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经过数日跋涉, 王钦差和周钦差等人终于重新回到了京城。
回京后的早朝上,两位钦差汇报了此行的调查结果。
和亲队伍被劫确为山匪所为,而山匪都已经伏诛, 和亲嫁妆也已经追回了部分, 目前只有嫁妆中的粮草,以及艳阳公主下落不明,延州牧仍在派兵搜寻,如果找到线索, 会第一时间呈报上来。
听闻这个结果,朝臣们有些骚动, 吏部郎中出列试探道:“陛下,和亲事关重大, 如此便定案,会不会有些草率?”
“吴郎中也很关心北疆之事啊。”江存度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不若效仿前兵部侍郎, 辞去官职去往北疆。”
吏部郎中:“……”
“臣愚昧,还望陛下宽恕臣的浅薄之言。”吏部郎中败下阵, 又灰溜溜退回了队列。
江存度视线扫过殿中百官, 他道:“有关和亲之事,众卿还有什么异议吗?”
殿中沉寂,百官无声对望, 最终是鸿胪寺卿站了出来:“陛下,先前的和亲队伍被山匪劫持,为了维护边疆稳定,朝中是否要另派和亲人选?”
“艳阳公主下落不明, 朕甚忧之。”江存度看着出列的鸿胪寺卿,开口道, “和亲之事,等寻到艳阳公主的下落再议。”
“可是达朗部落那边……”
鸿胪寺卿的话并未说完,江存度便接过了话,他道:“达朗既有心求和,又何须我大堇下嫁公主?”
“此事容后再议。”江存度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的视线转到了圆满完成任务的两位钦差身上。
“这次的差事办得不错。”江存度不吝夸奖,随后分别给两位钦差升了官。
王钦差升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周钦差升任大理寺少卿。
原本两位钦差都是刑部的官员,江存度如此安排,是为了让人才均匀在朝中分布。
再者,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是古代的三司衙门,就相当于现代的公检法部门,在三个部门安排相熟的人,日后遇到案件,沟通起来也方便。
王钦差和周钦差轻松去北疆走了一趟,回来便连升两级,两人春风满面,喜气洋洋地出列谢恩。
解决完北疆的事,江存度又转向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
如今,行宫与堤坝工程都已经开始动工,算算时间已经近一个月了,江存度提醒两部尚书对工钱之事不要怠慢。
“回禀陛下,工部已经将服役百姓名单交由户部。”工部尚书回复道。
“户部已经核实完毕,月底便能下发到位。”户部尚书紧跟着答道。
“工部与户部统筹好,务必保证明年暑热之前,堤坝与行宫建造完成。”江存度又强调了一遍工期,便结束了今日的早朝。
散朝后,百官依次退出勤政殿,去往各部衙门办公。
新任吏部侍郎齐铭转身看向身后,对着紧跟在他后面的吏部郎中,伸手比出了一个大拇指:“吴郎中,厉害!”
吏部郎中不明所以,就听齐铭又道:“上一个如此关心北疆之事的,已经永远留在了北疆,没想到吴郎中还敢站出来,真是让在下佩服啊!”
吏部郎中:“……”
吏部郎中尴尬地挤出一个笑来:“齐大人过誉了……”
齐铭放慢脚步,与吏部郎中走到一排,十分熟稔地又问:“对了,你家中可有未婚姊妹?”
“……”吏部郎中表情僵硬,眼神躲闪,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大人,下官突然内急,先走一步……”
仿若身后有猛虎在追一样,吏部郎中迈开腿疾走,瞬间就与齐铭拉开了一段距离。
吏部是淮国公的管辖范围,整个吏部上下几乎都是淮国公提拔的亲信,可自从前任吏部侍郎离开,齐铭就像是一根钉子,扎根在吏部,与整个吏部格格不入。
而最让吏部众人难受的是,齐铭担任的是侍郎之职,除了兼任尚书的淮国公,吏部其余官员想要办事,都少不了要和齐铭打交道。
最近,齐铭以为陛下登记三千佳丽为由,逮住一个吏部官员就询问家中姊妹,弄得整个吏部上下苦不堪言,甚至到了闻“齐”色变的地步……
而齐铭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应当主动一些,才能更好地融入大家。
齐铭望着吏部郎中仓皇离开的背影,他挥手道:“吴郎中,等回了吏部衙门我再找你!”
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吏部郎中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重新站稳后,他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原地……
前方,刑部尚书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向后扫了一眼,而后对着身旁的兵部尚书说道:“齐侍郎年纪轻轻就担任要职,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罗大人客气了。”兵部尚书谦虚道,“要说虎父无犬子,还是陛下更得先皇风范。”
刑部尚书极为赞同地点头,想到陛下雷厉风行地手段,不由得叹道:“陛下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确是如此。”兵部尚书也不由得感叹,“都说先太子最有先皇之风,如今看来还是陛下更胜一筹。”
刑部尚书左右看了看,提醒道:“齐尚书慎言啊。”
先太子原本是最有望皇位的人,只是意外摔断了双腿,又治疗失误,导致双腿尽废,彻底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那之后先太子便一蹶不振,先皇十分痛惜,曾下令禁止任何人非议先太子,以至于先太子一度成为宫中不能提及的禁忌。
兵部尚书却捋着胡子,从容道:“罗大人可见过御书房的鹦哥?”
刑部尚书一愣,有关鹦哥之事,他自然听说过,只是他还没机会去御书房面圣,所以还不曾亲眼见过。
“陛下的心胸远非常人能比。”兵部尚书感慨道。
自从第一次去御书房面圣,见到养在御书房外殿的鹦哥,兵部尚书便知道,陛下绝不是传言中暴戾恣睢、乖张专横的暴君。
陛下之文韬武略,恐怕是众皇子之最,从陛下登基后的作为便可观一二。
陛下初登基时,朝中无一亲信,而现在,陛下对朝局的掌控手到擒来,如曾经那般朝臣集体请命胁迫陛下的情况,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想到此,兵部尚书不由得庆幸,自己早早就投靠了陛下,如今他也算是陛下眼前的近臣,先不说他与陛下关系亲近,就算是外人谈到先太子,以陛下的胸襟,恐怕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听了兵部尚书的话,刑部尚书若有所思起来,他对陛下的了解不如兵部尚书全面,可通过之前的派遣钦差事件,他也隐约察觉了一些非同寻常之处……
前方就要到兵部衙门了,兵部尚书一拱手,正要与刑部尚书道别,旁边的工部衙门里却突然传出了争执声。
兵部尚书好奇望过去,就见工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不知在争论什么,两人吵得面红耳赤。
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转身进了工部衙门,他们这不是八卦,同朝为官,有什么难题,他们帮忙参谋一下,说不定就解决了呢……
“工部官员外派到地方,不但要负责工程进度等事宜,还要监管做工的劳役,辛劳程度可见一斑,为何不能领工钱?”这是工部尚书的声音。
“工部官员已有俸禄,再拿工钱就是不合规矩!”这是户部尚书的声音。
“工部官员在地方参与堤坝与行宫建设,工同劳役,领工钱合情合理!”工部尚书不服,出言反驳道。
“工部官员负责工程建设是职责所在,既然领了俸禄,就不该再拿工钱。”户部尚书也有理有据,坚持自己的原则。
“所有外派的工部官员,工钱加起来不过十两银子,户部难道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吗?”工部尚书觉得外派的工部官员和服徭役的百姓领一样的工钱,要求已经很低了,而户部卡着不给就是故意刁难。
“这不是银钱多少的问题,哪怕是一个铜板,只要不合规矩,户部便不会给!”户部尚书依然坚持原则不动摇。
“什么是规矩?”工部尚书反问,而后道,“工部官员做工了,便能领工钱!”
“工部官员领了俸禄,便不能再领工钱!”户部尚书依旧不肯退让。
两个年龄加起来已经过百的当朝大员,居然是为十两工钱的事争得面红耳赤。
听够了八卦……不对,是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兵部尚书看着吹胡子瞪眼,互不相让的两人,给出了一个建议:“二位在这里相争,不如找陛下做裁决。”
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同时转头看向兵部尚书,兵部尚书捋了一下胡子,又道:“工钱是陛下提出来的,规矩如何自然是陛下说了算。”
户部尚书觉得兵部尚书说得有理,他对着工部尚书道:“你敢不敢找陛下裁决?”
“工部官员领工钱,本就是合规矩的事,有何不敢?”工部尚书直接转身向外,“今天我便让陛下评评这理!”
户部尚书不甘示弱,紧跟其后:“让陛下评理,工部官员领工钱也是不合规矩!”
工部尚书:“合规矩!”
户部尚书:“不合规矩!”
两位尚书的声音渐远,刑部尚书问兵部尚书:“齐尚书觉得陛下会如何裁断,户部会不会出钱?工部又能不能拿到钱?”
“通过之前的情况来看,陛下想要让两部互相制约。”兵部尚书捻着胡子沉思了一下,“所以我猜,陛下的裁断会落在两部中间。”
“如何落在中间?”刑部尚书追问。
兵部尚书不小心捻下了两根胡子,他心疼地看了看,对着刑部尚书道:“我要是有陛下的才智,也不会愁得掉胡子了……”
……
“合规矩!”
“不合规矩!”
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一路吵到了御书房外,经过食乐通禀,两人一同进了御书房,嘴上的对峙却还没停……
“合规矩!”
“镇安兴……”
“不合规矩!”
“嘉正衰……”
鹦哥的声音突兀插了进来,两位老尚书同时一噎,转头看了过去。
“镇安兴…嘉正衰……”鹦哥拍打着翅膀,歪着小脑袋看着两位尚书大人,似乎是在疑惑这两人怎么不继续说了。
两位尚书面皮不自觉地抽搐,一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多舌,休要多舌!”食乐训斥了一句,而后对着两位尚书说道,“两位大人继续,莫要让多舌坏了兴致。”
工部尚书:“……”
户部尚书:“……”
第32章
“请陛下圣裁, 工部官员在地方参与堤坝与行宫建设,理应领一份工钱。”工部尚书开口说道。
“陛下,工部官员已经领了朝廷俸禄, 就不该再拿工钱。”户部尚书紧跟着说道。
“做工了, 便能领工钱!”工部尚书不服补充了一句。
“不合规矩,就是不能领!”户部尚书不肯相让。
“怎么不合规矩了?”
“就是不合规矩!”
“合规矩!”
“不合规矩!”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两人谁也不肯相让,情绪上头的情况下, 竟然在御书房内争执了起来。
江存度抬手按了按眉心,他看着面红耳赤的两人, 沉声道:“李尚书,马尚书。”
凉淡的嗓音自上方传过来,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瞬间理智回笼, 两人互瞪了一眼,同时跪下请命道:“请陛下圣裁!”
“情况朕已经了解了。”江存度开口道。
这件事的起因还要从工部递交给户部的名单说起, 工部给户部的名单上不仅有服徭役的百姓, 还包含了外派地方的工部官员,而户部拨款的时候,只计算了徭役百姓, 把工部官员全部排除在外了。
江存度略思考了一下,开口道:“官员既已领了俸禄,再领工钱,确实不合宜。”
听到陛下此言, 户部尚书得意瞥了工部尚书一眼。
工部尚书脸色涨红,正欲辩驳, 就听陛下又道:“工部官员外派,肩负工程之事,辛苦也是事实。”
说到这里,江存度想起那个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质疑他的孟御史。
此次孟哲也是工部外派的官员之一,工期紧,还要保证质量,想来工部官员承受的压力不小。
思及此,江存度开口道:“户部另拨一笔款项给工部官员,不算是工钱,就当是……”
江存度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就当是外勤补贴,不限于工部,日后,凡是外派官员都可领此项补贴。”
“这……”户部尚书一时有些犹豫。
而工部尚书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当即叩首谢恩道:“臣多谢陛下圣裁!”
户部尚书很快也反应了过来,这份特权并不是单独给工部的,陛下这是体谅所有外派官员,户部没有理由反对。
想明白后,户部尚书也不甘落后地谢恩道:“臣多谢陛下圣裁!”
从御书房出来,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又互瞪了一眼,然后分别扬着头,回了各自的衙门。
户部尚书觉得工部没有占到便宜,陛下的福利是给所有外派官员的。
而工部尚书觉得己方得到了好处,不管是以什么名义,反正户部出钱了。
总之事情圆满解决,双方都觉得己方是胜利者。
……
黔义县在浔水河上游,是工匠考察过后,选出来的最适合修筑堤坝,与开河修渠的地点。
在黔义县地界,浔水河沿岸,临时搭建了许多营帐,这些营帐,便是被征调百姓的临时住所。
饭食时间,百姓聚在营帐内,忐忑又激动地讨论着工钱之事。
“明日就满一个月了,你们说朝廷真的会给工钱吗?”一个肤色黑亮的汉子问道。
“我看难说。”旁边一个汉子不是很乐观地叹了一声。
“俺来之前问过阿爷了,阿爷说服徭役能让吃饱饭,就是官老爷开恩了,领工钱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又一人附和道。
一个有些干瘦的中年汉子,看着手中份量充足的干粮,开口道:“就算不给工钱,在这里能吃饱饭,也算值了。”
“俺家中还等着俺把工钱寄回去买粮呢。”另一人有些忧心地道,“官老爷要是不给钱,俺家中就要揭不开锅了。”
“我听说这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陛下金口玉言应该不会骗咱们吧?”
“是真是假,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日一大早,百姓就在工地上聚集了起来,大家都很关心工钱的事。
有人壮着胆子询问负责监工的工部官员:“大人,今日俺们能领到工钱吗?”
“该给你们的,自然会给你们。”工部官员应付道,“都别聚在这里,快点开工,堤坝修建不好,影响陛下的行宫建设,别说领工钱,陛下第一个治你们的罪!”
听到这番话,百姓们垮下了脸,摇头叹息着散开了……
孟哲走过来,皱眉道:“余副使,你怎么能这么说?”
看到是孟哲,余副使不以为意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陛下催得急,咱们不就得多督促一些?”
孟哲不赞同道:“百姓们每日不停做工已经很辛苦了。”
“咱们跟着在这地方受罪就不辛苦?”余副使撇了撇嘴,不愿再与孟哲多谈,转身回了工部官员特有的营房休息。
孟哲继续留在工地上巡视,确保工程不会出问题。
大概是因为怀揣心事,今日的百姓比往日沉默了不少,工地上只有敲敲打打的声音。
一直到临近中午,有人运送了几口大箱子过来,瞬间吸引了百姓的注意力,工地上转瞬就嘈杂了起来。
“那是什么?”
“是工钱到了吗?”
百姓们眼睛发亮,顾不上手边的工作,有人来到孟哲身边询问:“大人,是要发工钱了吗?”
“大家不要乱,陛下说会发工钱,就一定会发给大家。”孟哲安抚众人道。
运送来的箱子都被搬进了官员的营房,孟哲简单维持了一下秩序,便回营房查看情况。
营房内,不少外派的工部官员都聚了过来,此时几口箱子都已经被打开,里面是一吊吊串好的铜钱。
两名运送铜钱的官员正站在箱子前,两人分别是户部派来的郎中,和工部派来的郎中。
工部郎中见孟哲穿着工部官服,便塞了一吊钱给他。
想到外面的百姓,孟哲期待地询问:“这是工钱吗?”
在名册上勾画的户部郎中扫了孟哲一眼,道:“不是。”
孟哲有些发懵,他看着手里的铜钱问:“这不是给百姓的工钱吗?”
“这是陛下给工部官员的补贴。”工部郎中简单解释道。
“啊……那百姓的工钱呢?”孟哲下意识询问。
户部郎中踢了一下旁边的箱子:“这边都是。”
看着那几口装满铜钱的箱子,孟哲放心下来,他注意力转到手中的钱上,才想起来询问:“补贴是什么?”
