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蝉时雨·17
这个年纪的冬月暄读过很多书。
她知道自己心气高, 在对待很多事情上有故作成熟的、不自知的傲慢。在听到很多同龄女孩表示自己对爱情的浪漫憧憬与幻想时,她其实在内心并不赞成认可,甚至嗤之以鼻的。
这也是为什么, 她知道了五条悟所在的高专之后, 却仍然没有去打搅他。
她喜欢得那样骄傲,甚至有时候不会承认这是喜欢, 仿佛承认爱情是一件很羞耻的、有损骄傲的事情,又或者是觉得,好像只要极力否认那不是爱情、拒绝这种算是积极美好的情绪, 就可以找到伤害自己、任由自己下坠的借口。
尽管到后来还是没有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堕落、变坏。
她其实本能地抗拒和否定爱情, 乃至轻视。
如果这是第一次被五条悟拯救,那她绝对、绝对会告诉自己,一切的英雄救美只不过是吊桥效应带来的蒙蔽,这个时候动心只会是激素分泌作祟。思想要是被激素和情感挟持控制,那才是真正要瞧不起自己。
可是, 这不是第一次被五条悟拯救了。
第一次相遇, 五条悟救了在生母压迫之下而痛苦万分的冬月暄, 并且为她创造了相当美好的回忆,以此令她度过了艰难的几年;
第二次相遇, 五条悟拯救了车祸中的她, 听到她难缠的“想要结婚”和纠缠的态度也没有真正生气, 反而还愿意哄她;
第三次……
他在救她脱离另一种, 如果不加遏制、就会摧毁她精神的灾难。
第一次埋下了种子,第二次种子支破冷硬土壤、顽强地颤巍地萌蘖,第三次——
那朵她错过时刻留心的种子不知何时已经葳蕤蓊郁, 开出了烂漫的花。
一股比新雪还要洁净、又带着雨后初霁的气味旁逸斜出,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突然闻到了世间鲜少有人能嗅到的、他的咒力气味, 但她知道这是他的气味,一种能让她安心非常的味道。
于是,她私心里将这种味道取名为“雪后青空”,比雪还皎洁,比天空还广袤,是她心爱的花盛开弥漫的气味。
冬月暄注视着粗暴拎起人、没怎么动手的五条悟,望着他变冷的神色,还有毫不客气凶巴巴的威胁,还见识到他手心燃烧起来的冰蓝色焰火,焰火在吞噬这些人的衣襟,看起来很凶残,她却觉得自己莫名冻僵的身体在一点点暖和回来。
“嘛,没吓到吧小朋友。”五条悟任凭他们在地上打滚哀嚎、却始终没有办法摆脱这些火焰,只能看着自己的衣服一点点被烧毁。
冬月暄怔怔地望着他。
“别是被吓傻了吧……”五条悟睨了那边衣服快要烧光、神色狼狈不已的人,对他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在口袋里掏了掏,抽出一卷绷带,“——这可是刚刚为了你专门去买的超好的绷带哦小朋友。”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点面善,但具体要说哪里面善又是想不起来的,毕竟他奔走在救人的路上,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了,而人类五官相似的也不少见。
冬月暄长得也不算高,就算眉眼在慢慢蜕变长开,但因为还没有真正地长到最妍丽的模样,因此也不妨碍对女生没什么了解的五条悟觉得她今年还很小,刚见到她的时候还在想这家店蛮黑心的,居然雇佣童工——但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打工,好不容易谋到一条生路,他自然没有自诩正义地举报掉。
本来想去前台拿绷带,真正看到前台绷带的时候又觉得质量太差,干脆去药妆店买了最好的绷带,走回来的时候心血来潮拉了好长几截然后缠在眼睛上试试——意外觉得缠绷带好像也很不错,对此开发了新思路。
然后就听到了尖叫声。
只是很短暂的尖叫声,却凄厉非常,而且相当快速地被掐掉了,前台无动于衷,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
太奇怪了。
把门掰下来的时候,他其实是蛮生气的。
一想到平日里救的人中也有一些是这样的渣滓,也会觉得很想狠狠揍他们一顿。
只是可惜,咒术师不能使用咒力对付人类。
干脆烧掉衣服以示惩戒和警示好了。
想要扒掉无辜女孩子的衣服,那就干脆体会一下自己被烧光衣服、不得不在大街上行走的感觉好了。
“唔,不用太担心。”五条悟见冬月暄似乎是被吓傻了,迟迟没有把绷带拆开的动作,海天碎屑般的眼瞳轻飘飘乜了那群衣服快要被烧光的人一眼,“不过呐,小孩子不能看这些会长针眼的东西……”
他拉开绷带,语调懒洋洋的,揉着散漫:“过来一下。”
冬月暄觉得自己的腿似乎是在发软,像是要站不住了。
一只非常大的手拉着绷带,把她的马尾辫小心地拨开,然后开始一圈圈地缠。第一次缠绕的时候总是有些手生,即将成为高专老师的五条老师一向有善于探索与进取的精神,把绷带玩出了花,在缠完以后悉心地问会不会难受并得到否定回答之后,他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打了个蝴蝶结。
“锵锵!”五条悟语气带着欢快和骄傲,“五条老师就是最强的——”
“那、那个,”冬月暄完全看不见了,当视线受阻的时候,不安感会放大到极致,然而她并不觉得不安,反而很安心地去选择信赖身边的人,只是有些许的忐忑,“五条先生、五条先生将我的眼睛绑上绷带是想做什么呢?”
