转过来,口内喊着:“李尚书。”才喊了一声就住口了,要么说年轻人眼神好呢,便是天色暗沉,难辨长相,光一眼扫过那边黑压压的阵势就知不一般,循规蹈矩的快步行至近前,依次行礼。
轮到给梁飞若行礼的时候,梁飞若快他一步出声道:“梁府三娘子。”
靳无宴不觉有异,神色如常。
年轻人对梁飞若印象深刻,不仅是那天他自泽鹿回城,她忽然走到他面前同她说话时那一眼惊艳,还有听小弟说起,他二人在大镜山的一面之缘。尤其这段时间他更是频繁听到人谈论起她,只因为她整个平乐城的贵人们都人心浮躁了。柳家也有小女娘,柳父原本是楚国人,另择明主投效了燕王孙,心中并不踏实,在族人的怂恿下也想通过姻亲稳固关系。柳夫人这些日子一直想办法求人牵线搭桥想结识梁家人。甚至还想出了让小儿子在街上乱逛的法子,不是说好了一起抓的小野猫要来看一看吗?兴许见到了人就想起来了呢?
柳谨行其实更早的时候就听说过她,对她充满好奇。
靳无宴没等到梁飞若的回答,牵了缰绳就要往六部衙门去。
梁飞若扯住,“你干嘛?我不去。”
靳无宴满心都是国库没钱的糟心事,顺口应道:“也好,晚上我去看你。”
梁飞若对他随口应承的话已经不放在心上了,“随便。”忽而又生怕人误会似的,义正词严:“晚上不方便,有事白天说。”
靳无宴:“好。”
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景鹏的表情都裂开了,丧气的不行。
偏蒯宗平还挑衅的朝他龇了一口大白牙,“男人,当以事业为重。”
景鹏护送梁飞若回府,回去的路上几次欲言又止。
梁飞若看出他有心事,问:“景鹏,你肚子疼?”想拉屎?
景鹏回说没事,他有心替主子说好话,道:“三小姐,您不要生殿下的气,殿下一直都是这样子,你以前都很体谅他啊!他现在已经在改了……”
梁飞若看着他笑了笑,没吭声。
道理是要解释给愿意站在她这边的人听的,显然,不适用于景鹏。
第30章 去随州,避风头
梁飞若回到自己住的小院, 柳条儿正大骂蒯宗平不是人!生儿子没□□!他和牲口的区别不过是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
梁飞若和新城公主喝酒的时候,柳条儿走开了一会,可巧就那个功夫, 靳无宴到了,只一个眼神,不用他多言, 蒯宗平心领神会,将柳条儿连人带门外的马车一起弄走了。
上回簪花宴,柳条儿驱车, 靳无宴驾马追了一路。
梁飞若说:“你要骂蒯宗平就骂蒯宗平骂他儿子作甚!祸不及家人!”
景鹏插话道:“指挥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
柳条儿哼一声:“老匹夫!”
梁飞若:“蒯宗平也是依令行事,冤有头债有主, 怎么不听你骂王太孙?”
柳条儿一副“我有那个熊心豹子胆吗”的表情。
景鹏一直跟着海桃屁.股后面转,其实她也没干什么, 景鹏搓着手, 浑身上下都写满小心翼翼, 没话找话, 看海桃忙着, 就问:“桃,这个要搬进屋里吗?”“放哪?我帮你。”“啊,有台阶, 你当心点。”
梁飞若脱掉外出的衣裳,又换了身轻便棉裙, 顺手从桌子抄一碟糕饼圈在怀里, 靠在门口斜眼看这小俩口。
“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当初靳无宴身边那么多的亲信下属,我一眼就相中了景鹏, 我就知道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关于靳无宴的记忆虽出现了混乱,但其他人的事却不曾出错。
柳条儿时刻不忘表真心:“你要是选我,我就信了你眼光好。”
梁飞若按住她腮边的肉,推着她的脸转向一边。壮汉的身材稚龄少女的容貌,柳条儿的可爱也是独一份的。
可惜了,柳条儿不喜欢男的,不然梁飞若真的很有兴趣当红娘,也给她牵条红线。
“行啦!行啦!赶紧回家去吧。那对恩爱的小夫妻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俩个的心情啊!”
这时郑吉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梁飞若立刻改口:“哦,三个!”