“陛下体谅外派官员辛苦,因此在俸禄之外,额外发放了外勤补贴。”旁边同样领了补贴的工部官员解释了一句。
听到这个回答,孟哲有些发愣,他突然觉得手中的铜钱沉甸甸的。
孟哲收紧手,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原来陛下还想着他……
户部郎中看着手中的名册,皱眉问:“工部官员都到齐了吗?”
“还有两人在河堤那边的工地。”余副使回了一句。
户部郎中看着聚在营房内的众工部官员,出声催促道:“你们谁去通知一下?”
工部官员互相看了看,却没人行动。
孟哲小心地把铜钱收进袖袋,开口道:“我去叫人。”
孟哲出去叫人,等再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营房内的氛围有些微妙。
外派的工部官员围在几口箱子前,余副使开口询问:“这么多都是百姓的工钱吗?”
工部郎中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旁边神情警惕的户部郎中。
先前,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吵了一架,两人谁也不信任谁,所以有关发工钱这事,两部各派了一名官员过来。
工部郎中把补贴发给刚刚过来的两名官员,而后抬手驱散众人道:“都别看了,领完补贴,快些把工钱发下去,我们还要回去复命。”
让随行押运的禁军帮忙把工钱搬到营房外,户部郎中让工部官员把百姓召集过来。
而百姓一听到要发工钱,一窝蜂全部涌了过来,人挤人,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都别挤,按顺序来!”户部郎中对着人群喊道。
然而情绪激动的百姓完全听不进去,众人前仆后继,只怕排到后面领不到工钱。
最后是禁军拔出了刀,才震慑住了混乱的人群。
所有服徭役的百姓按顺序排好队,依次上前领工钱,前面的人领到工钱,很快便有激动的声音传来:
“工钱!有工钱了!”
“俺也领到了,真的有工钱!”
“不少,一枚铜钱也不少!”
后面的人都伸着脖子,听到前面的动静,又有些骚乱起来。
见此情景,孟哲和几名工部官员出来维持秩序。
“大人,工钱每个人都有吗?”排在后面的人,担心轮到自己的时候,钱已经发光了,便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孟哲的视线沿着长队一路望向最前方,前方不停有人领了工钱离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孟哲抬手摸着袖子里的补贴,他道:“每个人都有,陛下心怀天下,兼济苍生,工钱不会少了任何一人。”
听了孟哲的保证,排在后方的百姓逐渐安定下来,他们的眼神明亮,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百姓的要求很低,只是朴素地希望能活下去,奢侈一点,也只是期盼能活好一些,而眼前这份工钱,就是他们活下去,以及活得更好的保障。
“陛下万岁!”
前方,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随后接连不断的高呼声传来,一声叠过一声。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第33章
入冬之后,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翻过了年关,天气逐渐转暖, 工程的进度也加快了不少。
近期, 除了堤坝和行宫两处工程,朝中没有什么大事。
只有北疆那边,因为和亲失败,局势有些紧张, 朝中再次有人提出和亲,全部被江存度驳回了。
御书房, 江存度例行批阅每日的奏折。
看到有北疆寄来的奏折,他特别留意了一下。
「陛下, 近日达朗蛮徒时不时便出现在边城周围,行为鬼祟, 一看便知包藏祸心……」
「陛下, 边城将士日日操练,从不曾懈怠, 达朗蛮徒要是敢来, 咱们的将士绝对能把他们打回去!」
「陛下,钦差离开了,留下的嫁妆怎么处理?」
这絮絮叨叨的奏折是齐锐写的, 江存度扫过前面的内容,视线停留在最后。
有关和亲嫁妆,钦差回来之后,便向他汇报了, 他默认是留给镇安王了,毕竟剧情本来就该是这样。
只是他陪嫁的那些粮草应该是起了作用, 镇安王并不急于用嫁妆换粮草,所以那些嫁妆便被留到了今日。
江存度拿起朱笔,略思考了一下,写下了八个字:「剿匪有功,充作军饷。」
把齐锐的奏折放到一边,江存度放下笔,望向北方。
他真的很想立刻就进入养老状态,可按照系统给的梗概,镇安王要等收服达朗之后,才会回京。
江存度轻叹了一声……
食乐进来,看到陛下又望着北方出神,他也换上了愁容,听说北疆那边最近不太平,陛下一定是在忧心国事。
食乐奉上一盏热茶,开口道:“陛下歇歇吧。”
举国上下的事情都要陛下处理,食乐觉得陛下很是辛劳。
江存度回神看向食乐,开口询问:“可是有什么事?”
食乐一般候在外殿,不会轻易进来打扰他,此时进来,应是发生了什么事。
食乐顿了一下,汇报道:“陛下,奴才刚刚听到消息,淮国公夫人诞下了一子。”
江存度端起眼前的茶碗,闻着袅袅茶香,淮国公夫人有孕的消息,他早就已经听说,所以此时得知淮国公又多了一个儿子,他并不觉得意外。
江存度垂眸看着杯中清茶,他想起了很久之前放养在内务府的鱼,如今这鱼应该是养肥了,也是时候该处理了……
“让内务府的崔公公准备一份贺礼,送去国公府。”江存度对着食乐说道。
淮国公喜得麟儿,如此好事自然值得庆祝,江存度扬着嘴角,饮下了杯中茶。
食乐望着陛下,他总觉得陛下的笑有些古怪,就像陛下对淮国公的态度一样。
食乐不清楚内情,可他能感觉出来,陛下对朝中两位重臣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陛下虽然经常和梁太傅据理力争,有时甚至会争得很激烈,但他却隐隐觉得陛下从未真的着恼,反而对梁太傅有亲近之意。
而陛下面对淮国公时,多数都是心平气和的交流,可却总让人觉得很是疏离,或者说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陛下要给国公府送贺礼,食乐觉得有些反常,不过他并未多言,而是按照陛下的要求吩咐了下去。
跟在陛下身边以来,食乐唯坚信一点,那便是陛下深谋远虑,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准没错。
……
淮国公在朝中的人缘很是不错,所以听闻淮国公喜得麟儿,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宫中的传旨太监,带着贺礼上门,被不少人看在了眼中。
一时间府中满是奉承之声。
“朝中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者,也只有国公爷这样德高望重之人。”
“国公爷渊渟岳峙,实乃我等之典范!”
“国公爷喜得麟儿,正是德行天下,天将福报啊!”
“不敢当不敢当。”听了众人的奉承,淮国公没有丝毫自满,反而表现得越发谦虚,“能得陛下看重,与众位抬爱,是在下之幸也。”
淮国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对每一个前来道贺的人回礼,让众人越发感佩淮国公的贤德。
送走所有客人后,淮国公脸上的笑意仍然没有散去,他让奶娘把幺子抱了过来。
子嗣不丰一直都是淮国公的一个心结,如今喜得麟儿,他自然春风得意,喜悦之情难以自抑,便显露了出来。
淮国公罕见地抱着幺子,足见其欣喜程度。
而就在这满府上下欢庆的时刻,管家匆匆赶了过来,面上带着惶恐之色。
注意到管家的脸色,淮国公的神情也转为了严肃,他把襁褓中的幺子递给奶娘,让奶娘抱下去照顾。
“什么事如此慌张?”淮国公开口问道。
管家躬着身子,陪着小心道:“老爷,宫中送来的金锁,锁链是断的……”
听到此言,淮国公当即沉下了脸。
锁链断了是为不吉,淮国公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可很快他就想到了更多,这御赐之物是原本就有损,还是进了国公府才损坏的?如果是后者,那损坏御赐之物便是不敬。
“都经谁手了?”淮国公询问管家。
“今日府上收了不少贺礼,奴才便遣了顺才几人登记入库,宫中的贺礼是奴才亲自盯着入库的……”管家谨慎地答道。
淮国公皱眉思索,片刻后,他看向管家:“让经手的奴才都闭紧嘴巴,这件事不要声张出去。”
淮国公语气沉凝,管家不敢抬头,应了声是,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淮国公不确定此事是意外,还是人祸,亦或者是陛下发出的某种信号。
之前的和亲事件,淮国公没有占到丝毫便宜,不但没有扳倒镇安王,还接连损失了几个人手。
淮国公觉得之所以会如此,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因为陛下跟前没有他们的人,他们不能在第一时间弄清陛下的意图,因此才接连失手。
想到此,淮国公让人请来了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进了国公府的书房,淮国公直接询问道:“宫中陛下的事是谁在负责?”
“本来最得用的一直是崔公公,可是崔公公调到了内务府,虽然权力变大了,但却离陛下更远了。”鸿胪寺卿解释道,“后来是杜公公在跟陛下身边的内侍接洽……”
“这杜公公也是老人?”淮国公询问。
“之前在崔公公手下做事,没有崔公公资历深。”鸿胪寺卿说道。
“新人办事容易疏漏。”淮国公看向鸿胪寺卿,开口道,“寻个方法,看看能不能把崔公公调回去。”
“是。”鸿胪寺卿应了一声,心中思索此事应该如何运作。
然而,没等鸿胪寺卿想出对策,宫中先传出了消息,崔公公身为内务府总管,不但收受贿赂,还经常以次充好,偷换陛下的御赐之物,而最近一次被偷换的便是淮国公府的贺礼。
事情被人揭发出来,当事人崔公公整个人都是懵的……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偷换淮国公的贺礼啊!
然而陛下命人彻查,调查的人去国公府核实,发现御赐之物果然被替换成了次品。
陛下听闻结果,命人处置了崔公公,并且又赏赐了一份礼品安抚淮国公。
国公府。
淮国公看着宫中新送来的贺礼,脸色阴沉无比。
御赐之物损坏,淮国公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手下背叛。
至于此事是陛下的算计,淮国公也曾设想过,可崔公公调到内务府,是很早之前就发生的事情。
在淮国公眼中,陛下虽然有些急智,但还不至于多智近妖到如此地步。
平日,淮国公最为注重名声,对于淮国公来说,名声是一个有利的武器。
而陛下的暴虐之名传得人尽皆知,这在淮国公看来,就是能力不足的表现。
一个帝王如果真的有能力,又如何会连自己的名声都管理不好?
因此,淮国公觉得此事,最可能还是崔公公背叛了。
细想来,崔公公的背叛很早之前就有了苗头,调到内务府后,崔公公便把原来的差事全部推给了杜公公,明显是寻到更好的出路,生出了二心……
淮国公面色沉郁,让人再次请来了鸿胪寺卿。
作为淮国公的亲信之人,鸿胪寺卿也没料到自己安插的崔公公会背叛。
见到淮国公后,鸿胪寺卿弥补道:“属下会尽快安排人接替崔公公的位置。”
“此事不急。”淮国公倒一反常态镇定了下来。
鸿胪寺卿却丝毫不敢放松,他谨慎地询问道:“国公爷的意思是?”
“奴才不敲打,等翅膀硬了便会反噬主人。”淮国公沉声说道。
鸿胪寺卿心头一紧,变得越发恭谨起来:“是……国公爷说得是,回去属下就好好敲打那群奴才……”
淮国公瞥了鸿胪寺卿一眼,最后留下一句:“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回去后,鸿胪寺卿让人给宫中的杜公公传了消息,杜公公借着宫中采买的机会出了宫。
见到杜公公,鸿胪寺卿恩威并施好好敲打了一番。
确保杜公公无二心后,鸿胪寺卿让杜公公代替崔公公管事,让杜公公回去敲打宫中其余奴才。
眼下鸿胪寺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陛下初登基那会处理了许多内侍宫人,他们折损了不少人手,能用的人不多了。
这边,鸿胪寺卿选了杜公公接替崔公公,另一边,江存度也在选新的内务府总管。
食乐拿出自己的小账本,指出了继崔公公之后,向他打探陛下最多的人:杜公公……
江存度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那就让杜公公接替崔公公担任内务府总管吧。”
第34章
天气转暖后, 很快便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江存度想着任务的事情,在早朝上询问工程进度。
“回禀陛下,行宫共计五殿九阁, 目前主殿正在加紧建设中。”工部尚书出列汇报行宫进度, “至于其它殿阁,因木材、石料等需从延州等地运来,来往颇为耗时,所以进度稍慢。”
江存度轻蹙了下眉, 问:“人工湖挖掘得怎样了?”
“人工湖正在挖掘中。”工部尚书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因所处地势本就低缓,因此进度尚可。”
江存度沉思了一瞬, 开口道:“五殿九阁精简一下。”
啊?
工部尚书有些不明所以,开口请示道:“还请陛下明示。”
“一座主殿, 两处楼阁便可以了。”江存度回道。
“这……”工部尚书有些为难。
行宫好歹是给帝王居住的, 就三两处宫殿也太简陋了,工部尚书倒不是替陛下着想, 而是这样的行宫建出来, 如果有人非议,到时候,陛下发落的恐怕还是工部。
看出工部尚书迟疑, 江存度只道:“朕要欣赏的是湖景,不是殿宇楼阁。”
“暑热之前,务必保证河道开通,人工湖也要能容纳足够多的河水。”江存度最后又强调了一遍重点。
……
第一场春雨过后, 又接连下了两场小雨,今年的雨水, 似乎比往年要多一些。
浔水河上游的工地上,孟哲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四处巡视。
自从领了第一个月的工钱,百姓干活的积极性明显变高了许多,几乎不用怎么督促,孟哲巡视是为了确保工程的质量没有问题,这是陛下委以他的重任,他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孟哲正巡视着,一滴水突然落到了他的脸上,他抬头望去,发现又下雨了。
一声闷雷响起,稀疏的雨滴瞬间变得密集起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由于阴雨天气,天色提前暗了下来。
眼看就要到下工的时间,孟哲和几名工部官员商量,让百姓提前收拾工地下工,工部官员都没有意见,毕竟谁不喜欢提前下班呢。
百姓全部回了营帐休息,工部官员也都回了营房。
屋外雨势渐大,一直到入夜都没有停下。
屋内,孟哲在床上辗转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耐不住内急,从床上坐了起来。
孟哲下床来到门边,披上潮湿的蓑衣后,推开了营房的门。
一阵凉风夹杂雨水打过来,孟哲哆嗦了一下,一咬牙小跑着出了营房……
天上雷声滚滚,时不时亮起闪电,倒是方便孟哲辨别方向。
一路来到工地边的五谷轮回之所,解决完内急的大事,孟哲如释重负。
雨还在不停下着,孟哲加快脚步,想要快些回营房,然而泥路难行,孟哲突然脚下一滑,以平沙落雁的姿势摔倒在地,还向前滑了一截……
孟哲有些羞囧,幸而此地无人。
孟哲撑着身体重新站起来,而就在这时,天上恰好亮起了一道闪电,孟哲看到前方工地上遮盖建筑材料的油布和稻草被风吹开了。
孟哲没有犹豫,迈步走了过去,他想要把油布和稻草重新整理好,不然建筑材料可能就要被雨水淋坏了。
孟哲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建筑材料前,天上又亮起了一道闪电,孟哲看到吹开的油布和稻草底下是一些木料,而在木料的间隙,他好像看到了兵甲武器的反光……
孟哲惊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质问:“孟司务,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哲心中一跳,转头一看发现是余副使。
“油布和稻草被风吹开了,我正要重新整理一下。”孟哲下意识说道。
余副使探头一看,随即惊呼道:“这些木料明天就要送去行宫那边,可不能淋坏了!”
说完,余副使十分积极主动地上前,抓住被风吹开的油布重新系好,又把散落的稻草拢到一起,盖在了上面。
孟哲有些发懵,他还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可余副使已经重新把木料包好。
雨还在不停下着,孟哲总不能再拆开了,他决定明天早上再过来确认。
然而第二天一早,没等孟哲出门,他便被余副使拉住了。
余副使拉着他,先是说了一些堤坝与人工河渠的进度问题,后又说存放干粮的地方进了水需要处理。
孟哲匆匆去查看,发现确实有一些干粮受了潮,等他处理完干粮的事情,赶去昨晚存放木料的地方查看时,却发现木料都已经被运走了。
孟哲盯着眼前的空地,整个人有些发愣,怎么会这么快就运走了?
