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初春。
秦敬的审判结束当天,多位精英律师与魁梧的保镖们簇拥着高大的秦勖,一同踏出法院。
蹲守的记者们一拥而上,如同吸血的蚊子。
事发以后,外界的揣测众多,从秦勖在整个“崇安发展案”中扮演何等角色,到他否有能够斡旋避免秦家受到大的冲击等等。
任何媒体人深知,只要能挖出一星半点,都将一战成名。
“秦总?请问您对法院的判决有任何想说的吗?”
“接下去会为您叔叔和相关人员上诉吗?”
秦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黑色墨镜,薄唇抿成一条线,早春的料峭冷风里,显得无比冷峻漠然,全无要停下解答记者疑问的意思。
只不过,当秦勖走到黑色的轿车前时,浓眉微抬,比保镖更快地抬手拉开车门。
快门声此起彼伏间,有人捕捉到车内有一个身影,伸出雪白修长的手掌来迎秦勖。
然而,秦勖的动作太快,一瞬间,就合上车门,将所有的喧嚣与探寻目光,都挡在了车外。
有人透过车窗玻璃,模糊地看到,车内的秦勖的宽大手掌覆在那人的脸侧,将他护在胸膛处,温柔至极。
随后的报道中,后车窗的朦胧照片也被刊出,有人将秦敬之子秦冕的照片对比,确认被秦勖护着的人,并非秦冕。
十年前,秦家收养过一个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然而,有媒体刚登出这名神秘孩子的身家背景,新闻就在第一时间被撤回,该家媒体也在短短数日内,查无此人。
及至此刻,才有人反应过来,在“崇安发展案”上的声势浩大,并不是秦家不愿意控制,而是有意借用媒体之手广而告之。
不过此番周折过后,有关于秦家收养的孩子,更为神秘。
-
车内。
秦勖捏了捏小猫的脸颊:“不听话,怎么不是在家里等哥哥?”
在晏雪幼年时,他还没有这个习惯,看到大人们想要捏他可爱的小脸,都会第一时间将人推到身后去。
现在反而自己染上这毛病。
晏雪半张脸都已经藏进哥哥温暖的羊绒大衣衣襟里,闷闷地轻声嘟囔:“小猫不要一个人在家里等。”
修长的手臂顺着哥哥的腰抱上去,暖呼呼地窝进哥哥怀中。
秦勖的手掌用力揉揉他单薄的肩头,只穿了一件米白的羊绒衫。
他看向开车的司机,叮嘱道:“朱师傅,往后出门前记着给小少爷带个外套。”
朱师傅答应下来。
晏雪听见这话,稍微动了动,而后被哥哥的手掌捂住耳朵揉了下,似乎也在提醒他别总是忘记。
十多分钟后,几台车陆续开进秦家私人医院
穷追不舍的记者们,只能眼睁睁地干看着。
医院病房内。
晏雪从周管家手里端了茶盘走向落地窗边。
秦勖将老爷子的轮椅推到早春的暖阳里,细致地整理他的毯子,口中平静地说着法院的宣判。
秦敬三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陆梦静十五年,出狱后驱逐出境。
原来陆梦静几年前就已经牵涉进大宗来路不明的政治资金,只不过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一家人里,只有秦冕算是干净。
秦老爷子望着窗外泛青的远山,沉默亦如山。
秦勖坐下,语气淡然得仿佛是在闲话家常:“二叔到底是爱子心切。”
晏雪坐在茶几对面,放下托盘,沉眉敛目地摆弄茶具,仿佛充耳不闻,只忙着侍弄眼前上品的茶叶。
他自小学东西就有天分,端起架子来似模似样,如今只是斟个茶水,都有一种气定神闲的矜贵气度。
秦勖静静地望着,连同秦老爷子也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似乎都在用心欣赏晏雪的动作。
等茶斟好,秦勖抬手去拿,对老爷子说:“爷爷放心,不管怎么样,我是秦冕的堂兄,绝对没有逼他上思路的道理。”
薄唇吹了吹茶盏的热气,轻抿一口,茶香四溢,便一饮而尽。