景鹏听了非常高兴,攥住海桃的一只手,“三小姐让咱们回家呢。”
海桃答应一声,别的什么也没说,从屋里拿了个小包裹,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跟景鹏走了。
柳条儿目送二人离开,“呔!叛徒!”
郑吉:“你看上景鹏了?”
柳条儿顿觉受辱:“你才看上了景鹏,你俩搞断袖!你俩缠缠绵绵到天涯!”
又背着小包裹回来的海桃:“?”
梁飞若一脚都踏进屋子了,余光瞄见她,身子后斜:“怎么了?”
海桃无比自然道:“景鹏突然想起来,今晚他当值。”
郑吉抖了下肩:“呵,男人!”
梁飞若从屋里伸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嘿!姐妹,进来商量个事!”
**
梁飞若打算去随州,原本打算不带海桃的,她非要跟去,也就随了她了。一行四人,轻装简从,各有安排。
郑吉算了下日子,说:“三娘子,你婚期在即,这一来一回还有这么多事要办,怎么来得及?”
梁飞若笑了下,“是啊,婚期在即,靳无宴也是整日忙忙碌碌,连和我说句体己话的时间都没,他有他的正事要办,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回答了又等于没回答。
商议完毕,各自散去。
柳条儿跟着海桃去了她的房间,柳条儿一眼看到海桃扔在床上的小包裹,没好气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唔,好像哪里不对。
海桃解开小包裹,抽出一条松松软软的枕头,扔回床头,摊开青花布包,翻箱倒柜开始收拾东西。
柳条儿走到床边,掐着下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景鹏家没枕头?”
海桃手里忙个不停,“反正压力给到景鹏了,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们迁就他们,哼!”可以说海桃的恋爱观婚姻观都是梁飞若教的,以前梁飞若巴巴的为了靳无宴,事事为他着想,体贴他,仰慕他,全心全意爱着他。懵懵懂懂的海桃也照着做。如今梁飞若变了,她也跟着变了。
景鹏和靳无宴不同,除了最最开始的时候,景鹏憨直纯情拒绝过主动投怀送抱的海桃。但也心猿意马过,对海桃心存好感。后来又经历半年分离,等再次相见,他娘就成了最大助攻。直至老太太灯枯油尽临走的时候还攥着儿子媳妇的手说:“儿子,咱们家可不兴负心汉啊!你要是敢对不住桃儿,娘就算趟过忘川,跨过奈何桥,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景鹏和海桃这对,肯定是景鹏先动的心,一直以来桃儿对他都很好,他也觉得方方面面二人都很契合,这世上就没有比桃儿还称心如意的媳妇了。现在媳妇跟他说,要是主子们分开了,她也不跟他过了,对景鹏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翻江倒海,万箭扎心。
因此,景鹏离开了梁府后,又去宫里当值了。
蒯宗平在宫里巡察,看见景鹏,问:“殿下允你休沐,你怎么又来了?”
景鹏一脸愁容,他看着这位老大哥,满腔的愁绪想找人倾诉,凄凄惨惨道:“海桃不跟我回家。”
蒯宗平长的英武伟岸,眉间很深的川字纹,留了浅浅的胡茬,胸肌挺阔,粗犷而充满了男人味。但是他似乎对女人敌意很深,闻言当即脸色就变了,硬声喝问:“弟妹怎么了?她对不起你了?这种事别心软,有一有二就有三,听我的,手起刀落,一个别留!”
景鹏:“……不,不是的,指挥使,我和我娘子恩爱的很,她要留在梁府陪伴太孙妃,我想她才……”
蒯宗平转身就走,对别人的恩爱没兴趣。
一名羽林卫站住脚,小声安慰道:“你跟老鳏夫说这个干嘛?他就听不得旁人夫妻恩爱。”
景鹏这才惶惶然想起关于蒯宗平的传闻。
据说他十七八岁的时候被家里叔伯安排成过一次亲,新娘是十里八乡的美人。成亲六个月,就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蒯宗平愤而从军,期间虽没回来,却一直将军饷寄回来养活她们母子。
又过一年半,他闯出了些名堂,见多了生生死死,感慨活着不易。且这一年半妻子时有书信,言辞恳切,乞求原谅。蒯宗平心中火气已熄,想着能结成夫妻到底缘分一场,领着一小队人马,都有些荣归故里的意思。
结果一进家门,妻子又在坐月子。
他走的时候,她在坐月子,他回来了,她还在坐月子。
更离谱的是,有三个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在他家的院子打了起来,结成了球,都说那刚出生的男娃是他们的种。其中一个还是他堂叔父!