很快,孟哲回想起余副使的反应。
余副使平日很懒散,甚至会指使一些服徭役的百姓替他做私事,可是昨天晚上,余副使居然主动收拾被风刮开的油布和稻草。
还有,余副使平时很少和他交流,可今天却一反常态,拉着他说了许多。
孟哲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余副使有问题,昨日那些木料很可能也有问题。
想到自己可能被欺瞒,孟哲气愤地折回营房,他要去找余副使理论。
营房内,余副使正与另外几名工部官员说说笑笑,转头瞥见孟哲,他佯装惊讶问:“孟司务,你有什么事吗?”
随着余副使开口,其余几名工部官员也都看向孟哲,孟哲张开嘴,本想质问昨日之事,可当他对上众人的视线,话却止在了唇边……
孟哲突然想起了陛下对他说的过刚易折,他动了动嘴,最终垂下眸子道:“存放干粮的仓库需要修补一下,不能再进水了……”
“这种事情,随便指几个民夫去做就行了。”余副使不在意地说道。
孟哲闷声“嗯”了一句,转身似是要去处理这件事,然而身后的余副使突然叫住了他。
“孟司务,听说你是因为触怒陛下,才被调到工部的?”余副使突然问起了八卦。
孟哲停在原地,他不知道外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传。
孟哲自知才能比不上千里马,可陛下却如伯乐一般,愿意对他委以重任,孟哲心中感激,愿意倾尽自己的努力,不让陛下失望。
此时,面对余副使几人,孟哲并未做出解释,一是他已经知道余副使不可信,二则是他觉得像是余副使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理解他与陛下的关系。
然而孟哲不想说,余副使却很八卦:“你是因为什么事触怒陛下的?”
孟哲再次想到陛下的嘱咐,他皱眉想了一下,回道:“我……我写的奏折触怒了陛下……”
“你都写了什么?”余副使很是好奇的样子,不停追问。
孟哲不善说谎,余副使的追问让他很为难,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出真实发生的事情来应付:“我发现陛下用印章批红,就指了出来……”
“就因为这事?”余副使有些惊讶,也不知是觉得孟哲没事找事,还是觉得陛下小题大做。
孟哲瞄了一眼余副使等人,磕磕巴巴地开口道:“陛下…陛下取巧偷懒,这…这如何像话……”
孟哲第一次像这样说谎,而且说的还是陛下,因为难为情,他整张脸都憋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尖。
而余副使等人看孟哲的反应,还以为他是因恼恨才如此。
“其实咱们工部也挺好的。”余副使突然开始推心置腹,拍着孟哲的肩膀道,“在外虽然辛苦了一些,但好歹不用每日去衙门报到,差事随便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孟哲垂着眼,没有回话。
余副使却又拍了拍孟哲的肩膀,邀请孟哲与他们一起喝酒。
孟哲想到昨日那些木料,他眨了眨眼睛,回应道:“多谢余副使照拂。”
酒桌上,孟哲一杯酒饮下,脸便像说了谎一样红。
余副使见孟哲如此,调侃了两句,而后道:“孟司务,不是我说你,有些事完全没有必要太认真。”
“什、什么事……”孟哲盯着眼前的空酒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
余副使凑近一些,传授经验道:“就比如下面的事,你做得再认真,上面看不到也是徒劳。”
“不是这样……”孟哲摇了摇头,开口道,“昨日……昨日我见余副使收拾油布和稻草,明明很认真……”
余副使又给孟哲倒了一杯酒,劝道:“孟司务,别光顾着说话,再来一杯。”
孟哲抿着嘴,但想到自己的目的,最后还是端着酒饮下了。
饮下后,孟哲晃了晃身体,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了。
余副使的手搭在孟哲肩上,开口询问:“昨晚,孟司务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看到了……”孟哲迷迷糊糊,一直重复一句话。
“看到了什么?”余副使又追问了一遍。
孟哲皱眉,似是在努力回想,最终回道:“我摔倒了……看到风把油布和稻草吹开了……”
“只看到了这些?”余副使继续追问。
孟哲转向余副使,目光迷离道:“我还看到余副使……余副使做事也很认真……”
余副使和其余工部官员对视了一眼,再看孟哲晕头晃脑的模样,突然大笑了两声道:“孟司务,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下面的人可以应付,上面的差事,自然要认真了……”
上面的差事?
孟哲心中重复了一遍,努力把这句话记住,随后便又晃了两晃,头往下一栽,趴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孟司务。”余副使推了推,孟哲没有反应。
余副使又与其余人对视了一眼,众人同时笑出了声,其中一人道:“这孟司务也太弱了。”
几日后。
江存度收到了来自孟哲的密折,密折中陈述,工部来往运输的建筑木料中,似乎藏了兵甲武器,并且孟哲试探出,这似乎是来自上面官员的授意。
江存度盯着孟哲递来的密折,之前他便有些奇怪,工部居然一点乱子也没出,只安安分分地按照他的要求建设行宫与堤坝,原来工部的目的不在工程上,而是想借着工程之事暗度陈仓。
江存度放下手中密折,望向窗外,如果此时彻查工部,工程必然会被搁置,而眼下还有不出两月时间,汛期就要来了,当前最重要的是确保工程如期完成,所以工部还不能动。
思及此,江存度看向眼前的梁青墨。
每月,户部与工部官员去地方发放工钱,禁军都会随行押运,孟哲便是趁着发工钱的时机,把密折交给了禁军,禁军又上交给了梁青墨,如此才到了江存度手中。
“按兵不动,将此话传给孟司务。”江存度传了一句口谕。
“是,属下领命!”梁青墨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
等人离开后,江存度抬手按了按眉心。
系统给的剧情梗概中并未提到工部,江存度猜测,工部应该是暴君退位后,镇安王要处理的事情。
可如今问题却提前暴露了出来,江存度有些头疼,他只是个临时工,不想操正式员工的心。
想了一会儿,江存度决定先把工部的事情放到一边,要如何处理,还是等工程完工之后再考虑吧。
江存度起身,走向御书房外殿,现在他需要调节一下心情。
而整个皇宫,最能让他心情愉悦的便是养在外殿的鹦哥。
“陛下吉祥,陛下安康,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江存度刚来到外殿,就见食乐站在鹦哥面前,不停重复上面的两句话……
江存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开口询问:“这是在做什么?”
食乐没料到陛下会突然出来,听到陛下的询问,他略有些犹豫。
食乐自然是在教多舌说话,本来他是想悄悄地教多舌改口,然后给陛下一个惊喜,可现在提前被陛下撞见了……
不能给陛下惊喜了,食乐很是遗憾,他如实回禀道:“奴才在教多舌改口。”
“多舌?”
“奴才时常与鹦哥交流,便起了一个名字。”食乐从头开始解释了一遍。
江存度听食乐说完,立刻心疼地看向鹦哥,他的精神支柱,不会没了吧……
鹦哥多舌歪着头,回望江存度,鸟喙张开,吐出人言道:“镇安兴,嘉正衰……”
听到这句,江存度心下一松,坚定的好鸟,没有被食乐影响。
“镇安兴,嘉正衰……”
多舌又重复了一遍,江存度听得很舒心,他看向食乐,开口道:“既然唤作多舌,那便顺多舌之意,莫要限制它的言舌了。”
食乐愣了一下,望向陛下,此刻在他的眼中,陛下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
第35章
时间匆匆而过, 一转眼到了六月底,因为江存度的精简,行宫的一座主殿, 和两处阁楼, 提前竣工了。
江存度命工部继续深挖人工湖,以确保人工湖能容纳足够多的水量。
又一旬过去,浔水河上游的堤坝也修筑完成了,连通堤坝与人工湖的河道也疏通完毕, 只等打开堤坝的闸门,浔水河的水, 便能沿着河道灌入人工湖。
工部尚书询问陛下是否立即开闸放水,填充人工湖。
江存度用钦天监做借口, 说吉时未到。
系统给的梗概很简略,并未说明洪水暴发的具体日期, 江存度每日都关注着天气。
今年的雨水很多, 浔水河的水位明显有所上涨,而自从进入七月以来, 天又连续阴了好几日。
宫中、朝堂, 人心都有些浮躁,而恰在这时,北疆又传来消息, 边军与达朗部落发生了一次小冲突。
这则消息的到来,就如同一点火星,投入了朝堂这个炸药桶。
群臣就此事激烈地争议了起来。
有说应该继续和亲,维持和平的。
有说达朗诚意不足, 应该终止和亲的。
还有人提到上次被劫的和亲队伍,以及失踪的艳阳公主。
殿外是密不透风的云层, 殿内是唇枪舌战的百官。
江存度闭着眼睛,面色平静,呼吸轻缓,而下方百官的交锋却愈演愈烈。
兵部尚书:“大堇有一战的实力,没有必要选择和亲。”
工部尚书:“齐尚书此言差矣,战事劳民伤财,和亲才是更佳的选择!”
户部尚书:“战事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国库的粮草恐怕不足以支撑。”
前不久,陛下“劳民伤财”,又是修堤坝,又是建行宫,消耗了不小一笔。
刑部尚书:“李尚书多虑了,我朝将士勇猛,对付达朗蛮夷,恐怕用不了多久战事便能结束了。”
吏部侍郎齐铭:“想要和亲,也要先寻到艳阳公主吧?”
吏部郎中:“战事在即,不若另派和亲人选……”
整个大殿就像是一个闷热的蒸炉,众人争辩的同时,不停抬手擦汗。
江存度高坐在御台之上,身形不动如松,仿佛是一个置身事外之人。
忽地,一阵微风吹入殿中,坠在江存度额前的垂旒轻轻晃动了起来。
江存度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殿中争辩不休的百官,平静却不容置疑地开口道:“肃静。”
“轰隆——”雷鸣也恰好在这时响起。
两道声音一同响彻勤政殿,瞬间压下了朝中所有争议之声。
江存度注视着殿中百官,他道:“达朗狼子野心,和亲之事休要再提。”
说完,江存度不管朝中群臣如何反应,直接结束了今日的早朝。
第一道雷炸响过后,狂风裹挟着雨点紧接而来,突然而至的凉爽,驱散了空气中的闷热。
从勤政殿出来,江存度望着天,神情却没有多少放松,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可能要迎来真正的考验了。
暴雨骤然降下,像是报复前面压抑了许久的时日,竟一连倾泻了七日未停……
浔水河的水位日日攀升,堤坝所在的黔义县气氛也一日比一日凝重。
县衙内,黔义县令在这凉爽的天气里,居然急出了满头汗。
“孟司务,水位又上涨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闸放水了?”黔义县令询问孟哲。
工程竣工后,大部分工部官员都回去了,只有孟哲留在了黔义县。
江存度不知洪水什么时候会来,所以特别安排孟哲留在黔义县见机行事。
孟哲想着陛下的交代,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黔义县令很是为难,堤坝修筑得再牢固,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
再者,此刻不放水,等水位再高,黔义县令怕人工湖承受不住,到时候大水淹了陛下的行宫,他可担待不起啊……
然而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就在黔义县令心焦不已的时候,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听到这声呼喊,黔义县令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看着慌慌张张的衙役,开口询问:“何事?快说!”
衙役喘着粗气道:“洪、洪水来了!”
“啊!”黔义县令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孟哲却在这时候站了出来,当机立断开口道:“把闸门全部打开,把水引向行宫。”
黔义县令猛地回神,他拦住衙役,急声道:“不能开!”
孟哲这是想用陛下的行宫泄洪啊!
黔义县令一想到后果,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开口道:“孟司务,此时不能开闸啊!”
孟哲表情严肃,回道:“如果不泄洪,下游数万百姓都要被洪水波及。”
黔义县令也有坚持的理由:“如果泄洪,人工湖一旦承受不住水量,陛下的行宫就要被淹了!”
孟哲的语气却更加坚定,他道:“这就是陛下的命令!”
黔义县令整个人一激灵,似是被这句话震住了……
眼见黔义县令没有回应,孟哲只当对方还是不同意,他又道:“陛下说,如果洪水来了就开闸放水,一座行宫的分量如何比得上百姓的安危。”
说话的同时,孟哲望着外面肆虐的风雨,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开闸放水!”孟哲又对衙役说了一遍。
衙役猛然惊醒,不再顾及黔义县令的阻拦,转身向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开闸放水……开闸放水……”
“陛下有令,开闸放水!”
水闸全部被打开,洪水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奔涌而来,眨眼间便吞没了人工开凿出来的河渠,一路向着人工湖泻流而去……
孟哲和黔义县众人,关注着水势的变化,洪水来势凶猛,虽然有了泄洪渠道,但仍有一部分顺着河道冲向了下游……
见此情况,孟哲不禁握紧了拳头。
工期太紧了,负责水利的工匠为了能按期完成,降低了堤坝的规格,如果当初能再多一些时间,说不定可以修筑起更牢固的堤坝,便能拦住今日的洪水。
孟哲全程看着堤坝修筑起来,此刻他为天灾的无情感到痛心,也为自己的无力改变而深感懊恼。
另一边,避暑行宫内,驻留了一些工匠。
这些工匠的主要职责是检查行宫各处细节,进行最后的收尾。
然而因为近日来的连续大雨,工匠的工作暂时搁置了。
几名工匠聚在一起,在宫殿内躲雨,天气如此反常,让人不禁有些忧虑。
一名工匠望着外面的雨幕,开口叹道:“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这么下上一年半载,人工湖都能被填满了。”
“你们说,陛下挖了这么大一个湖,却只建了三处殿阁,是为了什么?”
“陛下的心思岂是咱们能猜的。”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一人突然开口问道。
“除了雨声,还能有什么动静?”
“不是,你们听啊!”先前说话的人让众人仔细听。
众人都侧着耳朵细听,嘈杂的雨声中,隐隐约约夹杂着一些轰鸣声……
“水……水来了!!”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指着外面让众人看。
众人不约而同向外望去,就见连通人工湖的河渠内大量河水奔涌而来……
“老天爷,这是上游开闸了吗!”
“水量怎么这么大?”
“这湖能装得下吗?”
河水汹涌源源不断地注入人工湖,人工湖的水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工匠们都双眼发直,其中一人嘟囔道:“这水不会淹到咱们这里吧?”
几人在宫殿内躲雨,而宫殿就建在人工湖的边上,如果湖满了,水溢出来,他们所在的宫殿就要被水淹了。
“行宫要是被淹了,陛下不会追究咱们的责任吧?”有人提出了更现实的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工匠突然跪下,祈祷道:“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让河水淹了行宫!”
其他工匠见此,也跟着一起祈祷。
“老天保佑,让水快些停了吧!”
“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让水溢出来!”
“老天爷保佑,陛下保佑!”
众人面向人工湖,对着上天不停祈祷着……
另一边,浔水河下游,部分洪水顺着河道冲了下来。
洪水肆意地奔腾翻涌,很快便吞没了地势最低的一片农田。
此时此刻,滚滚的洪水好似化身成了一只饕餮巨兽,吞了一片田地仍不知足,还在不停地向前扩张蔓延……
在天灾面前,人类突然变得十分渺小,除了惊慌无措,好似也只剩下向苍天祷告。
京郊的村落里,农人与行宫里的工匠一样,也在向上天祈祷着。
“上天保佑,让大水停下吧!”
“求苍天保佑,不要让大水淹过来!”