秦老爷子望向窗外,依旧是不语。
他该回秦家大宅,但迟迟不回去,像是一种表态。
但是这态度,对于秦勖而言,对于整个秦家,都已经无足轻重。
良久。
秦老爷子嘶哑的嗓音才响起:“送他去美国。”
秦勖看到了对面的小猫忽而抬眸望向自己,嘴角一撇,转而看向老爷子:“既然爷爷这么计划,那我去办。”
言语与态度,无不像是一个绝对服从的孝子贤孙。
一周后的下午。
秦冕出现在秦家大宅,收拾最后一些东西,准备远走他乡。
这半年,他染上酗酒的坏毛病,试图以酒精麻痹神经。
他始终无法面对自己成了阶下囚的儿子。
名流圈子里曾经的朋友,多少都要体面,谁也不会直白地当面诋毁,但那一双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鄙夷,已经足够无数遍地杀死曾经目下无尘、心比天高的豪门阔少。
今天天气极佳,暖阳微风,气温适宜。
晏雪正在湖边的阳伞下支起画架。
画布上的湖面如撒了一片星光,绿意宁和。
他身侧的茶几上,是一些新鲜的应季水果与零食。
在大宅十年,秦勖重视他的饮食起居,阿姨们自然也不会怠慢,晏雪不需要特意知会,他爱吃的东西,永远都是顶好的,也永远在触手可得的近处。
秦冕在客厅望出去。
长矩形的全景落地窗仿佛是规整的画框。
在绿茵草坪上,白衣少年的肩上都染着浅淡的金色阳光,执笔专注地绘画时,仿佛是文艺电影里的美好一幕。
如此宁静祥和,却激起了秦冕的愤怒。
至今时今日,他甚至都无法说清楚,是否这份怒意中裹挟着复杂的嫉恨。
晏雪听见了脚步声,以及周管家的提醒。
“冕少爷,该去机场了。”
晏雪没有抬眸,眯起狭长眼眸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等到眼尾出现了秦冕的影子,才侧着脸看他。
秦冕对上他干净清冽的墨色眼眸,才猛的想起,这片小湖泊当年是一片玫瑰花田。
他皱起眉,原本也没有特别想说的话,此刻更是卡了壳,他扭头看一眼周管家。
晏雪看过去,声线平和地说:“周叔,你先忙。”
周管家点了点头,仍旧有些担忧地后退着走回客厅。
在这一瞬,秦冕深深地感觉到,晏雪才更像是这个大宅的主人。
可怖的愤怒再次熊熊燃烧,“你现在是在跟我耀武扬威吗?”
晏雪执笔,继续在湖面添上一笔一笔的白色光芒,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缓缓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真的很讨厌下雨天。阴云密布,潮湿泥泞,黏腻恶心,总是令我想要作呕。现在我却觉得倾盆大雨,痛快至极。”
他是答非所问,秦冕却听见去了,语气讽刺地说:“因为你的世界里有了一把为你遮风挡雨的伞,你当然觉得痛快。”
晏雪低眉浅笑时,容颜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一般,静谧美好。
“你也不蠢。”
秦冕被激怒,又觉得痛苦。
他试图控制情绪,但总是被人左右。
他忽而有一种悲哀,看着这个被秦家养得如此娇贵的少年,像是强弩之末般放狠话,“我不相信我就这样输了。”
输给谁,他并没有挑明,无外乎是堂兄秦勖。
甚至隐约中,从他盯着晏雪侧脸的视线,似乎也有将他作为参照对象的意思。
晏雪低着头,看着画布,轻声说:“如果今天是哥哥落入这番处境,他不会谈论输赢。”
秦冕猛的一怔,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晏雪直起身体看他,再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不知道我伯伯和姨姨的车祸,是你爸爸一手策划的吗?”
“怎么可能!”秦冕忽而厉声反驳,“你瞎说什么?”
