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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少年游(终)

    “什么?”无涯派的四弟子愣愣地看着李醇熙, “二师姐,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李醇熙道,“你知道你师尊是怎么死的吗?被人卖了还要帮数钱的蠢货!如果不是这家伙在无涯派里应外合, 锁灵藤怎么会被盗取, 长老们怎么会死?!”

    “仔细想想,无涯派落难之后, 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四弟子望着吟九:“九师弟,怎么回事?”

    却已经先后退了几步。

    沐安嗤笑出声。

    “怎么还没杀掉我,”他对陆研道, “你们自己人就先打起来了?”

    陆研:“真不巧。我也没打算放过吟九。”

    岑旧:“……你到底通知了多少人?”

    陆研这才意识到, 不小心把最真实最肮脏的那一面彻底地暴露给了师父。

    “稳妥,”陆研小声道,“我是为了稳妥。”

    岑旧含笑着看了他一眼。

    没再多说什么。

    小徒弟身上的惊喜, 居然有这么多。

    请来的嘉宾环环相扣互相牵制, 给了他最大的发挥余地。

    吟九往前走近一步。

    身后的无涯派弟子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和他拉开了距离。

    “你们人族果然,”吟九低声道,“非我族类, 就必须有异心吗?”

    时忆:“才不是!”

    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无为宗宗主冷不防的出声。

    就连沐安都感兴趣地望了过去。

    时忆:“也不是每个修罗族都被人惧怕。吟九,你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说得好像谁不是异类。

    吟九是,邝微是,就连时忆也同样不属于这里。

    但一生中所倚仗的不是只有血脉与身份。

    早期谁没吃过苦?

    能站在这里, 也都是因为贵人相助。

    有些人会因此心存感恩, 有些人却只会憎恨众生。个人际遇,根本怪不了别人。

    吟九:“你是说, 我受过的冷眼 挨过的毒打,都是我自己选的吗?”

    青年眸子黑沉。

    “谁他妈问过我想不想选?!”

    饿狼猛地撕毁了软弱羊羔的假象。

    吟九失望地看了无涯派众人一眼, 缓慢走到了沐安的身边。

    “师兄,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了。无涯派根本就不值得回来。”

    岑旧:“吟九,你真要这样?”

    吟九:“我很高兴师兄还活着。但我确实与沐掌门有所合作。”

    沐安:“如今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还是打开天外天吧。”

    他的目光落到抱着箜篌的唐弦身上。

    “毕竟,最后一件神器也到来了。”

    岑旧:“要怎么做?”

    沐安:“扔入涅槃谷中。”

    竹景:“将神器扔进去?!”

    “涅槃谷温度极高,”唐弦道,“将神器扔进去炼化,还真的可行。”

    既然唐弦作为炼庐掌门都发话了。

    其他人自然不再有什么异议。

    岑旧从储物袋中取出神器。

    神器逐个抛下,万里无云的天空渐渐压上了一层阴云。

    “这是……”程序望着天,“通天梯吗?”

    那个他从来不敢奢想的地方,正自乌云中直直地落下流光。

    流光之下,一道通天梯蜿蜒向上。

    有修士看得眼痴,竟擅自抢先地往上攀爬。

    一道天雷落下,打在修士身上。

    他痛得摔在地上,鬼哭狼嚎。

    “你有业障。”沐安冷眼旁观。

    有人不满道:“通天梯不是打开了吗?为什么还要经历飞升劫的考验?!”

    沐安:“天外天也不是什么边角料都能去的。”

    在场之人,有人神色坦然,有人惴惴不安。

    最后,竟陷入一片僵持。

    沐安:“为何不走?”

    岑旧:“你想回家,你先请呀。”

    两个人虚伪推诿。

    都怕另一人在攀爬通天梯时使诈。

    “我们也能上去?”时忆问道。

    岑旧:“这通天梯又不是单给我一个人放的。”

    时忆:“我先试试?”

    一向充当缩头乌龟的时宗主居然第一个挑大梁。

    连邝微都多看了他一眼。

    邝微拽住他:“你做什么?”

    时忆:“就是觉得,主角要换地图了,要么是换地图继续当NPC吃瓜,要么这辈子也就在这里完了。可我……”

    也许是少年时看网文漫画把脑子看傻了。

    穿越过来还是想搞点什么大事情,不甘心充当背景板路人。

    也许是……想起来了那位穿越前辈用寿命写下的血书。

    自己应该是有用的。

    能够帮上“主角”。

    邝微语气发沉:“那我呢?”

    时忆:“你不上去吗?”