无数人,在同一时间向上天发出了相同的祈愿,而上天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雨势突然减小了一些,奔腾的洪水似乎也没有那么湍急了。
追溯源头便能发现,在浔水河上游,洪水被分散成了两股,一股沿着河道直冲下游,而另一股则被人工河渠引向了行宫。
兵分势弱,被分散成两股的洪水,威能自然大不如前,在天灾面前,顽强的人类,好似并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奔腾的洪水巨兽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制住了,漫过田地之后,水势越来越缓,最后在村落外,不甘地停下了脚步……
另一边的行宫,因河水涌入而不停上涨的湖水也停止了蔓延,水位堪堪停在了主殿的台阶前……
天上,雨云裂开了一道缝隙,有光照了下来。
在天灾中劫后余生的人们,沐浴在晴光中,不由得喜极而泣。
……
这次暴发的洪水百年难遇,并且就发生在京郊地带,朝廷对此事十分重视。
值得庆幸的是,有人工湖帮忙泄洪,这次的洪水,没有造成大规模人员伤亡,只有京郊的农田因地势过低,被决堤的洪水淹没了大部分。
这和原剧情中,村落被洪水冲垮,数万百姓在洪水中水深火热相比,已经好了太多。
田地被淹,可以从他处寻求救济,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朝会上,江存度与百官商议赈灾之事。
淮国公第一个站了出来:“臣家中有几个庄子,臣愿将庄子所产之粮,尽数捐给庄稼被淹毁的百姓。”
江存度的视线停留在淮国公身上,如果从论迹不论心的角度来看,淮国公的行为,倒也有值得推崇的地方。
“准奏。”江存度准了淮国公的奏请。
淮国公是否能得到虚名,江存度并不在意,只要百姓能得到切实的好处,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江存度的原则是能摸鱼,就绝不增加自己的工作负担,淮国公是镇安王的对手,只要对方安分,不把手伸到他面前碍眼,他也乐得清闲。
“臣愿捐出今年的俸禄救济受灾的百姓。”梁太傅紧跟着出列说道。
有两位重臣带头,朝中陆陆续续有官员站出来,或多或少都捐助了一些。
百官捐赠,朝廷也要拨粮赈灾。
江存度让户部统计被洪水淹没的农田,确保收成受损的百姓能得到足够的救济。除此之外,江存度还下令免去受灾地区的三年赋税。
赈灾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让江存度没想到的是,之前从来没有露过面的晔王,居然也在这时候让下属送来了一千金。
晔王,便是曾经最有机会继承大统,却因双腿残疾最终错失皇位的先太子江承奕。
江存度自觉与先太子没有什么恩怨,所以他十分坦然地收下了对方的捐赠,并且直接让人把钱送去了负责赈灾事宜的户部。
第36章
洪水过后, 朝廷上下开始忙于赈灾之事。
与前朝的忙碌相比,食乐这几日分外悠闲。
自从陛下说,顺多舌之意, 不必强求鹦哥改口, 食乐便停了与多舌的每日对线。
少了和鹦哥的互动,食乐无所事事,便拿着拂尘打扫御书房,以此来消磨时间。
多舌追着食乐的身影, 在鸟架上蹦蹦跳跳,似是疑惑这人今天怎么不和它玩了……
“镇安兴…嘉正衰……”多舌主动对食乐发出对线邀请。
食乐拿着拂尘过来, 一边清理鸟架,一边开口道:“你呀, 跟在陛下身边可真是有福气了。”
多舌不懂,继续发出邀请:“镇安兴…嘉正衰……”
食乐看着多舌叹息:“陛下圣明宽仁, 不与你计较, 可你也应该知道收敛呀。”
清理完鸟架,食乐发现多舌的食料不多了。
多舌一直都是食乐亲自照料, 此时没了食料, 食乐决定去养牲处取一些回来。
离开前,食乐唤来了两名内侍,让内侍候在外殿, 陛下批阅奏折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也不会唤人服侍,食乐安排内侍,是怕有人来御书房求见。
食乐对着内侍嘱咐了两句, 便快步出了御书房,直奔养牲处而去。
途中穿过御花园的时候, 食乐意外听到了两个小太监的谈话。
“据说钦天监早就卜算过,陛下的行宫选了一块凶地。”
“我也听说原来的徐监正早就算出会有水灾,可陛下还是在凶地上建了行宫。”
“这水灾不会是因……”
听到这里,食乐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站出来,呵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如此妄议陛下!”
……
暴雨过后,天上的云层变薄了不少,阳光透过云层的间隙照下来,驱散了不少阴霾。
京城街道上,来往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江泠姝和云藜也趁此时机出了宫,来到了琼颜的锦绣坊。
琼颜见江泠姝颦着眉,面上似笼着一层轻愁,便主动询问道:“公主可是听了外面的传言?”
江泠姝望向茶桌对面的琼颜,她点了下头,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
古人迷信,会把天灾当成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而天罚降下必有原因。
当初,钦天监推衍行宫选址不吉之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许多不明真相的人信以为真,只当这次的水患是行宫招来的。
江泠姝出宫,听到有人议论此事,便出言反驳非议之人。
可非议之人回了一句:“这位小姐一看就出身大户人家,如何知晓水祸当前,俺们小民的艰难……”
江泠姝霎时失去了言语,她想起了曾经,在徭役告示前,也有人对她说了一句:“这位小姐说得好听,可你能替我们做主吗?”
那一刻,江泠姝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再多,好像都是空话,她既不能替父皇排忧,也不能替灾民解难。
琼颜离开昳芳院,开了眼前这家衣饰铺子,沈拾之去了北疆,选择留在那里驻守边城,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路。
而她是生长在后宫的公主,公主的路是什么?和亲,或者招一个驸马,然后人生就这样确定下来,再无其它可能。
公主就该如此,江泠姝告诉自己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可她的内心深处还隐隐有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告诉她,不该是这样的。
除了做公主,江泠姝还想做一些什么,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些什么。
江泠姝陷入了一种很深的迷惘之中……
此刻面对琼颜,江泠姝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琼颜看着江泠姝面前冷掉的茶,她拿起茶壶,给江泠姝重新换了一杯热茶。
“公主如果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不若亲眼去京郊灾区看一看。”琼颜给出了她的回答。
“我……我可以吗?”江泠姝对自己不确信。
琼颜浅浅一笑,她道:“公主现在不也在宫外吗?”
从来没有人限制江泠姝的行动,她只是被困在了固化的世俗思想里。
江泠姝呆呆地看着琼颜,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她向琼颜确认道:“我也能做到吗?”
琼颜点头肯定:“前面或许没有路,但只要前进,路便能从脚下延伸出来。”
说道这里,琼颜环顾眼前的铺子,她道:“很久之前,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拥有这样一间铺子。”
“直到我向前迈出了一步,我才发现做到其实并不难。”
……
御书房。
江存度正在批阅奏折,这几日地方送上来的奏折,也多有提到降雨之事,看样子大雨不仅仅是在京城范围。
系统给的剧情梗概,多是围绕主线剧情,大堇其它地方有没有洪灾,江存度不得而知。
他只能让地方加强防范,如发现有灾情,让衙门及时拨粮赈灾。
把批阅完的奏折放到一边,江存度看向刚刚进来的食乐。
“发生了什么事?”江存度开口询问,食乐知道他的习惯,除非有事,一般不会进来打扰他。
食乐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显然是因气愤所致:“陛下,宫里有一些奴才在非议行宫之事……”
食乐把在御花园听到的谈话内容说了一遍。
江存度听了,只云淡风轻一笑。
他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事,原来只是一些闲话。
他拿的是暴君剧本,最不在意的就是名声,他的所做所为,也从来不是为了求名。
他向来是随心而动,所求只是一句问心无愧罢了。
至于外人怎么看,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江存度不在意此事,却有人在意。
明空公主江泠姝突然求见,表达了想要去京郊灾区的意愿。
江存度略感好奇,便询问了一句:“为何突然要去京郊?”
江泠姝有些紧张,她不确定自己这般会不会让父皇不喜,但她仍然选择了说实话:“儿臣……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江存度了然地点点头,他道:“让梁统领带一队禁军随行。”
平日江泠姝出宫,只在城内走动,带两名禁军便能保证安全,而京郊刚刚遭遇洪灾,情况正是混乱的时候,带一队禁军随行保险一些。
江泠姝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获得了准可,她又想起琼颜所说,有些事情做起来,或许真的没有那么难。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江泠姝行礼谢恩。
从御书房出来后,江泠姝望着外面明暗交杂的天色,她果决地迈了出去。
有了方向之后,行路也变得容易了许多。
另一边,兵部尚书府。
兵部尚书在家中来回踱着步子,外面的传言他也听说了,作为天子近臣,兵部尚书觉得眼下,正是体现他的价值的时候。
然而兵部尚书捻着胡子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对策。
齐铭见老父亲如此,忍不住出声道:“爹,您是打算把胡子都薅下来吗?”
兵部尚书手一僵,真的薅下来了一根……
心疼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胡子,兵部尚书瞪向齐铭:“臭小子,敢调侃老子,明儿便让管家扣了你的月钱!”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齐铭连忙道歉,前不久,他才跟随朝中百官捐了俸禄,要是再被停了月钱,他可就要变成穷光蛋了。
兵部尚书哼了两声,只道:“想要月钱,就替老子想个能用的办法出来。”
齐铭学兵部尚书的样子,把手放在下巴处,只是他没有胡子可捻,只能搓着下巴学个样子。
齐铭假模假样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先说了结论:“我觉得这件事不难办……”
外面出现谣言后,齐铭便主动了解了一下行宫之事,在齐铭看来,行宫不但没有招来水祸,反而是拯救了下游的村落。
如果没有陛下的行宫和人工湖,那洪水淹没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一些田地了。
百姓因天灾陷入了恐惧之中,因此失去了判断,这时候,只要有人站出来,把真相捋明白,百姓回过味来,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兵部尚书听了齐铭的想法,皱眉问:“要如何给百姓捋明白?”
“这个也简单啊。”齐铭看向兵部尚书,有些管不住嘴道,“爹,您除了在家摆弄棋子,也该多出去看看,不然对外面的事情一问三不知,早晚会被陛下嫌弃……”
兵部尚书板起脸,瞪着眼:“敢管到老子头上,我看你就是月钱太多了!”
齐铭连忙作揖,嘴中却小小声嘟囔:“官大一级压死人,辈大一级不讲理……”
兵部尚书:“你说什么呢?”
“我说这个好办。”齐铭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找知情人了解一下详细情况,然后把此事编成一个话本子,送到酒楼茶馆里,让说书人每日说上几遍,不出几日,舆论定会反转。”
兵部尚书双眼发亮:“好主意!”
赞叹完,兵部尚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瞪向齐铭道:“你小子想到了不早说,害老子白掉了好几根胡子!”
兵部尚书想到自己白白惨死的那些胡子,痛心地开口道:“这个月月钱减半。”
齐铭:“……”
兵部尚书哼着小曲离开,让手下去找说书人,安排此事去了。
另一边,同样在行动的还有刑部尚书,听闻京中的传言后,刑部尚书第一时间便动用了刑部的力量,开始彻查谣言的来源。
所有人,不约而同行动了起来……
第37章
京郊, 遭遇水灾的村落属于樊阳县管辖范围。
因江存度的重视,户部行动迅速,第一批赈灾物资, 很快便下发到了县里。
樊阳县令不敢怠慢, 收到赈灾的粮食后,第一时间便组织人手,给百姓发粮。
这边,樊阳县令刚刚安排好放粮的事, 便收到消息说,明空公主来了。
得知公主来了, 樊阳县令立刻撇下赈灾的事,亲自出县迎接。
而江泠姝并不想大张旗鼓, 可是一队禁军太惹眼,根本就瞒不住。
这一路行来, 虽然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江泠姝却已经看到了洪水带来的灾害。
京郊目之所及的农田几乎都被洪水淹没了,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吐了穗, 眼看就能收获, 可如今却全部烂在了地里。
之前,江泠姝听说有洪水,可是洪水具体是什么样, 她总有些模糊,如今出了宫,亲眼所见,她才知道天灾是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亲眼目睹过后, 江泠姝越发坚定了要做些什么的决心。
“公主,前面就要到樊阳县了。”云藜望着外面说道。
江泠姝也轻轻掀开马车帘子一角, 向外望去,远远地她看到了一队人。
“那些是什么人?”江泠姝出声询问道。
“似乎是樊阳县的人。”云藜回道,“应当是前来接驾的。”
说完,云藜望了望外面的天,今日的天色很奇怪,远处透着晴光,可她们头顶却有一片薄薄的阴云,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眼看樊阳县越来越近,云藜放下车帘询问道:“公主要下车见一见吗?”
江泠姝想了想,樊阳县令怎么说也是一方父母官,而且还担负着赈灾的差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下车见一见。
如此想着,江泠姝拿起一旁的帷帽戴在了头上。
云藜则是拿起了伞,等马车停下后,她先一步下车,替江泠姝撑伞。
马车外,樊阳县令早已等候多时,眼见马车停下,他立刻带头行礼道:“下官宋倡明,恭迎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江泠姝从马车上下来,首先看到的便是行礼问安的樊阳县令和几名随行的衙役。
“都免礼平身吧。”江泠姝开口,声音和缓。
公主突然来访,樊阳县令心中没底,此时见公主态度温和,樊阳县令心中的紧张退去了一些。
“县里赈灾事务繁忙,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公主见谅。”樊阳县令表面请罪,实际是想表明自己对公主的到访很重视,百忙之中也要抽空过来接驾。
此时的江泠姝还不熟悉官场的弯弯绕绕,听樊阳县令提到赈灾之事,她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赈灾上。
江泠姝向樊阳县令打听县里灾民的情况,樊阳县令察觉公主的心思,他眼睛一转,说道:“下官出来之前,已经安排了衙役给灾民放粮,公主心系百姓,不若亲自前往视察一番。”
这也是江泠姝过来的目的,听樊阳县令如此说,她点头应下。
云藜看向樊阳县令,跟着说了一句:“如此便劳烦宋县令带路了。”
“此乃下官应尽之责。”樊阳县令表现得十分恭敬,“明空公主莅临,是下官和樊阳县的荣幸。”
云藜扶着江泠姝重新上了马车,樊阳县令领路,禁军开路,一行人继续向樊阳县城内行去。
还没走出多远,樊阳县令便给身旁一名心腹衙役使了一个眼色,衙役心领神会,先行一步回了县城。
一行人畅通无阻进了县城,在樊阳县令的带领下,来到了县衙存储赈灾粮食的仓库。
此时仓库外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队伍的最前方,衙役正有条不紊地给百姓发放粮食。
马车停下,江泠姝从马车上下来,她的脚才落到地面上,就听有人高呼了一声:“明空公主驾到!”
听到这声高呼,百姓们像是提前排练好的,齐齐跪地行礼:“草民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
江泠姝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她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让行礼的众人免礼平身。
“草民多谢公主殿下。”百姓们又齐声喊了一句,然后才陆陆续续地起身,重新排起长队,等着领粮。
江泠姝望着眼前长长的队伍,她的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此时天上正下着小雨,雨水淅淅沥沥并不大,可眼前的队伍很长,等到全部领完粮食,估计要几个时辰,这么长时间下来,排队等候的人估计早就淋透了。
大雨过后,天气本就有些寒凉,而此地还处在背阴处,时不时就有一两阵冷风刮来。
江泠姝看到队伍中,有许多人都抱着双臂,还有一些人,用手掩着嘴,不停咳嗽,明显是受了凉……
“公主请放心,户部拨来的粮食充足,下官作为樊阳县父母官,定会保证每一位受灾的百姓都领到粮食,不让县中百姓忍饥挨饿。”樊阳县令对着江泠姝说道。
江泠姝戴着帷帽,樊阳县令看不清公主的神情,他见公主盯着百姓队伍,只当公主担心粮食之事,所以才说出上面的话。
江泠姝转向樊阳县令,突然开口问道:“县里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吗?”