晏雪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流露出对弱者极其失望的高傲姿态。
秦冕被这句话杀得片甲不留。
他不敢多想,被周管家再次提醒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周管家也意外,冕少爷为何走的时候,一幅如惊弓之鸟般的状态,随后再确认美国那边的情况。
周管家再三保证,是老爷子安排人接应和照料,他才看起来稍显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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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勖傍晚从公司回大宅,就看到晏雪依旧在阳伞下画画。
他脱去外套递给周管家,问道:“小少爷今天没出去?”
晏雪周六日偶尔去老师温秉山那里,偶尔是要与同学出去。
周管家摇头,只说起秦冕来过大宅。
秦勖皱眉:“说什么了?”
周管家这两年越发感觉到大少爷身上的强大气场,只一个神情便让人不敢不谨慎应对。
他摇了摇头:“当时我没在旁边,没听见,也没有见争执,只是冕少爷情绪不好,有点失魂地去机场了。”
秦勖点了点头,随手拿起客厅沙发上的毯子,走向夕阳下的少年,走到近处道:“小猫?不冷吗?”
晏雪的白色衬衣衣服染上了晚霞的橘红光泽,过于宽松的款式显得腰背过分单薄而纤细。
他听见哥哥的声音,丢掉画笔扭头看过来:“哥哥回家了啊。”
语气天真而懵懂,一如幼年时。
秦勖双手展开毯子裹在他肩膀上,把人圈进怀里用力揉了揉单薄的后背,帮他暖了暖,问道:“小猫,秦冕跟你说什么了?”
晏雪知道,家里大小事宜没有可能瞒得过哥哥。
他望向洒金般瑰丽的湖面,春风吹起了一层层的涟漪,轻声说:“让他永远不要回国惹哥哥生气而已。”
秦勖胸腔发出闷沉的轻笑:“小猫怎么说的?他能答应?”
晏雪的侧脸贴着哥哥薄薄的衬衣,清晰地感受到了哥哥肌肤的温度,故意抬手扒拉哥哥的手臂:“小猫就抬起爪子吓唬他,他就被吓跑了。”
果然,秦勖笑声越发愉悦,“真的?小猫现在这么厉害了?”
晏雪笑着挣脱哥哥的怀抱,绕到他背后轻轻一跳,高兴地说:“那当然啦~”
秦勖稳稳当当地背上他,站着欣赏下午刚画的小湖泊。
画中,琥珀跟一大块宝石一般镶嵌在绿色草坪里,美得清澈而干净,宛若纤尘不染般的一块净土。
秦勖扭头,用耳朵碰了碰小猫贴着的脸:“怎么不去完成你的秘密雕塑?”
晏雪惊讶:“哥哥你偷看我的作品?!”
秦勖修长的眉尾染着轻松的笑意,揶揄着反问:“你按照哥哥的手做雕塑,还不给哥哥看?”
“当然不能!”晏雪语气霸道,孩子气得双手圈紧哥哥,仿佛要勒哥哥的脖子一般。
不过他当然没有用力,只是让他与哥哥贴得更加紧密,下巴正好嵌在哥哥颈窝下巴处。
秦勖感受着小猫给他的温暖,轻轻哄着:“哥哥给你当模特,让你仔细观察下?”
晏雪悬在半空的脚轻轻晃动:“那哥哥的手不可以弄脏了。”
他是有好些细节还要修饰。
秦勖答应下来,背着他慢慢往大宅走去,抬手示意一个阿姨来取画架。
他们的背后是逐渐暗淡下来的天幕,凉意丛生的湖水与草坪,面前是光明如白昼的大宅客厅,温暖安全。
秦勖道:“过几天,哥哥空了,我们去度假怎么样?”
晏雪关心道:“哥哥忙完了吗?”
秦勖的工作恐怕是永远忙不完,但总归是要停下来暂时休息几日。“忙得差不多,到时候哥哥的助理也跟着去。张助你还没见过,林助你见过的。”
这半年秦勖手底下正是用人之际,调整人事之余,提拔任用了不少能人干将。
晏雪脑海中浮现林助理的脸,也没多想,只在哥哥背上幼稚地晃了下腿。
趁着哥哥不注意,他的鼻尖在哥哥颈侧亲昵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