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顾明衍还是没有等来家里的直升飞机。
他爸打了个电话给他问怎么了。
顾明衍还没答话，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妈妈的争吵：
“他怎么了？他受不了！把你扔去那里看看你受得了吗？”
爸：“你别这么急，我爸也是怕把明衍惯坏了，没别的意思。”
妈：“都已经听他的没送明衍读私立了，还想怎么样？哦，他自己喝个茶都知道不是紫砂壶泡出来的他不喝，就舍得把孙子送到那种地方！我赚那么多钱是为了让我儿子吃苦的吗？他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这辈子也用不着吃苦！”
爸：“咱俩只有明衍一个孩子，以后什么都是他的，我爸可不止一个孙子。老人家教育观念不一样，何必为了这点事就去跟他对着干，闹僵了反而不好。明衍，那边真的一点都不能忍受吗？”
“嗯……”
顾明衍沉默，乡下夜晚的凉风吹过，他看了眼身旁的沈钰，这家伙很安静，从不咋咋呼呼地多话，长长的眼睫毛垂着，在柔和的灯光下投出蝴蝶一样的影子。
这张脸长得真是哪哪都让他舒服，至少他坐直升机回家，就看不见这样一张脸了。
爸：“要是还能忍受，就再坚持一下吧。今天已经过完了，第五天上午爸妈就开车去看你们操练，然后接你回家，就再克服三天，好吗？”
“…好吧。”
顾明衍勉强答应下来，挂了电话。
想到要回去那张床上睡觉，他有点膈应，那蟑螂能出现在床边，在他没看见的时候可能早已经把他的床铺爬了几百遍了吧。
跑去别的同学那睡的话……顾明衍的目光瞄向沈钰，不行，教官说夜里会偷偷来查寝，待会看到一张床上睡俩人，那成何体统。
“你有带被子吗？”
一旁的沈钰忽然问。
“被子？”顾明衍疑惑。
沈钰回寝室拿出一条折叠好的空调被。
军训早上六点教官会来查叠被子，每个同学必须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每天叠很麻烦，不如叠一次豆腐块军训被，供在床上不使用，然后自带一条小被子盖。
顾明衍：“好机智啊，还真没想到这招。”
他接过沈钰的被子，干干净净的，似乎刚晒过才带来的，还有阳光温暖的味道。
“等等，那你这条给我了，你自己不就没得盖了吗？”
沈钰：“我还有一条毯子。”
他的被子就是专门带给顾明衍的，军训盖的被子很多人用过了，沈钰猜顾小少爷大概会嫌弃，所以备了一条。
他的行李满满当当的，还准备了很多可能会用上的东西，小夜灯倒真的是疏忽了，他没想到这里的走廊会这么暗，只能临时买。
沈钰：“明早教官来之前，记得要把自用的被子收起来，不然会被骂。”
顾明衍：“好。”
沈钰：“你会起得来吗？”
顾明衍沉默了一下：“…我有闹钟。”
沈钰：“我可以来叫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顾明衍：“好啊，那到时我就把被子还你，谢啦！”
沈钰：“门不要锁。”
——不然他明早进不去。
顾明衍朝他比了个ok，将门栓虚虚地一搭，没扣紧。
他躺回床上，把军训发的被子一脚踢到床尾，盖上沈钰给他的新被子。
…香香的，散发着太阳的味道，一闻就知道这是一条干净被子，盖着都舒心。
寝室里打鼾的还在打鼾，但兴许是因为刚才见过沈钰那张脸，顾明衍人也不烦了，心也静了，也不觉得有那么吵。
夜里的风捎来凉意，房间里似乎没有那么热，门缝外透着走廊上水母小夜灯的光线，很柔和。
他的床位最靠近门边，看到光睡觉就会安心。恶心的蟑螂也被打死了，不会再飞来，讨厌的事物似乎都消失了，顾明衍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梦乡。
等到凌晨四点，天蒙蒙亮。
没栓紧的寝室门，被一只手悄悄推开。
沈钰拿着他的水母小夜灯，脚步轻轻，移到顾明衍床边。
教官大概快五点就会陆续起来，四点的时候要起来把小夜灯回收，现在距离叫顾明衍还有快两小时，他只是…想进来看看顾明衍睡觉的模样。