“嗯哼,这个嘛……”五条悟看了一眼哀嚎着衣物彻底被烧光的中年男人们,六眼将他们惊恐又羞怒的神情全部收拢,他伸手捂住了冬月暄的耳朵,捂得也不算特别严实,“当然是因为看到可怜的小小鸟会长针眼啦。”
他的话完全没有收声,中年男人们听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这滚烫的蓝色火焰还在燃烧,一定会愤怒地冲过来。
如果换做是别的班级女孩子大概是听不懂的,但是冬月暄班上有一群热衷于讲颜色笑话的男生,女生们被弄得烦不胜烦,铃木财团家的大小姐干脆英勇地拉满嘲讽点,非常针对性地进行反击。
而她身边常年有一位以温柔外表和超强反差的空手道出名的幼驯染,还有另一位推理能力很强、人气很高的侦探朋友,因此男生们只能忍气吞声。
万万没想到五条悟会这么说的冬月暄卡了一下。
五条悟带着冬月暄打算走,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一团团的咒力就毫不留情地拖着正在嚎叫怒骂的中年人们,丢出了窗去,正正好落在繁华的街道里。
街道上立刻有尖叫声此起彼伏,估计不少人目瞪口呆拿起手机来拍,还有人直接选择了报警。
五条悟还在他们被丢出去的时候配背景音:“想着报复是没有用的哦——后面会有五条家的人来找你们的——”
声音拉长到冬月暄都能听到话音里面的幸灾乐祸。
“五条先生?”冬月暄努力忍耐着耳朵被捂着而发烫的痒意,为自己居然能够和他靠得这样近而暗自窃喜,“我可以把绷带拿下来了吗?”
有那么两秒钟,五条悟没有说话。
在这两秒里,那股比雪还要纯净,比晴空还要明媚的香气又沉甸甸地覆下来了。
香气没有洒落在发顶,也没有弥漫在耳畔。
而冬月暄在这两秒里,倏尔用攥住了创可贴的那只手,轻轻地覆盖在自己的心口,掌纹上的生命线都好像在发烫。
原来,爱慕的种子,是在这里开的花。
香气缠绕在射入心脏的这支丘比特金箭上。
心口鼓胀,仿佛涔涔潸潸地淋了一夏季的雨,漫长又潮湿。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支金箭不会再消失了,而是变成了她未来人生的锚点。
他的名字在她绵亘的人生雨季里悄悄立起了一座里程碑。
他大概不会知道,对于她来说,这是第三次的新生,她也终于决定要竭尽所能地活下去。
“呐小朋友,跟我去我们那边唱歌?是哦是哦,我们包厢里有很多唱歌超——好听的人,嘛,歌姬的术式也跟唱歌有关系哦,所以才唱得有那么些好听啦……你可以开开心心地和大家认识的。说起来你是不是也能看到刚才那些火焰啊,恭喜你喔,你是看得见‘咒力’的人欸,要是再长大一点,说不定就能成为五条老师首届当班主任带的学生呢!看你很合眼缘嘛。”
五条悟放开手,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没怎么给她反应的时间,显然这些话也只是一说就过,他单纯说出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以免她安静下来重新回到那种绝望的阴影里。
却没想到冬月暄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五条先生已经是老师了吗?”
五条悟也没想到冬月暄也是真的在听他讲话,还一下子抓到了重点,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不过被绷带绑住眼睛的冬月暄本人看不见就是了。
“是哦。不过还没拿到资格证——虽然似乎也不需要、总之会先带带学生,大概第二年就能当班主任了吧,正道也知道教师很匮乏嘛。说起来你多大了,要是合适的话五条老师以后可以优先考虑你欸。”
“我十五岁了。”端端正正的回答。
现在变成了某人的吱哇乱叫时间:“欸?!居然真的十五岁了欸?!还以为你这么瘦瘦小小的最多才小学——”
冬月暄意识到,五条悟比起以前那个少年人,已经有太大不同了。
他的行事不再是我行我素,开始学会用浮夸和任性来掩盖自己的内心,温柔全部被悄然折叠隐藏。
“所以只要等到毕业考试考完,我就真的可以填报五条老师在的学校了吧?”冬月暄问。
五条悟带着看不见的她,刚刚好走到了包厢门口,听到这一声问话,唇角牵起来笑了一下:“不哦,我在的学校并不看文化课成绩,而是……很看天赋的啊。”
咒术师就是这样的职业。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咒力等级。
“五条你终于回来了……嗯?”家入硝子的话音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妙,“你做什么给人家蒙上眼睛?”
她确实没发现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哪里有大碍。
“这个嘛……”五条悟把蝴蝶结摘下来,一双漂亮的鸢紫色眼瞳就这样露了出来,仿佛连绵一片的鸢尾花海,“是秘密啦,对吧?”