“啊?”樊阳县令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道,“公主如若不嫌弃,可以到下官家中歇脚。”
此时的樊阳县令,还以为是公主想要寻地方休息。
云藜忍不住站出来,对着樊阳县令道:“公主的意思是,能不能寻一处地方,让百姓避雨。”
樊阳县令心中一突,意识到是自己理解错了,他先表态认错:“是下官思虑不周……”
说完,樊阳县令看向眼前望不到边的长队,似是有些为难:“县里恐怕没有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场地……”
田地被淹的几个村的百姓都在此,这么多人,就算是县衙也装不下,更何况粮仓在此处,让百姓去别处避雨,也不方便放粮啊……
“公主仁善。”樊阳县令又奉承了一句,而后道,“下官再多派几名衙役过来给百姓放粮,这样速度快一些,百姓也能早些回去。”
江泠姝皱眉,多几名衙役速度能快多少,如此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到底要怎么办?江泠姝正想着,队伍前方一名扛着救济粮准备离开的老汉似乎是有些承受不住重量,身体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连同肩上的粮食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装着粮食的麻袋散开,里面的粮食撒了出来,老汉瞬间红了眼睛,他顾不上摔痛的身体,趴在地上便开始归拢地上的粮食。
旁边还有等着领粮的人,老汉怕被衙役驱赶,粮食连带地上的沙石泥土一起往袋子里装。
地里的庄稼已经被水淹了,此时领的救济粮就是他们一家人未来的口粮,因此每一粒都很珍贵。
老汉佝偻着身体,身上手上沾满了地上的泥土,可他却对此全然无觉,眼中只有一粒粒能救命的粮……
“给他重新装一袋粮。”
一道轻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老汉愣愣地抬头,才发现公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旁边。
公主有令,衙役不敢怠慢,很快又重新装了一袋粮给老汉。
老汉接过粮,感受到手中沉重的分量,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草民多谢公主殿下……草民多谢公主殿下……”老汉连连叩首谢恩。
“老伯不必多礼,快些起来。”江泠姝开口说道,说完她望向出城的方向。
百姓大多没有车马,来此排队领了粮,还要徒步扛回去,这一路上,不知又要经历多少风雨。
此刻,江泠姝突然有了决断,她转向樊阳县令,再次开口道:“县衙能不能备一些车马,把粮食运送到百姓所在的村落,再逐户发放?”
“这……”樊阳县令苦着脸,辩解道,“非是下官不尽心,如此运粮的话,县里的人手怕是不够用……”
江泠姝看向一路护送她过来的梁青墨,开口询问:“梁统领可否让禁军帮忙运粮?”
梁青墨也正看着雨中长队,听到江泠姝询问,他抱拳拱手道:“属下领命!”
有禁军帮忙,樊阳县令没了推脱的理由,他让衙役停止放粮,遣散排队的百姓。
然而百姓却不愿离开,只惶恐的留在原地,有人出声询问:“怎么不放粮了?”
“不是不放粮了,是要把粮食运到村子里再发给大家。”有衙役出声解释道。
然而百姓仍然不肯离开,粮食就在眼前,他们能实实在在地看到,可一旦离开,谁能保证粮食能送到他们家里?又或者说,粮食少了怎么办?有谁能替他们做主?
地里的粮食已经没了,再领不到粮,他们或许会被饿死。
这种命运的未知,让百姓们很不安,因此,他们宁愿冒雨排队,宁愿扛着粮食徒步走回去,也不愿离开。
百姓们好像变成了一根根木头,僵硬地立在原地,任由衙役如何驱赶,也不肯挪动分毫。
先前摔倒的老汉还未离开,看到眼前这一幕,老汉感同身受地叹了一声。
江泠姝看向老汉,开口询问:“老伯,为什么大家不愿离开?”
被公主询问,老汉有些惶恐,可当他感受到手中粮食的份量,心又定了下来。
老汉不懂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公主刚刚出面帮了他,公主是好人。
老汉望向仍然排成长队的百姓,开口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们是怕一旦离开,就看不到粮了……”
江泠姝怔了一下,此刻她又想起了徭役告示前,被人问的那一句:你能替我们做主吗?
江泠姝望向百姓队伍,这个问题,如今她已经有了答案。
江泠姝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帷帽,她一步上前,走出遮雨的伞,与百姓站在了同一片天空下。
“大家安心回家,明空在此保证,一定会把粮一份不少地给大家送回去!”江泠姝的声音穿透雨丝,传入众人耳中,所有人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江泠姝坚定地站在细雨中,坦然地迎接着众人的目光。
雨丝持续无声地坠落着,百姓望着雨中人影,静默的氛围中,突然有一人跪下道:“草民叩谢明空公主大恩!”
很快,更多的人反应了过来。
“多谢公主殿下恩典!”
“草民谢公主大恩!”
“多谢公主殿下替草民做主!”
众人的声音参差不齐,却比最初拜见公主时,麻木喊出的口号真诚了许多……
“雨天寒凉,大家快些回家去吧。”江泠姝开口劝慰众人,“粮食随后便会送到。”
有了保证,心中安稳的百姓,终于愿意离开了。
云藜走上前,给江泠姝撑起伞:“公主,当心着凉。”
江泠姝却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睛里满是光辉:“云藜,我做到了。”
云藜望着江泠姝,她的眼中也闪烁着莫名的情绪,公主做到了,可她的出路又在哪里?
……
田地被洪水淹没的村子有好几个,送完所有粮食,需要两三日时间。
因为禁军要帮忙运粮,所以江泠姝暂时留在了樊阳县。
等待的时间,江泠姝开始打听谣言的事情,可让江泠姝没想到的是,京中许多人都在议论的谣言,作为灾区的樊阳县却几乎没有人提及。
反而是陛下用行宫泄洪之事从黔义县传过来,许多人对此倒是倍加感激。
问题难道不在樊阳县,而是出在京中吗?
江泠姝打算等禁军送完粮,就回京,可中途却出现了新的意外。
送粮的禁军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有好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出现了咳嗽和发热的症状,可能是感染了疫病。
这次的洪水虽然没有波及到村内,可是却流经了村外。
这几日暴雨已经停了,可洪水还没有完全退去,残存的洪水泡着庄稼,还有一些淹死的动物尸体,经过几日发酵,水质变得浑浊不堪。
而这些脏水就在距离村落不远的地方,百姓没有安全卫生意识,可能无意间饮用了被污染的水,因此才感染上了疫病。
听说出现了疫病,樊阳县令慌了,这种事他可担不起责任啊,樊阳县令立刻写折子上报……
梁青墨作为禁军统领,此次随行主要任务就是保证公主的安全,如今樊阳县出现疫病,他建议江泠姝立刻离开。
江泠姝却问了一个问题:“感染疫病的百姓要怎么处理?”
“会请大夫看诊,如果治不好便会封城处理。”梁青墨没有隐瞒,如实告知了真相。
所谓封城,就是让百姓自生自灭,古代没有更好的医疗手段,只能用这种方法隔绝疫病的传播。
江泠姝唇色有些泛白,她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最终决定道:“我想先等大夫的看诊结果。”
梁青墨有些诧异,不过他也没有再劝,只道:“属下这就寻大夫给村民看诊。”
梁青墨去安排这件事,江泠姝和云藜留在樊阳县衙等待。
“公主,不管结果是什么,等梁统领回来咱们就离开吧。”云藜开口劝道。
江泠姝忧心地望着外面,无意识点头道:“我知道……”
主仆两人等在县衙内,一直等到下午,梁青墨才赶回来,并且带回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
老大夫见到江泠姝,二话不说,先行礼:“老朽参见公主殿下!”
参拜完公主,老大夫又郑重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老朽无福得见陛下,可陛下的大恩,老朽和樊阳县的百姓会永远铭记在心!”
江泠姝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看向梁青墨。
梁青墨只说了一句:“疫病可治。”
江泠姝还是有些疑惑,直到老大夫从怀里掏出一本医书,她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建行宫之前,江存度整理了手中资产,机缘巧合在内库发现了一本医书,本着资源要合理利用的原则,江存度把医书交给了李佑德,让李佑德视情况把医书推广出去。
而如今,这医书已经传到了樊阳县,医书的封面上有医圣的名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释:嘉正元年,帝传此书于世,凡得此书者望继续传下去。
不知哪个抄书的人在下面做了注释,后面的人也都跟着抄了下来。
此次治疗疫病的方法,就是这本医书上记载的。
老大夫眼眶湿润,握着医书的手也不自觉颤抖:“陛下乃当世明君圣主,传此书于世,福泽万民啊!”
老大夫已年过七旬,亲身经历过前朝末年的乱世,便更加明白一位明君圣主的份量。
听老大夫说完,江泠姝眼睛明亮如星,她为疫病可治高兴,也为老大夫口中的明君圣主而感到自豪。
眼下,梁青墨把老大夫带回来,一是因为老大夫听说公主在此,非要过来谢恩,二则是因为,樊阳县的药材储备不够,治疗疫病的药材少了一味,需要回京城购买。
禁军脚程快,回京买药的事情可以交给禁军,梁青墨询问江泠姝,要不要跟随禁军一起回京。
江泠姝摇头,如果她一起跟回去,禁军为了照顾她,可能会放慢脚步。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药材买回来,尽快把疫病控制住。
既然疫病可治,梁青墨也不强求,他转身就去安排禁军买药。
禁军快马加鞭回京,一路疾驰,赶在天黑之前,把缺少的药材买了回来。
老大夫连夜配药,禁军和衙役帮忙熬药,等到第二日一大早,熬好的药便随着赈灾粮,一起送到了乡下村落。
此次来樊阳县,也算是一波三折,等到所有事情都解决后,江泠姝也准备动身回京了。
和来的时候一样,江泠姝并不想兴师动众,可是百姓们却闻风而来,夹道相送。
洪水要命,疫病也要命,接连遭逢两难,几个村子的村民,都以为他们活不下去了。
可大难当前,先有陛下用行宫泄洪救难,后有公主亲临送粮,再有陛下传的医书救病。
脚踏实地的百姓,感情也十分朴素,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可究竟是好是坏,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虚浮的谣言动摇不了真诚在每个人心中的份量。
老大夫作为代表,从百姓中走出,走到江泠姝面前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双手递上了一把万民伞。
“老朽得医书,可救一村之人,一县之人,而陛下传医书,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老大夫慷慨陈词,只恨言语不能道尽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陛下福泽苍生,老朽替万万免受病痛之苦的百姓,感谢陛下大恩!”
“陛下万岁!公主千岁!”
百姓跟着齐声高呼。
“陛下万岁!公主千岁!”
江泠姝坐上马车,直到驶出很远,身后相送的声音都不曾停歇……
……
朝堂上。
因为京中的谣言,这几日开始有朝臣上疏,让江存度开坛祭天。
不管洪水的到来是否与行宫选址有关,天灾的出现总归是不吉利,而在洪水之后,又传出了疫病。
灾难接连而来,朝臣们觉得这是上天的警示,而陛下作为天子,理应祭天自省。
江存度不知这是不是剧情惯性,他只知道原本的暴君都没有屈从于祭天之事,而他拥有现代人思维,更不会迷信这种无稽之谈。
江存度拒绝的态度很是坚决,而朝中百官分成了两派。
祭天派觉得天灾事关重大,不可轻视,因此主张祭天。而反祭天派则是对陛下心悦诚服,无条件支持帝王,因此反对祭天。
两派在朝中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陛下,天灾不可轻视啊!史书有载,禹朝河水决堤,倒灌城池,帝开坛祭天;武朝地动房屋塌陷,帝祭天自省,颁布罪己诏……”礼部侍郎一条条地陈述过往的祭天案例。
江存度听完,淡淡一笑道:“程侍郎对史料如此了解,不做史官屈才了。”
礼部侍郎:“……”
“陛下,臣不赞同程侍郎之言。”兵部尚书紧跟着出列进行了反驳,“程侍郎所言河水决堤倒灌城池,与现今的情况不可一概而论,据臣所知,此次的洪水止步在了村落外,并未造成大量人员伤亡,两者性质不同。”
“齐尚书此言差矣,京郊农田尽数被洪水淹没,如果没有朝廷赈灾,百姓难道会没有伤亡吗?”户部尚书也出列了。
“从结果来看就是没有伤亡啊!”齐铭也站了出来,“史书上帝王祭天,是因为他们犯了错,而陛下雄才伟略、英明神武、慈悲为怀,没有丝毫错处,何必效仿先人祭天?”
听了齐铭夹带私货的话,群臣不禁嘴角抽搐,只有兵部尚书捋着胡子对此很满意。
“洪水天灾就是警示,如果不能引以为戒,恐会招来更严重的天灾!”工部侍郎忧心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非也非也。”齐铭对此明显有不同的看法,“众位大人可知,洪水暴发时,陛下的行宫充当了泄洪的作用?”
“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众位大人可清楚?”齐铭稍稍停顿了一下,揭晓答案,“洪水为陛下灌满了人工湖,却停在了宫殿的台阶前。”
“众位大人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说到这里,齐铭向上一拱手,继续道,“这意味着上天想要成全陛下,这是上天对陛下的赞扬啊!”
众臣:“……”
如此诡辩,众臣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眼看反祭天派占据上风,吏部郎中突然出列道:“可疫病之事又如何说?瘟疫之害,十室九空,这难道不是上天的警示吗?”
齐铭皱眉,陷入沉思。
之前樊阳县暴发疫病,樊阳县令第一时间就上了奏折,前两日,樊阳县令又上奏折说疫病可治,时至今日,情况到底怎样了,不曾亲身下乡的朝中官员无从得知。
因不知具体情况,齐铭不敢拿此事信口胡诌,竟一时陷入了两难……
刑部尚书左右看了看,这段时间刑部一直在调查谣言的来源,此时眼看祭天派重新占据了主动,刑部尚书决定奏明调查结果,以此来扳回一局。
然而刑部尚书年纪大了,行动难免有所迟缓,他才抬起一只脚,就被突然进来通传的司殿太监打断了……
“陛下,梁统领请求觐见!”
江存度没想到梁青墨会在这时候回来,而对方刚从樊阳县归来便请求觐见,明显是有事。
就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存度略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人宣进来,眼下勤政殿的情况,多一个梁青墨不多,反正没有人能动摇他。
“宣梁统领进殿!”司殿太监高声通传道。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梁青墨迈步进了勤政殿。
一时间,朝中百官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梁青墨身上,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惊讶。
梁青墨作为禁军统领,有御前佩刀的特权,可此时梁青墨不但带着刀,手中还拿着一个奇怪的类似雨伞的事物。
一些官员皱眉,在心中思索此为何物,而另一些官员双眼不自觉瞪大,明显是已经认了出来……
梁青墨行至勤政殿中央,单膝跪地,双手把伞托举而起:“陛下,此乃樊阳县百姓所赠万民伞!”
第38章
万民伞!
朝中百官被这三个字震住了, 众人无不瞪眼盯着梁青墨手中的伞。
万民伞是百姓颂扬德政,对执政之人表达爱戴的体现,此伞自古有之, 但并不常见。
陛下到底做了什么, 才使得樊阳县百姓送出此伞?
一时间,殿中百官,惊诧的有,怀疑的有, 感动的有,阴谋论的也有……
想当年, 陛下还是五皇子的时候,就传出了乖戾恣睢, 任性妄为的名声,因此朝中想要谋求从龙之功的臣子在选择站队的时候, 无一例外都排除了五皇子。
可世事无常, 谁又能想到最后登基的偏偏就是名声最差的五皇子。
不出众臣所料的是,陛下初登基就在宫中大开杀戒, 暴君的名声就此传开。
可今日, 一把万民伞居然送上了勤政殿。
朝臣们回想曾经,发现陛下好像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妄为。
陛下废除了点卯,独断专行地把早朝时间改到了巳时;陛下还无视钦天监的测算, 固执己见地修建避暑行宫;不仅如此,陛下还让臣子帮忙收集三千佳丽……
这一桩桩事,怎么看也不像是明君所为……
百官心里各种想法交织,最后全部转化为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这万民伞到底是怎么来的?
有关万民伞的来历,梁青墨很快便公布了答案。
梁青墨从公主为百姓送粮开始说起, 说到发现疫病,樊阳县的大夫在医书中找到了治疗疫病的药方。
听到这里,刑部尚书不禁发问道:“什么医书,竟然记录了如此珍贵的药方?”
