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儿，你听着，我已将遗骨传给了你，现在开始，你就逃，逃得越远越好，带着遗骨一定要活下去！”
应璋被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用尽全力往外推，而他自己却竭力抓住男人的手，拼命喊着“爹，我不要，我要留在这帮你们”一类的话。
“听话，璋儿，你娘和叔伯他们已经在为你争取时间离开，你不能辜负他们。”男人回握住应璋的手，但也只是一瞬便松开，“你是应家的希望，还记得小时候，你答应过爹什么吗？”
应璋心中迸发出巨大的悲恸，他在愤怒和恐慌中剧烈地呼吸，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喉咙泛着酸涩。
而后他感觉到自己脱力般慢慢地点头，声音嘶哑地说：“我记得，爹。”
下一瞬天旋地转，再映入眼帘的便是烟雾弥漫、火光冲天，残肢血骸遍地皆是，腥臭的血于其间蜿蜒流淌，浸湿了这片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土地。
他看见自己神色怔仲，踉跄着跌坐在地，一个人孤零零地，伸出手想凭空抓住些什么。
片刻后，他颓然间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爹，娘——”
姜照被身后一直安静昏睡着的应璋突然一声嘶吼惊吓住。
他没听清，以为应璋身体不舒服，连忙将背上的人放下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检查了一遍。
“我会杀了他们。”
姜照正埋头查看应璋腿上的伤口，却冷不防地听见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姜照一抬头，就见应璋已然睁开双目，面色平静，眼神冰凉，渊深如海，带着能穿透这世间的寒意与死寂。
姜照不语，只是专注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退烧，发现还没有，便掏出剩下的崭新绷带给应璋重新包扎伤处。
“你说你要保护人类，那你会阻止我吗？”应璋蓦地捉住姜照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姜照被迫同他对视。
应璋固执地想从姜照口中得到答案。
姜照凝视着应璋，仿佛思考了半天，过了片刻，才歪头道：“可是他们要杀你，不是吗？保证宿主的安全是系统的第一义务，只有在你安全的情况下，我才会保护其他人类。”
姜照轻笑：“宿主，你烧傻了吗？我昨天刚跟你说完第一定律，你就忘啦？”
应璋别开视线，沉声道：“我只是确定一下。”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姜照低声问道，一双剔透温柔的眼隐隐含着水光，“你自幼在世家大族中长大，是你们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你定是博学多闻，不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病。”
“你至今都没有跟我说原因，也不寻求我的帮助，说明你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你生病的原因这件事很重要，重要到你不信任任何人。”
包括他。
如果应璋此刻去感应识海里的毛绒球，就会发现球球身上的毛毛都开始打结了。
如果一直被宿主往外推的话，系统也会沮丧难过。
应璋眸色复杂，垂下眼睑：“我的身体很快会好，亦无需说出来平白操心。”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
姜照沉默良久，他低头看向脚下飞越而过的山脉，眼中掠过从荒芜枯寂过渡到皑皑白雪的景色。
片刻后，他释然道：“没关系，你是我的宿主，我都听你的。”
他面色坚定，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没关系。”
应璋轻抿嘴角，正欲说些什么，姜照却自然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御剑真的很快，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荧惑山脉了，但前路要更加小心。”
姜照倒也不在意应璋是否理会他，只散漫道：“主系统给我的档案里包含毕明洲最新的地图，上面画着荧惑山脉中有一处名唤深渊的断崖，标着极危二字，咱们这儿离那也不远了，总之待会儿要小心谨慎些。”
应璋下颏微抬，淡然道：“我知道深渊。”
姜照一顿，立时好奇地扭过头去看他，他不讶异男主什么都知道的本事，但他想知道深渊具体是什么。
便在这时，刹那间，姜照只觉得原本四平八稳的剑身突然剧烈颠簸起来，他下意识抓住应璋怕他掉下去，不过几息之间便风云突变！
“唰——”地一声，冷冷的寒光在二人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庞杂灵力裹挟着无尽恶意而来，一道道凌厉的攻击朝着应璋奔涌而下！
姜照瞳孔骤缩，他立刻运转剑仙体内的灵力支撑起一个纯白的光罩，那些攻击便被瞬间格挡在外，然而来者的灵力仿若取之不尽，一道又一道的灵力化作锋刃疯狂地想要打破这个光罩，而姜照则一直驱动灵力修补，一时之间双方僵持，姜照只得驱使剑身停在半空。
“他们来了。”应璋不知看到了什么，幽幽警告道。
姜照侧身去看，便见黑压压的一群修者带着飞行法宝从远方奔来，为首的人正是当日伤了应璋的老者，他们边往这赶边用攻击留住二人，怕姜照再带着应璋跑了。