他没什么距离感地笑嘻嘻凑近,而冬月暄被这样的距离吓到,却忍住了本能想要后退的感觉,直直地凝望着这双天空延展色的眼眸,然后才慢慢点头:“……嗯。”
庵歌姬见状,正义感爆棚地冲上来,轻轻柔柔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你没事吧?应该不是被五条悟这个人渣哄骗了吧?”
冬月暄对着她弯眸笑起来:“是五条先生救了我哦。”
家入硝子站起来,主动走到她身边,嘴里含着棒棒糖,说话的时候倒是很清晰:“五条和歌姬前辈去唱歌吧,我跟这孩子聊聊。”
闻言,五条悟很放心地就去那话筒了,一边还不忘了炫耀:“五条老师唱歌超——好听哦!歌姬都比不过啦!”
“啊?混蛋五条你在说什么啊!有本事来一场对决!可恶啊人渣,不要随随便便瞧不起人——”
而这边的家入硝子先是按着小姑娘的肩膀,把人按在沙发上,抬手轻轻地翻平她刚才翘起来的衣角,反转术式发动,很自然地替她医治腿上长长的划伤,状若无意地一句:“上杉?”
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姓氏了。
冬月暄恍惚了一瞬间,回忆里响起五条悟的声音:
“老子年纪和你差了那——么一大截,所以不可能哦?完全不可能的。”
“老子只会喜欢同龄人,或者年纪更大一点的……”
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和眼前的青年重叠在一起。
他还是一样幼稚地在跟庵歌姬抢话筒,两个人吵吵闹闹,氛围却很活泼热闹,能看出来两个人关系比较好——尽管可能是单方面的。
酸意不太讲理地一点点漫上来,她垂下眼眸,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眼熟了。”家入硝子把那道割伤治好了,随手从兜里又摸出来一支棒棒糖,递给她,没问她猜想中的那些话,“又遇到五条了啊。”
冬月暄接过,低声道谢。
她对周围人的情绪感知能力非常强,在这种时候,明白了家入硝子已经看透了一切。
家入硝子是一个很冷感的人,没太多表情,但这样的冷色只是她的保护色。
如果没有这层保护罩,在得知自己辛辛苦苦修复了疤的女孩子又主动地割伤自己之后,大概会非常痛心。
但她现在很镇定。
“嗯。”冬月暄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家入硝子,而她其实在很多年之前就很喜欢这位替她消除了疤的医生小姐。
“嗯……”家入硝子咬碎糖块,还叼着塑料棒,“喜欢五条?”
冬月暄一下子定住了。
“没事,一般人看不出来,”家入硝子语调毫无起伏地安慰她,“那个是歌姬前辈,人家真心讨厌五条的,不过在大事上还是能彼此信任的。”
这句话经很可靠的人说出来,就很有说服力。
但这并不能让她完全放心。
“五条那家伙,应该不会喜欢谁吧。”家入硝子慢慢地接上后面的话,“你是不是能看见咒力,然后打算考到高专?”
冬月暄僵住了。
居然什么都没瞒过她。
“建议最好不要。”家入硝子把塑料棒扔进了垃圾桶,“咒术界只凭喜欢留下来是会后悔的。”
“……可是这是我唯一能够接近他的方式,不是吗?”冬月暄仰起头,有些固执地说,“虽然不明白咒术界是什么,但是我已经大概能猜出来了。我想要靠近他。”
这是她的人生继续下去的理由。
家入硝子认真地看了冬月暄一眼,而冬月暄也认真地回望。
“好吧,虽然还是不建议,但我并不知道五条对你的意义,所以我不会干涉。”家入硝子摊摊手,“我会保密的。”
男女声合唱,冬月暄低着头抿着唇,心里酸得要命,刻意不去看台上的人。
谁家的小花正式开出来的第一天就被浇酸雨啊。
越想越觉得控制不住,方才受到的委屈和惊吓在这个时候掺杂着酸楚沸腾起来,眼眸简直要下一场雨。
就在眼泪真的要滚出来的那一刻,脑袋被宽大的掌按住了。
冬月暄懵懵地抬起头来,五条悟的手掌就这样悬停在她面孔的正上方,他笑嘻嘻地问:“小朋友你要不要也来唱歌?”
