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留情地挂掉了电话,傅栖眠才发现江焕诚早就给他发了短信。

    【江】:你要淡圈,为什么不跟公司商量?

    【江】:你经纪人呢?

    【江】:你想要做什么。

    从认识江焕诚开始,这个人全身上下就处处透露出老练和成熟,即便是在打架的时候被威胁到生命也会处变不惊。

    能让他无法隐藏情绪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够掌握全局的时候。

    看来这下,江焕诚是真急了。句句都是在质问傅栖眠,实际上是在为自己很可能会失去可以无偿提供资源的冤大头而着急。

    不过,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毕竟江焕诚一向自信,即便傅栖眠偶尔会耍脾气不听他使唤,过不了多久也会自己乖乖回来——那么,也就是说有其他事情,给了他重重一击。

    比如,那个送出去的u盘。

    目光轻浅地落在一旁的打火机上,傅栖眠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他穿上衣服,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带上打火机出了门。

    公寓所在的小区很大,里面只有几幢是江焕诚用来做艺人宿舍的,其余都是普通业主,比如一些来云城发展的网红,因此年轻人很多,设施虽然老但也很完全。

    就比如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小区里也仍然开了一家质量不错的宠物用品店。

    傅栖眠插着口袋路过,原本没有打算多停留,当余光扫过“进口猫条”的时候,还是顿住了脚步。

    两分钟后,他手上多了一袋鸡肉泥,一包猫粮。

    走到门口一处旧衣物收纳箱旁边,绿色的巨大金属箱体背后窸窸窣窣,接着出现一只毛茸茸的尾巴,“喵呜”了两声。

    猫妈妈不在,小三花猫畏畏缩缩,很怕生,但是又十分饥饿。

    她们母女俩虽然一直在公司附近游荡,但真正的猫窝其实在小区里,前两天刚下过雨,猫妈妈用旧衣服团吧成的猫窝又湿又重,根本不能再睡了。

    但即使是这样,妈妈不在身边,小猫十分没有安全感,只能通过潮湿笨重的窝来汲取一点妈妈的味道,身上的长毛都沾上了脏水,一绺一绺的,看着就很不舒服。

    傅栖眠抄着口袋,跟小三花一人一猫对视了片刻,随后隔开一点距离,将鸡肉泥和猫粮倒在了小区里其他人准备的猫饭碗里。

    “你也会喂猫?”背后突然出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外套,口罩和墨镜也是黑色的。

    通过声音就分辨出了来人是谁,傅栖眠并不着急回头,而是等小三花慢慢凑到碗前开始大快朵颐,才缓缓转过身。

    青年刚洗过澡,在这雨前闷闷的天气中,双颊微红,朱唇微启,呼吸轻浅看着乖巧又脆弱,实则对上那双狐狸眼时,才察觉到一丝攻击性。

    这种攻击性在有心人看来,不仅构不成威胁,反而更像是挑逗。

    原本江焕诚是带着一肚子气过来的,可看见青年这模样,不知怎的,好像就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了。

    他呼出一口气,发现四周没有人,便走到了绿化带的后面,掏出一根烟。

    从外套口袋中左摸右摸,没有找到打火机。

    即便是这种不在掌控中的小事也会让他烦躁,他“啧”了一声,准备把烟收回去。

    然而,手指还没有碰到烟,便听见“叮”地一声,清脆入耳。

    青年穿着白衬衫,即便几年过去了他的容貌都没有怎么改变,举着打火机,轻轻靠近。

    火焰在狐狸一样琥珀色的眼睛里跳动,傅栖眠没有看他,垂着睫毛,专心地凑近了,将烟点燃。

    稍显逼仄的角落里,骤然升起一点青色的烟雾,江焕诚舒畅地吐出一口气。

    等他看清了那只打火机,他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堵在了喉咙。

    “江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傅栖眠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合上打火机。

    江焕诚用手指夹住烟,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青年。

    他可以肯定的是,小少爷变了,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总之比起以前那个蠢样,似乎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要更舒服一点。

    “你问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因为烟入喉咙而有些哑哑的,“为什么要越过公司搞这些名堂?”

    今天薛付之一回到公司就在他面前红了眼眶,问怎么了,也不说,哭哭啼啼闷着声音回家了。

    等看到《疑城之夜》的官宣微博时,他才知道原因。

    在得知傅栖眠瞒着他通过了试镜时,他就有些恼火了,发现傅栖眠竟然能够拿到沈小凤这么好的一个角色,更加让他恼羞成怒。

    凭什么!

    主角团那几个位置,各个都像是给他量身定制的,他去试镜,竟然还要被那个国外来的导演羞辱,而傅栖眠这个小少爷却可以轻轻松松拿到那么好的角色!

    论演技,论人脉,论风评,他哪一样差了?

    更何况他和薛家都已经给了不少赞助费,就这样,都没把薛付之捧上沈小凤的位置!

    该死!

    然而他又打听了《疑城之夜》的所有赞助商,连傅氏的影子都没有!

