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颗原子弹,咣地一声将静止的场面炸了个天翻地覆。
什么——什么玩意?
这是怎么就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来了呢??
程澈低头想,两个一起打吧,顺手的事。
贺远川倒是没说话,慢悠悠地站那把扣子扣好,什么也没解释。
倒显得他们俩人刚刚真的有什么。
程澈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贺远川抬眼看看脸色煞白的乔稚柏,心里断定,自己就算是被绑架了,人贩子搁旁边哗哗数钱,乔稚柏都能搓着一双手,眼冒星星地夸:
大哥你数这么多钱干嘛啊,哈哈哈整这么客气,我们是学生用不了太多,够了够了,再多不好意思了。
看不出他刚刚挨打了吗?锁骨那的红印还没消呢,程澈这小子打人丝毫不留情的。
乔稚柏不知道这两人心里的盘算,心神不宁地把饭放到桌上,猛击了两下胸脯,才把那口气给舒匀称了: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在那什么呢。”
“哪什么?”贺远川像是根本听不懂,漫不经心,“听不懂。”
乔稚柏自然没敢说,刚刚一瞬间大脑自动延伸蹦出的画面多少有点不太健康。
便打马虎眼转移话题,招呼那边脸色铁青直直站着的电线桩子:“程澈过来,杵那边干嘛。”
吃,怎么不吃,乔稚柏来了后,两人都没再吭声,三人捧着饭吃,都饿了,一时间没人说话。
短暂的安静了会,乔稚柏鼓着满腮帮子饭,低头突然咂了声嘴,一琢磨终于觉出不对了:
“欸还是不对啊——那你们既然不是那样,那刚刚你们抱一块是在干嘛啊?”
“吃你的得了。”贺远川说。
乔稚柏看了看程澈红意未褪尽的脖子,又看了看贺远川满是褶皱的衬衣。
倒也不怪他多想。
这两人都不吃早饭,一个低血糖晕了刚醒,一个虽然没晕但也快了。
架是打到一块去了,但是不尽兴,也不干脆,推来搡去的,一个还骑在另一个身上,一问还都避而不谈。
程澈终于受不了这种误会:“在打架。”
乔稚柏的表情顿时变得很严肃。
他把嘴里的饭快速嚼完咽下去,手点了点坐在床边的那位,面色凝重地问程澈:“他欺负你,是吗?”
总不能是程澈把贺远川给打了吧?放屁!程澈这样的好学生,没有一点这样的可能。
程澈被呛到,咳了几声,乔稚柏的视线太过真挚热烈,照得他浑身不自在。
咳完目光下落,正对面床上坐着的人也抬了头,视线相撞,又很快移开。
程澈几口把饭吃完,收拾了下垃圾,直起身说:“谢谢你的饭,我就先回教室了。”
“哦好,”乔稚柏倒是没想到他会急着要走,愣了两秒便很快点头。
确实是耽误了人家一中午时间,咽掉嘴里的食物说:“谢啥,这儿饭不好吃,下次请你出去吃。”
程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笑,便转身要往外走。
“别忘了。”
贺远川在身后慢悠悠说了句。
程澈脚步顿了下,头没回,出了校医室,身后乔稚柏茫然地问:“别忘什么?你和谁说话呢。”
走出去好一段距离了,还能听见乔稚柏大着嗓门嚷嚷,声音穿透力很强,程澈不想听也听见了:
“我俩是不是兄弟?你就说是不是?”
之前空地上的那只灰肚子麻雀不见了,应该是飞走了。
清野中学大门口边上的门卫室看着已有不少年数,外墙发黄。程澈并没有按他说的回教室,而是穿过一连串的空教室,越过门卫室往校外走。
门锁着。
门卫大爷眼尖,透过窗户看见程澈,喊:“欸?你怎么没回家?”
