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91.南州城的集贤堂
孙鹤轩把东西接过, 对于木制建筑的手工积木图纸比之新花样的纸游戏更感兴趣。
越看这些小东西,他的脸上浮现出喜意越大,把要去瓦肆的念头都抛之脑后了。
等检查完这两样物什, 他才开始细看秦朝宁给过来的一沓纸。
而秦朝宁和秦晚霞他们期间就安静地喝着茶,吃着书坊给他们送上来的点心。
孙鹤轩给他们准备的糕点, 足足有八款。
其中,草糕、桂花糖、龙须糖、柿饼、杂果糕他们都很喜欢。
草糕是菜汁制作的, 淡绿色的糯米糕,口感软糯清香;杂果糕是时令果子和糯米粉所制, 十分香甜;桂花糖和龙须糖就更加不用说了,香气和甜味都甚是足够。
对于除陆杰修这样打小不缺糖和各式精致零嘴的人除外,秦晚霞几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最特别的还数流心柿饼,一小碟子柿饼有十余枚, 里面只有两枚是普通的流心柿饼, 其余的竟然都是红枣流心柿饼、核桃流心柿饼、花生流心柿饼、杂果流心柿饼不一。
因为庖人把点心做得很细致,不知他们是用何种法子把馅料塞进去柿子中的,反正他们几人从柿子外观看起来, 怎么看整颗柿子都是完好如初。
不下口亲自咬下去,他们几人都猜不出吃的是哪种口味。
相比起他们四人沉浸在享用糕点中, 陆杰修则是慢慢地细啜茶水。
他对于今早到现在的一幕幕都很是疑惑, 也同时内心被震撼到。许久后,他才在心里感慨道,朝宁弟一家子都品行方端, 性情坚韧,此行种种, 在苦难处野蛮生长,真是令人钦佩。
听着秦家兄弟俩和集贤堂书坊的东家你来我往地谈判着, 视钱财为身外物的陆杰修,打定了主意乡试结束后便返京,把家中给自己的田庄、铺子等都要巡视看看。
在晌午前,秦朝宁和秦朝阳便与孙东家商谈好合作事宜了。
木制建筑的手工积木是以两家二八分成来谈的,秦朝宁会事后给集贤堂补齐拱桥、石狮子、凉亭、假山、庭院、寺庙、猎场等的图纸,让其形成一套生活场景化的玩物。
至于小狐狸的情爱绮史,按照孙鹤轩的想法是,哪怕他想接这活,但是里面涉及门门道道太多,集贤堂书坊只能分给秦朝宁售卖书籍的一成分成。
这是由于,一方面宣朝的民间印刷需要经过监学官检查记录并登记造册后,需提前缴纳印刷数量的既定税额。
另一方面,雕版印刷前期就需要花费的银子不少。
工匠选板材后,再将其雕刻出来,接着准备好墨水以及刷墨,然后是初印的调整和校对。
在这些都全部没问题后,印刷作坊才会选纸张开始批量印刷,人手封装。
此外,还不算上运输、各家书坊的存放花销、书坊伙计的花费,其他税费以及官僚衙役打点费用等。笼笼统统合计之下,孙鹤轩觉得自己能够给出一成的利益,真是大善人了。
要知道,这些活前前后后下来,没有数月哪里看得到书籍的面世。
秦朝宁他们细想后,对此没有异议,当下就和孙东家签订了契约文书。
等把秦朝宁他们送出书坊后,孙鹤轩一脸复杂地站在集贤堂门口发着呆。
集贤堂的掌柜的见状,出来喊他,“东家,不知所烦何事?可有小的能帮忙排忧的。”
“无事,不过是财神童子送上门”,他仰天笑了笑,声音里掺杂着一丝自嘲。
他爹是南州城的监学官之一。这意味着,当集贤堂书坊前去走流程手续,定会让那家人知道些许消息。
他这个外室子,有时觉得那小小的孙府真是肮脏。
争来争去又有何用,还不是一座空壳子,真是让人可悲可叹可怜。还好,他有的是钱。
自从游戏盒子年前造势了一波,集贤堂书坊的就日进斗金。现在又有了秦家兄弟俩送来的新玩意,他已经能够想象出,孙家那些人会有多妒忌垂涎他的书坊。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谁叫他正财运就是这么旺呢!啧。
孙鹤轩想了想,得维系好秦家那一边,等他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古籍,找个时间给他的财神爷座下童子送过去。
而秦朝宁他们离开了书坊后,五人便去了一趟祥记。
南州城寸金尺土,这家祥记的分号,无论门面、庖厨还是后院都比盐边县的小上几分。不过,从外往里看,每张桌子都是满座。
因为钱掌柜从盐边县带过来的几人都是干熟了店里的活的,祥记在秦朝宁看来,有条不紊得很,貌似一切都在正轨上。
在他们站在大门前打量时,钱掌柜听了跑堂的传话,放下菜刀就出来接他们几人去后院。
“怎么样,看上去还可以吧?”钱掌柜的看向秦朝宁问道,顺便又问了问其余几人觉得怎样。
“嗯!”秦朝宁点了点小脑袋,“祥记的菜式看来是稳住了的。”
稳扎稳打,小有盈利不成问题。
秦晚霞他们几人也觉得祥记看上去人流量颇为不错,比之集市里的那些食肆也并未差什么,便直白地说了说自己的看法。
闻言,钱掌柜顿时开怀大笑,心情美得不行。
他自豪感慨道,他们老钱家的列祖列宗肯定没人能料到终有一天祥记能在南州城开了分号,还能站稳脚!
他这一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几人聊了一会后,钱掌柜就想要给他们几人张罗一桌饭菜。不过,被秦朝宁眼下就婉拒了。
他告诉钱掌柜,他们几人待会去集市里随便买些吃食就行了。
祥记的事情那么多,还要为他们忙活,不值当。
见秦朝宁这么说了,秦朝阳几人都觉得就合该这么安排,不必在祥记里面添乱。
而陆杰修依旧是少言,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观察着这些对他来说陌生的体验。
然后秦朝宁拉过钱掌柜就想去庖厨,他回过头让他大哥他们在后院这等他片刻。
“好,幺儿你且去忙”,秦朝阳应道。
他看自家幺弟这副小模样,就猜到他有事要和有福叔沟通。
钱有福同样是这样想的,于是快步和秦朝宁一道去了庖厨。
“这庖厨有些逼仄,幺儿你到柴火堆这边来”,钱掌柜想给秦朝宁拿小凳子,侧过身子对他说道。
秦朝宁摇了摇头,“叔,不必。”
他倒是让钱掌柜到土灶这边来,这边宽敞些。
两人皆站着,秦朝宁便和他商议现下南州城的天气仍旧有凉意,是不是可以尝试推出一道能让人暖胃暖身子的菜式,推陈出新。
“不知幺儿可是有菜谱?”钱掌柜灵光一闪问道。
秦朝宁也不拐弯抹角,告诉他,“猪肚鸡,用猪肚、土鸡、胡椒、姜、红枣等放在砂锅里炖。”
然后,他把猪肚鸡的做法详细给掌柜的说了下。后续的怎么安排,就全看掌柜的自己看着办。
实际上,胡椒猪肚鸡的做法不复杂,唯一难些的工序不过是清洗猪肚而已。
这道菜,在秋冬时分是真的适合,不油不腻,充满辛辣胡椒味的汤,浓香暖胃。而猪肚和鸡肉又口感丰富,只要食材新鲜都会美味非常。
而钱掌柜听完后,立即就表示,可以一试。
这菜式又是无需火候大炒的,他觉得秦朝宁这个侄儿真真万事想得周全!!他能给出来的点子,向来都照顾到他这个叔的长短处。
俩人商量好,秦朝宁就挥别了钱掌柜,和秦朝阳他们几人去集市里到处看看。
在太阳下山前,他们几人怀里都是满满当当地,一看就是从集市里买了不少东西回家。
秦柳氏给他们开门后,抬眸一看他们这样,就无奈说道,“怎么还买这么多吃的,家里的肉都还没做完呢。”
她既担心浪费,又担心子女三人学会了花银子大手大脚。
家里的日子虽然好过了许多,在她心里,还是得惜福,该花银子的地方花,不该花的地方就没必要花了。
“娘,天气凉,还放得住”,秦朝宁跑上去拉着秦柳氏的宽袖讨好道。
他仰着小脸蛋看向秦柳氏,双眸明亮,笑意粲然得秦柳氏随即就心软了一分。
秦朝阳和秦晚霞这时也上前说道,“娘,我们是在外面看到好吃的,便买回来你和有福叔也尝尝。”
“那你们把东西放好吧”,秦柳氏听罢后,叮嘱道。
她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有些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以往若是训导孩子们都是秦石出面的,她这会就没了主意。
不过,当晚上晡食期间钱掌柜说了,无碍,权当孩子们一片孝心。秦柳氏便把此事放下了。
次日,秦朝宁把连夜画出来的图纸交到他大哥手里后,他和钱勤学、陆杰修就准备启程回东皋书院了。
秦柳氏在秦朝宁出门前,把他喊到一边去,悄悄给他塞了个钱袋子。
“幺儿,你在书院里若是有什么同窗活动,有什么花销,就自己看着来”,秦柳氏给他理了理衣服叮嘱道。
尔后,她又说道,“家里这些日子里攒下了银子又多了不少,你的时间切莫过多放在赚钱一事可知?”
她昨晚听大儿子提及幺子又和集贤堂谈成了合作,心中是百感交集。
子女们都这般乖巧有出息,她很是欣慰。然而,她又怕家里的事耽误了孩子前程。丈夫不在身边,她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嗯,幺儿记住了!”秦朝宁把钱袋子放进怀里,对秦柳氏许诺道,“娘放心,幺儿会把学业放在首位的。”
“好,为娘信的。”她起身,看着幺子独自跟随同窗前行。
短短数旬过去,现在的幺子竟也无需他们再背行囊,无需他们接送往返书院了。
街上,秦朝宁和钱勤学思及对上一次去东皋书院可是走了小半天才到的书院山脚下,他们三人便干脆去叫了辆马车。
二月二十八的琼岭山山脚下,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
他们三人下了马车后,把车资给了马夫后,背上自己的背篓就往去明心寺的小路走去。
第092章 92.第二场月试
从山脚拾级而上, 明心寺的信徒们、香客们络绎不绝,半山腰的凉亭时常坐满了人。不少百姓就挑着茶水、吃食在这边上叫卖,挣几个铜板补贴生计。
“小郎君们, 可要买个果子尝尝,解解渴?”