其实她一眼就看到了五条悟的掌纹,因此第一反应就是,他的生命线好短。
好短好短。
短到她害怕。
第二反应才是回神连忙摆手,眼泪全部都缩回眼眶里:“可是我唱歌很难听……”
话筒被强硬地赛到她的手里,某人不讲道理地浮夸做派,捂着心口说倒地就倒地:“啊,不唱歌的话,老师伤心得要死掉了。”
冬月暄手足无措地接过话筒,心跳响亮得要命,她生怕心脏蹦出血液的声音会被话筒咚咚放大。
抬起话筒真的想要张口,可是因为太喜欢太在乎所以根本不愿意丢这个丑。躺在地上的人还没心没肺眨着漂亮的蓝眼睛像猫咪一样期待地望着她,她恨不得地球此刻停转来颗流星把包厢砸穿三百秒,但是不要伤害到这一大只比猫还猫的男人。
她真的好喜欢他。她突然意识到。
所以明知道会丢丑还是拒绝不了,只是因为这是他的请求,哪怕是开玩笑不是真的非要她做到。
最后还是七海建人看出她的为难,整顿了一下领带,很有风度地转移了五条悟的注意力:“五条先生,这种时候为难女孩子真的很——”
他斯文而冷漠地吐出了一个字眼:“屑。”
五条悟震惊,五条悟手指颤抖,五条悟强行把麦塞给了七海建人。
冬月暄看到这位稳重的前辈额角上露出了一个井字,看上去快要忍无可忍了。
大约是包厢里人很多,内心所有的酸意都被浇灭,转而产生了一种很稀奇的情绪。
她把手背贴在滚烫的面颊上。
——原来这种情绪叫幸福。
因为他在,所以她很幸福。
冬月暄很轻地问:“五条先生,我以后一定会考到你在的学校的——你会记得我吗?”
前两次你都忘记我了。
那么下一次,你会记得我吗?
五条悟看着七海建人发青的面色,大笑着坐起来,捏着话筒其实没有特别走心地说:“绝对——会记得哦!”
回忆就这样中断了。
回忆外的五条悟惊觉,他居然在某些时刻,也真正地沉浸在这些漫长的回忆中了。
她最后的问话……
他其实食言了。
他忘了。
拯救的人太多太多了,不少人都看得见他的咒力,他从来都是救过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忘记,更遑论后来冬月暄入学考试那一天,她变化那样大,个子长高了那样多,整个人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甚至咒力是汩汩流动的。
怪不得她开学第一天那样期待地望着他。
五条悟想起,她那双眼眸像是一片烂漫的花海,温柔到藏住了所有的爱意。
而他后来察觉到她的喜欢,所有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回避和拒绝,大概让她非常、非常伤心。
他觉得亏欠,觉得心疼与怜惜。
只是……
太迟了。
近乎叹息般,他缓然地吐出一口气。
他会把她带回来的。
[迷宫]的记忆部分的咒力构造被他的六眼彻底摸透。
他虽然不知道这座存在千年之久的[迷宫]还有那些难以破解的部分,但至少这一部分无法困住他。
[茈]在指尖积蓄,轰然撕碎了他所在的记忆迷宫!
重新回到地面,五条悟再一次看了手机。
10月31日20:00。
迷宫内外流速果然不一样。
他只是略微沉浸地看了冬月暄的几次回忆,外面的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一天不止。
五条悟双手抄兜,一击[茈]毫不留情地毁灭了整条河流。
他的身子浸在泠泠月光之下。
20:20,手机上闪烁着伊地知洁高的来电请求。
五条悟接通电话。
那一端传来伊地知洁高急促的声音:“五条先生,涩谷地铁站13号口东急百货店这边出现了一个‘帐’,有目击的辅助监督说——”
“见到过冬月小姐进入帐中。”
20:31,五条悟抬起头看着这个[只将一般民众封锁在内]的帐,听着周边辅助监督“把五条悟带来”的呼喊,停顿了一拍,径直走入帐内。
没有人知道那一秒钟内,他到底在想什么。
今夜的月亮不圆。
第82章 恋路十六夜·1
10月31日20:00.
“五条悟灵魂信息采集完毕。”镜姬吐出几口血, 被撕裂的剧痛无时无刻撕扯着她的神经,“很遗憾,连我也无法复刻他的灵魂, 只能采集表层信息, 想要瞒过除五条悟以外的人和诅咒已经够了。”
冬月暄吐出一口气:“能保证计划顺利进行就没事。”
她本来也不希望五条悟的灵魂被人复刻。
她打开手机开机,滑到了小慎的电话号码上, 停顿了几秒,拨通。
那边电话几乎是秒接,小朋友软糯松甜像甜甜蜜蜜小蛋糕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麻麻!小慎在这里!小慎一直一直很想麻麻——现在正和遥香酱待在一起哦!”
三两句话就把这些日的所处环境彻底交代清楚了。
冬月暄知道这是五条夫人的名字, 瞬间更放心了一些。
“宝贝。”冬月暄冷肃的心情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松弛了, 语调是最后的温柔,“乖乖待在五条本宅哦。”
“那我乖乖地待在五条本宅,麻麻会回来看我吗?”
“很快就能回去看你了。”
“那我乖乖地吃饭睡觉写数学题,麻麻会永远不离开我吗?”