屋子里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军训大家都累坏了，顾明衍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察觉到他。
沈钰大着胆子，坐到顾明衍的床边，盯着他的睡颜看。
过去一年，他从没有机会可以离顾明衍这么近过。
总是在人群中闪耀的少年，现在乖乖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无知无觉的。
沈钰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触碰着顾明衍，用指腹慢慢地摸他的脸，感受他每一个五官。
他暗恋的少年长了一张梦中情人的脸，性格又那么招人，每天教室窗外都会站着给他带早餐的女生，表白的情书一沓又一沓地收到。
拍一张他的照片，甚至可以卖给外校女生赚零花钱，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成为大家视线的焦点，从小到大喜欢他的人排成s队顾明衍大概都看不见头尾在哪儿，他也不会在乎。
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指腹摸到顾明衍的嘴唇，软软的，像鲜嫩的蚌肉。
沈钰升起异样的感觉，手上用了点力，指甲抵着唇珠，想撬进去……
“…嗯。”
睡梦中的顾明衍蹙了下眉。
沈钰像被电到，立刻缩回手，他安静地床边又坐了一会儿，顾明衍没有醒来，睡得很香。
沈钰起身，最后摸了一下顾明衍的脸，暖乎乎的，他把寝室门关上，就像从来没有进来过一样。
东方的天一寸寸亮起来，快六点时，顾明衍感觉有人在推的肩：
“醒醒，起床了。”
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沈钰的身影：
“被子帮你收起来先放我那儿，晚上再给你，教官快要来了。”
顾明衍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发呆，机械地点点头，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看一下：
[闹钟已错过]
[闹钟已错过]
这下有点清醒了，顾明衍揉揉眼睛，看到之前被他踢到床尾一团糟的军训被，像魔法一样变成了整齐的豆腐块：
“帮你叠好了，我走了。”
顾明衍一大早醒来，就看到一个小美人帮他叠好了被子，轻声细语地叫他起床，那心里别提有多美了，见着沈钰就夸：
“你人可真好。”
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沈钰耳朵听得一麻，他看着顾明衍迷迷瞪瞪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感觉心里升起的异样感愈演愈烈，手指像有记忆似的，想到那嘴唇柔软的触感……
顾明衍一点也没看出来，在他眼中沈钰同学一如既往的安静，走之前默默朝他笑了一下，很腼腆的。
*
今天和当年军训一样，也有一盏水母小夜灯在为他驱赶黑暗。
顾明衍靠在床头回工作微信，林秘书将今天签订好的卖岛合同扫描件发了他一份，并祝福：
[恭喜顾总，签了大生意！]
顾明衍心里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可能因为对象是沈钰，他并没有谈生意的感觉。
要是生意场上真有人吃顿饭就要多给他五个亿，那顾明衍要报警了，这人要么是神经病要么100%搞诈骗的，天上不会掉馅饼。
其实他本来真的也没打算卖那么高的价钱，打18折纯属是句玩笑话，谁让沈钰先炫富的。
结果炫富沈少欣然应允，并表示，你觉得我会缺五个亿？原来顾总是这么看不起人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钱顾明衍不要也得要，不然他可就是看不起首富沈少了。
既然买方都觉得18折很ok，那作为卖方他当然也没有异议，一笔奇怪的生意就这样谈成了。
[这是明天上午的安排，您看看]