“有热乎的饼子——”
“一碗盐水花生只需一文钱哟”
……
秦朝宁他们三人没有停歇, 一步一个台阶,缓步往山上爬去。
中途, 钱勤学见秦朝宁的背篓压得他满额头出了细汗,便卸下他的背篓, 替他拿一段路。
半个时辰后,他们才来到了明心寺的院门前。
参天古树笼罩红墙朱门前,工匠雕刻的石门神摆放两侧,院内香烟袅袅, 垂垂直上, 直达云霄。牌匾“明心寺”三个字写得洒脱雄健,笔锋凌厉。
他们三人在僧人的指引下,入了寺门, 沿着小道,往风景秀丽的后院走去。
廊檐下的水缸卧着数株睡莲, 慵懒的几只猫互相舔着毛, 对于寺庙里的人来人往,半点不惧。
没等秦朝宁他们走出多远,朝不远处看过去, 就见到了李珣他们一行人在锦鲤池边上激昂地谈论着什么,几人有说有笑, 好不热闹。
秦朝宁他们三人顿了顿脚步,犹豫要否上前。
但是王冕、李珣、姜士秋他们这会已经看到了他们了。
“钱兄、陆弟、秦弟”, 那边朝秦朝宁他们喊过来。王冕和姜士秋海朝他们走来。
见此,秦朝宁他们便往那些学子走过去。
在书院外偶遇,王冕和姜士秋对秦朝宁三人依旧热情,两相对比下,李珣现在对他们就不冷不热。
他和其他几个衣着显贵的学子们相谈甚洽,并不往秦朝宁他们这边凑。
秦朝宁、陆杰修、钱勤学并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对于他们在干什么并没有多问,只是简单说明自己的来意,便婉拒了王冕和姜士秋的文会邀约。
他们连自己书院的人都识不全,哪里认得别的书院的学子。
至于李珣,他们便互相点头示意,未过多交谈。
王冕和姜士秋见没能打动他们三人,便告诉他们后方绕过了假山后,有棵百年古树,不少香客祈福求愿都会去那里挂红纸,他们可以去瞧瞧看。
另外,明心寺的素团子和素包子最受香客们喜爱了。若是他们三人想买点带回书院吃,还需申时前就去前院善款箱侧的小门排队。
听罢,秦朝宁他们谢过王冕和姜士秋的提醒,就和他们这些学子拜别。
走出百米远后,钱勤学才小声慨道,“王兄和姜兄真是热心呀。”
“看得出来想与我们交好”,陆杰修点明道。
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现在不一定有所图,但是将来都说不定。
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处得来便处就是了,这些都没学业要紧。
只是,他刚才稍微疑惑了一下,李珣看上去从头到脚都褪去了普通学子的装扮,看上去和王冕他们无二了。
而和他一块聊得畅快的那几位,看得出来甚是富贵,挂饰不是金镶玉便是莹润的和田玉。
不知道他身上经历了什么。
不过,秦朝宁也仅仅是想了一瞬,他就被明心寺的百年古树吸引住了。
其树冠庞大,郁郁葱葱罩下,粗壮的树干蜿蜒四散,壮观得让人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更添寺庙肃穆感。
不少百姓在它的树荫下虔诚地祷告己愿,那如低语般的树叶摇曳沙沙声,像是回应它的信徒。
秦朝宁他们融入香客和百姓中,在古树底下站了好久。
然后,他们才寺庙里游转了一圈,接着再去买素团子和素包子。
这之后,他们即刻就匆匆朝着东皋书院赶回去。
翌日还要参加书院的第二次月试,他们今晚还是需再温书的。
像钱勤学,休假这几日都有在看《四书章句集注》,陆杰修看的则是《二十四史》的其中一册。
而秦朝宁看的是《文苑英华》中的一册,他这几日在了解判的写法和结构。
像诏诰、书判、表疏、碑志这些文体,都是他比较欠缺知识的,他打算花上一段时日补上自己的短板。
虽然并非时时刻刻都埋头苦读,但是他们在闲暇时间以及夜里都有看书。
待回到东皋书院后,他们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吃过素团子和素包子当晡食便去洗漱,然后急忙回到号舍里,裹上棉被就开始用功。
以前在东篱书院的时候,钱勤学没为了做学问认真勤勉到如此程度。
但是随着这段时间,在秦朝宁和陆杰修二人的影响下,他逐渐也习惯了这种学习节奏了。
天刚黑,他们号舍里就点亮了三盏油灯。
伴随夜越来越深,东皋书院许多号舍的窗纸上都映照着挑灯夜读的学子们的身影,也有少部分的号舍早早熄了油灯,里面的人安稳入睡。
次日寅时末,书院的梵钟再次被敲响。
仍旧是接连五下的悠长钟声,响彻书院内外,提醒着众学子抓紧时间回到各自学堂里。
这次月试没有二月那场那般紧凑,在学子们回到各自学堂里时,夫子们都已在上座的书案后坐好了,甚至有的还能悠闲品茶。
等所有学子到了,这些夫子们便把三月月试的考题念给他们,让他们自行在纸上写下考题,再作答。
“本次月试前十的学子会有不同的奖励,是由本书院某几位学子府上的长辈捐赠。”
“还望尔等竭尽全力,力争上游。”
“特别是家中贫困稍许的学子,科举不易,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些话,在每个学堂里,各位都夫子都语重心长地给底下的学子们传递下去。
原本没什么想法,打算如常应对的秦朝宁,在听完梁夫子的话后,整个人立即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他对着宣纸上的三道题目仔细思考,不急着动笔打草稿。
东皋书院三月月试题目:
题目一:八股文,“仁者无敌”。
题目二:“春”字五言六韵试帖诗。
题目三:策论,[1]“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
题目四:杂文,《论语》十帖。
看完题目后,秦朝宁心中所想的和其他学子几乎一样。
不愧是有奖励的一场月试,这题目比之下场应试也相差无几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整理思路。
题目一,“仁者无敌”是出自[2]《孟子·梁惠王上篇》,原文是孟子向梁惠王提出仁政的主张,建议梁惠王注重生产力的提升和百姓意识形态建设。
在该语境和历史背景中,这样的主张是适用于当时的大环境的。秦朝宁要先肯定“仁者无敌”的正确性,才能再转折表达自己的想法,补充建议。
至于题目二,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可以先放一放,不急。
题目三,[3]“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
这题其实超纲了,并不在四书五经内,是出自《荀子》原文。
[4]《荀子·荣辱》这里面着重申明的是,不同的人群对于荣辱的认知和行为应对是不同的,强调了只有重义轻利,提高个人认知,遵循礼法,才能得到荣誉,减少耻辱和祸患。
秦朝宁对这题的立意不太好下笔。他思考了片刻,打算把策论的重点放在“穷者常制于人”,在文中写为何“制于人”,如何解决“制于人”。
再往下看题目四,《论语》的这十道帖经就很简单了。帖经,往简单理解,差不多就是原文补充填空,和默写差不多了的。
十道小题,空出来的部分补充完整即可。这对于秦朝宁而言,是整份月试题目里面最简单了的。
理清了思路,他才铺开草稿用纸,开始挥笔。
这一场月试对大部分学子而言,还是有些难度的。这导致了,所有人在下午戌时前缴卷完毕后,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相互吐苦水,或是相互核对答题思路……
陆杰修缴卷比钱勤学和秦朝宁快,他在甲班外面的廊檐下站了一阵子,才等到秦朝宁和钱勤学先后出来。
三人汇合,没多说什么就赶往公厨去。
“勤学哥,朝宁弟,《荀子》你们二人可读透了?”陆杰修在路上问他们道。
钱勤学闻言,摇了摇头,“其中注释都未能记全,所幸《荣辱》篇有看过。”
秦朝宁实话道,“朝宁虽记下了全文与注释,却并未深入细读研究过。”
他的话一出,陆杰修和钱勤学登时才想起来,这小子过目不忘!!
真是人比人,比死人,有的人能稍微花一两个时辰就抵别人用功数十天。
想到这里,他们二人忍不住就抬手把秦朝宁架起,“威胁”他,若是拿了奖励,可得带他们出去买好吃的。
“好……好……好”
秦朝宁被他们两个晃来晃去,小脑袋都快晕了,说啥都应好。
第093章 93.六艺选课
三月三, 上巳节,无论南北边境境况如何,宣朝南方这边民间活动仍旧很多。
在南州城, 不少百姓会在这天沐浴驱邪,春游踏青, 邀上三五知己在河岸边上聚会玩乐。
而州城底下的一些府城,则是还会举办山歌对唱, 聚集百姓们游玩取乐,借此让那些未定亲的少年、少女互相相看, 促成好姻缘。
琼岭山山脉下的诸多寺庙,以及东皋书院,同样都染上了过节的气氛。
“公厨今天的晌食有五色糯米饭”,钱勤学提醒秦朝宁和陆杰修道。
一年一度的五色糯米饭!
闻言, 秦朝宁立即配合地说道, “那我们下了学堂就先去公厨?”
“可”,陆杰修无异议。
“好”,钱勤学应道。
[1]五色糯米饭是由红兰草、黄栀子、枫叶、紫蕃藤的汁液把糯米染色后, 再加上未染色的糯米,蒸出红、黄、黑、紫、白, 共五种颜色的糯米饭。
其中寓意, 口口相传是,三月三吃过五色糯米饭,无病无灾, 人丁兴旺。
他们三人沟通完,便加快了步速赶去学堂里。
秦朝宁想在夫子来授课前, 写个恐怖类的小说大纲,把玄学元素加进去, 讲一个心怀天下的小道士的故事。
他的这类志怪小说,用的是笔名雁南归。
既然集贤堂书坊那边能收这类文作,还能看售卖数额分成,秦朝宁现在的创作热情还挺高的,总是在做学问以外争分夺秒多少写些字。
而钱勤学回去还得继续看注释,陆杰修则是这两日都在看骈文。
所以,他们都是选择早早回到学堂里。
没等他们忙自己的事两刻钟,甲班的学子们陆续到了,梁夫子随后也到了,他们便收起这些东西,开始准备打起精神听课。
甲班今日的授课主讲杂文,梁夫子在讲表的同时,顺带给底下的学子们把诏、判、诰也讲了。
而诏、判、诰更多会出现在乡试,少有在院试作为考题。
表的话,对于府试和院试都是随机,有一定可能会在杂文中出具题目。
他的授课从简入繁,许多典故范文都能随口抛出,让大部分学子都能够很容易听懂,并且期间补充了许多知识。
临近午时,梁夫子在下堂前,给底下众人讲道,“在书判一道,若你们有想法稍加钻研,可去藏书馆找教习借阅《甲乙判》的手抄本。”
“此书又名百道判,判词处处引经据典,四六对仗,实属书判中的经典佳作,堪称范文。”
随后,他把今日份课业布置下去,才让这些学子去教学斋查看自己三月的月试排名。
梁夫子神色严肃地告诉他们,倘若名次仍在甲班,需继续刻苦用功;若然名次掉出了前三十,则深刻反思总结。然后,在下一次月试中尽全力发挥,争取再回到甲班这里。
东皋书院的所有夫子,目前教导他们这些学子,能力都是够的,梁夫子让他们勿因一时考得好坏便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现下,哪怕他的语气颇冷淡,甲班的所有学子都听出了字里行间的暖心叮嘱。
于是,他们起身恭敬地朝梁夫子行礼,皆朗声应道,“学生谨听夫子教诲!”
待散了课,各个学堂的学子们又一次如潮水般朝着教学斋涌去。
钱勤学、陆杰修和秦朝宁这会儿被队伍裹挟前行,也跟着大伙热热闹闹地挤成一团。
其中,秦朝宁由于太过矮小,脸蛋和身子都是完完全全被夹在别的学子中间的,差点儿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还是陆杰修伸手把他扯到他和钱勤学的中间,给他留出些许空隙,才让他恍若如获新生,好歹呼吸无碍。
不过,没等他们三人看到自己的成绩,前面的人就替他们喊出来了。
“第一名,陆杰修,又是他!”
“第二名,秦朝宁!那个七岁的小子!”
“第三名,xxx……”
……
“第十八,钱勤学!”
“第十九,……”
由于密密麻麻聚在教学斋的学子实在太多了,他们三人在听到自己的成绩后,就即刻使出浑解数冲出人群,不愿在逗留在此地了。
至于奖励是什么,还是过两天等夫子们告知吧。
此时此刻,小命要紧!
待走到小道边上缓了缓,他们三人相视一眼,默契想到:五色糯米饭!
事实证明,只要书院公厨里的庖人们稍微用心,哪怕是大锅蒸出来的糯米饭,都会香甜软糯。
东皋书院这次应节吃食,获得了全书院上下的一致好评。
吃过晌食,秦朝宁他们三人就返回学堂里理书。
可是,在他们刚踏入甲班,里面闹哄哄的声音传来,隐约还有争执。
听罢,秦朝宁和钱勤学、陆杰修面面相蹙,皆一脸不解。
平日里,甲班的这些学子们哪怕不是全部处得亲密,也会保持面上的融洽。要知道,过去一个月以来,大家可是从未有过口角的。
见状,秦朝宁他们便放轻了脚步,默不作声地朝自己的书案走去。
“李珣,你这又是何必呢。张兄的话任凭旁人听了,都能听出是无心之言。”
李珣甩开王冕的手,嗤笑一声,“王冕,倘使你不是出身官宦子弟,你敢明言你的天赋比之我如何?”
他环顾面前的几人,不耐烦地低头收拾自己的书案,没再搭理他们。
在他准备离开甲班前,他对这些人说道,“我李珣不过差的是出身,论天赋与勤勉,尔等皆不如我也。”
李珣的话一出,这些学子均鸦雀无声。
王冕和姜士秋尴尬地看了看,目光又看到了秦朝宁他们回来,心下不由得更是觉得丢人。
秦朝宁他们三人倒没过问,均安静地呆着。
他们都不是喜欢掺和别人的事的人。
而李珣经过他们时,忽地看了一眼秦朝宁,那目光流露出的情绪甚是斑驳复杂。
一会儿后,王冕、姜士秋以及其他几个学子上前给秦朝宁他们解释,李珣因为三月份的月试一落千丈,直接降到了乙字号学堂了。
那会儿,王姓学子同样月试没考好,名次也降了,但是堪堪在第三十名,还能留在甲班。
他见李珣下降那么多,便多问了他一句,这水平忽高忽低,差这么多,难不成第一次月试是凭运气上来的么?
就是这句话,引发了一番争执。
听罢,秦朝宁他们没发表自己想法。
这时,姜士秋却突然说道,“李珣近日和翠华书院的学子走得也太近了些。”
王冕附和道,“尔等不见,他这些天身上的物什换了几何?哪一件是他那样的农家子买得起的。”
他们二人的话,让在场的学子们都凭空多出了许多遐想,使得其中几人露出了不屑与轻视。
他们的话一出,秦朝宁和钱勤学更是沉默了。
陆杰修则神色微冷,面露不耐。
这些小把戏比他府上的从仆们都不如。
见此,那些人就散去了。
对于陆杰修这号人,他们只有交好的心,并无讨他嫌的意。
秦朝宁和钱勤学等他们一行人离开后,莫名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说道,“看书!书中自有黄金屋。”
翌日,梁夫子把月试前十的奖励让管事的搬进了甲班。
三十名学子看着那一堆东西,均好奇地张望着。
梁夫子扫视过底下的众人,顿了顿,才对他们说道,“三月的月试,学院里前十的学子,都在我们甲班里面。”
“为师深感欣慰。”
“这些物什”,他抬手指了指讲桌书案侧的那一堆绸缎包裹得当的包袱,“前十的学子,待我念过名字后,你们便上来领取。”
月试的第一名,所得是上好的湖笔和端砚,两刀澄心堂纸,还有纹银十两。
月试的第二名,所得是较好的楠木兔羊毛笔和绛州澄泥砚,两刀玉版宣,外加纹银五两。
……
陆杰修领完后,把自己的奖励就随手放书案侧。秦朝宁领完后,对于这包袱有些好奇,便摆弄了它一下。
没一会儿,在月试排名前十的学子们都领完了各自的奖励了。
接着,梁夫子看了看他们,给他们每人都加了课业,写判词十道。
瞬间,陆杰修:“……”
其实,也不是很想要这些奖励,府里并不缺。
秦朝宁呆滞了一刹那:“……”
天下果然没有平白无故的馅饼!