“今天过去之后,就会一直待在宝贝你身边了哦。”
“麻麻肯定不是坏人对不对!肯定没有做过那些坏事对吧?”幼崽捏着手表电话, 超用力地说话, 其实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的五条遥香微笑了一下, 安静地听着母女俩的对话。
面对所有人都说不出口的话此时在舌尖晃动一圈。
这种话说不出口,除了怕毁掉最后的计划之外, 还有赌气的成分在。冬月暄在赌, 她究竟能不能得到学生们和五条悟的信任。
其实也不对, 所有人的都可以不在意, 只有五条悟是否相信她最重要。
但其实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是没做过什么坏事啊。”冬月暄说完以后,觉得喉口滞涩,仿佛泪意堵住了喉咙, 有些说不出话来,她顿了一会儿才说, “宝贝,乖乖睡觉哦,睡完爸爸妈妈就会真的回来了。”
“那麻麻要跟我拉钩钩哦~”小慎伸出一根指头,很认真地假装空气中是冬月暄的另一根指头。
事实上冬月暄也确实伸出了小指,低低慢慢地道:“拉钩钩,许个诺……”
“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小慎接完后半句话,把拇指往前倾,抵在手表的表盘上。
冬月暄也把拇指抵在手机上:“约定成立。”
挂断电话之后,冬月暄没有时间发呆,非常干脆利落地拨出第二个电话,接收对象是九十九由基。
只可惜这位金发美人摸鱼惯了,习惯性不接所有人的电话。
时间快要到了,冬月暄屏息凝神,拨出了打给九十九由基的最后一个电话。
这回出乎意料地接通了。
“嗯哼,冬月小姐居然会打电话给我?”那端的九十九由基充满了意外和兴致,并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正在被全咒术界通缉,也不在乎她是否真的成为了诅咒师,单纯是朋友间的交谈而已,“是babe想见我吗?”
“不哦。”冬月暄掐着时间,“时间紧迫,所以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次,需要麻烦九十九小姐了。请九十九小姐在九点之后赶到涩谷地铁口,东急百货店的‘帐’内,然后直接进入地下五层,到达新都心线站台。”
电话那端的女人终于收了慵懒的笑意,声音沉下来:“冬月小姐你……”
“但是下行的时候不要太快,不然会打草惊蛇,”冬月暄的手心微微出了点汗,这些时间点是在她心中反复演练了无数次推断出来的,“把时间控制在二十分钟。”
冬月暄说完,没有犹豫地挂断了电话,立刻拨通了乙骨忧太的号码。
镜姬让五条悟的灵魂复刻体出来,冬月暄的心口一悸,即便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真正的五条悟,带来的压迫感却如出一辙。
乙骨忧太的电话接通的相当快:“冬月老师?!”
冬月暄立刻把电话递给旁边的镜姬,镜姬操纵着灵魂复刻体,连嗓音都完全一样:“忧太。”
“五条老师?!”乙骨忧太错愕,“您去哪里了,大家都很着急——”
五条悟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消失一天高专学生们恐怕是不会发现的。
问题在于一刻不停颁发任务的高层,在伊地知高洁表示五条悟执行任务不见之后,所有的特级任务全都塞到了乙骨忧太的任务列表里了,这便让乙骨忧太大吃一惊,顿时知道五条悟出了事。
“意外中了诅咒,掉进了特级咒灵的[迷宫]术式里,手机弄掉了。现在祓除了,用了暄的手机。暄没有叛逃。”‘五条悟’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冬月暄没有叛逃的事情这件事让他轻松不少了一般,说,“事态紧急,长话短说。忧太,这件事情只有身为特级的你可以做到。”
对面的乙骨忧太显然一头雾水,却还是屏息凝神,等待五条悟的解释。
“在九点赶到涩谷地铁口,东急百货店的‘帐’内,在十五分钟内赶到底下五层的新都心线站台。时间不可以提前太早,但绝对不能迟到。”‘五条悟’语速略快,但言语之中很是沉稳,能让人安心,“忧太,让老师我看看,成长之后的特级吧。”
电话挂断。
“乙骨忧太真的不会怀疑?”镜姬问冬月暄,“这么假的话他真的会信?‘暄没有叛逃’这种话居然不用证实一下的吗?”
冬月暄说:“这些孩子没有想过会有人敢假扮五条悟的。而正是因为和五条悟感情非常好,非常信任他,才会牢牢听他的话,随时做好为每一场存在生命危险的战斗牺牲生命的准备。”
镜姬耸了耸肩,表示无法理解,她别过头去:“算了,反正你别忘了和妾身还有姐姐的约定就行。”
“当然,”冬月暄的目光一寸寸刮过镜姬的面孔,“你也必须保证,每一个环节你都要完美完成。”
“少说废话了,妾身活了上千年了,除了六眼神子和姐姐外,还没哪次失手过。”镜姬不满意地嘀咕了几声。
镜姬收回五条悟灵魂复刻体,冬月暄没有空再多停留,立刻从文化村大街道玄坂2丁目东进入帐内。
民众聚集在帐的边缘,所有人都在不满愤怒地敲打着帐,渴望出去。
冬月暄敏捷地越过建筑,有些费劲地躲开人群,往真人即将登上的地铁跑去,趁乱喊了一句:“传出去,辅助监督看到‘冬月暄’从东急百货店进入帐内!”