百官也都被医书吸引了注意力,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如果能得到这样一本医书,健康最起码多了一重保障。
“梁统领可与那大夫交谈过,此书如果能进献给宫里,也算是大功一件。”工部侍郎开口道。
梁青墨神色复杂地瞥了工部侍郎一眼,而后道:“这医书就是宫里流出去的。”
工部侍郎嘴巴微张,惊讶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宫中的医书?”
通过梁青墨的描述,可以想象此医书的珍贵,既然是如此珍贵之物,怎么可能会轻易流传出去?定是被人偷拿了,工部侍郎笃定自己的猜测。
梁青墨绷着严肃的表情,回道:“是陛下……”
“啊?”工部侍郎懵住了,他怀疑自己耳鸣了,“梁统领刚刚说的是谁?”
梁青墨向上瞟了一眼,面上显出恭敬之色:“是陛下让人传扬医书,治病救人。”
此话一出,整个勤政殿突然安静了下来。
百官终于弄明白了这万民伞的来历,同时也隐约意识到,陛下虽然一如既往的任性妄为,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百官无言的这段时间,齐铭又站了出来。
先前齐铭不了解樊阳县的情况,所以不敢乱说,此时一切明了,他立刻支楞了起来:“陛下慈悲为怀,心系百姓,定是菩萨转世,来普渡众生的。”
此刻,齐铭只恨自己没带道具手帕,为了表演效果,他一咬牙,狠心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再抬起头时,齐铭已经眼含热泪:“臣一个外人,尚且感动得不能自已,因陛下而免于疫病之苦的百姓心中定是感激万分,因此才送上了万民伞!”
说到这里,齐铭转向梁青墨:“梁统领,可否详细说说百姓送伞的情景?”
梁青墨:“……”
梁青墨扫了一眼声情并茂的齐铭,干巴巴地开口道:“医者出面送伞,百姓夹道相送。”
这就没了?
齐铭眨了眨眼睛,他觉得梁青墨说得也太简略了,好歹也说一两句当事人的台词啊。
“陛下,”兵部尚书也站了出来,而且一开口就是热泪盈眶,“自古有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上天所感来自百姓所感,而今百姓赠伞颂扬陛下,足以说明陛下并无过失。”
“天道即民心,陛下民心所向,便是天命所归!”
论正当,还有比民心更正当的吗?
一把万民伞,可以说是彻底堵死了祭天派的路,反祭天派大获全胜!
江存度的视线扫过沉默的群臣,最终落在了梁青墨身上,当初他拿出医书,只是随心而为,从没想过会有今日。
这大概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陛下……”刑部尚书之前被梁青墨的出现打断,此刻终于抓住时机,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江存度回神,看向刑部尚书:“罗尚书,请讲。”
“陛下,京中有关行宫的谣言,臣已查明真相。”刑部尚书乘胜追击道,“经过刑部查证,最终确认京中谣言与被免官的徐监正和赵侍郎二人有关。”
徐监正是前任钦天监监正,而赵侍郎是前任吏部侍郎,两人因牵扯行宫选址,和亲,还有三千佳丽等事,一起被罢免了官职。
郁郁不得志的两人聚在酒楼喝酒,因心中不愤,两人借着酒劲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不知怎么被人听了去,就此传扬了开来。
“公道自在人心,如今谣言已经不攻自破,然两人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其罪当诛!”刑部尚书愤然开口,表达了对两人的深深谴责。
江存度从没在意过谣言之事,甚至没有深想此事是不是人为,不过如今既然抓住了始作俑者,那确实当罚。
江存度正思考该如何处理此事,梁太傅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陛下仁慈宽厚,承天之佑,乃子民之福。”梁太傅开口说道,自从上次病过之后,梁太傅就有些精力不济,说话的时候多有停顿,“两次天灾方有惊无险度过,陛下不宜在此时肆行杀戮之举啊。”
梁太傅言之谆谆,入情入理,劝谏帝王不要大开杀戒。
江存度望着梁太傅,之前万民伞出现的时候,他曾看到老太傅眼中有泪光。
梁太傅或许有些古板,可却从来没有私心,梁太傅毕生所求都是君主贤明,国家太平。
而江存度只把皇帝当职业,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快些退休,成不了梁太傅口中的明君圣主。
梁太傅的赤胆忠心,注定要错付了,江存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所以面对梁太傅时,他总会多几分容让。
“太傅说得是。”江存度认同了梁太傅所说。
原本,他也没打算因两句谣言就治人死罪,既然梁太傅提了出来,他刚好顺势而为。
江存度看向刑部尚书,开口道:“将两人发配北疆吧。”
边城曾因战乱失去了大量人口,时至今日也一直人口不足,他把人发配过去建设边城,也算是间接支援镇安王的事业。
在刑部尚书的设想中,两人之罪不连累家人就已经是陛下开恩了,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宽宏大量,只将两人发配。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梁太傅,他调查此事的初衷是替陛下解忧,而不是与陛下作对,所以刑部尚书虽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痛快地领旨退下了。
今日的早朝,先是朝中两派争议祭天之事,中途梁青墨带着万民伞出现,结束了争议,最后刑部尚书又揭开了京中谣言真相。
这一系列事端,可以说都是因行宫和洪水而起,如今终于告一段落,江存度和百官都有些疲乏了。
江存度抬手按了按眉心,准备结束今日的早朝。
然而就在这时,下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江存度抬眼一看,就见百官中又有一人出列了,此人跪趴在地上行着大礼。
江存度定睛看了看,发现这次出列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哲。
从黔义县回来后,孟哲便升至了工部郎中,也有了参加朝会的资格。
之前,百官你一句,我一句,互相争辩,孟哲几次想要发言,但每每都因别人更快一步,而被迫憋了回去。
此时,百官终于争出了一个结果,停止了交锋。
孟哲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不会再有人打断自己后,他终于鼓足勇气,迈开了脚。
然而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着急,孟哲的两只脚绊在了一起,扑通一下,以一个双腿跪地,上身匍伏,双手伸出头顶的姿势跪趴在了地上。
孟哲:“……”
作为一个社恐,此时的孟哲只想原地去世……
江存度疑惑看着趴在下方不动的人,心想这孟郎中难道是蒙受了什么冤屈?
“孟郎中,有话但说无妨。”江存度开口,尝试唤醒孟哲。
孟哲脸上的羞红一路蔓延到耳朵尖,被陛下点名,他开始尝试重新掌控身体。
首先是收回双手,然后撑起上身,接下来……接下来还是跪着吧。
跪着更稳当一些,最主要的是,跪在地上低着头,可以避开众人的视线,这多少让孟哲好受一点。
“陛、陛下……”孟哲磕磕巴巴地开口了。
“嗯。”江存度先应了一声,主动询问道,“孟郎中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平事,尽管说来,朕会替你做主。”
“不、不是……”孟哲觉得自己的嘴巴像是租来的不听使唤。
“陛下……”孟哲紧紧握着双手给自己打气,闭着眼睛一鼓作气道,“陛下,黔义县百姓感念陛下为民泄洪,将浔水河直通行宫的河渠,命名为了‘为民渠’……”
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孟哲如释重负出了一口气。
江存度怔了一下,没料到孟哲跪出来是为了汇报此事。
百官也都盯着孟哲打量,这位新来的孟郎中平时很没有存在感,这次突然出场,还搞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想向陛下邀功啊。
这“为民渠”的名字确实不错,只是和万民伞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孟郎中如果早些提出来,众人说不定还能小小震撼一下,此时行宫和洪水之事已经翻篇,众人也都乏了,已经没有多少精力捧场了。
当然这是对于一般官员来说,合格的天子近臣,就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抓住机会表现自己。
兵部尚书带着小手帕出场了:“陛下圣明如天上之日月,福泽我大堇万方!”
“能得陛下这般的明君庇佑,是臣与朝中诸卿,乃至天下苍生之幸啊!”兵部尚书声泪俱下,情难自已的模样,让人十分动容。
还跪在殿中的孟哲,望着动情的兵部尚书,显得很是无助,因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他已经等到最后出场了,为什么还是会有人出来抢话。
龙椅上,江存度扶着额头,对着兵部尚书道:“朕晓得了,齐尚书如果无事奏禀,可以退下了。”
江存度怕自己不打断,兵部尚书能一直说到天黑。
兵部尚书见好就收,陛下一发话,便收放自如地归了队。
见兵部尚书退下,孟哲耷拉的脑袋立刻抬了起来:“陛下,臣还有本要奏……”
第39章
“陛下, 臣还有本要奏……”
大概是怕再被人打断,这次孟哲说得很急,说完他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奏折, 向上呈递。
食乐见状, 走到孟哲身前,接过奏折,呈给了江存度。
江存度看着手中的奏折,这本奏折很厚, 都快赶上孟哲当初递交的那本安邦利民折子了。
不过奏折里面的内容却与上次很是不同,江存度翻开奏折, 一页一页看了起来。
下方百官探着头,都很好奇奏折里面是什么内容。
百官想要通过陛下的神情分辨一二, 然而冕冠上的垂旒遮挡了陛下的神情,众人看得并不真切。
不过众人的好奇心很快变得到了满足。
江存度看完最后一页, 重新把奏折递给了食乐, 他看着下方探头探脑的百官,处变不惊地开口道:“传下去, 让众位爱卿也看看。”
食乐展开奏折, 先给位列前排的梁太傅、淮国公,以及众位尚书大人观看。
当看清奏折中所述内容,梁太傅神色一凝, 显然是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而淮国公也少有的在外人面前沉下了脸色,袖中他的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显然是在极力克制。
淮国公闭上眼睛,先缓和了一下情绪, 才继续观看这奏折后面的内容。
而几位尚书看了奏折,也都开始倒吸冷气, 还不等全部看完,六部尚书中的工部尚书就已经跪下了。
看到前面的情况,齐铭很是好奇奏折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可轮到他还要等一会儿。
齐铭眼睛一转,蹭到孟哲面前,低声问道:“孟郎中,你奏的是什么事啊?”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奏折上,孟哲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凑过来,他惊了一下,嗫嚅道:“是工部的一些事情……”
“工部的什么事?”齐铭好奇追问。
孟哲:“公务上的事……”
齐铭心里更痒痒了:“那为什么前面观看奏折的大人反应如此之大?”
“可、可能有点严重?”孟哲不是很确定地说。
有点严重?
等齐铭看到奏折的时候,他才知道孟郎中实在是过于谦虚了,这哪里是有点严重,这是要把整个工部都掀翻的节奏啊!
等到所有官员都传阅完毕,以工部尚书为首的工部官员全部跪下了。
还有兵部的齐尚书也跪下了。
朝中其余官员再看孟哲时,不约而同生出了一种人不可貌相的感觉,谁都没想到,这孟郎中平时不声不响,一出手便投下了一颗惊天炸雷。
孟哲所奏不是别的,正是之前被他撞见的工部私运兵甲武器之事。
那些被偷偷运走的兵甲武器是从何而来?回京后,孟哲潜伏在工部,继续深入调查,还真被他查出了端倪。
按照流程,工部造好的兵甲武器会送去兵部,而兵部检验过后,会把不合格的次品退回工部重造。
这两年,被兵部检验不合格退回的次品有上万件之多,然而这些不合格的次品退回工部后,并没有重造记录。
孟哲追寻这些次品的下落,结果是查无所踪,真相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臣失察!”兵部尚书手中攥着小手帕,再次上演了声泪俱下,“那冯侍郎狼子野心,犯下如此大错,臣却丝毫未觉,臣实在是愧对陛下的信任啊!”
这冯侍郎便是被迫辞职留在北疆建设边城的前任兵部侍郎,也是这两年负责和工部对接,检验兵甲武器的当事人。
兵部尚书俯身叩首,悲痛万分地道:“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
兵部尚书是真的很悲痛,他没想到自己除了被儿子坑,还要被已经离职的下属坑。
此时,朝中的其余官员,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疲乏,各个打起了精神,屏息凝神观看事态的发展。
所有人都清楚,这案子的重点不在兵部,而是工部……
【宿主,工部之事并非当前主线内容。】系统不得不出来提醒。
【我也没想加班啊。】江存度也很无奈。
这件事确实在江存度的预料之外,原本他把孟哲派去工部,目的是为了保证堤坝工程不出意外,而孟哲的所做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如今事情已经曝光了出来,便不能置之不理。
私藏兵甲武器,向来是和谋逆造反关联的重罪,而谋逆造反除非是成功了,否则是大赦天下都不会赦免的死罪。
【我如果在此事上装聋作哑,你觉得朝中百官会作何感想?】江存度问系统,今日他在此事上装聋作哑,明日他在朝中的威信恐怕就要减半,后日便会有更多的人徇私枉法、以权谋私。
系统:【……】
江存度这个暴君如果还想维持在朝中的威信,如果还想让政令上通下达,那便不能在此事上轻轻揭过。
更何况,江存度的眼睛瞥向下方……
殿中,工部官员跪倒了一片,孟哲也在其中,其余工部官员都垂头耷脑,只有孟哲身板挺直,眼睛时不时就向上瞟来。
孟哲从小就被人说笨手笨脚,能考中科举,大概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更好的前程他从不敢奢求。
在衙门当差时,上官批评他连文书都整理不好,同僚说他不会说话,所有人都说他不会有大出息,他也觉得如此,他的人生好像已经被没有出息框死了。
可是那日,陛下传他去御书房。
陛下诚挚地询问他是否担得起责任?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重视,孟哲不想辜负这份珍贵的信任,所以他竭尽自己之所能,用尽一切办法,只是想完成陛下交给他的任务。
而今日这份奏折,就是孟哲上交的答卷。
孟哲不知陛下是否满意,他的心里有些忐忑,还有些期待……
【更何况,朕总不能失信于人。】江存度又对系统说了一句。
江存度看着殿中百官,就此事发表了看法:“孟郎中检举有功,不必多礼。”
随着这句话落下,朝中百官的视线齐刷刷投向了孟哲。
孟哲:“……”
得到陛下的肯定,孟哲很高兴,可他真的不想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啊!
众人的视线像毛刺一样粘在孟哲身上,让孟哲浑身不自在。
江存度见孟哲仍然缩在人堆里没反应,他又明确说了一遍:“孟郎中免礼平身吧。”
孟哲:“……”
“谢……谢陛下……”孟哲谢恩,然后像是顶着一座山一样,在众人的关注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周围都是跪倒的工部官员,孟哲这一站起来更加鹤立鸡群了。
孟哲眼睛发直,觉得整个人都麻了……
幸而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
“工部涉事官员全部关押候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调查审理此案。”
随着江存度做出决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工部尚书和一众工部官员身上。
江存度也看向了工部尚书。
自从事件被曝光出来,工部尚书便没有一句辩驳,或许是他自知罪责难逃,又或许是怕说多错多,所以最终选择了沉默。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六部尚书之一的工部尚书,今日栽了,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郎中手里。
朝会结束,工部有近半官员进了刑部大牢。
陛下指定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为了尽快调查出案件真相,三个衙门的官员聚在一起商讨案情。
“罗尚书觉得此案该如何审理?”都察院的副都御史询问刑部尚书。
这副都御史正是曾去北疆调查和亲案件,回来便从刑部升到都察院的王钦差,此时应该称王副院了。
而另一位周钦差,则是调到了大理寺,担任大理寺少卿,听到王副院询问,周少卿也看向了刑部尚书。
之前两人正是得到了刑部尚书的指点,才能顺利升官,此时两人还想向刑部尚书取经。
两人并不知道,刑部尚书其实也是请教的兵部尚书。
此时突然被询问,刑部尚书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觉得陛下是想公事公办,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刑部尚书决定等散值后,先去找兵部尚书下盘棋,让兵部尚书帮忙拿个主意……
毕竟从最初的鹦哥事件,到如今的工部案件,兵部尚书几次陷入危机,都能全身而退,对圣意的揣度可见一斑。
“阿嚏——”兵部尚书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忍不住皱眉。
这段时日也不知怎么了,倒霉事总是落在他身上,难道是祖坟风水出了问题?