没有相关案宗事例,编判词的难度就很高。更何况,他们压根还未正经学过如何书写判词。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想的,这十道判词都是得挑灯夜写的了!
这之后,因为月试有了结果,各个学堂又迎来了三旬的稳定期,书院里大多数的学子都进入了鞭策自己学习的状态。
院内各个凉亭,小道,时常都能看到背书背得摇头晃脑的学子的身影。
三月末,随着气温暖和了不少,东皋书院开始组织所有学子报名六艺,[2]关于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的课,每人最少选两门。
若是有人想全修亦可,只是倘若考核不过,会被合计在月试里面,导致名次下降。
这天傍晚,秦朝宁他们吃过晡食回到号舍,钱勤学便拉着秦朝宁开始研究六艺的授课该如何选。
他们二人从未接触过六艺,像其中的六乐、五射、五御,盐边县就没有这种条件。
陆杰修见他们俩人似乎颇为为六艺课程烦恼,便坐下来,朝他们问道,“何不皆修?”
此言一出,钱勤学愣住了。
而秦朝宁就瞪圆了双眸,抬头看向陆杰修,意图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兄,何出此言呐!
结果,陆杰修的脸上甚是平静,并且十分理所当然。
秦朝宁和钱勤学:“……”
莫名隐隐有个猜测。
“修在家中均有六艺授课”,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很是认真地告诉秦朝宁和钱勤学,“这些课业对尔等而言,有益而无一害。”
“不过是多花些时间。”
陆杰修表示,这些不过是作为一名通五经贯六艺的学子应有的技能罢了。
秦朝宁和钱勤学:“……”
果然。
于是,秦朝宁想了想,这些都是书院提供的无需花费银子的课程,不学白不学!!
五礼对于他的记忆力里而言,无惧。六乐、五射、五御暂且不知,但是六书和九数,他相信他没问题的!
他在陆杰修的鼓励下,应下了一同六艺全修。
围观了这一切的钱勤学:“……”
默默选了五射、五御、六书。
他决定休假归家的时候,提醒秦婶子和晚霞妹子给幺儿多熬些汤水补补身子。
第094章 94.六艺授课
待六艺的所有报名结束后, 东皋书院的学子们,开始过起了上午是学堂授课,部分下午是六艺授课的日子。
那些选修六艺课程少的学子们, 几天上一次六艺授课即可,他们的大部分下午还能留来做举试授课的课业。
而像陆杰修, 秦朝宁这样全修的,就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每天的安排都是满满的,以至于所有课业都得夜里挑灯奋战。
最让人意外的是, 作为全书院选课最少的九数,授课夫子竟然是山长大人。
而九数班,目前只有零星几人。秦朝宁和陆杰修在其中占了两个名额。
年过不惑的张瑾瑜这会儿坐在台阶上的书案侧,看着底下的六名学子, 把手中的《九章算术》打开, 朝他们赞许道,“汝等颇具慧眼。”
六艺课程里面,书院里, 只有他一人教授“数”。
闻言,偌大的学堂里孤零零坐着的六人:“……”
他们后悔还来得及吗。
整个东皋书院谁人不知张山长手里课业最重!!
不过, 他们也只敢想想, 眼下均全神倾注地听山长大人讲课。
“[1]运筹见奇偶,落笔判升沉。”台阶上的张山长感慨过后,就开始循循善诱他们, “算术之学,深不可测, 妙不可言,既有大智慧, 又有大用处。”
试问,倘若他们连家中的账簿都算不明白,如何能指望他们能够治理好一方地域。且不说,一个官衙的运转,涉及的账就可多了去。单论那些鱼鳞册,河堤修整,划分各类地界……哪一块不需要算术筹算。
他的第一堂九数课,讲的是《九章算术》的第一章,方田。[2]方田篇又分八个部分的讲解,例题四十六个,立术三十三条……
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3]又有箕田,舌广一百一十七步,踵广五十步,正从一百三十五步,问为田几何?
按照书中的算法其实有些拗,秦朝宁自动在脑海里换成了平面几何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后,所有题目都一瞬间得到了简化,答案轻而易举可得。
因为张山长尽量把算术对他们几人讲得通俗易懂,几名学子的接受度都还算好,并未真的在第一天授课就在心里有了退堂鼓。
秦朝宁和陆杰修听得很认真,对于山长的提问,有问必答。
他们二人比其他人适应得要好上许多。
末尾,张瑾瑜对他们六人说道,“[4]《九章算术注》,《周髀算经》,《许商算术》,《杜忠算术》,《孙子算经》,《缀术》,《数书九章》等等,算术之无穷奥妙,尔等可钻研的书籍何其之多。”
“东皋书院的藏书馆虽未能藏尽天下书,尔等却可自行探索。”
张山长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他们几人多加钻研,自己找途径学习。
在他看来,做学问这件事,不进则退,只有持续性不断学习,他们的学问才会扎实又充满厚度。
散学堂前,他特意把授课期间随手出具的算术题纸两张,分别发给了秦朝宁和陆杰修,让他们二人下一次授课时交上来。
陆杰修:“……”
秦朝宁:“……”
就没想过,在六艺课会收到山长大人的“关爱”了。
六艺属于杂课,大部分夫子可是连课业都不会布置的,全凭这些学子们自己折腾,自己“修行”。
这情况下,秦朝宁和陆杰修只好朝张山长作揖行礼,收下课业,才收拾好物什离开清风院的这个学堂。
等他们和钱勤学在教学斋前方的木棉树底下汇合,三人便行色匆匆赶去书院后山。
“幺儿你的腿可好些了?”钱勤学问秦朝宁道。
他们前几日上了骑马的课程,一下午下来,除陆杰修外的他们二人,大腿内侧都被磨得生疼,落地那一刻连腿都是发颤的。
“好多了”,秦朝宁应道。
实际上,骑马对于他现在的身高而言,不太合适。
他们边聊着,边加快了步速赶路。
书院教五射和五御的场地位于文庙的东北方,是一块有竹林围起来的空地,里面有一个靶场和校场。
其中,书院唯一的马厩也是搭建在此处,有专门的喂马人照料那些马匹。
眼下,他们在赶课的是六艺中的“射”。
五射这门课程,书院的教习教过一轮就不会再多花费时间,其余的时间都是学子们自行练习为主。
而射箭这一门,之所以被称为五射,其原因是沿用至今教射箭的方式和标准有五种,分别是[5]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这五种射箭的方式方法,锻炼的是持弓人的眼力、力量和应变能力。对于众多学子们而言,不失为强身健体的好方法。
待到秦朝宁他们到靶场的时候,负责五射的教习已经在给第二轮过来练习射箭的学子发放弓箭了。
见状,他们三人立马小跑着上前去排队。
书院里提供的弓箭,又分为长弓、短弓,分别对应两种不同距离的竹靶。
这里面,长弓的熟练掌握又比短弓难,它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和更精确的技巧,才能发挥其威力和射程。
短弓则是比起射程和力量,更考验眼力劲和精准度。
钱勤学和陆杰修领的是长弓,秦朝宁领的是短弓。在这里,每一轮学子领过弓箭后,分别都能在靶场练习半个时辰。
于是,现下领过弓箭的二十余名学子立刻散开,自寻箭道,自行练习。
秦朝宁所在的箭道较偏僻,左右箭道皆空,能够腾出足够的空间让他自由发挥。
今天他打算尝试一下教习所教导的三种射箭握法,分别是[6]翅膀式握法、两指式握法、掌力式握法。
他挺直腰背,双脚分开,右手抓住箭末使其箭头与弓弦对齐,目光看着不远处的竹靶就开始蓄力拉弓。
“咻——”地一声,竹箭应声飞出,直至二十五尺外后开始降速,随之缓缓落地,距离六十尺的短弓箭道还差一大截。
秦朝宁:“……”
继续!他再次从箭袋里抽出竹箭。
不过,整场练习下来,他还是没摸到竹靶的边。
半个时辰后,他们三人就归还了弓箭给教习,准备离开靶场。
出了靶场,钱勤学问陆杰修和秦朝宁道,“我们先去公厨?”
闻言,秦朝宁点了点头。
陆杰修则应道,“可”。
这段时日里,他们三人在书院的生活,极其规律,每日的日常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钱勤学的六艺课程虽然比陆杰修和秦朝宁少,但是他需要在书籍上花的时间比他们俩人多。
为此,他们每日基本上还是凑在一块去学堂、去公厨、返回号舍这类。
在三月二十八这天,东皋书院的所有学子再次迎来休假。同样地,他们需要在休假结束返回书院后次日,四月一日迎来书院的第三场月试。
按照山长大人交待下来的话,他们所有人在八月份的院试来临前,每月都需要举行一遍月试。
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这会不太在意什么时候月试,收拾好行囊就即刻一起下山了。
秦朝宁、钱勤学:归家心切!
陆杰修:去朝宁弟和勤学大哥的家!
他们刚到山脚下,就看见李珣在前面被几名别的书院的学子团团围住。
那几人说到激动处和李珣拉拉扯扯,把李珣崭新的外衫都扯开了腰带。
李珣此时的脸上愤怒得通红,他眼神鄙夷地看向那几人,“钱货两讫,汝等自己肚子里没半点墨偏要出去装才子被拆穿,关我何事?”
他把自己的外衫从对方手里拽过,抬手想推开这几人,不料这几人恼羞成怒,那架势千钧一发之际就要打混架似的。
秦朝宁顿时朝那边喊道,“梁夫子和张山长,那边有人寻滋挑事!——”
他的声音清朗响亮,使得李珣那几人皆愕然动作一滞。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朝传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瞬间,秦朝宁又喊道,“跑呀!——”
在他这么一通乱喊的情况下,连各个小摊子前的那些香客们和路人们都莫名其妙地骚乱起来,不知谁先带头在跑,也不知道大家在跑什么,场面登时就乱了起来。
李珣趁此乱象,飞快离开原地。
一会儿后,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也离开了山脚,坐上了返回民宅区的马车。
陆杰修在车厢里问秦朝宁,“朝宁弟,为何要帮他?”
在他看来,李珣的境况是咎由自取。
从在明心寺看到他衣着开始改变,再看到他和哪些人混在一起,陆杰修就对他的钱财来源有所猜测了。
大抵上是给别的学子抓刀,做了些事情,换的银子。
这种人在他眼里是不值得搭把手帮忙的。
没分清个人当前重任的主次,沉迷蝇头小利,不过虚荣矣,不必往来。
而秦朝宁听到陆杰修如此问,便顿了顿,应道,“李珣,他的身后是全族人的供养,朝宁不是同情他,只是同情他那些同族的老老小小。”
他还记得当初王冕和姜士秋提及的李珣的家境情况。
李珣,是那些人的希望和寄托。
所以,哪怕像这样的解围,帮得了一时,亦帮不了一世的,他还是下意识就做了。
至于后续的路如何走,仍旧是他自己的选择。
听罢,陆杰修觉得秦朝宁还是太心软了!
此时此刻,他犹豫了一瞬,要不要把他柜子里的《素书》找出来给秦朝宁研读。
这本书是在临聿府城时,未能与《韩非子》上下册,《商君书》一同借给秦朝宁细读的。当时,他是怕吓到他。
但是眼前,他想的是,秦朝宁这样的脾性,日后在仕途中多有心软手软,如何自保?
思索片刻后,陆杰修板着脸叮嘱秦朝宁,让他日后切莫莽撞行事。他把刚才秦朝宁的行为掰开给他细讲,假设当时制造的骚乱有路人因此受伤,假设李珣没跑成功,而他们三人被抓住……
他不厌其烦地讲了很多可能出现的情况。
而秦朝宁和钱勤学还是第一次看见陆杰修如此这般的这一面,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由得皆一脸惊讶,直愣愣地看着陆杰修。
陆杰修:“……”
得了,看出来了,你们二人都需要把《韩非子》,《商君书》,《素书》熟读背诵。
好一阵子后,他们才回到了秦家和钱家所在的院子里。
在钱勤学和陆杰修去放置行囊时,秦朝宁就哒哒哒地飞奔去找秦朝阳。
这会儿的秦朝阳,是在庖厨放下从集市买回来的粮油米面来着。
随之突如其来地被秦朝宁迎面一扑撞,他就差点儿打了个踉跄。
等他站稳后,抬眸就看着自己幺弟那张灿烂阳光的笑脸,“……”
这猪崽真是越长越结实了。
“哥!——”
“我在呢,嗓门不用这么大。”
闻言,秦朝宁嘿嘿笑着凑过去,从身后掏出一沓纸张递给秦朝阳道,“哥,你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秦朝阳:“……”
并不想看书,谢过了,请拿走。
他迟疑了一息,才强迫自己的手接过。
“大哥,这是《孙武兵法》的部分内容”,秦朝宁告诉他,“幺儿发现书院的藏书馆可是有好几本兵法书籍!!”