秘书发来一张日历行程表，顾明衍扫了一眼，明天早上九点他多了一项视频会议，这一行被标红。
秘书：[这块业务之前都是霍总之前对接的，您看看现在是您去吗？或者推掉改时间？]
霍家的快鱼直播平台公司跟知名游戏[王者世界]签有合作协议，今年协议似乎要到期了，他们照常派代表先来谈一下。
这个合作是霍家常规生意，不会出什么岔子，这种简单的活会交给霍胜霆办，而且霍胜霆是游戏主播，经常打[王者世界]，这业务跟他很对口。
现在霍胜霆不在，这事就落到顾明衍身上，当然由霍家人去一下也可以，但顾明衍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分权，所有生意必须经他的手，他忙不过来会授权他信任的人去做。
霍家亲戚因此对他怨言很大，不过也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几条大的经济命脉都被他捏在手上。
霍胜霆的死讯并未正式对外宣传，他作为配偶代表霍胜霆参加下视频会议也是很合适的，明早正好也没什么事。
[我会去]
顾明衍回复：
[让之前跟进这项合作的负责人准备下材料，明天一起参会]
秘书：[好的，赵总都已经准备好了]
顾明衍回了个赞的小表情。
游戏业务他之前确实没怎么接触过，他从小不打游戏的。
十岁的时候，爸妈给了他一个股票账户，往里打了两百万，让他就把这个当游戏玩。
顾明衍体验过一天净赚百万的时候，也体验过睡一小时起来五十万跌没了的感觉，玩惯了那种真金白银大起大落的刺激感，再去玩虚拟游戏，总觉的哪里不得劲儿。
很快，微信弹出新消息，负责人赵总把之前霍家直播公司与[王者世界]游戏的合约发过来，点明几项注意事项，并表示明天会议他会主持，请顾总放心。
真是个办事清楚的人，让他省心，明天的会议应该没什么问题，顾明衍打了个哈欠，差不多该睡了。
他闭上眼睛，从靠枕上滑进被窝里，床头的小水母捧着转运紫水晶，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他。
*
邮轮另一边，夜深了，沈钰还没有睡。
他坐在办公桌前阅览他名下各个公司的财报情况。
九千亿实在太多，管家奉沈老爷的吩咐，要让这位少爷尽快知道自己到底多有钱，手里握有多少公司股票、不动产、信托基金、债券、海外资产、珠宝黄金等等。
管家看着沈少坐在老板椅上，一张张稀里哗啦地翻过去，似乎在进行量子波动速读，也不知道看进去了没有。
忽然，沈少在其中某一张停下来，发问：
“恶意米也是我的？”
“是的，51%控股，您是最大的股东。”管家回答。
鹅易米，全国最大的游戏公司，旗下的[王者世界]是目前市场上流水第一的游戏。凡是做游戏的公司没有不被骂的，网友都称之为“恶意米”，骂他们对玩家充满恶意。
沈少：“[王者世界]和霍家的快鱼直播，有合作吧？”
“是的，最近估计要开会商谈续约的事。”
管家有些心惊，有时沈少似乎对自己的财产一无所知，有时又对自家公司表现出惊人的掌控力，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沈少：“作为恶意米的最大股东，能管吗？”
管家：“当然可以，鹅易米旗下任何游戏您都可以管，但通常情况……”
大股东不会掺和这么具体的小事，反正沈老爷子是不管的，每年给分红就行。
“没有通常情况。”沈钰把财报文件摆到桌上，不看了：
“安排吧，我参会。”
当晚，分管[王者世界]的钱总一宿没睡安稳。
接沈家通知，最大股东沈少即刻空降，一切事务要亲自向沈少汇报。
钱总马不停地赶紧整理汇报内容，包括[王者世界]目前取得的收益成就，未来发展方向，还有近期业务动向，对于明天沈少来参加合作商谈会一事，表达了由衷的感谢，谢谢沈少百忙之中莅临指导他们的工作！
沈钰一个字儿没看，把手机静音了，有什么消息任他发。
头等舱里，已经沉在梦乡中的顾明衍并不知道生意场上的微妙变化。
就像他不知道，小夜灯上那颗紫水晶转运珠，内部有一个小小的刻字：sy。
十二年过去了，sy的小水母依然在身边，守护着他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