    邝微:“我是修罗,也是魔修。”

    “你杀过人吗?有过恶念吗?”时忆问道。

    邝微:“没有。”

    时忆:“那不就得了。”

    他拽起邝微的手。

    “你师尊让我照顾你。我肯定不能把你丢下啊。我们先试试。假若被雷劈了就不上去了呗。诺,那位兄台不也没死。”

    邝微应下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个人走上通天梯。越走越远,消失不见。

    “居然真的没有天雷。”李醇熙喃喃道,“我也来试试。”

    不需要修炼到大乘期,便可以通过通天梯飞升。没有修士不心动。

    但很多人都无法保证真正的问心无愧。

    李醇熙上去了。

    依然没有落雷。

    无涯派的四弟子见状胆子大了些。

    “我也来试试。”

    同样消失在了高处。

    接二连三的成功抵消了他们的恐惧。

    不少修士再度跃跃欲试起来。

    反正大不了就是被雷劈一下子。

    又死不了。

    万一真能去天外天呢?

    一直陆陆续续的,个别人上去了。

    但大多数还是被雷劈在地上半死不活。

    “师弟,你不想上去吗?”岑旧问道。

    竹景沉默了下。

    “抱歉,”他道,“我道不在此。”

    岑旧:“我明白。”

    “你很适合当正道魁首。”

    接下来,便是陆研。

    玄衣少年看了眼岑旧。

    “师父,我在天外天等你。”

    他登了上去。

    “陆回舟怎么也能……”吟九惊讶道。

    沐安:“他与天外天同源,天雷劈在身上也不会伤害本源。更何况还有通天梯的助力。”

    那可是千年都未曾降下的通天梯。

    “原来是回家啊。”吟九笑了笑,“我是没戏了。杀孽太重。”

    “而且我的家……”

    沐安忽感到了一股彻心的痛意。

    他不是人类,很少有被人近身伤害过。

    吟九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因此,他从未正眼看过吟九。

    便也不曾想,这小人会放弃性命,也要来杀自己。

    沐安拔掉心口的剑,另一只手用剑骨削断了吟九的腿。

    他身上的伤口飞速地愈合起来。

    “我小看你了。”沐安道,“你想做什么?”

    吟九躺在地上,血肉淋漓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露出一个含血的笑。

    “我都没有家了,你凭什么回去?!”

    因为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

    到现在才有人反应过来。

    “怎么了?”

    “好像是……狗咬狗?”

    沐安将剑扔到了吟九身边。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他居高临下地说道,“心情很好,放过你。”

    吟九的眼神怨毒地刺在沐安手边。

    那个泛着黑气的修罗剑骨上。

    沐安的本命剑是扒了修罗混血一根又一根骨头炼制而成的。

    单是靠近,就让吟九有一种被灵魂压制的战栗。

    记忆中,母亲与父亲抱着他全力躲避着屠戮。最终还是死在了沐安的手下。

    沐安从很久开始,就一直在屠杀人间的修罗混血。

    吟九吐出一口血。

    他想,修罗族也是曾经被天道清算的存在。

    吟九这辈子只有两个愿望。

    一是出人头地,二是替父母报仇。

    他先是万人敬仰,再是声名狼藉。也算得道圆满。

    让他一个没有家的野种眼睁睁看着沐安回家。

    哪里有这种好事?!

    先前是不得已才和沐安合作。

    每一次和沐安交谈,吟九都恨不得拿剑捅穿他的道心。

    怎么样才能让沐安感到自己的痛苦?

    现在吟九终于有了答案。

    腿筋被沐安挑断了,不能移动。

    吟九忽而向涅槃谷爬去。

    他很早之前,就在沐安身上放了蛊虫。无毒无害,因此没有被沐安察觉。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让沐安达成夙愿。

    他就是这样的修罗啊。

    自私,冷血,又癫狂。

    吟九在众人惊恐而茫然的注视下,主动摔进了涅槃谷。

    沐安脚步一顿。

    “不、对。“

    他语气变得迟疑起来。

    明明马上就要……

    明明……

    霎然间,通过蛊母蛊虫建立的联系,让妖魔境感应到了沐安的存在。

    无数锁链自岩浆中伸出,绑在了沐安的脖子,手腕和脚踝上。

    “不……!”沐安头一次失控地吼出了声。

    “岑远之。”他的声音仿若泣血,“岑远之,你答应过我……”

    “要和我一起回去的。”

    岑旧一直注视着两个人的闹剧。

    此时被沐安点名,才终于进入了局中。

    他走到沐安身侧。

    “你想跟谁回去?是我吗?”

    “沐安,你在透过我的皮囊,注视着谁?”

    黑色铁链将沐安往涅槃谷之下的妖魔境扯。

    沐安道:“岑远之,你居然……居然……”

    “居然什么?背信弃义吗?”岑旧道,“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猜,吟九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回咬你一口?”

    “因为,他曾见过我死,如今又相信我活。”

    白衣修士俯视着狼狈的沐安。两个人的身份于此刻反转。

    “他心中有仇恨,但却一直没有动力去做。我的往生,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吟九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掉你。为了我的利益,为了他的恨意。”

    “沐安,看不起人心,反被人心蚕食干净的感觉如何?”