[7]《吴子》,《六韬》,《尉缭子》,《虎钤经》……真不知东皋书院为何藏书这般丰富,各种杂文都有,压根不仅仅只藏科举用书。
这底蕴,真名不虚传是南州城的第一书院。
听罢后,秦朝阳登时讶然得失声:“……”
好家伙!不愧是他的好弟弟!!
第095章 95.小暑
秦朝阳对于秦朝宁带回来的兵法手抄本如获至宝, 爱不释手。
他还因为这沓手抄本,重新燃起了学习的热情,字字句句请教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 逮着谁有闲暇就问谁。
见状,秦朝宁便借机问他, 要否考虑去附近的书院入读一年半载,经历一番。
然而, 秦朝阳还是拒绝了。
让他看兵法书籍可以,兵器类杂书亦可, 让他听夫子讲之乎者也,看儒家经典,大可不必。
秦朝宁见自家大哥心里有自己的成算,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立即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诚挚地表达道, “无论大哥怎么安排,大哥都是最厉害了!”
秦朝阳在他心里,当真是无敌好的大哥!!秦朝宁很感激有这样一位兄长。
因为他夸人的时候满脸真诚, 使得大大咧咧如秦朝阳,当下都情不自禁羞赧了。
他支支吾吾应道, “……嗯。”
秦朝阳原本好几天没去道观练武了的, 面对幺弟盲目的信任和崇拜,此时此刻决定明日一早就去。
必须要变得很厉害才行!!
而秦晚霞见秦朝宁回来了,立马回房中把自己积攒了数日, 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配饰等拿了出来,想给幺弟过目, 看看帮忙出点主意。
院子里的其余人知晓后,便也聚在一块看看。
不一会儿后, 在正厅里,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秦柳氏、秦朝阳都围在了桌前,一人手里拿起一件饰物细看。
因为他们几人均看得仔细,神色认真,莫名让秦晚霞下意识地就感到稍稍局促紧张。
她微抿薄唇,静静等着。
其中,秦柳氏觉得这些饰物做得十分用心,样式也精巧,便如实夸赞了它们。
她觉得自家二女儿的针线活颇出色,日后无论去到哪户人家为人媳妇,都不怕过不好日子。
接着,钱勤学看完后,就干巴巴地说了“不错”二字。
他觉得这些小东西做得还挺美观的,就是找不到更多言辞来说出口。
陆杰修用的词则是“质朴”和“别有意趣”。
他见过比这些配饰做得好上太多的了。这些东西在他眼里,优势大概只有这两点。
待轮到秦朝阳发表想法,他抬手挠了挠脑袋,犹豫说道“看上去会有人买?”
感觉卖得出去的,不会亏了本钱。
听完他们的评价后,秦晚霞那一颗忐忑的心,算是稍微安定了几分。
对她而言,这些评价都不算太差。
这会儿,她抬眸看向还在篮子里翻翻找找的秦朝宁,遂问道,“幺儿,你觉得如何?”
其实,她最想听的想法和意见是自己幺弟的。她总有种感觉,若是家中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找幺儿都能迎刃而解。
闻言,秦朝宁的动作一顿。
他放下竹篮子,仰着脑袋看向众人,实话道,“幺儿感觉这些配饰每一件所花费的时间都很多。”
“幺儿怕二姐您伤眼睛。”
宣朝可没有叆叇,能解决视力问题。
叆叇是玻璃制作的老花镜,凸透镜的一种,而近视用的凹透镜更加无处可寻。
若是他二姐日积月累地,靠个人纯手工忙活制作这些配饰,挣的就真是微薄的几个辛苦钱,此外还会大概率影响到视力和身子。
他觉得,不值当。
秦朝宁把篮子里的钱袋子,腰带,头绳等,每个款式拿出了一件出来,示意他们看其中的细节。
秦朝阳和钱勤学他们都凑过脑袋,仔细观察秦朝宁的手指指向的地方。
从细微处看,这些物什都比寻常的那些做得要用心,针脚也密,丝线也是用的好的。
他们看完后,不解地看着秦朝宁,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些配饰,多少比得上衣物首饰铺子的部分物什了,很是用心制作。”
“就是做得太用心了”,秦朝宁摇了摇头道。
眼前,就是因为他二姐这般细致,反而让这些小东西会更不好定价。
贵几文钱的话,那些妇人大概率会想,为何不再加些许铜板去首饰铺子买更好的呢。
若是和其他类似摊子的定价一样,那么他二姐的劳动价值就会降低了。
他这番言论,对于钱勤学、陆杰修、秦朝阳他们都很是思路清奇,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类想法。几乎是一瞬间里,仿佛给他们思想中的某个点就打开了一扇窗。
于是,他们便都坐下,问秦朝宁有何想法或是主意。
像陆杰修、钱勤学和秦朝阳,其实觉得秦晚霞做的这些配件是能挣几个银子的,值不值这个问题,他们从未思考过。
这种问题不好界定,就好比,对于一个饿了三天的人而言,能有两文钱买个烧饼吃,都会让这人感激涕零。而对于一个不缺吃喝的人而言,多几文钱少几文钱,就其实无甚关系。
这会儿,秦朝宁想了想,便让他们稍等片刻。
他起身回房间拿过来纸张笔墨,回来后,就在厅里随手画了一幅十二生肖的简笔画。
陆杰修和钱勤学第一次见到这种画法,皆看得入神,眼睛都睁圆了,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向前倾着身子靠过去。
他们不理解,为何寥寥几笔就有了其中的精髓,虽无意境,却神似非常!!
这画技和他们已知的,均无一相似!并不是其中的门派!
另一边的秦晚霞和秦朝阳,全程里面看着自家幺弟握笔随手丝滑流畅地勾画线条就画出了活灵活现,可掬可爱的十二生肖,俱是满脸惊讶。
“幺儿这画真是……真是神奇呐。”
比较话少的秦柳氏也同样看呆了。
怎么说呢,幺子的画比她看过的山水画还要让她容易理解其中趣味。
她越看越觉得画里的生肖们有几分憨憨,让人见之心喜。
待秦朝宁画完后,他便吹了吹上面的墨。
然后,他基于这一套十二生肖的简笔画,作为例子告诉他们,像配饰和小玩意这一块,想要更方便定价,有效提高自己的劳动力的价值,最好能带些新意,明显区别于同类型的物品。
譬如眼前的这一套十二生肖花样,实际上就是另劈赛道,完全做出以往没有的小东西,来掌握定价空间和定价的主动权。
他把自己此时想到的一些想法和建议,在桌前细细地讲了一番。
这一番话下来,听得秦晚霞和其余人都一脸若有所思,思维完全打开了。
片刻后,秦晚霞问他,“幺儿,这些式样,二姐我可以拿来做些类似摩睺罗的小玩意吗。”
她似乎灵光一闪,想到了不少做法,模模糊糊地在脑海里慢慢成型。
并且,她似乎亦无需把活都亲力亲为,完全可以找邻里相熟的婶子们,雇她们做些里面的零活。
“当然可以”,秦朝宁点头应道。
摩睺罗其实相当于是这个朝代的手办公仔,他二姐的这种想法就很适合。
他毫不吝啬地,这一刻就用言语表达了对他二姐这个想法的认可。
随之,他就用自己的童言童语鼓励她,往后都可以多思考一下,从新奇的角度出发,尽量往新鲜和不可替代性靠拢。
那么,从此往后,无论她想做什么买卖,都定然不会太差。
秦晚霞把他的话记在心里,清秀的脸庞露出坚定的神色。她的双眸仿佛有光似的,充满了干劲!
而一旁的秦朝阳、钱勤学和陆杰修这时也一脸恍然大悟,皆有一番感想。
幺儿真有大智慧!!
待东皋书院的休假结束,秦朝宁就拜别了娘亲和大哥、二姐,跟着钱勤学、陆杰修一同返回书院去了。
然后,他们这些学子就迎来了东皋书院四月的月试。
书院的月试一直都是山长大人出题,有种不管底下学子们死活的随心所欲感。
像四月的月试考题,他就一口气出了五道算术题在杂文里面。
全书院的学子们在拿到考题的那一刻均是一脸震惊,难以置信:“……”
秦朝宁和陆杰修都同样对此,无话可说了。
然后,这次月试的结果,秦朝宁突飞猛进地排了在第一,陆杰修排在了第二。而钱勤学的名次则提高了些许,前进了三名,是第十五名。
这之后,书院的日子平淡又紧凑,他们这些学子都无甚波澜地又度过了几个月。
期间,秦朝宁偶尔间,会在月试的一两次里面,能够超过陆杰修,勇夺月试第一名。
不过,也仅仅是这么一两次。
陆杰修的学问是相当之扎实,胸有沟壑。秦朝宁积累沉淀的还是不如他也。
尔后,在友人如斯的影响下,他更加能够沉下心来看书,研读手中能够获得的一切书籍。
藏书馆的教习不久后都对他们几人有了印象了,每每看到年幼的秦朝宁还会调侃他两句,借书那么频繁可记下,可吃透了吗,这类的话。
有时候,该教习还会提醒秦朝宁,切莫囫囵吞枣式做学问,看遍万本书,半点笔墨不留心。
对此,秦朝宁总是龇牙笑着,真心实意谢过教习的好意,“朝宁记下了!”
不过,他嘴上应得好好的,却依旧还是不停地跑来藏书馆。
见状,藏书馆的教习只好颇感无奈,慈祥地看着他,一本又一本地往外借书,三天两头地来自己这边办手续。
时光匆匆,恍若眨眼间,小暑已悄然到来,书院内外蝉鸣不断,学子们的朗读声抑扬顿挫。
七月七日,小暑,乞巧节。
东皋书院的学子们对于这个节日大多数有些懵懂,而夫子们给他们布置的课业又太重,使得他们半点旖旎的想法皆无。
像钱勤学和陆杰修,对女子那是从未想过的。他们的脑海里,不是想的文章如何做,就是哪些书籍还未看完。
而这些学子们唯一能够感受这个节日的途径,是来自公厨的庖人们特意给全书院上下做的巧果,人人有份,一人两枚。
用白面、猪油、白糖、芝麻等做出来的巧果,酥脆香甜,吃过的学子和夫子都对其赞不绝口。
秦朝宁他们三人晌午去公厨吃过饭,带着油纸包的巧果就急匆匆赶回去学堂里,打算回去再吃他们的巧果。
院试在即,要看的书,要做的文章实在太多了,时间总有种不够用的感觉。
特别是,自从陆杰修家中给他寄来了一些朝廷的邸报,秦朝宁和钱勤学时常借阅后,肉眼可见就更忙了。
他们三人会针对邸报的内容进行思考,然后互相讨论。这之后,他们还要拿邸报内容做策论文章,再互相点评。
对于他们觉得自己观点不足的地方,倘若心里面没有较清晰的答题思路,又要去找梁夫子或是张山长请教。
这直接导致,张山长和梁夫子还会私下给他们加课!!
第096章 96.秦石归来
临近七月中旬, 秦家和钱家在南州城这里的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
祥记的分号在南州城,随着夏季菜式的推出,生意时常爆满, 使得上门的食客们都自发催促钱掌柜把隔壁铺子也盘下来,扩张一下拥挤的店面。
他们实在是受够了排队以及拼桌!!不少人由于不想呆在店里吃, 还想到带上家里的器皿过来把饭菜装上带走。
钱掌柜每日打烊后,脸上都是堆满了笑。
因为生活忙碌且充实, 他的身子已经减去了许多赘肉和臃肿,愈发壮实, 看上去精神奕奕的。
而秦晚霞的小摊子,自从摆卖十二生肖的布娃娃,绣有简版十二生肖的钱袋子,书袋……让她从日赚几百文钱到日赚几两银子不等。
这些新鲜的小玩意, 哪怕天天摆卖, 对于集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们还是供不应求。甚至,有行商跑来和她谈,能不能预订一批她摊子上的布制摩睺罗。
秦晚霞犹豫了许久, 最后咬着牙接了订单,和好几个行商签订了契约。
于是, 她就彻底分身乏术了。不过, 银两也如流水般涌向她。
那段日子里,秦柳氏见到女儿每日忙得团团转,还要安排把一些活分派给邻里的嫂子们。而那些邻里的妇人里有一些人还会浑水摸鱼, 以次充好,做工极其潦草。
各种杂事堆积, 让秦晚霞都清减了几分。
秦柳氏见状,便主动站出来帮忙, 承担起大部分沟通邻里和检验半成品的工序。
秦晚霞这才缓了缓,稍微放松了些。
不久后,秦朝阳也加入了。
他把家中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帮忙跑腿做妥当后,自己还要去道观跟道长们学武。这就算了,他若得了空还得看秦朝宁给他带回来的一堆手抄本。
由于秦朝宁每个月休假回来都给他捎带回来一些兵法用书、地理志、人物志等各类杂书,他的书房里现在半个柜子都是书了。
这些书籍都是他需要反复看的。
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日子会这样无波无澜,蒸蒸日上地走下去时,在七月下旬的一天,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他们这段时日的平静。
秦朝阳当时打开了院子的门,只见两名士卒把他爹秦石抬下马车,问道,“这里可是秦石,秦千户长家眷所在之处?”