蒯宗平再次愤而离家!
这一走就是十六年。
自此后对女人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加起来,能让他高看一眼的也只有梁飞若了。
他从来没见过比她还忠贞专一的女人,所以他经常怀疑她不是人,不过他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
如今他身居高位,轰走了好几次上门提亲的媒人,孤家寡人乐的自在。
倒是四年前在火场捡回来一个全家都死绝了的小孤女,几次送人都阴差阳错的没送出去,后来就自己养了。
这一养就养出了感情,宝贝疙瘩一样的疼,天天心肝肉的叫着,张口闭口“我闺女”。
老男人油起来,腻得人三天前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
夜深人静,梁飞若亲自研墨,叹一口气,开始写信。
原本这些话她都打算当着靳无宴的面说的,也想听听他的想法。
几次三番下来,她深觉没有必要。
人人都当她是失忆了,记不清前尘往事,做出这个决定定是脑子坏掉了,不清醒下的妄言。可是她却觉得自己会忘记那部分记忆,恰恰是因为太辛苦了,不愿再坚持了。执念太深的人容易困在漩涡里出不来,唯有冷静的斩断这些,才能更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着,将一点一滴记在心里。
她自始至终都不稀罕什么太孙妃的身份,便是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是日日像个怨妇似的苦等丈夫垂怜又有何意义?
她呀,不过是被塑造出来的大女人,心怀大义,家国天下。其实她自始至终,不过是想要一个知心人能彼此疼爱日夜相伴,风花雪月,漫度余生。她想去哪儿,他就能跟到哪。她觉得有意思的琐碎,他也会兴趣满满。心灵契合,眼里只有彼此。
这般看来,她理想的伴侣心眼太小了,小的只能装下一个她。
燕王孙也是极好的,这世上的很多男人都比不上他。他容貌英俊,伟岸挺拔,坚定,勇敢,足智多谋,大公无私,勤政爱民。她很高兴燕国有这样一位王,也为燕人感到高兴。
可是,他们并不合适。
她爱他的时候,自会为他献出所有。
如今,她不爱了。若是强行捆绑,只会是灾难。
她不想一代帝王毁在自己手里。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了。
她自始至终都是那个爱就爱了,不爱就不爱的梁飞若。
她的心永远是自由的,为了这份自由她会做任何事。
也许,刚分开的时候会有一些不适应的难舍难分,可是时间永远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从十二岁那年她跟着靳无宴开始,他们就没分开过。可前段时间她因毒伤被送回平乐,他们分开了三个多月,他也适应的很好不是吗?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事。
想的有些远了,梁飞若正回思绪,将自己先前思虑种种都写了上去,不管是为了报恩也好,还是因为习惯了也罢,亦或者为了男人可笑的面子,她都斟字酌句,情真意切的细细分析,开解他,求他好好想想,也为她考虑考虑。
不知不觉竟写了有十页纸,千言万语似还有许多未尽之言,蘸满饱墨的竹笔握在手中,一时没找到白纸,墨汁大滴的晕在了写过的纸上,像是一大滴的泪。
梁飞若怔了怔,搁下笔,捡起信纸,轻轻吹干墨迹。
到此为止吧。
感情如是,信亦如是。
她自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了结这场她无法感同身受的深情。
靳无宴没有错,同君王谈情本身就是她错了,但她还是想心疼的抱抱曾经的自己。
**
次日天蒙蒙亮她就起了,叫醒了海桃、柳条儿,准备好行囊。
郑吉赶了马车出来。
徐冰得知梁飞若要去随州大吃一惊,说:“八字已合,大礼已过,再过一阵子你就要入宫学习礼仪,马上就要大婚了,你还要出门?殿下知道吗?”