她接连喊了好几声。
有听得清楚的人已经开始帮忙喊话,虽然不能理解这话里专有名词的意思,但今天见到的怪事已经够多了,不少人都看见十字路口一片区域的人群被吸进车站,包括现在透明的、却困住他们的“帐”。
这句话被一声声传下去,很快就有在其中的辅助监督听到,不过传到她耳边的时候已经是“有辅助监督亲眼目击冬月暄进入帐内”,他尝试着穿过人群,到了帐的边缘,意外发现这个帐并不阻隔辅助监督的进出。
他立时开始了人力传递消息。
20:13,冬月暄赶到真人所在的地铁车厢,在车厢门关闭之前成功进入。
真人肆意大笑着,而被吸入的人群尖叫声此起彼伏,不少拼命捶打着车门,往别的车厢跑去,然而无济于事。
车头有几个人类已经被灵魂改造,变成了改造人,其中甚至有个小孩。
冬月暄喘了几口气,稳住心跳。
现在出现在真人面前的,是镜姬扮演的冬月暄,真正的冬月暄正处于镜之迷宫之内,安静地等待时机。
镜姬靠近真人,倚在栏杆上松松懒懒的,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毫不在意。
“你终于来了啊,真慢啊镜姬。”真人歪着头,唇角上牵,缝合线在面孔上浮动,他抬手轻轻松松地瞄准下一个目标。
“没办法,要让五条悟进来,总得加点料啊。”镜姬看似并不在乎,实际上肌肉慢慢地绷紧了。
在真人触碰到那个人类的一瞬间,镜姬迅速地发动术式,复刻那个人类灵魂并且在0.0001秒之内完成了灵魂替换,并且将那个人类灵魂拉入剩余完好的镜之迷宫之中。
成功一个。
看起来真人也并没有察觉。
镜姬和冬月暄没能马上高兴,因为真人这家伙就是疯子,想要快速地锁定目标、完成替换并且不被真人发现,这是一项浩大又艰巨的任务。
他可以心血来潮大笑着同时改变几十个人的灵魂,也可以慢条斯理悠闲无比地盯着一个人看半天,欣赏对方吓破胆的模样,然后开开心心地和对方聊天,却毫无征兆地一下子改造灵魂。
他是人类恶意的凝聚,实力恐怖的特级咒灵。
他对羂索汇报大概要改造一千个人,但这个疯子出于自己的兴趣说不定会改造更多。
镜姬不断地重复替换工作,冬月暄飞快地计数并辅助检查拉入镜之迷宫之内的人,灵魂是否完全完整。
到了第999个替换完毕的时候,时间来到20:30,列车内只剩下最后一个惊恐到痛哭流涕的男人。
真人忽然转身,那张面孔上露出了比人类稚童还纯真的笑靥:“镜姬,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啊,嗯?难道是跑过来的时候还没恢复?还是说……你在为什么东西而紧张?”
冬月暄悚然一惊。
镜姬对他的话似乎没有任何的感觉,不疾不徐地说:“你的疑心病真的很可笑,妾身不会回答你这种问题的。”
这样散漫敷衍的回答反而让真人放了心,他哈哈大笑,状若无意地随口道:“还以为你瞒着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呢。”
成功替换。
冬月暄和镜姬不动声色地齐齐松了口气。
冬月暄在镜之迷宫里问:“还撑得住吗。”
镜姬诧异:“你也太小看妾身了,妾身的灵魂广度超乎你想象——每时每刻都在慢慢增长,积累了上千年的广度和厚度哦。”
她的灵魂是一匹巨大的布,所以可以随意裁剪出一段来进行任何人灵魂的复刻。
20:31,五条悟进入帐内。
若有所感一般,真人抬起头,和镜姬齐齐望向一个方向。
真人愉悦地笑起来,笑容灿烂热烈:“哎呀居然真的上勾了啊,看来‘冬月暄’很好用嘛。镜姬你帮了大忙啊。”
镜姬耸耸肩:“就算没有用冬月暄这个噱头来吸引他,普通人困在这里的话,他也会进来的。”
真人笑嘻嘻地:“还是不太一样吧,说不定换成普通民众的话,他就没这么快赶到了。”
冬月暄皱眉。
“镜姬,你可一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啊。”真人意味深长地说,“一定要在最合适的时机,让五条悟看到‘冬月暄’这个惊喜。”
镜姬勾起唇角,同样意味深长,只是这含义和他的截然不同:“当然会让五条悟看见‘惊喜’的。不过,妾身现在要去找姐姐。”
真人笑着挥挥手:“彩妇人形的话,大概正在跟羂索聊天等待时机吧。”
20:40,羂索和彩妇人形聊完天。
“漏壶、花御和胀相,现在正和五条悟打得难舍难分啊,真期待等会和他相见。”夏油杰的面孔上,浮现了属于羂索的笑容,缝合线在额头上,像涌动的多足虫类。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彩妇人形的面上浮现出晕开的油彩,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我要去找镜姬了,顺带处理一下杂碎们。”
“记得叮嘱镜姬等下准点啊。”羂索笑眯眯地挥挥手。
20:41,地铁站的女卫生间内,镜姬和彩妇人形会合。
“你真的想好了?”彩妇人形最后确认一遍。
从镜之迷宫里出来的冬月暄瞥了彩妇人形一眼,没什么表情:“又不是赔本买卖,为什么不做。”
“可是这是你身体一半的使用权哦?”彩妇人形好奇地望着她,“你就这么想要救回这些蝼蚁?”