程澈和大爷打了个招呼:“同桌生病了,我出去买点药。”
清野中学附近不远就有家药房,校医室不齐全的药品会让去药房买。
大爷又说了两句,给他开了门,这种理由怎么都不会被拒绝。
程澈确实是去买药,但不是给他的同桌,是给自己。早上开始到现在就一直不舒服,只是他没说。
骨头眼冒出酸溜溜的痛感,程澈每年换季必感冒一次,他觉得可能是抵抗力弱的关系。
九月底,天气已经不似刚开学时炎热,但正中午还是有大太阳,程澈顺着店铺檐下走,鼻子有点不通,吸了吸。
今天的天气比前几天要闷热,空气流转不动。
药房没什么人,只有个老板在,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程澈从货架上拿了盒清热解毒感冒药,又从架台上拿了嗓子含片。
拿着东西去柜台,他掏出手机付钱,老板说了个金额,他嗯了声扫码。
叮一声,付款界面跳转出来,程澈低着头输入数字,输了第一个后,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下。
程澈抬头,说:“抱歉啊,少点东西,稍等。”
他折返回货架,从边上的架子底部又拿了两盒东西,不大,回去一起付了钱。
拎着东西出来时,天有些阴,也不像刚开始那会闷热,起风了。
程澈抬头往天上看,太阳躲进乌云后面,他收回目光,要下雨了。
他得快点。
加快脚步回到教室,看了眼墙上时间,一点多了,教室和楼道里都没有人,很安静。
呼吸间感觉鼻塞更严重了,程澈去水房装了瓶水,配着吃了点感冒药。
程澈没有午睡的习惯,但还是打算回教室趴着睡会,下午有课,尽管是假期前最后一个下午,但课还是要认真听的。
这世上没有不努力就能获得的道理,付出与收获在某种程度上呈现能量守恒。从傅萍离开家的那一天起,程澈每个夜晚都是抱着书入睡的。
傅萍离开的头两年,程赴还没有把江蔓母女带回来,那会程赴经常一个招呼都不打,去外地写生,留他一个人和一些钱在家,当时也还是住在那栋老弄堂楼里。
老城建筑,邻里两家挨的近。这家在卧室打个喷嚏,那家隔着窗户坐马桶上都听得到。
晚上两层楼里连灯都不怎么亮,院子中间突兀的铁水管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绣,晚上程澈就缩在房间里,贴着墙壁听隔壁家的声音。
他不是不懂规矩,他只是作为一个孩子,感到很孤单。
六点隔壁哥哥放学回家,通常六点半邻居阿姨喊吃饭,七点喊孩子写作业。
他就抱着书,隔着墙,守着自己窥探的秘密,和那个哥哥一起写作业,书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宁静的东西。
有时楼下铁门会被人敲响,邻居阿姨是个很淳朴的小镇典型中年女人,心好,是个善人。她知道程澈一个人在家,会送点做好的菜过来。
程澈就会绕过那根伫立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去开门,头也像那根水龙头,昂的高高的,露出甜甜的笑,笑着说谢谢阿姨。
没有人会喜欢愁眉苦脸的小孩。
那是程澈记忆中第二好吃的菜,肉不用焯水,盐也放的够,邻居阿姨的菜和她的人一样,清淡,朴实,像家。
程澈记忆里第一好吃的菜是傅萍做的,但是傅萍做的菜浓油赤酱,也和她的人一样,烫着大波浪卷,穿着一身波点裙和小高跟,很漂亮。
从小身边的人都说他长得像傅萍。一双桃花眼,笑着能将人勾进去。
程澈习惯做什么事都一个人。有时放学回家迟了,除了门口的赵庆会喊他,邻居阿姨的丈夫工地上干活,看见他也会喊,肩上搭着条毛巾:“小澈,刚回来呢。”
他就弯着眼睛说是呢。
后来,邻居阿姨的丈夫不慎工地上高坠,邻居阿姨像一朵枯败的花,一天天急速衰颓下去。很快那家人就搬走了,逃也似的逃离一砖一瓦的回忆,才能将这辈子给活下去。
再后来,江蔓带着江河来了,院子里那盏老灯被江蔓换了盏新的,一开整个院子都亮堂。
他并不喜欢这个小病秧子,话也不会说,绷着张脸,程澈走哪她跟到哪。
程澈给跟烦了,说,你别跟着我。
江河还是一步步跟着,甩也甩不掉,小尾巴一样。
几次下来,他才发现小病秧子耳朵听不见,换季时他又感冒,烧的浑身发烫。江蔓不知道,他也不会说,自己窝在被窝里闷汗。
迷迷糊糊中听见房门被人拧开了,他眯开眼,江河听不见,一举一动动静都大,她不知道自己把程澈吵醒了。
程澈看着她因为不够高,踮起脚尖去够门把手,进来后又把门关上,绕过老凳子,绕过地上的鞋。
最后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上,摸摸看有没有呼吸,接着是几颗潮湿的眼泪,砸到他的脸上,顺着滚烫发红的起伏下落。痒痒的。
在江河的世界里,发烧是件特别可怕的事情,因为发烧剥夺了她的听力,她怕程澈死。
程澈趴在那儿,周围人声慢慢多了起来,他听见有人说:“让一下。”
程澈睁开眼,从桌上坐起来,刚醒适应不了强光,皱着眉眯着,看清来人后他起身让座。
窗外刮来阵风,带些微甜的土腥味,他抬头看了眼,乌云更浓了,天这会阴沉得不像是下午,更像是傍晚。
乔稚柏去上厕所了,贺远川一个人回来的,经过他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没多久就打了上课铃,程澈看了眼钟,两点多了,他趴着睡了快一个小时。
乔稚柏火急火燎地从后门窜进来,一把揪住秦祎拖出去,自己泥鳅一样地拱进座位。
老师点名骂了乔稚柏,说他像贼,班级里一片笑声,程澈也笑了,哄笑中耳边有人说话,不算清晰。
他偏过头,听见贺远川问:
“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