几乎是一瞬间,秦朝阳就越过该士卒,径直奋力跑上前。
待确认半阖着眼,脸色苍白,身子消瘦的这人是他爹后,他的内心顷刻间大恸。
他下意识地连嗓子都微颤,“……爹”。
秦朝阳面对眼前的境况,难以置信得心慌腿抖。他爹的右腿裤管下空空荡荡,衣服上阵阵药味传出,整个人恍若没了半条命。
“爹没事”,秦石微弱的声音传出,艰难地微抬眼皮,模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
这一刻,秦朝阳立即就满眼含泪。
怎么可能没事……他的心揪成一团。
另外一名士卒见此,面露不忍,微微侧过头去。
他顿了顿,才告诉秦朝阳,秦千夫长是为了救别的士卒,在战场上被倭贼有机可乘,其中几人围堵他,就把秦千夫长重伤如斯。
眼下这般,已是养伤了数日的结果,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那几晚,最凶险时,他们都曾以为秦千夫长会就此要去见阎王爷了。
军营里,姜卫指挥使见秦石缓过来了,便让他们把伤情稳定下来了的秦千夫长送至此处,让他们好生照料。
毕竟,战场里不是养伤的好地方。
士卒们传达完信息,就把人抬进院子,然后把秦石变更了的户籍文书,一封书信,一个包袱都交给了秦朝阳才告辞离去。
闻声出来的秦柳氏,看到这一幕,须臾间差点儿晕过去。她艰难撑着身子,眼泪婆娑上前帮大儿子一道把丈夫挪起来。
待注意到自己丈夫的腿,她刹那间泪流满面。
这动静有些大,使得秦晚霞和钱掌柜他们也都急急忙忙跑出来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知晓是何事,下意识俱是又震惊又悲痛。
钱掌柜苍白着脸上前帮忙。
而秦晚霞吓到了,六神无主地呆愣在原地。
还是秦朝阳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擦过眼泪跟上。
这状况下,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动起来了。
见有人照料他爹,秦朝阳即刻夺门而出,狂命奔跑去找大夫。
在家的钱掌柜负责安置秦石,秦柳氏和秦晚霞则去烧水和煮粥,以及给秦石找干净的衣物。
后续,等他们兵荒马乱了好几天,才把秦石用药和治疗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
按照老大夫的意思是,秦石的身子现下只能以养为主,顺便用些好药材调理一下以往沉积的亏空。至于日后能否恢复以前的精神气,就得看造化。
听罢老大夫的话,秦柳氏和秦朝阳兄妹俩便把能想到的,都无微不至地给秦石照料到。
秦石的状态在他们的精心照顾下,没几日就比在军营里好多了,之后的每天都能清醒地陪妻子儿女说会儿话。
为此,秦柳氏偷偷私下哭过很多次。
但是因为子女们还小,她白天的时候都会表现得很坚强,坚信丈夫会好起来。
因为秦石这状况,日后是不可能返回军营了的。其中,姜卫指挥使还自掏腰包帮秦石脱了军户户籍。
这种情况下,他们家名下的军田,盐边县军营会派人处理,他们只需把家中的物什都收拾好带走即可。
面对这堆事情,秦朝阳让秦柳氏看看家中银钱有多少,他找牙行看看附近的宅子有无想卖的,置一间下来。另外,还得托人把他爹变更户籍的银两带过去给卫指挥使大人才行。
他盘算着,现在他二妹在南州城把买卖做得还可以,他爹日后又不会返回军营,他幺弟若是院试过了,还得在这城里呆到三年后考乡试等等。
这些方方面面他理了理,等不及秦朝宁休假归来商量,决定赶紧找个地方搬进去安稳下来才是。
这样也有利于他爹休养。
听罢后,秦柳氏和秦石对于秦朝阳的安排无异议。
关键时刻,大儿子担当起了家里主心骨,把许多事情都扛下了。他们夫妻俩心里很是欣慰。
等到了秦朝宁他们休假回来民宅区,秦家几口人早几日已经搬到了原有院子的隔壁去了,连钱掌柜也是。
凑巧的是这几间宅子都是同一户户主的,牙人那边听闻他们想买宅子在南州城定居下来,便帮忙搭线了。
钱掌柜则是见秦家一家子打算在南州城置办宅子安顿下来。
他想了想自家独子的情况,感觉很有希望考中举人,便也同样置办了一间宅子,就挨着老秦家。
两家人在一起,能有个照应!
这会儿从东皋书院休假回来的秦朝宁,是糊里糊涂地,在从前的院子门前就被秦晚霞接走的。
陆杰修则跟着钱勤学,被钱掌柜领着去了秦家新宅子隔壁的钱家。
秦朝宁还不知道家里是买的新宅子,他跟在自家二姐身后左顾右盼。
“大哥随万隆镖局回盐边县了”,秦晚霞见秦朝宁左看右看像是在找大哥,便告诉他。
闻言,秦朝宁眨着眼,满脸疑惑。
为何要回盐边县??
没多久后,他就知道了家中发生何事了。
秦晚霞边说边哽咽,在大门边上就把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
等他知晓了家中变故,俩人才走进院子里,往正房走去。
秦石在见到秦朝宁时,满心眼里的欣慰流露出来。
他疼惜地抬手放在秦朝宁的小脑袋上,轻声说道,“幺儿事事都干得不错,你大哥和二姐亦不错,爹我甚感慰藉。”
他的话一出,秦柳氏和秦晚霞都情不自禁心中酸涩。
秦朝宁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意。
“我没事,现下不过没了一条腿,这不还活生生的么。”秦石朝他们笑了笑,脸上十分豁达。
他没告诉妻子儿女,战场里死的人比前两年多了很多。他这样能够活着回来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盐边县军营的其他士卒们,此时此刻,怕是还在战场上厮杀。
秦石在心中默默叹息,对这一切都十分无力,无可奈何。
上一年朝廷新增赋税后,不少百姓弃地而逃,伪倭日渐增多,已经不仅仅是给倭贼带路,还发展到一并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这些话,他都没告诉妻子和儿女们。
秦朝宁在听完他爹的话后,心里的难受不减,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乖巧地挨着他爹的床边坐着。
当天夜深人静无人时,他才在被窝里无声地痛哭了一场。
然后,在这次休假中,秦朝宁就没有出过家门,在家里帮忙照料秦石,以及尝试画轮椅的结构图。
另外,他大哥不在家,娘亲和二姐的一些事也需要人做。特别是,二姐前段时间还想盘间铺子来着,急需理清楚盈亏的账。再者,院试在即,他要温习的内容也很多。
他闭门不出,钱勤学和陆杰修期间便过来了找他。
他们是从钱掌柜口中得知秦朝宁父亲的事,心里深感遗憾,便过来探望一番。
不过,陆杰修和钱勤学也只是呆了一下就走了,生怕叨扰到他们一家子。
待到两日后,是他们需要返回东皋书院的日子了,秦朝宁把轮椅的事托付给有福叔帮忙后,他才不舍地跟在钱勤学和陆杰修身后离开。
家中的事情都压在娘亲和二姐身上,他都不知道她们会否能搞得定。
心中牵挂着这些事,在回到书院后,秦朝宁更加勤勉学习了。
他唯一能做的,尽快成长起来,只有科举举试。
他们这些学子距离院试眼下只剩二十天。
书院会在八月十五日放所有学子们离去,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去登记考引,再准备院试的物什。
至于保举一事,东皋书院的学子们基本上是学堂里五人相互之间为一队互保,然后由书院的夫子们再为其作保。
院试前还能呆在书院的十几天里,陆杰修和钱勤学在秦朝宁的影响下,亦是勤耕不辍。
秦朝宁家中的变故他们是知道的。这种情况下,朝宁弟都这般奋发向上,他们被触动到了,半点不敢喊苦喊累。
而书院的梁夫子和张山长他们,对他们三人的用功,都有目共睹,俱是纷纷明言,此次院试无虑矣。
书院前十的学子都如此刻苦,其余学子怎能落后?!
于是,他们对其他学子便也提高了要求,严厉督促他们接下来这些天抓紧时间多背多写。
不能名列前茅,也要力争榜上有名!
待到了八月十五来临,中秋佳节团圆日,宣朝无论南北都对这个节日很是重视。
南州城内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各家寺庙道观尤其热闹,不少百姓早早前去烧香拜月。
离开了东皋书院的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他们三人,先去明心寺买了些素团子、素包子和月饼,才赁的马车返回民宅区。
另一边,秦朝阳这时候已经是从盐边县回来南州城两三天了的。
此行他回去,主要是把家里藏的银子都带出来,其次是把家里一些能带走的都打包带走,带不走的就整理好分给了军户营区里的邻里。
在离开盐边县前,他就去了一趟柳家,给柳大舅他们说明家中近日的情况,并且探望姥姥和姥爷。
待拜别柳家,他还去了东篱书院,把秦朝宁的情况知会孙夫子、梁梓稳和柳三郎一声。
这之后,他才带着两马车的物什,带着柳家捎带给他们家的东西,还有孙夫子他们捎带的包袱和书信,在万隆镖局的护镖下回到了南州城。
这会儿,秦朝宁一回到家,秦朝阳就上前帮他卸下箱笼。
“哥!——”,他惊喜地喊道。
“嗯”,秦朝阳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夸道,“幺儿你做得很好。”
他指的是轮椅那个物什。
在他离开南州城期间,有福叔找木匠加急订做,赶在中秋前把轮椅做了出来,他爹现在已经坐上了,终于可以自行出院子。
闻言,秦朝宁睁圆了眼看向自家大哥。
等他听到他爹觉得这轮椅不错,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秦朝阳还告诉他,那木匠想买下他的图纸,有福叔帮他谈好了价格,银票和契约文书现在都在娘那里。
另外,孙夫子,梁梓稳和柳三郎都给他捎带了东西。这些都已经放他房间里了的。
“嗯”,秦朝宁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飞奔去找他爹了,想说些外面的趣事给他爹解闷!
见状,秦朝阳就顺手帮他东西简单归置一下。吃食的那些都放进庖厨,其余的就放回他的房间。
他们的这宅子是一进四合院,正房一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此外还有南房两间和围墙。
老秦家的人每人一间房间都绰绰有余。
秦柳氏和秦石居住在正房,正厅也在这边。秦朝阳和秦朝宁居住在东厢房,各一间。秦晚霞居住在西厢房的其中一间。
其余的房间除去南房靠里的那间用作杂物间,其余的都暂时空着。
待到中秋过后,秦石在院子里开始尝试轮流使用拐杖和轮椅辅助自己的行动。
由于他的气色一天天地好起来,使得秦柳氏和几个子女的心都宽了不少。
这之后又过了几日,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在八月二十日去南州城的府衙登记过考验,验明身份后,他们就可以开始准备院试所需的物什。
南州城的院试,共三天。
这三天里面,所有来参加院试的学子们都需要住在贡院里面,吃喝拉撒都不得离开考场。
第097章 97.院试
正历四年, 南州城这场院试,考生共一万四千叁佰八十人。
贡院内,接连几日都有数十名工匠进进出出, 昼夜忙活,为的就是检修考生号房。
而南州城内, 近日的烧饼这类易携带和易存放的主食,每间食肆都几乎卖光。
驿站、客栈、各类商铺, 亦迎来了源源不断的客人。这可把城内所有商户、小摊贩等都高兴坏了。
像祥记,也趁此良机售卖“步步高升”, “三元及第”,“逢考必中”菜系,从中赚了个盆满钵满。
秦晚霞的“糕粽”布艺挂饰,取的高中意头, 也每每人刚到集市就被抢光。
这银子来得过于容易, 让她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她惊觉:读书人的银子竟然这般好挣!!
这导致了,往后的每个科举大小试的期间,她都想方设法做些好意头的物什, 让她不久后开的店里专门卖给那些“傻乎乎”的学子。
待到八月二十五日,院试终于拉开了帷幕。
所有赶考的学子, 带上被子, 吃食,考篮等,半夜就开始去贡院大门前排队。
贡院大门前, 这会已有上百名衙役分列两队,他们均是负责指挥着前来应考的学子们有序排队, 让其听到指示再上前接受检查的。
由于考生实在太多,两条队伍在夜里一眼看过去, 压根看不到尽头。
而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赶到贡院的时候,借着提灯的光,队伍依稀可见已经排到街尾了。
他们三人立即小跑起来,往队伍末赶过去。
一会儿后,等他们都顺利排在了队伍里,钱勤学才心有余悸道,“三更天就已经这么多学子,幸好杰修提醒我们,早些入考场。”
眼下这般看来,倘若四更天之前能检查完进考场,他们还能在自己的号房里浅睡一觉。
这时,秦朝宁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而陆杰修抬头看了一眼黑夜,点了点头。
号房可别千万分到臭号呀!