兵部尚书心中犯嘀咕,决定回去就找人看一看,他也算是一把老骨头了,这种事再来几次,他是真遭不住了……
放衙回到家,兵部尚书叫住刚刚回来就往外跑的齐铭。
“这段时间你怎么总是往外跑?”兵部尚书疑惑询问。
齐铭摸了摸鼻子,辩解道:“当然是为了长见识,我要是不出门,也想不出用说书人破解谣言的方法啊!”
兵部尚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觉得似乎在理。
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兵部尚书谈起正事:“既然你有见识,那你请个能人回来,看看咱们家的祖坟。”
“祖坟?”齐铭不解,“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吗?”
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气得瞪眼:“有你们这一群坑爹的,老子就怕冒的是黑烟!”
最近一年,兵部尚书是诸事不顺,从鹦哥事件开始,他好像不是在请罪,就是在请罪的路上。
兵部尚书怀疑是祖坟风水出了问题。
而齐铭弄明白老爹的用意后,他忍不住开口劝道:“爹,我觉得那些江湖术士都是骗人的。”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兵部尚书拿出父亲的威严,直接下命令。
“官大一级压死人,辈大一级不讲理……”齐铭小声嘟囔道。
兵部尚书瞪眼看过去:“你说什么?”
齐铭:“我说这就去……”
“等一等。”一个手握长枪,衣着打扮利落大方,眉宇尽显英气的女子突然走来,她叫住齐铭道,“二弟,你送的簪子我用不上,日后莫要再破费了。”
齐铭脚下一停,看向来人:“阿姐,你偶尔也装扮一下,说不定姻缘就来了。”
“见色起意者,早晚会因色衰而爱弛。”齐金钰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不嫁人了。”
“不嫁人如何使得?”兵部尚书立刻表示了不赞同。
发妻亡故后,兵部尚书一直没有再续娶,如今儿女到了说亲的年纪,兵部尚书只觉非常愁人,尤其是想到长女三次失败的亲事,兵部尚书更是愁得掉胡子。
看着眼前英姿不凡的长女,兵部尚书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你的亲事爹一直惦记着,你放心,爹一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让你后半生有个依靠。”
然而听了兵部尚书此言,齐金钰手中枪尖挑起,一套漂亮的连招用出,手中的长枪仿若游龙出海,潇洒飘逸。
一招落定,长枪稳稳立在地上,齐金钰问:“如意郎君可有如意枪可靠?”
兵部尚书:“……”
齐铭摸着下巴,不自觉点头道:“爹,我觉得阿姐说得有道理,以阿姐的身手,谁依靠谁还不一定呢!”
兵部尚书瞪过去,齐铭立刻开溜……
齐金钰也转头去练枪了,只剩下兵部尚书一人留在原地……
兵部尚书满面愁容,天天被坑不说,儿女还没一个省心的,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
宫墙内。
入夜后,皇宫各处殿宇都掌起了灯。
火红的烛光越发映衬得这皇宫金碧辉煌,也越发衬托出了阴影处的空旷幽寂。
静怡殿,只在主殿门边挂了两个灯笼,殿内昏暗寂静,宫人们似乎都已歇了去。
沈昭兮立在窗边,对着窗户的方向开口道:“你不要再来了。”
窗外,梁青墨看着紧紧闭合的窗户,坚毅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挣扎之色。
今日梁青墨过来,是因为这几日发生的事,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去求陛下,陛下或许会应允你出宫。”
出宫?
沈昭兮脸上浮现苦笑,她与梁青墨相识在乌鸢湖畔,恰逢有人落水,他们互相配合把人救了上来。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却因这一场小小的意外,生出了几分相见恨晚之感。
可命运最终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因为她是淮国公之女,而梁青墨是梁太傅之子。
用淮国公的话来说,作为朝中最大的两个派系,上面是不会放心他们联姻的,后来,她便被淮国公送进了宫。
她未入宫时,他们尚不能在一起,如今就算出了宫,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驾崩了,太妃出宫改嫁的。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留下这句,沈昭兮便离开了窗边。
……
帝王寝殿。
如今行宫任务已经完成,而工部案件尚在调查中,江存度难得寻到片刻空闲,歪在寝殿的软榻上,眯着眼睛小憩。
系统大概是见宿主得了闲,它突然上线发布了下个阶段的任务:
【驳回镇安王的调粮请求,下旨申饬镇安王,不得以任何理由往北疆送粮草。】
之前,江存度利用系统的语言漏洞,在任务中投机取巧,给系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这次,系统用“任何理由”来严防死守,提前封锁了江存度的路。
听到如此严苛的任务要求,江存度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底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江存度侧身倚在榻上,懒洋洋地开口询问:【还有其它要求吗?】
系统想了想,觉得“任何理由”足够囊括各种情况了,不过以防万一,它还是认真查漏补缺了一番,做了补充:【申饬圣旨内容要明确,不能含糊其辞。】
【嗯。】江存度淡淡应了一声,他觉得系统所说还是不够严密,帮忙找补道,【这圣旨的内容不如由系统来拟写,到时候,我照着誊抄一遍。】
系统:【……】
江存度好像突然打开了思路,他问:【系统,你有秘书功能吗?】
【日后我需要下发什么圣旨,你能不能都提前帮我写好?】
系统:【……】
系统:【本系统不具备秘书功能,任务的事情,还请宿主亲力亲为!】
江存度若有所思,开口建议道:【系统,你或许该升级了,多加载一些功能。】
【本系统的功能已经加载完全。】系统的功能与任务是配套的,与任务无关的功能对于系统来说是累赘。
【是吗?】寝殿内光线昏沉,江存度的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事情一旦假手于人,便要承担不能处处称心如意的风险。】
【什么意思?】系统不解。
江存度眼底闪过笑意,又很快收敛:【我的意思是,系统如果能多加载一些功能,替宿主把任务做了,我便能提前退休了。】
系统:【……】
系统:【请宿主积极做任务,不要消极怠工!】
【你这个任务发布得有点早。】江存度望向北方,慵懒地开口道,【驳回镇安王的请求,也要等镇安王的请求发过来啊。】
和亲之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大堇与达朗的关系再度陷入紧张,前不久还爆发了一次小冲突。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再加上战事的消耗,北疆的粮草早已耗完。
多亏了女主夏清岚出资购粮,才帮镇安王解决了粮草危机,可主角的成功之路总要多经历一些波折。
因为今年多地出现暴雨,一直和夏清岚交易的粮商,突然以水灾收不上粮为由,终止了与夏清岚的合作。
如果是一两家粮商如此,镇安王与夏清岚还不至于陷入困境,异常的是盛产粮食的鱼米之乡淮原郡内,所有的粮商全部拒绝了卖粮给夏清岚。
而北疆局势紧张,达朗部落虎视眈眈,正是急需粮草的时候。
为了筹集粮草,夏清岚亲自到淮原郡查探情况。
留守北疆的镇安王也做了另一手准备,那就是向朝廷要粮。
可京中朝廷这边的情况也不好。
首先,大堇多地受暴雨影响,粮食减产,朝廷征收上来的赋税比往年削减了不少,而京郊地区又不巧暴发了洪水,朝廷赈灾又消耗了许多粮食。
其次是行宫建设碰上天灾,百官请命,劝暴君祭天自省,暴君不愿,与百官僵持,最后封了行宫。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镇安王要粮的奏折被递到了暴君面前。
因为前面诸多祸事的加持,暴君的情绪正处于爆发边缘,收到镇安王的奏折,不但没有给粮,还下旨申饬镇安王穷兵黩武。
朝廷这边没要到粮,只能寄希望于夏清岚的行动了。
而夏清岚到达淮原郡后,通过调查发现,淮原郡的粮商,或者说是粮商背后的官绅在有意针对北疆。
为了筹粮,夏清岚和手下的商贾伪装成了南沂小国来的商队,用手中的稀罕商品为诱饵,诱使粮商与她交易。
只是伪装成没有背景的小国商队,难免受到打压,夏清岚与淮原郡官绅斗智斗勇,前前后后纠缠了很长时间,才筹到想要的粮草。
然而北疆这边,达朗部落查探到边城粮草不足,提前发动了进攻,镇安王不得已选择了保守的防御战。
由于粮草不足,这一战打得十分艰难,边军固守在边城内,虽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人员伤亡,可军中士气却遭受了严重打击,达朗骑兵撤走的时候,镇安王本有机会发动反攻,最终也因粮草不足放弃了。
受这一战的影响,边军与达朗陷入了持久战。
后续,夏清岚通过羊毛贸易,拉拢策反了达朗辖下的一个小族落,再之后,又配出了火药,才彻底扭转了战局。
江存度回想着系统给的剧情梗概,最后把重点放在了淮原郡上,他记得前不久才收到过淮原郡的奏折。
淮原郡也下了暴雨,虽然没有出现洪水这样的大灾害,但却有部分处在洼地的农田因暴雨涨水受到了波及。
淮原郡守上折子奏明此事,一般像这样不是很严重的水灾,江存度都是减免个赋税,然后让地方官员根据当地情况,自行开府仓放粮赈灾。
现在看来,他或许可以重视一下了……
第40章
淮国公府邸。
鸿胪寺卿暗中来访, 在书房与淮国公密谈。
“国公爷,工部的事情该如何处理?”鸿胪寺卿面上满是担忧之色,显然这次的麻烦不小。
淮国公面无表情, 应是早就做好了决断, 他凛然吐出四个字:“弃车保帅。”
鸿胪寺卿神情一怔,明白了淮国公的深意。
所谓弃车保帅其实有两层含义,一是放弃工部侍郎,保住工部尚书, 二则是做最坏的打算,彻底斩断与工部的联系, 保住更上层的人。
鸿胪寺卿思考了一下对策,开口道:“如果要把工部尚书择出来, 恐怕还需在负责审案的三司那边疏通一下。”
淮国公摩搓着手上的扳指,眯着眼睛道:“我记得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喜欢听戏, 还在外面养了个伶人做外室?”
“确有此事。”鸿胪寺卿顿了一下, 而后道,“据说那左都御史的夫人十分凶悍, 左都御史是怕夫人才把人养在外面的。”
“左都御史也算是当朝大员, 想办法帮忙运作一下,在家顺心,在朝才能好好办差不是?”淮国公的语调幽冷。
鸿胪寺卿连声应道:“是, 国公爷说得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组成三司会审,共同审理工部的案子。
这几日三个衙门的人除了提审涉事的工部官员,还根据孟哲的奏折进行了深入调查。
经过核实, 基本上已经确定,有上万套从兵部退回工部的兵甲武器不知所踪。
兵部那边, 涉事的官员是前任兵部侍郎,前兵部侍郎因调查和亲队伍被劫之事,被革职留在了边城,如今要查案,自然要把人押回来。
而工部这边,和前兵部侍郎对接的是工部侍郎。
如今,前兵部侍郎还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为了查清那上万套兵甲武器的下落,三司会审的重点放在了工部侍郎身上。
工部侍郎和工部尚书一样,一开始都是沉默,经过几日轮番审问过后,才终于松了口。
“是我做的……”工部侍郎招认了。
“你为何要如此做?那些兵甲武器又送去了哪里?”刑部尚书审问道。
工部侍郎神色有些萎靡,他道:“自然是为了升官发财。”
“是有人允诺你好处了吗?”刑部尚书察觉要点,继续追问道,“还有那些兵甲武器的下落,你一并交代出来。”
“好处?”工部侍郎仿佛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他看着堂上负责审案的众位大员,回道,“只要我把兵甲武器送去地方,地方官员自会源源不断地给我送好处。”
“你说你把那些兵甲武器都送去了地方?”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开口询问,“具体送去了哪些州郡,可有名单?”
工部侍郎:“记不清了……”
“怎么会记不清?”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满面肃然,“休要隐瞒,全部招来!”
“名单都烧了,确实记不清了!”工部侍郎坚持道。
“你是如何把兵甲武器运走的总还记得吧?”大理寺卿开口问了一句。
工部侍郎回忆了一下,把自己如何利用朝廷的工程做掩护,运走兵甲武器的过程,全部交代了出来。
三位主审互相对视了一眼,刑部尚书继续问询:“工部的马尚书对此事可知情?”
“马尚书如果知道,我还如何运作?”工部侍郎反问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马尚书对此事全然不知情?”刑部尚书怀疑道。
工部侍郎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嘲弄的笑:“大人们高高在上,哪会真的把下官们放在眼中。”
刑部尚书皱眉,又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马尚书到底知不知情?”
工部侍郎短暂沉默了一下,最终道:“不知情。”
案子审到这里,左都御史看向另两位主审:“看样子,此事都是孙侍郎所为。”
刑部尚书凝眉,看向左都御史:“卢都院,那些兵甲武器还未追寻到,此时下定论,会不会太武断了一些?”
“这孙侍郎都已经供认,运输渠道也已经明晰,兵甲武器稍后可以顺着渠道追踪。”左都御史反问刑部尚书,“如此还不能定案吗?”
“涉案的兵部侍郎还在押解回京的路上,本官觉得此时定案还太早!”刑部尚书坚持道。
刑部尚书已经找兵部尚书下过棋,明确了陛下的态度,陛下对不关心的事情向来很敷衍,而这次既然出动了三司会审,那定然是想彻查到底的。
所以刑部尚书还想继续深入调查。
“案件已经很明确了。”左都御史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前任兵部侍郎自然是被工部的孙侍郎所收买,所以才会暗中配合。”
刑部尚书不肯就此罢休:“此事牵扯甚广,工部一个小小侍郎是如何瞒过上官,犯下如此大罪的?”
“按照罗大人所说,兵部的齐尚书是不是也值得怀疑?”左都御史出言反驳道,“毕竟齐尚书也是前任兵部侍郎的上官。”
“这……”刑部尚书一时被问住了。
查案要讲证据和逻辑,按照左都御史的推理,兵部尚书确实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可那日朝会上,兵部尚书主动请罪,陛下并未做处罚,明显是默认了兵部尚书与此事无关。
想到此,刑部尚书又来了一些底气,他道:“陛下命咱们彻查的是工部之事,咱们的重点应该放在工部,以及那些被暗中送走的兵甲武器上。”
“至于齐尚书有没有罪,自有陛下定夺。”刑部尚书搬出了陛下。
“工部之事,孙侍郎已经招认马尚书不知情,大家同朝为官,罗大人又何必紧抓不放。”左都御史此言有暗示之意,做事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啊。
“非是本官紧抓不放,而是此事还有疑点。”能坐上刑部尚书之位,最起码在查案方面,刑部尚书是有些真本事在身的,他是真觉得此事疑点重重。
三位主审中,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各执一词,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同时看向了旁观的大理寺卿。
“郭寺卿觉得,此案还需继续深挖吗?”左都御史开口询问。
被点名询问,大理寺卿打了个哈哈,两不得罪道:“不若等那前任兵部侍郎押解回京后,再定夺……”
确实,就算要定案,也得等审过前任兵部侍郎。
三司衙门一边等前任兵部侍郎押解回京,一边继续追查兵甲武器的下落。
然而,在前任兵部侍郎回来之前,其死讯先传了回来。
信使说,前任兵部侍郎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突发恶疾去世了。
这个意外是众人都没料到的,不过严格来说,前任兵部侍郎本来也不是主要犯事人,传他回来主要是为了证实工部侍郎的供词。
现在人没了,众人只能先从兵甲武器的下落入手。
而工部侍郎刚好在这时候提供了一个购买过兵甲武器的地方官员名字,三司衙门连夜派人去搜查,果然找到了一批工部打造的兵甲武器。
按理来说,主犯已经招供,证据也已经找到,应该可以定案了,然而……
“这数量对不上啊!”刑部尚书提出质疑,失踪的兵甲武器有上万套,可他们搜出来的还不到一千。
“许是被那阜县令藏了起来,或者另作他用,运去了其它地方。”左都御史推测道。
“如今这阜县令畏罪自杀,想要继续追查恐怕有些困难了。”大理寺卿苦恼道。
“是否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否则那阜县令怎么就刚好自尽了?”刑部尚书再次提出了质疑。
“陛下都出动了三司会审,阜县令提前听到消息也不奇怪。”左都御史说道。
大理寺卿悄然瞥了两人一眼,开口询问道:“如今这案子怎么办?”