    岑旧弯腰,砍断了沐安握着修罗剑骨的手臂。

    “你很别扭,在这千年偏执疯了。你不愿承认我是天道使者,却又下意识觉得我会和天道使者一样,空有愚蠢的善心。”

    “我才不是那种大好人。我呀,睚眦必报。你心心念念的天道使者,不存在了,再也回不来了。你,还想回天外天吗?”

    沐安没有回答。

    也没有机会回答。

    被黑色铁链捆绑的他失去了修罗剑骨的支撑,顷刻卷入了妖魔境。

    乌发散乱,面目狰狞。

    最后像是被强行关入地狱的厉鬼。

    “岑……远之。”

    沐安道。

    “我会一直恨你的。别让我等到……出来的那一天。”

    他彻底滚入了岩浆之中。

    再无踪迹。

    岑旧又看向另一侧。

    吟九被眼疾手快的竹景捞了回来。

    腿却是彻底断了。

    沐安的剑骨有腐蚀作用,他的腿一辈子也痊愈不了。

    岑旧把那剑扔给他。

    “这下子,你倒欠我许多命。”

    沐安的性子乖僻,他将仇恨寄托在了修罗混血身上。

    每一个被杀死的混血,都被混杂在了剑骨中。

    抱着父母的遗骸,吟九低低哭了两声。

    随后,他着急地抬起头来。

    “师兄,是我对不起你……我做的好吗?”

    “我不是你师兄。也不会原谅你。”岑旧道,“吟九,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吟九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一直到岑旧转身离开,他才崩溃喊道:“师兄,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是不是就能原谅我了……”

    竹景:“你不会死。吟九,我向你保证。”

    吟九:“……”

    吟九惨笑两声。

    “死了难道是便宜我了?”他喃喃道,“算了。我会一直活着,等师兄原谅我的。”

    他被竹景派人拖了下去。

    将会以残躯押入无间狱。一直囚禁到他漫长的寿命尽头。

    竹景料理完吟九的事后,才走到岑旧面前:“师兄,保重。“

    “好。”岑旧道。

    随后他看向程序。

    “太子殿下。”

    最昔日的称呼。

    程序身形一僵,呼吸急促起来。

    “阿离应当还活着。我们的师徒契还没断开。”岑旧道,“也许她现在只是躲起来了。”

    程序顿时松了口气:“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陷入了静默。

    通天梯横亘在两人中间,像是把世界划成了两半。

    另一头是程佩云怎么也摸不到的彼岸。

    “远之,”他莫名有些失望,“你没有其他话对我说的吗?”

    岑旧道:“小殿下,再在桃花树下埋一坛桃花酒吧。”

    “等我回来,这次可不要再偷喝了。”

    程佩云喉咙有些发干:“好。”

    天外天是三界之外。明明都知道,去了那边,此生再没有希望见面。

    这只是一句虚假的诺言。

    程佩云还是应下了。

    “我会努力活着。”红衣君主道,“情丝断了。我便能……从此长命百岁。”

    岑旧弯了弯眉眼:“那就祝陛下此生无忧。”

    程佩云:“远之,再会。”

    *

    众人的注视下,白衣青年走上了通天梯。

    一步又一步。

    天雷在云层里不断滚过。

    游龙似的闪电呼啸而过。

    天道宛若夹杂了极致的恶意。

    将落雷不断地降在岑旧的身上。

    但岑旧没有退缩。

    连踉跄都不可。

    “这还是飞升劫吗?”最开始被劈的那个修士震惊道,“感觉是把岑道友往死里劈啊。”

    滚滚阴云,猎猎狂风。

    惊雷闪电,天地失色。

    唯有一抹白衣不动摇。

    缓慢而坚定地消失在了云端。

    仿若从天地间斩了一剑。

    云层荡开,斜着炸出了锃然的阳光。

    雷云是开始,是循环,是往复,也是重点。

    阴霾总会被驱散。

    天地运转,永不停转。

    红衣君主站在原地,目送友人彻底离开了人间。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昔日的记忆。

    梧桐树下。

    小太子捧着卷书问旁边的少年。

    “远之,你可有最喜欢的诗?”

    “有啊。”少年岑旧摇头晃脑地说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少年程序无语道:“年纪轻轻,你却偏喜欢这么老气横秋的句子。”

    少年岑旧惊讶道:“哎,是这样吗?我以为很意气风发的啊!”

    “又没听太傅讲课吧?”

    “嘿嘿,我逃课去买了几块桃花酥。本来是想给你吃的。”

    “桃花酥呢?”

    “看一个小孩哭的伤心,送给他了。”

    “……”

    “压根就没买,逗我开心吧!”

    初时不解诗中意。

    再见已是……诗中人。

    终究还是,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