几刻钟过去了,往前看了看,离轮到钱勤学、秦朝宁和陆杰修都还尚余几人。
他们三人眼下提着一堆东西,手开始有点麻了。
突然,队伍里有的学子打了两声喷嚏,那声音在三更半夜的街道上显得尤其响亮。
被此人的喷嚏声提醒到,秦朝宁他们三人把自己的衣服拉了拉,免得自己受凉。
南州城这边八月底的气候,早晚会清凉些,中午却仍旧炎热。
他们三个此时是穿的长的直身在外头,里面穿的裋褐,想着在号房里也方便随气温来更衣。
待到好不容易等轮到他们被叫上去检查,他们就被分开了。
秦朝宁的薄被子,和衣服都考差被翻来覆去查看,衣服也被要求脱了检查有没有夹带,以及头发和鞋子有没有藏纸条。
哪怕他年岁小,对方也没掉以轻心,把他的手臂和脚底都抬起来查看。
期间,在四处点亮的灯笼和油灯的照亮下,有的考差抓到了个在袜子上密密麻麻写着四书五经的学子,把人直接拖了出去。
那人呼天抢地求饶,哭喊着自己已经四十好几,倾家荡产来的南州城,求大人网开一面云云。
那动静大得把附近的其余学子都吓了一跳。
这之后,考差们又陆续搜出有人毛笔中空夹带,馒头夹带,鞋底夹带等等,各种各样的作弊手段。
场面一度闹哄哄的。
等秦朝宁终于被检查完,领过了号房的牌子,这时候夜风吹过,他顷刻间打了个激灵。
预防万一着凉了,他立即快速穿回衣服,接着提着自己的号房牌子,抱上自己的被子,考篮等就往贡院里走。
带来应试的东西很多,它们对于他这个身量而言,单单就那被子都比他的人高。
不过,因为他在家提前练习过好多次搬动这堆应试物什,现下自己一人去号房倒是无碍,只是走得慢些。
他在院试里随机分到的号房是贰佰八十九号,是挨着窗边的一间室内号房。
确认过四周,不是臭号。
秦朝宁见状,顿时放下些许心来。
要知道,前几日,东皋书院的同窗们都在书院内到处科普臭号轶闻。
那些故事里,每年有多少学子被抬出来,不是熏得考砸了或是臭晕过去了,还有小命堪忧的等等。
这里面各种五花八门的轶闻轶事,主题都是围绕着臭号展开,听得人心里发麻。
有的轶闻吓得不少学子心慌,托人去打听了一下,在得知南州城贡院的茅房据说是每一百个号房就对应建一个后,纷纷跑去明心寺求佛庇佑:臭号退散!!
然而,实际上关于应试和茅房这两件事,重要的不是求神拜佛避开臭号,而是这些学子们得控制好自己在应试期间喝水和进食的量。
一方面是,小便是不能离开号房的,要在号房内的小瓦盆解决。如果喝水过多,一天下来小瓦盆都满了……那气味,那境况,可想而知多“销魂”。
另一方面是,若是想大便的话,需要先把答卷交给考官,再由考差带去茅房解决。
可是,等人解决完生理需求回来,那答卷上会赫然出现一个黑色的图像,俗称“屎戳子”。
这种有黑章的答卷,会让考官们条件反射给个差评。
毕竟考官们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他们的看法是:屎你都控制不住,你们还能成什么事?
话很俗,理很糙,考官们就是这般“不讲理”。
于是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每一次院试、乡试都会有“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学子,趁巡查的考差走远后,争分夺秒偷偷拉在袜子里,瓦盆里等。
这使得,整个贡院每次开考都是臭烘烘的,没有谁能幸免于难。
针对这些情况,东皋书院的夫子们在休假前就提醒过底下的学子,务必带上巾帕或者要带进考场,是用来捂鼻子和嘴巴的。
当时,这些夫子们说着话的表情,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甚是一言难尽,不堪回首。
现下,钱勤学和陆杰修拿到的号房亦不算差,不是挨着门、过道、或是茅厕的那些。
待找到自己的号房后,秦朝宁进去放下东西,从自己的包袱里拿一块抹布,倒了点水把床板擦拭两遍,铺上被子。
接着,他把考篮放自己床底下,这样以防万一有人进来动他的东西,他也能察觉。
做完这些后,他才脱下鞋子,往床上一躺,盖章被子开始睡觉。
趁着天还没亮,他得补点觉。
他的身量在狭小的床板上完全能平躺下,还能翻身。因此,他当真熟睡了过去。
待到寅正四刻,黎明时分,院试正式开始。
所有学子需要在戌时前结束缴卷。
铜锣敲响,部分考差们提着考题板在场内巡逻,部分考差们发放考题和答卷。
秦朝宁朝远处看了看,在心里面估算了一下,考差还需要一刻钟才到他这边发放考题和答卷,他便从考篮里把笔墨砚都先摆放好在考案上。
这之后,他就从考篮里拿出两个鸡蛋,给自己剥了,不慌不忙地吃完,再拿起水囊喝了两口水,才收拾好这些东西放置一边去。
等考差终于来到他们这一排,秦朝宁接过了自己的考题和答卷,就开始全神贯注于答题这件事上面。
他先把答卷先放置考案旁的竹篓里,以免不小心弄脏了。然后,他把草稿用纸铺开后,再把考题打开。
考题纸只有一张宣纸,所有题目都在上面。
院试第一天,考题共五道。
题目一:八股文[1]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
题目二:命题诗赋一道。
题目三:策论,[2]“先立德,后为政”。
题目四:杂文,诰书于判书二选一。
题目五:帖经和墨义各十道。
把大的题目过了一遍后,秦朝宁心里有了初步的想法。
题目一,[3]出自《中庸》的《子路问强》篇。原文是刚直好勇的子路问孔圣人,什么真正的强大?然后孔圣人通过北方的强大和南方的强大的差异,表达自己对于中庸,不偏不倚才是真的强大的看法。
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原文后,秦朝宁下意识想到的是[4]“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这是《论语》中孔圣人表达自己对于中庸之道的推崇。
在孔圣人的观点里,中庸之道已经是最高级的品德了!
他的手挪了挪砚台,顿了顿后,决定拿此句破题。
文章开篇先把中庸之道夸一遍,接着引入中庸之道能够带来的好处,然后举例圣人言和典故论证观点,末尾再重新点明自己对于孔圣人的认可,对于中庸之道的认可。
待浏览到题目二,秦朝宁认出该命题是出自《尚书》的。
他把小题看完,就把它先放到一边去。
题目三,是源自《大学》原文的考题。
[5]它的全书通篇内容主要提出了“三纲领”和“八条目”,强调的是立德、立志、立人,贯穿终身。
而“先立德,后为政”,其中意思如表面字义,围官者有德,才能提高治理的政治水平。
先有德行,才有很好的政治治理能力。
在这里,[6]《论语》的《子路》篇中,有表达过同类的观点。“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两相对比,秦朝宁决定从为官直立德、守德、律德着手,来展开写这篇策论。
定好了文章主旨,他就继续往下看。
题目四,他选择写判词。
判词这个,由于被张山长和梁夫子逮着写过不少,相对诰书而言更游刃有余。
最后的题目五,帖经和墨义,考的是对于科举用书的记诵能力。这对于秦朝宁而言,就是默写原文而已。
这部分,是这场应试最简单的部分了。
一一理清了答题思路后,秦朝宁才开始在草稿用纸上作答。
就这样,他一直埋头写到晌午,确认所有题目没有需要大改大修的地方,便把考案上的纸张拿镇纸压好,放置一边。
然后他起身,从考篮里拿出小炉子、银霜炭,一个小陶锅,移到一边开始生火煮水。
秦朝宁前几天就想过,院试的第一天,大概率会成为他在贡院里面伙食最好的一天。
为此,他得在第一天里,把家中给他准备的材料里面,最好吃的那些都拿出来煮了先。
保存好体力!
与此同时,有的学子和考差瞥到秦朝宁所在的贰佰八十九号号房的所作所为,皆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学子怕是废了。
而秦朝宁此时此刻满心眼里都是他的炉子,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没多久,水就煮开了。
他立即往里放入秦柳氏和秦晚霞给他切好的其中一份腌肉和菌干,再倒入一小布袋子米粉。
一刹那间,香味霸道地朝四周溢散,不少人闻到味,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咙。
周边的都是同样三更半夜就排队进考场的学子们:“……”
是哪个天杀的玩意,院试竟然煮这般香气诱人的吃食!!这人懂不懂规矩,来考场的哪个不是带馒头和烧饼为主的!!
可恶呀,勾得他们也饿了!!!
这时,秦朝宁见米粉已经煮好了,他立马先把炭火熄灭了先。
带进考场的炭,得用三天的,要省着点用。
随即,他就从考篮里拿出一小坛子的猪油渣,往小陶锅里倒了些许,然后拿起筷子就着锅就开开心心地嗦起粉来。
热乎乎的米粉,浓郁鲜美的汤汁,喷香的油渣,秦朝宁每一口都吃得心满意足。
身子发了点汗,更觉得醒了醒神。
不过,这可苦了他周边的号房。
那些人被霸道的菌菇肉香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要么是答题思路被打断了,要么是忍不住也想吃晌食了。
可是,他们哪怕有带了炉子和肉的,也做不出这么香的吃食呀!!不少学子在心里面含泪诅咒这个院试煮粉的学子应试落榜。
秦朝宁吃饱了后,就把东西放角落里。
这些都是傍晚缴卷过后,等到了学子们放风的时间里要拿去清洗的。
他在号房里拉伸了一下身子骨,打起精神来,才重新坐回考案前。
待再次检查了一遍草稿用纸上的内容没有需要避讳的词和名号,秦朝宁才从竹篓里拿出答卷铺于考案上,开始提笔誊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贡院里的三千多名考差已经巡逻了数遍考场,等到日落西斜,才有学子陆续缴卷。
秦朝宁是在酉时二刻举手缴卷的,比戌时还早了不少。
第098章 98.院试
秦朝宁缴卷过后, 经考差检查过个人没夹带东西,就被放出去了。
他们这样缴卷了的学子,可以在贡院内非考场号房区域活动, 但是不许大声喧哗,不许闹出大动静。
由于秦朝宁不知道钱勤学和陆杰修他们被分到了哪个区域的号房, 这会儿就没打算在贡院去寻他们。
他的人一出考场,哒哒哒地就直接飞奔往茅房跑去。
不过, 显然和他同样想法的学子很多,各个茅房门前都开始排起队了。
队伍里, 还有的人神色狼狈,满脸尴尬,恨不能把头弯到胸前,不欲见人。
秦朝宁倒没急迫到那份上, 待排了一刻钟左右就解决了生理需求。
这之后, 他沿着可以活动的区域快步走,伸展筋骨。
院试还有两天,保持好状态!
待到了戌时, 大量的学子开始涌出考场号房所在区域,秦朝宁就逆行回号房带小瓦盆去清洗。
洗完这个, 他又带上陶锅、筷子这些去洗。
在密密麻麻的学子们开始排着队上茅房时, 考场的号房内只有零星几人。
秦朝宁打开自己号房旁的木窗通通风,然后把碳炉子重新点着,架上小陶锅开始煮水。
水开后, 他倒入腌肉片,菌干, 腌杂菜,再把剩下的一小布袋子米粉扔进去。
因为腌杂菜自带了咸味, 煮开后,他都不用往里加盐巴。煮一会儿后,待熄了炭火,他就可以吃晡食了。
等他吃得饱饱,其他学子才陆续回来,他就带上陶锅那些去洗。
秦朝宁洗完这些东西后,还不忘给自己洗湿了一块巾帕,准备带回号房擦身子。
没多久后,收拾妥当的秦朝宁就熄了蜡烛,盖上被子,沉沉睡过去。
说实话,像他这般在贡院里如此自适的,是极少数。
其余学子上个茅房都把人累死了,回来考场里后又夜深了,等匆匆吃过馒头、烧饼这类,喝口凉水,就要准备睡觉了。
可是那床板对于他们而言,逼仄得不能动弹,以防跌落在地得时时小心,还有的人连脚都是露出去的。
这就算了,夜里不时有人震天般打鼾,有人踢倒了什么东西,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有人接连放屁……各种状况层出不穷。
让人不得不怀疑,那些人是不是第一场院试自己没考好,企图把别人的精神气折腾没,让别人往后两日也考不好的!!