梁飞若一脸严肃淡定,“他知道。”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她,“如果他来了,将这封信转交给他。”
徐冰被她眼中的镇定唬住,想到以前梁飞若也常替殿下办事不曾起疑,接过厚厚的一沓信,慎重道:“可是什么机密?要不要我亲自送给你哥,让他转交殿下?”大哥天不亮就上朝了。
梁飞若笑了下,“不打紧的事,他来就给他,不来就算了,不用特意送去。”
徐冰安了心。
谁知刚开了大门,就有人立刻小跑着上来,笑容满面的递了拜帖。
徐冰不由嘀咕道:“这么早,谁呀。”自从平乐城内谣传梁三娘子要给王太孙甄选后妃,梁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不过妯娌俩个是绝不信这些传言的。
昨日殿下从随州回来,上朝理政。后知后觉的贵妇们经过一天纷纷醒过神,一大早的就来蹲守梁飞若。
嬷嬷笑的满脸褶子:“三娘子,我家主人是临侯虞夫人,七日前在公主府,您与我家夫人相谈甚欢,还说好了等有机会一起品茗赏花,如今雀枝花开满园,我家夫人想邀您过府一观,不知三娘子是否肯赏脸。”
梁飞若笑眯眯道:“真是不巧,我同新城公主有约在先,虞夫人若是得空,也可来公主府小聚。”
嬷嬷眉开眼笑:“那感情好!”
嬷嬷笑容满面的上了自家马车,离开。
梁飞若转过身,赶紧冲徐冰说:“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若是谁人来找我,都说我去新城公主府了。让她们都去公主府。”
徐冰:“啊?”
梁飞若捏了捏她的手:“听我的。”
言毕,跳上马车,催促郑吉赶紧走。
马车过了城门口,出示了通行手令。
海桃问:“主子为何要骗人?”
梁飞若斜靠着横在马车内的被卷上,撑着一条胳膊,躺的很舒服,“你们以为我今天急急忙忙往随州跑是真的急着买房买地?我是怕再迟几天就要被平乐城的那些贵妇贵女们生吞活剥了。”
二人一脸不解。
马车颠颠儿的跑着,车窗外的风透进来,凉丝丝的清凉又舒爽。
“我诚心诚意的为王太孙选妃,耗费精力时间不说还搭上了许多人情,哪知他是那样反应。”
柳条儿:“什么反应。”
梁飞若翻了个白眼:“没反应。”
柳条儿嗨一声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不一直都那样。你是脑子坏掉了,才忘记了他那副臭德性。”说完还不忘东张西望,确定没人偷听,又加了句,“蒯狗就是随了他主子,胡乱咬人!”
梁飞若:“不要乱骂人。这人与人之间相处最怕就是没反应。他要是心里高兴,即便是口是心非也是皆大欢喜!若不然骂我一顿也是好的啊,传出去,我也好跟那些小女娘们交代。不是姐姐不努力,实在是殿下太难搞!他倒好,全无反应。那些满怀希望的小女娘们会怎么想我?她们一定当我是故意遛着她们玩啊。我已经得罪过她们姑姑姨母姐姐那一辈了,如今这一代小妹子又都被我得罪了,她们还不联合起来将我给生撕了。”
海桃仔细回想了下:“也还好吧,您又没允诺她们什么,只是她们找上门来,您没避而不见,说说话谈谈心,别的什么也没了。”背后又是画小相,又是记录出身才艺兴趣爱好,这些暂且不提。“倒是新城公主,私下里收了不少好处,甚至还夸下了海口。”
“对的嘛!所以我让她们去找公主嘛。”冤有头债有主,谁收了好处谁办事。
公主滑跪的迅速,背刺的干脆,她还能心慈手软?
反正,她是决心出去躲一阵子了,先去随州办正经事,再去别处看看,等风平浪静了再回来,最好等她回来的时候,燕王孙已成婚生子……呃,估计“生子”有些难度,因为她还想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一起过。毕竟她忍不了寂寞受不得孤独,人多热热闹闹才开心。
柳条儿看梁飞若躺的舒服,往她边上蹭了蹭,说:“过去点儿,我也来靠靠!”
谁知人刚靠过去,忽见被圈儿两头翘,肉虫子般挣动,叫道:“救命!救命啊!”
扯开被卷一看,大姐儿从里头滚了出来,满头满脸的汗。
郑吉也从车前推开车门,往后看了眼,一脸震惊,随即拉停了奔驰的骏马。
大姐儿揉着被柳条儿压疼的肋骨,转过脸瞪郑吉:“不许停!”又讨好的去挽梁飞若的胳膊:“姑姑,你这是逃婚啊!你敢送我回去,我立刻告诉我娘和二伯母。我出不去,你也别想走。”
梁飞若顺了顺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宝儿,你姑姑我呢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比你现在还要小上两岁。所以你呀,求人办事的时候,第一点就要学会态度诚恳。”
大姐儿膝行后移一步,高举胳膊,身体下扑,“姑姑,求带。啊!”