整个案件的审理过程,大理寺卿都很少发言,此时他出言询问,也是为了把问题抛给两人,让两人做最后的决定。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案子的水很深,大理寺卿如此谨慎,也是为了明哲保身。
而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对案件一直存在分歧,刑部尚书觉得应当继续深挖,左都御史却觉得案件已经明了,没什么可查的了。
现在所有深入调查的线索都断了,刑部尚书也陷入了两难。
左都御史看向刑部尚书,态度和缓地提议道:“罗大人,不若咱们先定案,把结果交给陛下,要不要就此结案,让陛下来定夺?”
这次,刑部尚书虽未应下,但也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而是皱眉思索。
左都御史又看向其余陪审,询问意见:“众位觉得如何?”
陪审的官员主要是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以及都察院的副都御史等副职官员。
其中副都御史和大理寺少卿就是之前出使北疆的王钦差和周钦差,如今两人已经升值成了王副院和周少卿。
听到左都御史的询问,王副院和周少卿交换了一个眼神,笑呵呵地道:“我们没有意见,但凭大人做主。”
见两人同意了,刑部尚书不禁抬眼扫了过去,毕竟两人是从刑部出去的,曾经也算是他的部下。
王副院对刑部尚书拱手一礼道:“大人,眼下没有新线索,继续查下去恐怕也是白白耽误时间,不若先交给陛下定夺。”
刑部尚书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总觉得有些不甘,此案明明还有许多疑点。
眼见刑部尚书已经动摇,大部分陪审也都同意了,大理寺卿才站出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就先依卢都院所说吧。”
三司会审就此定案,三位主审简单商议过后,决定在明日早朝时,向陛下奏明结果。
入夜后,王副院和周少卿拜访了刑部尚书,两人想要去刑部大牢探望这次的涉事官员。
听了两人的要求,刑部尚书追问道:“你们难道有了新线索?”
王副院摇了摇头,周少卿回话道:“大人,我们只是替那工部侍郎可惜,犯下如此重罪,工部侍郎恐怕是难逃一死。”
“我们去看望一下,也算是尽了同僚一场的情谊。”王副院跟着说道。
刑部尚书盯着两人看了看,神色突然缓和了下来,他捋着胡子道:“确实应该去看一看。”
有刑部尚书安排,王副院和周少卿顺利进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内,涉事官员在罪名明确之前,一般都是有优待的,比如工部尚书就被单独关押在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单间。
而工部侍郎因为已经认罪,好待遇没有了,被关进了普通牢房,并且带上了镣铐。
王副院和周少卿来到关押工部侍郎的牢房外,看到工部侍郎的狼狈模样,两人不禁摇头叹息。
“你说这是何必呢?”周少卿开口道。
“是啊。”王副院附和了一句,“陛下出动三司会审,明显是要严查重罚了!”
周少卿点头赞同:“这次的主犯估计要被满门抄斩了。”
牢房内,工部侍郎的面皮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王副院:“满门抄斩都是乐观的结果,此事牵扯甚广,依我看主犯被诛九族也不是没可能!”
工部侍郎:“……”
周少卿:“不过陛下仁善,如果是从犯,又肯主动交代,戴罪立功,说不定能保下家人的性命!”
工部侍郎:“……”
翌日,早朝刚一开始气氛就凝重无比。
三司会审的结果已经呈递给了陛下。
江存度看着最终审理结果,神色平静如常。
把主犯和从犯的供词全部看过一遍后,江存度开口道:“把主犯带上来。”
“是!”刑部尚书领命,仿佛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很快带着镣铐的工部侍郎就被带上了勤政殿。
数日前这工部侍郎还是百官中的一员,如今却成了阶下囚,众臣见了,不免唏嘘。
主犯已经被带了上来,刑部尚书先出列对着陛下行礼道:“陛下,能不能容臣先问一个问题?”
江存度瞥向刑部尚书,开口道:“讲。”
“陛下宽厚仁慈,臣斗胆问陛下,从犯如果主动交代,可否宽大处理?”
“可。”江存度回道。
“陛下,如果此人像工部侍郎一样,是主要执行人,但却受上司指使,是否可以戴罪立功,赦免其家人?”刑部尚书又问。
这句话落下,朝堂有片刻的骚乱,因为刑部尚书明显话中有话啊!
御台上,江存度将百官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神情始终平淡不见波澜。
殿中很快又肃静了下来,百官垂眸凝神,各个竖着耳朵,想听陛下如何回答。
江存度的视线落在工部侍郎身上,他缓缓开口道:“主动交代,戴罪立功者,罪不及家人。”
工部侍郎猛地抬头向上望去……
工部的事,确实都是工部侍郎经手的,工部侍郎知道自己难逃死罪,而陛下又出动了三司会审,明显是要严查重罚,工部侍郎料想自己的家人也要被牵连了。
所以在刑部大牢,当工部尚书提出条件,让他认下所有,作为交换,工部尚书出去后,会帮忙运作,保下他府中子嗣的时候,他答应了。
可是现在,陛下在百官面前,亲口允诺,只要他交代实情,戴罪立功,便罪不及家人。
“陛下!”工部侍郎一朝醒悟,他俯下身,额头抵在地面上,悲怆地开口道,“罪臣有本要奏!”
“臣所做所为,皆是马尚书授意。”工部侍郎最终招认出了工部尚书。
殿中众臣哗然,众人都没想到,或者是不敢想,这个案件的最大主犯居然是工部的最高堂官——工部尚书。
很快又有人想到,这工部尚书是淮国公提拔上来的,那么此次事件淮国公是否知情呢?
百官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了淮国公,而淮国公对此好像毫无知觉,依然不动如山地立在百官首位。
因为工部侍郎的供认,工部尚书也被禁军押了上来。
从禁军的态度,工部尚书就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如今来到勤政殿,感受到殿中的凝重气氛,工部尚书的心开始往下沉。
“马尚书,孙侍郎指认你是主使,你可有什么话可说?”刑部尚书直接发问道。
工部尚书看向跪在旁边的工部侍郎,他开口道:“孙侍郎,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如此污蔑于我,可有证据?”
“下官家中有大人平日所赠字画。”工部侍郎回道。
“孙侍郎喜好字画,本官见你平日办差用心,故送几幅字画嘉奖,这有什么问题吗?”工部尚书反问道。
说完,工部尚书看向殿中百官:“敢问在场列位,遇到欣赏的后生,是否会随手赠一些字画环佩之物?”
百官中有不少人都点头默认,显然这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工部尚书又看向工部侍郎,愤慨道:“本官见你办差用心,故而才对你多加提携,没想到你是一个包藏祸心的!”
说完,工部尚书转头对着上方叩首道:“陛下,臣愚昧,未能提前察觉孙侍郎的罪行,造成如今后果,臣难辞其咎,请陛下治臣的罪!”
江存度并未接话,只是看向了工部侍郎。
而工部侍郎死死盯着工部尚书,他早就该料到的,那些兵甲武器,工部尚书从来不粘手,都是让他去执行,他从一开始就是工部尚书准备的替罪羊。
认清这一点,工部侍郎也不再保留,他盯着工部尚书,咬牙道:“如果我有马尚书与人交易的亲笔信呢?”
“这怎么可能?”工部尚书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工部侍郎却转头对着上方说道:“陛下,罪臣家中藏有马尚书的亲笔信,可派禁军去搜查。”
工部尚书对工部侍郎一直都是赞赏有加,多有提携,工部侍郎感念其提携之恩,从未生出过二心,可是自从吏部侍郎和兵部侍郎接连出事后,工部侍郎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他怕自己哪一天会步了两人的后尘。
而工部尚书每次让他转运兵甲武器,都会附带一封书信,因为心中的不安,工部侍郎便多留了一个心眼,扣下了工部尚书的书信,另外抄写了一份送了出去。
没想到当初有备无患之举,如今真的成了救命的关键。
江存度发话,让禁军去工部侍郎家中搜取信件。
殿中,跪在工部侍郎旁边的工部尚书,听对方说得如此笃定,面上虽然还强自维持着镇定,后背却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另一边,有工部侍郎的主动交代,禁军很快便找到了信件,并且带了回来。
食乐接过禁军呈递的信件,交给了江存度。
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工部尚书的,只是这信中并没有什么关键信息,只有过去的一些交货时间安排。
江存度看过一遍,让食乐拿给工部尚书看。
工部尚书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笔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旁边的工部侍郎预先开口道:“马尚书不会要说这是有人模仿你的笔迹吧?”
工部尚书嘴巴动了动,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工部侍郎便再次开口道:“陛下,罪臣还有一个证人。”
之前有一次,工部尚书吩咐工部侍郎转运兵甲武器,工部侍郎从房间出来后,撞见了工部的余副使,那余副使神色有异,明显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余副使便是孟哲发现兵甲武器那个雨夜撞见的人,如今以从犯的身份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因工部侍郎的供述,余副使很快也被押了上来。
余副使一进殿,就腿软地跪下磕头道:“陛、陛下,小人也愿戴罪立功,求陛下开恩!”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陛下自有裁断。”刑部尚书开口问询,“你可曾听到马尚书和孙侍郎的谈话?”
余副使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跪在他前方的工部尚书和工部侍郎。
见此情况,刑部尚书出声呵斥道:“有什么就说什么,陛下在此,你难道还想欺君不成!”
余副使一激灵,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小人那日确实听到了两位大人的谈话。”余副使不敢有所隐瞒,把自己所知全部说了出来,“小人听到尚书大人让侍郎大人把东西运走……”
刑部尚书转向工部尚书:“马尚书,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工部尚书已经无可辩驳,他的双拳紧握又松开,像是在做决定。
“马尚书,你为何要如此做?”刑部尚书继续追问道,“那些兵甲武器到底运往了何处?”
工部侍郎只是负责把东西运出去,运到延州后,会有人接手,具体接手的是何人,工部侍郎并不清楚。
如今证实工部尚书才是真正的主犯,自然要继续追寻那些兵甲武器的下落。
朝中百官的视线都集中在工部尚书身上,众人神色复杂,或摇头,或叹息。
迎着众人的目光,工部尚书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为什么要如此做?”工部尚书环视殿中官员,嘲讽道,“工部是什么?工部就是贱部!”
“作为贱部尚书,我很光彩吗?”工部尚书自知难逃一死,说话也没了顾忌,他的视线转了一圈,最终投向了前列的淮国公。
“当初,淮国公假意提携我,让我为朝廷效力,可结果却把我安排在了最低贱的工部,我难道要感恩戴德吗?”工部尚书咬着牙,面露凶色,似乎是恨极了淮国公。
“是,都是我做的!”工部尚书看着众人,最后望向了龙椅上的江存度,“我就是不甘,凭什么让我做这最低贱的活……”
说着,工部尚书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就没了生息,众人看过去,只见工部尚书双眼瞪大,嘴角溢出了汩汩鲜血,整个人就这样倒了下去……
刑部尚书一惊,上前查看工部尚书的情况,最终向江存度汇报道:“陛下,罪臣马尚书咬舌自尽了……”
江存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百官也都愕然唏嘘。
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整个勤政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在众人因工部尚书的死而沉默无言的时候,淮国公突然站了出来,他跪在殿中请罪道:“陛下,臣有罪!”
“臣识人不清,未曾料想这马尚书竟是如此包藏祸心之人!”淮国公深深拜下,又道,“工部之事,臣难辞其咎,臣自请革去吏部尚书之职,以警后人!”
淮国公俯首贴地,一副真心忏悔的模样。
而江存度看着淮国公这般姿态,不发一言。
殿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凝滞,百官们暗中交换眼色,对眼前的情况有些疑惑。
工部尚书临死前的发言,足以证明淮国公也是被蒙蔽的,就像被兵部侍郎蒙蔽的兵部尚书一样。
陛下没有追究兵部尚书之过,如今难道要问责淮国公吗?
“陛下,微臣觉得工部之事,责任全在马尚书,淮国公被马尚书蒙蔽,纵然有过,也罪不至革职。”鸿胪寺卿替淮国公说情道,“臣恳请陛下开恩!”
有了出头的人,很快又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淮国公作为朝中老人,一直尽心竭力,若因小错被革职,恐惹非议,还请陛下三思。”左都御史也开口求情道。
“陛下,北边动荡不安,如今工部又乱成了一团,为了国朝稳定,六部也不宜再有其它大改动了。”
淮国公平日与人为善,费心经营好名声,在此刻起了作用,一招以退为进自请革职,竟然让梁太傅也站了出来。
江存度瞥向淮国公,他突然笑了:“若论识人不清,朕倒是不能治淮国公的罪了。”
说罢,江存度的视线转到死不瞑目的工部尚书身上,又道:“若淮国公识人不清,朝中诸卿的一片好心岂不是要错付了?”
“臣惶恐,请陛下责罚!”淮国公再次叩首道。
淮国公坚持如此,是因为他知道,在无大错的情况下,他不会受到重罚。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此时请罪领罚,这件事便会就此了结,不会给众人留下话柄。
江存度没耐心与淮国公打太极,既然淮国公主动求罚,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既然淮国公坚持,今日朕便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江存度看着淮国公,沉声道,“淮国公,朕罚你筹集三十万石粮食充入国库。”
听到这个处罚,朝中隐隐有抽气声,这三十万石粮食也未免太多了吧?
虽说淮国公曾追随先皇打天下,攒下了一些家底,但要一下子拿出三十万石粮食,恐怕也要伤筋动骨。
朝臣们都觉得陛下的处罚有些重了,就连淮国公也忍不住皱眉。
江存度无视百官的反应,继续道:“日前,淮原郡守上折子,称淮原郡部分地区也出现了水灾。”
“淮原郡土地富饶,大堇之米粮多产于此地,今淮原郡出现水灾,朕决定将淮国公上交的三十万石粮食全部运往淮原郡赈灾。”江存度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朝臣们听了纷纷恍然,今年多地出现水灾,赋税征收之粮比往年削减了不少,如今国库不丰,各地又多灾,陛下也很难啊。
更何况,这淮原郡乃是淮国公的老家,家乡有灾,淮国公想来也很忧心,陛下此举既成全了淮国公的请罪,又解了淮国公家乡之难,没有比这再妙的两全之法了。
一些老臣不自觉点头,心中赞叹连连,陛下高识远见又不乏仁义,越来越有明君的样子了。
与欣慰的朝臣们不同,淮国公在听到陛下说出淮原郡的时候,心中便忍不住警铃大作。
如果说之前,淮国公还不能确认陛下的心意,那么在工部事发之后,淮国公已经意识到,陛下似乎在打压他的势力。
虽然陛下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可陛下每次一出手,他这边都要损兵折将。
失去吏部侍郎,淮国公相当于断了一只手,失去工部尚书,淮国公又瘸了一条腿,而如今陛下又盯上了淮原郡。
淮原郡是淮国公的家乡,也是根基之所在,是绝不容有失的,可陛下提出的赈灾是好事,淮国公找不到正当理由拒绝。
一个小小的淮原郡,牵动的不只是淮国公,还有一直关注剧情发展的系统。
因为这淮原郡不仅仅是淮国公的老家,也是女主夏清岚会前往筹粮的地方。
【宿主,你要做什么?】系统谨慎地询问道。
【系统,你不要杯弓蛇影。】江存度开口道,【我只是向淮原郡拨一些赈灾粮,而已。】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