于是,这一夜里各种乱七八糟发生,大多数学子都没休息好。
翌日寅时,考差们开始到来,前一晚值守的衙役们则是退去。
贡院里的所有的学子陆陆续续醒过来,开始准备院试的第二场。
贰佰八十九号号房的秦朝宁起来后,先拿巾帕湿了点水擦了擦脸,然后在狭小的号房里活动活动手脚,打起精神来。
接着,他再次把碳炉子点着,架上小陶锅,随即往里放入两只鸡蛋。
两只鸡蛋是他的朝食,而煮开了的水凉一凉后倒入水囊里,能让他一个时辰内都能随时喝口温水。
在鸡蛋和水煮着时,他把考案和自己的考篮检查了一遍,确认东西没有被动过,没有突然情况,才安心地发一会儿呆。
寅正四刻,秦朝宁吃过鸡蛋,喝过热水,就开始乖巧坐着等考差发放考题。
院试的第二场,考题同样共五道。
题目一:八股文,[1]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题目二:策论,[2]“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题目三:杂文,表,一篇。
题目四:杂文,诰,一篇。
题目五:帖经和墨义各二十道。
秦朝宁把题目看完,正式的答卷他放置在竹篓里,依旧是先铺开草稿用纸,梳理答题思路。
题目一,[3]出自《论语》中的《微子》篇,是孔圣人表达,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将来的事还可以挽救。本意是让人切勿沉溺过去,需要积极展望未来。
而在四书五经中,关于积极向上的思维和态度的原句,秦朝宁这时想到的是,[4]“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想了想,他打算从君子、仁者的角度,去阐述积极的思想和态度,对于面对事情与困境时的帮助。
题目二,则是[5]出自《大学》,原文是商汤王把这句话刻在洗澡盆上,用作勉励自己,勤反省,自强不息,弃旧图新。
看到这里,秦朝宁想到的是[6]“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及“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把考题再往下看,表书和诰书的话,都可以循规蹈矩用标准制式作答。
而帖经和墨义,又是这份考卷最简单的部分了。
待想好了如何作答,他把文章能够用得到的典故和四书五经中的原文句子列了一些在草稿用纸上,稍后用来挑选哪个更合适放进文中。
心中有了完全的构思,秦朝宁就这般埋头认真书写,一写就写过了午时。
他都写完全了后才停下的笔,接着拿镇纸压好考案上的纸张,然后才起身去考篮那解开秦柳氏和秦晚霞给他打包的干粮。
放吃食的包袱里面,现下还有馒头,烧饼,红糖糕,绿豆糕,腌肉干,一小坛子猪油渣,一小坛子腌杂菜。
秦朝宁拿筷子从中夹出一个馒头,把馒头掰开两半,把猪油渣、腌杂菜、腌肉干,均匀地铺了些在里面,再把两瓣馒头合上,然后才开始慢慢吃起来。
得益于号房挨着窗边,院试的第二天,秦朝宁的号房周边还没出现强烈的刺激性气味,会使得让他难以下咽的。
这会儿,他还是吃得颇香。
待吃完满满馅料的馒头后,他喝了两口水,然后又吃了一块红糖糕才停下来。
歇过片刻后,秦朝宁就回到考案前,盘腿坐下,准备开始誊写。
院试的第二场,秦朝宁缴卷的时间比第一场早些许。
末尾缴卷过后,他也是率先直奔茅房。
而待到了院试的第三日,不少学子已经开始叫苦连天,身上发臭,大多数人吃什么都无滋无味。
与此同时,贡院里开始弥漫着一股十分另类的臭味,像是诸多发臭来源混合在一块的气息。
但凡来应试院试的东皋书院的学子们,这时候都纷纷拿出了提前备好的巾帕,绑住半张脸,隔绝那些臭气。
秦朝宁同样如此。
不过,他的巾帕是秦晚霞帮忙浸泡过薄荷的,能清新气息的同时,还能提神醒脑。
捂好了脸,他就开始应对第三场院试了。
院试的第三场,考题共三道。
题目一:诗两首,以景,以物为题。
题目二:杂文,表,一篇。
题目三:[7]默写《圣谕广训》中的《完钱粮以省催科》,《联保甲以弭盗贼》,《解雠忿以重身命》。
第三场的考题,对比前两场简单了许多。
贡院里的所有学子都奋笔疾书,迫不及待想赶紧写完,早些缴卷离开。
大部分学子是在当天的申时就按奈不住开始举手缴卷的,稍微慢些的那些则是多在酉时缴卷。
秦朝宁检查了两遍自己的答卷没什么问题,才在酉时缴的卷。
在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就独自扛着出贡院。
等他一出大门,秦朝阳就看到他了。
秦朝阳上前帮他接过东西,然后把他的人抱上马车,让他在车厢里喝点茅根竹蔗水先。
这之后,他就去寻钱勤学了。
最后,陆杰修也是被秦朝阳接了回来。
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他们三人回到院子里,第一件事都是沐浴更衣,然后倒头再睡一觉。
三人都没怎么交流院试的事,均意会过两日再详聊。
秦家这边,秦柳氏他们趁秦朝宁睡觉期间,就忙着倒腾汤汤水水,要给幺儿补回身子。
钱家那边,钱掌柜的也是如出一辙,在钱勤学和陆杰修歇息时,就给他们张罗一大桌子菜出来。
庆幸的是,他们三人回来后均无生病的迹象。
要知道,南州城里,可是听说院试一结束,各家医官都是一堆堆的学子在就诊问医,有吃坏了肚子的,有着凉了的,有发热的……
等到了院试结束后的第五天,秦朝宁他们又要返回东皋书院了。院试的结果会在九月底贴出,这段时间里,书院的学子们都要先回一趟书院。
东皋书院里,从九月底起,要分院试班和乡试班。
每年这个时候,东皋书院里面就会有不少学子离开,里面的学子数量骤降。
一方面是有的考中秀才之后就不愿再求学的,另一方面是,那些没考中却不愿再考的。这些人都不来书院后,书院内的人就少了很多。
在南州城求学,终究不是一笔小的花费。
陆杰修府上有长辈来信,让他返回京中备考三年后的乡试的。他还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秦朝宁和钱勤学。
他自己还没想好要否离开南州城,离开两位好友。
钱勤学则是,不知道自己院试会否会中。若是考中了,他该回盐边县当个夫子,还是继续在南州城内继续求学,力求乡试榜上有名。
早些年的时候,他都未曾想过自己竟然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而年纪最小的秦朝宁,这会在回书院的路上,满心眼里想的都是:娘亲和二姐给他放在箱笼里的那盒子吃食究竟是什么?闻起来也太香的!
等他回到自己的号舍里,他就立马打开来吃!!
不过,等他们三人刚回到东皋书院,张山长就看见他们了。压根没等他们放下箱笼,山长大人直接把他们喊走。
第099章 99.院试结果
张瑾瑜把秦朝宁、钱勤学、陆杰修三人带回了清风院。
清风院这个时候, 很多夫子都未曾回来。偌大的清风院,显得甚是空旷。
秦朝宁三人默默跟着张山长走,进了他的主院。
等到了大堂里落座后, 张瑾瑜给自己倒了杯茶后,他的目光朝陆杰修和秦朝宁看了一眼, 才问他们院试考得如何。
秦朝宁和陆杰修的回答都是,尚可。
钱勤学则应道, 已发挥了往日里最好水平,结果尚且不知。
听罢, 张瑾瑜告诉他们,其实他主要是想告诉陆杰修和秦朝宁,院试出成绩后,前二十的学子会被学政大人召见。
院试的考官, 学政一职, 一般是朝廷的监察御史、各部侍郎里面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委派到各地去,任期是三年。
而南州城现任的学政大人是吏部右侍郎韦之贯,弘明年间的二甲进士, 凑巧是东皋书院张山长的同年。
张瑾瑜今年无缘院试的评卷,亦是此原因, 避嫌矣。
东皋书院参加此场应试的学子人数, 实在太多。
这里不得不提及,院试的评卷,往年都会因为学子人数过多, 一般会由学政大人提前邀请周边书院的山长作为评卷人员之一。
院试的评卷,并不是只有考官们从头到尾自己看完的, 这些山长们都会参与其中。
只有经过这些山长以及内帘官们的阅卷和评定,那些学子们之中的优秀答卷才会到达学政大人手中。
这里面, 倒无需因为评卷人里面有多名外聘的山长,而担心会存在不公。
一是,学子们的考卷均是经过了外帘官们收卷、弥封、誊录的。
二是,能够被邀请作为院试评卷人的山长,无一不是进士或者同进士出身。
宣朝的院试、乡试、会试,能够参与科举评卷的,只有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的人。
府试、县试的评卷人则会放宽至举人出身的。
在此种场合,进士或是同进士出身的山长们,压根不会为了一张誊录的考卷做点什么科举舞弊的举动,而丢了功名。
实际上,糊名前的答卷,就已经打乱了户籍所在地才开始誊录,再经过誊录后,几乎没人能够从中认出自己书院的学子的答卷。
更何况,学政大人会随即抽查评卷流程,看看他们的打分是否合理,有无疏漏之处。
这样的情况下,整个科举评卷流程,已经能够撇开个人主观喜好,相对公平地进行阅卷。
这会儿,秦朝宁和陆杰修在听完张山长的话后,都愕然了一瞬。
秦朝宁率先问道,“山长大人,不知学政大人若是召见,学生我等可有需要注意的?”
张山长特意找他们提到这事,只能说明,山长大人确实很看好他们,认为他们必在院试前二十内。
此外,学政大人的召见存在需要注意的地方。
闻言,张瑾瑜脸上浅笑了一瞬,满意地看了秦朝宁一眼。
“韦之贯此人出身贫寒,素日来最烦辞藻华丽的文章,亦厌恶夸夸其谈”,张山长顿了顿,提醒他们,“尔等言谈举止,勿骄勿躁,需言之有物。”
“宁愿不出风头,亦不要胡乱卖弄。”
这位当年可是二甲第一,差那么一点点就进士及第的猛人。当年据说,韦之贯之所以殿试第四,还是因为通篇文章用词太朴素所致。
若不然,当得个探花郎。
待到这位同年入朝为官后,他可是一路上甩下众多同榜学子,不惑之年就爬到了六部之首,实权吏部的正三品吏部右侍郎。
所以,张瑾瑜眼下便提前叮嘱秦朝宁和陆杰修不要在学政大人面前耍小聪明。
他们这些嫩苗的举动在韦之贯眼里,都无所遁形。
一动还不如一静,保持自己原有的状态,尽量真实反而指不定能博得那位的青眼。
这实在是,全因韦之贯还有个特点是,记性好,异于常人的好。
思及此处,张瑾瑜的目光瞥了一眼秦朝宁。
韦之贯的记忆力,怕是与他这位天生过目不忘的学生,也就只差那么一星半点了。
他告诉他们,这位学政大人看起来是下来刷履历的,日后还会回到吏部。
像秦朝宁他们几人,张瑾瑜觉得他们日后很大几率都会入朝为官。
他便让秦朝宁三人想想,若是现下就给未来的吏部左侍郎或者吏部尚书留有不好的印象,日后为官的时候,每年的政绩和考课那些如何是好?
听罢,秦朝宁和陆杰修顿时明白了山长大人的话,一时间愣了愣。
无他,吏部负责朝廷上下所有文官的任免、考核、升降、调任等。
这一刻,秦朝宁再次对张瑾瑜山长服气得不行。
这位山长大人就是那种走一步看百步的人。此等才华,一心一意成为教书育人的夫子,当真很了不起。
末尾,张山长看向了钱勤学,提点道,让他接下来努力备考乡试。
其中意思,是他看好钱勤学会过了院试,只是排名稍后。
闻言,钱勤学有一丝惊讶,点头应下。
他此刻,心间都是对山长大人的感激。张山长的话,让他减少了许多忐忑不安。
秦朝宁和陆杰修太优秀了。他哪怕已经勤勉刻苦,亦是远不如他们俩人。
偶尔,他也会自我怀疑。不过,更多时候还是会放宽心。
人间英杰那么多,他该庆幸自己身边就有两名!
随后,秦朝宁、陆杰修、钱勤学均朝张山长行了大礼,谢过山长大人的指点,才离开清风院。
等回到号舍里,他们三人就先放下了箱笼,然后整理自己的物什。
一会儿后,陆杰修不由得感慨道,“张瑾瑜当在朝为官施展他的一身才学。”
这位山长大人对于官场的触觉,比他家的叔伯可灵敏多了。
听到他这般说,钱勤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感觉张山长是他见过最腹中有墨,心中有沟壑的人了。
而秦朝宁把他娘亲和二姐给他准备的食盒拿出来后,才应他们二人道,“山长大人怕是志不在此。”
无妨,东皋书院在山长大人的管理下,定会出许许多多,在方方面面发光发热的人的!
顺着这个话题,他们三人便开始对“立志”这个话题,开始互相考对方历史典故。
待到翌日,在别的学子们处在比较放松自己,以及焦急等院试放榜的状态中,秦朝宁他们三人又重拾了备考院试的状态,争分夺秒,昼夜学习。
甲班的学子,有个别见他们如此刻苦,受他们影响,也慢慢沉下心来做学问。
而大部分的学子则是觉得他们三人书呆子,没半点通晓人事的模样。
秦朝宁他们就这样持续到了九月底,半点不在意周边的声音。
东皋书院选在九月二十七日,院试发榜当天,给所有学子提前放了假。
书院明确告诉所有学子,他们若是院试过后还会来书院求学的,是十月一日回来登记。
若是自此不会再来的,需要收拾好个人的物什,交还书院号舍的钥匙,书院学子凭证,学子号牌等。
这天,几乎整个南州城都热热闹闹的。
街上随处可见的青年学子,谈笑风生间满满的激情洋溢。他们都聚集在贡院所在的街道上,心焦地等待放榜。
有这些学子在,整条街道的食肆,茶馆等都坐满了人,店小二忙得脚下都快生风了。
秦朝宁、陆杰修、钱勤学随东皋书院的学子们一同来到贡院附近,等待放榜。
院试,是他们这些人的起点。
能不能从起点上出发,就看今日了!