郑吉不知何时已打马前行,经过一个坑洼,众人集体侧翻。
大姐儿一脑门磕在了固定的桌沿上,瞬间磕出一道血痕。
梁飞若抓过她,将她一看,点评道:“态度诚恳。”
*
一行五人,说说笑笑走走,到了下一个集镇,寻了个驿传,给家里捎了口信,就说大姐儿跟她在一起,让嫂子们放心。
几人走的也不算慢,等到了随州直奔燕王赐给梁家的那所据说曾是亲王宅邸的大宅。
高高的台阶上,有位副将搓着手在大门口转来转去,神情急躁。
马车停下,副将一眼看见郑吉,立刻迎上去,“可把你们盼来了!”
梁飞若从车内跳出来,笑道:“我二哥神机妙算,他知道我们会来?”
副将面露古怪,又叫人将马车从侧门赶进去。
梁飞若神情轻快,为了方便出行,穿一身骑装短打,颜色艳丽,明艳动人。
其余三人各有千秋。郑吉混在几个女人中,如鱼得水,鬓边还插了一枝花,颇为自得。
梁飞若一马当先,进了大宅,迎面差点撞到一人。
那人边走边说:“三小姐还没到吗?”
梁飞若刹住步子,看清景鹏,顿感不妙。
景鹏大喜,忍不住高声道:“三小姐你可算是来了!”
海桃落后几步,抬了抬眉毛。
立刻又有四名羽林卫闻声赶来,身着铁甲,手执钢刀,前后左右站定,生怕她逃跑的样子。
景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小姐,殿下恭候多时了。”
羽林卫面容冷肃,羁押犯人似的,整得她还挺紧张。
梁飞若面上如常,神态自若:“随州又出乱子了?”
景鹏恭恭敬敬:“有梁将军坐镇,一切太平。”
又有羽林卫拦住了郑吉柳条儿等人,大姐儿撅了撅嘴,朝梁飞若飞速的吐了下舌头。
梁飞若:“可是别的地方又出乱子,你们恰好经过随州?”
景鹏笑得尴尬。
一道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我就不能专为你而来?”
正前方的院落,靳无宴双手背在身后,悍然而立,像是一柄劈天裂地的凶剑,冷冽肃杀。左右两边甲卫林立。
梁飞若唰的止住了步子。
景鹏请她入内,低声道:“殿下等您许久了。”
梁飞若不知为何,心跳飞快,直觉想逃,“他看上去很不好说话,改日再聊?”
景鹏当机立断,一把将她推进去。
众甲卫得令,列队而出。
萧瑟的庭院,只剩他二人。
风卷起落叶,沙沙的,落针可闻。
他就那样直直的盯着她,自上而下,黑漆的眼眸,情绪不明。
梁飞若尴尬的抠脚趾,讪讪开口:“随州比平乐冷上许多啊!”
“平乐四季如春,气候宜人。随州四季分明,尤以冬季雪景甚美,我都没好好赏过雪呢,准备过来看雪。”
靳无宴往前走来,表情不动:“若若,我来了,有什么话你当我面说。”
梁飞若细看他神色,没有什么雷霆风暴之类的震怒之相,暗暗松了口气。可他神色憔悴,眼底似有血丝,料想读了她的信后,定是星夜兼程而来,不得休息。
也是,他那么忙,为了她的这点小事还要亲自跑一趟,实在是对他不住。
倒也是个有始有终,负责人的好男人。
梁飞若舔了下唇:“我以为以你的性格定会更乐意接受这种不伤情面的分开方式。”
寂静无声。
梁飞若咬了咬牙:“该说的话我信里已经全说了,殿下当明白我的意思。以前是我不好,苦苦纠缠,给殿下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如今我已想通,殿下不必再因恩义为难,若是因我悔婚让殿下被世人误解,臣女定会寻机解释清楚,必不给殿下造成麻烦。殿下可还有什么顾虑,尽可说来,臣女定全力配合殿下,不留后患。”
靳无宴的眸色彻底变了,额上青筋毕现,不待她看清,忽地一把抱住她,悍然力道,几乎要按进胸膛,刻进血肉。
“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你不是我,你怎知你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