“这、这些人这次是有备而来啊！”姜照目露惊愕，他都要被这大场面惊呆了。
这些人真是呼朋唤友地来截杀男主，光是站在前面的那几个人里头就有生面孔。
男主身上到底带的什么东西，这么引人垂涎？
“你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他们的目标只有我。”应璋不愧是被当成世家继承人培养的，即便看见这么多人想杀他都显得格外波澜不惊，甚至还有心思劝姜照。
姜照无语，姜照想骂人，但姜照还没来得及回话，那个老者便提着蓝剑直指他们声色俱厉道：“竖子，今日看你还往哪里逃！”
姜照像母鸡护崽子似的立时将应璋挡在身后，大声回敬道：“呸！老不羞的，抢人东西还有理了，你以为你这么大声就能掩盖你是个白眼狼的事实吗？！”
不说别的，眼前的这些人十个有九个都是翻脸不认人的类型，这么骂他们准没错。
果不其然，那老者面色登时涨红一片，指着姜照“你你你”了好半天，他是没想到会有人当着面说他是白眼狼。
姜照解气一笑，便见老者身旁一个红衣女子暴躁道：“紫云真人，何必与这二人多言，依我看，现在就将那小儿抓了，以免夜长梦多！”
引得身后众修者大声应和。
“虹月仙子说得对，留他到今日已是看在往日的情义上，他如此不知好歹，不若现在就杀了他罢！”
“不错！焉知他今日敢私藏秘宝，明日便敢杀我修界中人！如此自私自利之人，我们这是为天下苍生做份好事！”
“说得好！”
冠冕堂皇，还认为自己师出有名，这个世界的修者怎么都这么不要脸？
姜照被激怒，正想反驳，便听见应璋侧身伏在他耳边低声道：“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偷袭他们，我们往雪山里走。”
如今之计确实是跑为上策，姜照趁对面众人还在你恭维我我赞同你，立刻双手结印甩出一道灵光，速度之快将人群吓了一大跳！
老者就算吃过被偷袭的亏，也没想到面前这气质出众的剑客还是秉持着没有一点开战流程的风格，二话不说便驱动灵力攻击他们，众人一时反应不及，原本好好的阵型顷刻之间便被打乱。
谁让你们这群人喜欢开打前讲话啊:)
以为自己能以理服人是吧？展示口才来了这是？
趁对面陷入骚乱之际，姜照驱使剑身提速往下急坠而去，但修界众人不是吃素的，姜照哪怕此刻已经跑得够远，一些身形敏捷的修者脱离大部队，立即聚集灵力尾随而来。
那些修者缀在后面，姜照一心往底下冲，竟一时没顾及随风而至的灵力攻击，眼见他就要挂彩，应璋反应迅速地把他揽在怀里矮身一躲，旋身又避过了七八道剑意。
此举吓得识海里的毛绒球瑟瑟发抖，但姜照面上仍旧一派镇定，他告诉自己现下便如系统质检考核中看过的那些人类优质电视剧里的追击战一样，他负责用灵力“驾驶方向”，应璋负责告诉他敌人方位，让他警戒起来。
应璋身法利落，哪怕没有修为也仍然不落下乘，把姜照保护得很好，其中一名逼近化神境的灰衣修士见此便再次挥剑扬出一道剑光朝姜照劈来！
正当应璋环着姜照身形一闪时，那灰衣修士趁此空挡，将全身修为灌注于手中之剑，重剑一甩而出，雷霆之势竟直奔应璋！
事实上，姜照的系统扫描功能一直开启着，虽然每隔三十秒便会出现短暂的冷却期，但三十秒的时间足够他判断来的人有多少。
他不是专业扮演剑仙的员工，对利用剑仙的神识判断来者一事很不熟练，故而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功能是他的另一只眼。
然而，先前那些修士的灵力攻击都不属于生命体的范畴，他无法精准扫描，所以难以分神躲避。
可灰衣修士的那柄剑蕴含着主人的毕生修为，竟隐隐催生出剑灵之魂！
便是这一瞬间，这柄剑竟被高级扫描功能判定为生命体！
这意味着，姜照可以看到那柄急速掠来的剑！
系统本源核心顷刻滚烫起来，瞬息之间，他抬手一把摁住应璋，化神修士力气之大让应璋一时无法挣脱，旋即二人调换身位，他拦在应璋身前，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应璋所有的视线。
“噗——”
是剑刃入体的声音。
鲜血四溅，透过那身月白衣裳刺目地映在应璋眼中，剑身穿透姜照的心口，只差一些距离便能触碰到应璋。
这柄剑发出不甘的悲鸣，转瞬间便化为齑粉寸寸碎裂，那灰衣修士一击不成受到反噬，从半空中直直掉落下去，生死不知。
姜照的剑失去姜照的灵力，便晕头转向地坠落。
此刻应璋什么都听不见，世界仿佛静止一般消去了声音，他眼睁睁看着剑仙钳住他肩膀的手蓦地松开，一直挺拔的身形无力地滑落。
姜照紧紧闭着眼，一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乐观笑容的面庞此时像是死人一般惨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住姜照的，他把姜照紧紧地搂在怀里，下意识地捂着姜照心口血流不止的伤，只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看见无边血海的那一天，寒冷从心底渗出，笼罩着他全身的每一处骨头。
“不……不，不对，这不对，不该这样——”应璋嘴唇发抖，面色苍白，语无伦次，“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他神思浑沌，满腔痛苦和不解难以宣泄，十指痉挛着捏紧怀中之人逐渐冰凉下去的身躯，浑身震颤不已。
下一瞬，姜照的这具剑仙身体便在应璋面前化作寸寸灰烬。
此后回应他的，是识海中冷酷机械的提示音。
“检测到ssr卡【剑仙】受到不可逆损害，卡牌进入【待修复】状态，期间不可使用。”
“检测到系统29999号受到致命伤害，系统进入休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