午时左右,一队衙役匆匆到来。
他们驱散围堵在贡院大门前的学子们,清理出一圈空地,才开始陆续从贡院内搬出告示牌。
然后,在所有学子们热切的视线中,大红色的榜纸终于开始陆续被贴出。
学子们见到榜纸那一刻已经按奈不住了。要不是衙役们个个都手持棍板,形成了威慑,他们早就冲上去了。
所以,在衙役们退去的那一刻,周边的学子们如潮水般涌上前,人和人都快挤成肉饼了。
秦朝宁他们三人站在一个茶馆底下,等茶馆满满当当的学子们散了些许,他们就立马去占了个小桌子,点上三份茶水,打算坐着慢慢等人群少了再去看榜纸。
应试已过,结果已定,挤这一时半刻,没必要。
不过,没等他们喝上半杯茶,外面就有人喊话,“案首陆杰修!——”
“哪里的学子,怎么从未在文会上听闻过此人!”
“院试第二名,秦朝宁!——”
“怎么前几名的学子都如此年轻!!!”
……
那些动静太大,秦朝宁和陆杰修都听到了。
他们便互相朝对方道贺。
“恭喜杰修兄。”
“为兄亦恭喜朝宁弟。”
钱勤学笑着道,“为兄恭喜你们二位了,眼下可得好好沾沾你们的文气。”
陆杰修和秦朝宁闻言,遂也笑了笑,“勤学大哥定能榜上有名的。”
待到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能够上前查看榜纸。
钱勤学确实榜上有名,排在三百九十二,过了院试,亦在乡试应试资格内。
正历四年,南州城的院试,应试学子一万肆仟叁佰八十人,取录秀才共七百一十九名。
所有过了院试的学子们,都已是秀才中的一员了。等去府衙登记,并验明身份就会正式取得了秀才资格。
这里面,在院试中排名前二十的秀才,称为廪生,可入府学或县学读书,并且每月会有朝廷发放的廪米和廪银。
排名第二十一至五百的秀才,称为增生,能入读县学,无米粮发放,有乡试资格。
而排在五百零一以及往后的秀才,称为附生,虽取得了秀才资格,却无乡试资格。
第100章 100.韦之贯
得知家中出了秀才, 秦石和钱掌柜都觉得祖坟真冒青烟了。
当天夜里,趁着家里人都去睡觉了,俩人聚在一块, 喝着酒谈谈心。
他们这会儿依旧恍恍惚惚,有种不真实感。
“秦老弟, 咱们这可算苦尽甘来了”,钱掌柜抬手抹了抹眼角。
他丧妻多年, 自己拉扯儿子长大,个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谁能想到, 他还能养出个秀才儿子!!这下,真的下了黄泉也无愧列祖列宗,对妻子也有个交待。
这一刻,他对发妻的思念满溢。
秦石默默把碗里的浊酒一口喝光, 双眸眼眶都是红的。
他听着钱掌柜的絮絮叨叨, 时不时帮他把酒添上。
最后,俩人都喝醉了。
翌日
秦家和钱家,两家人一块做了一大桌酒席庆贺。
他们拉上了陆杰修, 喊上了祥记的伙计,以及集贤堂书坊的孙鹤轩东家, 大伙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孙鹤轩在吃过这顿饭后, 心情别提多美了。
他简直天生自带财运,比那家子倒霉鬼有福气多多了!!
瞧瞧他,在盐边县那旮旯角找的合伙人, 这么个小地方都能出个七岁秀才!!
虽然秦朝宁他才七岁,但是他院试第二呀!这意味着, 这位小秀才可是板上钉钉的小举人老爷。
再往后,可不得是进士及第?
他仿佛已经能够看得到自己的集贤堂日后日进斗金, 稳如泰山。
并且,若是那家人以后蹦跶,他就来找秦小老弟支招!
而秦朝宁和钱勤学除去看榜那会儿后,心情就没怎么激动了。
他们在家都如常做课业,温书,没怎么偷闲。
陆杰修在九月末的最后一天,告诉秦朝宁和钱勤学,他府上有人会来接他回京中,不日内便会离开南州城。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秦朝宁和钱勤学都十分惊愕。
他们二人这才想起来,陆杰修是京中的士族。
不怪他们,在南州城这段时间,陆杰修完全融入了他们两家的生活中,毫无世家子弟的骄奢和架子,甚至还帮忙干了些活。
秦朝宁和钱勤学没说些挽留的话,想着既然陆杰修这会儿告诉他们,想必是同意了家中安排,便都祝愿他一路顺风,秋闱必中。
他朝京中会试,定当上门拜会好友!
陆杰修应下,翌日没和他们一道返回东皋书院了。
而学政大人韦之贯对于院试前二十的学子的召见是在十月初五。
刚好是陆杰修临行前的一天,于是,陆杰修和秦朝宁一块赴约了。
这场召见是在学政大人的府邸,位于府衙东北方那一排官邸中的其中一间。
他们二人坐的是陆杰修家中管事安排的马车,在辰时左右就到了官邸处等候通传。
来人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姜士秋、王冕,以及其余十六人。
秦朝宁和陆杰修这和王冕、姜士秋互相行礼寒暄后,他们都被门房请了进去。
这座府邸由于是官衙的,内里的构造和摆设都无甚特别。
从进门后的廊檐一路走来,到了正厅里,四处都很是朴素。
韦之贯本人的长相是清瘦、文弱的那一类,看上去三十几岁,十分儒雅。
在众位学子进来后,他便起身,把他们的神态看在眼里。
此时,在这批学子里面,他只认出来秦朝宁。
院试第二,年仅七岁,场内的学子里面就他还一副孩童模样。
等所有学子一一向他行过礼,报上自己的名字,他就把人认全了。
韦之贯朝他们简单地勉励了几句,便让他们学子之间可以互相认识一番。
“在座的都是南州城及底下各个州府的英才,何不趁此良遇,结识一番?”
他的话一出,底下的学子遂起身,互相攀谈了起来。
“陆兄高才,我等乃轩峰堂书院的学子……”
“久仰案首大名,不知陆兄是哪里人?”
……
陆续来找陆杰修的学子好些个,王冕和姜士秋亦过去和别的学子聊了起来。
唯独秦朝宁一人,无人问津。
他看了一眼四周,似乎确认无人想过来找他,便把目光放到了案桌上的风消饼、枣糕、蓼花糖上。
秦朝宁抬手拿起一片风消饼就开始吃了起来。
薄如纸的风消饼炸得香香脆脆,表面的白糖碎粒甚是清甜。他感觉这些糕点,都是学政大人府上今日新做的,或是从街上新买回来的。
吃完风消饼后,他就吃起了枣糕,接着是蓼花糖。
也是新做的糕点,非家中放了几日的!
然后,他才慢吞吞地喝碗里的茶。
竟然是苦丁茶,这倒是他没预料到的。
这一甜一苦的搭配……着实太少见。
不过,细节处见用心。这位学政大人府上这般简朴,对他们这些学子倒很是尊重。
秦朝宁在想事情的时候,韦之贯看了他一眼。
实际上,韦之贯把底下二十名学子的行言举止都看在眼里。
待他们重新落座,韦之贯笑着说道,“尔等的答卷,本官都细读过,觉得甚有才学。”
“本官此处有一难题,不知汝等可有奇思妙想。”
“大人,我等学子愿闻其详。”底下立马有人响亮地应道。
闻言,韦之贯浅笑着问他们,如果山中有一猛虎独大,底下无人能敌,其余动物亦一盘散沙,该从之,亦或是迎面击之?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的学子们瞬间就呆愣住。
他们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此话题,类指的并非老虎,不知是否是朝堂上的斗争。
这种话题,对于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学子而言,实在是过于吓人。
一时间,正厅里鸦雀无声。
陆杰修眉间轻蹙,心中有一分猜测。
他不理解为何韦之贯要问他们,是筛选门生么?
韦之贯此人,据他家中长辈往日透露出的些许信息,不是朝堂里独来独往的直臣么?
这里面的老虎,他约莫猜到是谁。
陆杰修沉默了。
秦朝宁也听懂了。
虽然不知道朝堂内的情况,但是他被这位学政大人的话震惊到了。
外表儒雅如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这般出人所料。
……聪明人,果然都上交给朝廷了。
他往其余学子们看了一眼,只见他们大部分面上颇为难犹豫,少数几人则蠢蠢欲试。
在他们想观察看看,谁会是第一个张嘴时,韦之贯开始了点名。
底下学子们:“……”
作为第一个被点名的陆杰修:“……”
预感第二个被点名的秦朝宁:“……”
韦之贯的神色和气息依旧无害,像是他所问的问题不过是闲话家常,随意和他们这些学子开的无关大雅的玩笑。
然而,底下众人心中已是瑟瑟发抖。
他们哪里经历过此种状况!肚子里那点墨水都快要干枯了。
陆杰修起身,回话道,“[1]《增广贤文》有言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若无一击击杀之力,便徐徐图之。”
闻言,韦之贯脸上仍然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淡笑着夸他,“不愧是我们南州城院试的案首,颇有想法。”
“秦朝宁,对此,你有何见解?”他把目光看向场内唯一吃饱喝足了的学子。
此子,默默呆着一处,不起眼地把一碟子糕点吃了大半,茶水倒了几次。
那茶壶里的可是苦丁茶,入口苦涩,喝不习惯的人无法欣赏其过后的回甘。
在座的学子里大多数浅尝后就不再碰茶碗,哪里像此子那般,自适如斯,倒是个有趣的。
听到点名的秦朝宁起身,他想了想应道,“此虎类王,倘若无周密的陷阱,何不近之,惑之,再图之?”
他表达的想法,有和陆杰修重合的点,但是没那般锋利刚强,反而先隐藏起自己,保存自己,再攻击的类型。
听罢,韦之贯同样是夸了他一句,再接着往下问。
仿佛,他们的对话,当真是平常普通的一场考较。
往下的学子们的答复内容就多种多样了许多,有假装把该话题中的老虎就是山上的老虎来作答的,有提议驯服老虎的,有提议毒杀的……韦之贯都耐心听完,并给予夸奖。
这之后没几刻钟,众人便和乐融融地结束了这一场会面,各自离去。
在他们离开后,韦之贯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他摩挲着案桌上的一份书信,迟迟没有动作。
过了一段时日后,待他休沐时,便去了一趟东皋书院,名曰拜会同年好友。
而张瑾瑜听到门房通报,并把这尊大佛请到清风院内后,他自己还是有些迷茫的。
说实话,他们二人,真没多少交情。
当年的张瑾瑜,对比起韦之贯这些贫寒学子,正是他们瞧不上的那一类世家子弟。
张瑾瑜满脑子回忆了许多从前过往,待布上茶水后,顿了顿,才开口直白问道,“不知砚之今日所来何事?”
韦之贯,字砚之,意喻忠孝两全,坚毅刚强。人如其名,确实如此。
闻言,韦之贯嘴角浅然一笑,问他,“这些年,子衍在这山中可寻到了自己的道?”
张瑾瑜能从张家出来,誓不入朝为官,有实现到他的抱负吗。
他的细长手指摩挲了一下茶碗边缘,心中想到,这世道,倒是越来越差了。
比之他们会试那年,竟是一直走下坡路,未有半点提振。
这番两人互相一问,刹那间皆没了话,便各自品起了茶来。
一会儿后,还是韦之贯先开口,说明来意,“你的学生,秦朝宁,若课业上有遇到瓶颈的,可到府上来寻我。”
闻言,张瑾瑜:“……”
他心里诽腹,这话说得够绕几个弯的。
当年的韦之贯可是颇直来直往的性子……这朝堂,倒是把人都变了几分。
“你是想把他收入门下,还是偶发惜才之心?”张瑾瑜见状,遂单刀直入问道。
若是收入门下,他就不一定会同意让秦朝宁前去了。
这位同年在朝堂里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他的学生连加冠礼都还有很长一段时日,没必要搅进去那些纷争。
秦朝宁在东皋书院学到的,乡试定然足够了的。韦之贯这话说得,其实就是给他的学生秦朝宁一个机会,可以时常造访。
韦之贯听懂了张瑾瑜言辞里的防备之心,他脸上的笑容莫名多了一分真实,调侃他道,“看来子衍兄在南州城当真比在京中快活。”
这护崽的劲,确实把教书育人,视作了他的道。
他放下茶杯,看着张瑾瑜的眼睛,轻描淡写说道,“不过是得了闲,稍加指点,日后看看此子能走多远。”
“子衍……这世道倘若要变好,你教几辈子的书都不定能教出些一两个‘管仲’‘乐毅’。”
“不入世,何以出世”,他的笑容慢慢浅了下来,“有一些事,总是需要后继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