冬月暄顿了几秒:“其实他们和我没关系,但是看着他们死掉,总归不会高兴,还是顺手捞回来算了。”
如果她不出手干预,在咒灵这方这样的阴谋和战力之下,恐怕高专会有很多人死亡。
虽然他们对她而言远不及五条悟重要,但就这样死掉,总归不会让她高兴。
而她既然有能力。
救回来的话,小慎和他都会开心一点吧。
“而且,一半的使用权换回特级的等级——怎么想都完全不亏吧?”冬月暄扬起下巴。
“是啊,”彩妇人形居然很认可,“你的术式我千年来也只见过你一个,如果你是特级,那将会是最有天分的防御反攻型特级之一。”
“那就开始吧。”冬月暄喃喃,“……把我身体的使用权,让渡一半给你。”
彩妇人形面上的油彩仿佛融化的烛泪,粘稠地滚下,涔涔潸潸,是一场经年的热雨。人类邀请咒灵入住体内,并获得一半的身体使用权,听上去相当疯狂。
巨大的金色光晕沿着冬月暄的骨骼撞开,她疼痛到失声,却也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己对咒力的理解转瞬之间无比明晰,体内的咒力汩汩流动,庞大到恍若永不干涸的金色海水。
漫长如酷刑般的融合时间,掐表看发现其实也不过只是过去了二十分钟。
身体失去二分之一使用权的感觉很奇怪,然而周身被属于她的、又不属于她的咒力裹住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母亲的子宫里,被暖融的羊水包裹着,仿佛回到了爱的最初地。
“抱歉,孩子。”彩妇人形低声说了一句,可是冬月暄没听清。
镜姬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彩妇人形的魂魄一寸寸从那个僵硬死板的木偶中飘出来,一点点融进冬月暄的身体里,看着那张脸上露出两种迥然不同的痛苦神情,再重新变回冬月暄本人的模样。
她的气息变了,属于特级的磅礴力量横扫过整片大厅,扫荡开凝滞的空气。
镜姬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和彩妇人形初见的时候。
原来一晃眼,已经上千年过去了。
她们相依为命过,分道扬镳过,争吵到大动干戈过,也彼此视为最重要的人抵足而眠过。
没关系,她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的。
“冬月暄。”镜姬抽出镜之迷宫中复刻的“冬月暄”,交还给她,“遮掩好咒力气息。然后,就可以真正开始了。”
她们对视一眼。
仿佛接下来要做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可能改变整个咒术界的大事,而今夜好像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增添了万圣节的气氛,适合下班后到居酒屋闲逛。
21:14,真人发动了改造人地铁。
一车装着镜姬的灵魂碎片、却也确确实实被改造为咒灵的地铁缓缓驶向目的地。
21:15分,改造人地铁到达五条悟处。
地铁车厢门开启,潘多拉魔盒被打开。
跌落的人群、丑陋的咒灵、绝望的尖叫、猩红的血迹。
苍蓝色的眼瞳中映着眼前这荒谬又可怖的一切,五条悟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气息只是从原先的从容不迫、冷感地掌控一切,缓缓地开始绷紧。
五条悟呼出一口气。
……他很抱歉救不了所有人。
但是,他绝对会完全地消灭这些改造人的。
他做出领域的起手式。
·
正在急速赶往五条悟处的镜姬突然问:“冬月暄,据羂索对五条悟的了解,他认为五条悟的个性中有冷酷成分存在。”
“你想说什么?”
“你认为,面对妾身全部的‘改造人’灵魂碎片的时候,他会像羂索预料得那样,以‘一定程度’的牺牲为前提,确保将咒灵祓除吗——换句话说,他那种衡量‘一定程度’的天平会失衡吗?”
目的地快要到了。
冬月暄甚至没有多做思考,径直回答:“不会。”
她已经看到混乱人群中最高的他了。
咒术师方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冬月暄看到了领域的起手式,立刻停住了脚步,避免进入他的领域范围。
“你觉得不会?”镜姬问。
“我的意思是,他救不了所有人,但他温柔到……”她停顿了两秒,喉咙微微有些酸涩,胸腔之中诸般情绪杂糅。
“永远会竭尽全力地救所有人,哪怕这样的代价是被关入狱门疆,哪怕代价是死亡——他就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啊。”
她落下的话音,轻如春天里飘落的最后一瓣樱花。
第83章 恋路十六夜·2
“领域展开——”
“无量空处。”
出乎所有咒灵对五条悟的预料, 他并没有选择残酷的方式来放弃这一部分人,而是如冬月暄所料的那样,用一种出其不意的、凭借本能的方式, 展开了仅仅0.2秒的领域, 并且在接触之后,花费了299秒的时间, 解决了那一千只狰狞的改造人。
“你还真了解他。”镜姬有些震撼。
因为这个方法是在他转瞬间想的,而0.2秒也是他凭借本能得出的不会过分伤害普通人、又能够同时让改造人不动的领域时间。
仅仅凭借本能就想到这种几乎无人能想到的办法,且精准至此, 这是绝对的天才。
冬月暄并不因为这个称赞而显得多高兴, 她的目光停滞在狠狠喘气、面上溅到了血迹的五条悟身上,抿了抿唇,又强迫自己别开头去,避免不该有的心软冒头。
这一侧目,她就看到了不远处逃跑的真人, 而他面上的笑容让她心口蓦地一停。
……刚才五条悟的0.2秒领域, 让他领悟了什么?