    那这个蠢货小少爷又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

    看完消息,他坐在办公室,在上班时间喝了好几杯酒,羞辱和不甘一起涌上来,他没能按捺住,直接从公司走到了傅栖眠所在的小区。

    可即便是这样,当他看见傅栖眠耐心地喂猫、轻轻点燃香烟的时候,那满肚子的复杂情绪竟然都压下去了。

    “公司的合同上,也没说不允许我做这些事吧?”傅栖眠将打火机攥在了手里,少有地跟他顶嘴。

    的确。

    当年,傅栖眠进公司的时候,签的合同和其他艺人都不一样——甚至都不是他和悦江娱乐的合同,而是他和江焕诚的私人合同。

    毕竟江焕诚需要通过傅栖眠从傅家获取各种资源,不从公司的层面上走会方便很多,同时也为了防止那些股东察觉到不对劲。

    合同上有一条,大致是傅栖眠无论在娱乐圈做什么,只要不触及到江焕诚的根本利益,都和江焕诚无关。

    这一条,原本是江焕诚为了防止傅栖眠作天作地惹出事连累自己而拟定的,没想到先让傅栖眠钻到漏子,成了扎到江焕诚自己身上的回旋镖。

    江焕诚哑口无言。

    他将烟取下又叼住,夹着烟的手指无处安放,最后只能扶着额头,当与傅栖眠对上眼睛时,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躲开了,心中一阵阵发痒。

    他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在此之前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自己,去哪里了?心里有很多种复杂的东西,变成一团乱麻。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过这种难以控制的感觉了,上一次,或许还是在江氏都没有成立的时候,太久远了。

    可现在区区一个傅栖眠,一个蠢得要命眼里只有谈恋爱的小少爷,也没有做什么,就让他如此心乱。

    他把这种反常的现象,归结于今天没能拿下那个项目。

    好巧不巧,傅栖眠轻轻问了一句:“我给你的那个u盘,派上用场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把剪刀,将江焕诚杂乱的思绪剪了个稀碎,全部散落在地上,怎么拎也拎不清了。

    对,项目,这才是最让他觉得羞辱的事情。

    拿到了独家数据,又是抢在傅家前面竞标,本来就是胜券在握的一件事情。

    可数据除了问题,里面有傅家的水印代码,就算江氏抢先研发出了新方案,也没有任何可行性了。

    到最后,他连傅氏的水印代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输掉了整个竞标。

    不仅如此,按照傅氏的作风,一定会在水印代码上做文章,如果反手起诉江氏盗取数据和商业机密……那么,江氏在相关市场将永远失去立足之处。

    一想到这个,又想到傅桓烨竞标成功时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他就恨不得当场把所有人都撕碎!

    傅栖眠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江焕诚的眼神变换——他知道,江焕诚在压制自己的情绪。在旁人面前,江焕诚永远都是冷静、果断、理性的,但那些人估计不会想到,江焕诚只是很会控制自己罢了。当他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时候,实际上是在压制自己心中的暴戾。

    这种性格的人,想要打败他,难,也不难。

    但是打败他的过程,尤其是看着他一点点难以抑制、逐渐抓狂的时候,才是最精彩最有趣的。

    江焕诚先是愣怔了一会儿,随后看向了满脸单纯的傅栖眠。

    傅栖眠是傅家的养子,不,甚至连养子都不算,云城商界早就在传,傅栖眠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和傅家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了,即便是继承财产,有傅桓烨压着,傅栖眠也拿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尽管不解其中缘由,但商界的人也都知道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傅栖眠十分受宠。傅家老两口对他的溺爱程度甚至要超过傅桓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江焕诚能成功通过傅栖眠拿到资源,傅家那二老不会不知道,之所以能顺利过傅桓烨那关,很可能也有二老在其中帮傅栖眠说情。

    傅栖眠和傅桓烨,长得一点都不像,以至于江焕诚在面对傅栖眠的时候很少能将他和傅桓烨联系起来。

    现在傅栖眠提起u盘的事,按照以前江焕诚的脾气,应该就会对着傅栖眠发火了。

    ——可是他没有。

    在与傅栖眠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他竟然破天荒地想,这个又蠢又可怜的小少爷,被骗了都不知道。

    那就,暂且不跟他说什么了。

    “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江焕诚将烟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同时注意到了吃完猫粮,偷偷摸摸朝着傅栖眠靠近的小三花,“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突然开始喂猫了?”

    这只三花他见过,之前一直在公司楼下,薛付之隔三差五会喂一次,兴致很高,他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在他的认知中,只有小少爷们才会有这种善心来喂一只不相干的猫。

    小三花吃饱了,也知道傅栖眠是个可以给她喂饭饭的好人,但她实在很胆小,犹豫着,最终没有贴近傅栖眠。

    傅栖眠也发现了这只小猫格外怕人,就算是一直在喂母女俩的薛付之摸了她,也会躲开。

    因此傅栖眠也不去主动靠近她,只是将眼神落在她身上。

    江焕诚见了青年难得露出的温柔眼神,也被小三花吸引了注意力,看久了,突然就觉得,这小猫确实可爱。

    “我要走了。”傅栖眠忽然开口,双手重新放回口袋,“回见。”

    这句话倒是很新奇,以前的傅栖眠巴不得跟江焕诚再多呆一会儿,可如今,他成了先走的那一个。

    卷发遮住青年的表情,路过的时候,江焕诚闻见了洗发水的香味,伴随着口袋一沉,他伸进手,摸到一片金属,上面的体温还没有凉透。

    “你的东西,还你。”

    我的东西,过段时间就会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