绝对是跟灵魂有关的东西, 不然他不会露出这样兴奋的笑。
来不及多想了,现在到她该上的时候了。
一个方形的盒子直直地矗立在五条悟的面前。
他尚且喘着气, 六眼第一秒就锁定了突然出现在地面的咒物, 本能地分析起咒物的具体情况。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男声。
“狱门疆, 开门。”过分熟悉的声线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熟悉到他能够回忆起那个平安夜,被他亲手杀掉的、这么多年的挚友。
那是他此生唯一认定的挚友,也是近乎要镂刻进灵魂的声音, 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本能地回转身后, 然后六眼最精准地捕捉到了头上有着缝合线的,“夏油杰”。
五条悟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很轻、却凝聚着风暴与惊涛骇浪的疑惑:“……啊。”
“哟,悟。”“夏油杰”抬起手来,笑眯眯地招了招,仿佛真的是多日未见的挚友一般,“好久不见。”
冒牌的?
变身的术式?
不……
是真的。
杂乱无章的回忆在脑海中如飞速翻动的书页一晃而过。
在高专的生活、星浆体、冲绳海滩、与伏黑甚尔的大战……
那些在记忆里的、发自内心的欢笑的失落的别扭的……最后统统凝固成夕阳的底色。
叛逃、屠杀血洗、盘星教、掌声、百鬼夜行、临死前的最后见面、亲自动手。
不,等等。
沉浸在回忆里的五条悟,脑海里忽然没由来地想起了小慎的话:
“猫包就是猫包……”
“麻麻说爸爸‘啪嗒’一下就被关进猫包里了……”
猫包、涩谷、狱门疆、被关进去……
仿佛被一线白光贯穿过,五条悟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切的关键。
距离脑内一分钟还差十几秒,羂索打量着五条悟的神色,微不可闻地叹息:果然事先准备后手是对的。五条悟这种冷酷又理智的人,光是夏油杰果然无法让他度过脑内一分钟。
“悟。”羂索轻飘飘地喊了一句,在他露出嫌恶的表情之前,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果然啊,但如果你看见她呢。”
千钧一发之际,藏在暗处的冬月暄和“冬月暄”灵魂复刻体进行互换,进入五条悟六眼的视线内,镜姬也在同时发动了术式,并且快准狠地一击击杀“冬月暄”灵魂复刻体!
刹那间,漫天的血花泼洒,猩红色如漫天的热雨。
冬月暄猝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鸢紫色的眼眸注视着五条悟,怔怔的,仿佛对一切都没能明白,又仿佛一切都明白了。她启唇想要说什么,可是血迹已经溢满了喉咙,从唇角不断地淌下来。
她最后似乎是勾了勾唇角想要挤出一个勉强又为难的笑容,想要安慰他,可是这样也做不到了,所以只能睁着那双无神的、已经发黑到其实看不见他的眼睛,固执地望着他这个方向。
羂索望见五条悟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冰蓝色的瞳孔似乎是凝滞了。
羂索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不按套路出牌的镜姬,收回了攻击的手。
“冬月暄”确实是死透了,不过本来应该是他出手的,他信任不过任何人,所以最关键的一步总是要他自己来。但既然镜姬抢先一步出手,而结果也没有出差错,那一切倒是都可以接受。
“怎么样,”羂索用夏油杰的口吻道,“你早就想为了那些猴子杀了她吧,现在也正好了,还不用担任[杀掉爱人]的声名。”
羂索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往后连退了几步!
力度微微有些失控的蓝色光团在他刚才那个方向上炸开,如果不是他躲得快,恐怕要受不小的伤害。
从无量空处的呆滞中反应过来的众人尖叫一声,纷纷四散开来。
五条悟的眼神还凝在已经死去、却仍然努力地把面孔朝向他的方向,似乎还想多看他一眼的冬月暄的尸体上。
她……
离开他了?
六眼告诉他术式是真实的,身体是真实的,咒力残秽是真实的,刚刚出现在他眼前的鲜活的她的灵魂也是真实的。
不是假的。
不是冒牌的。
她就这样死了。
他有那么几秒觉得自己在耳鸣,听不到任何人说的任何话,耳膜只能听到血液汩汩上涌,他的灵魂仿佛从躯体中抽离,冷峻地审视着评判着这一切,好像这样就不会痛苦,好像这样就可以接受冬月暄的死亡。
“她刚才死在你的眼前。”脑海里的声音响起,“你是最强也没有成功救下她。她大概还是很想活下去的。”
“你爱她。”脑海里的声音不顾一切地越发刺耳响亮,几乎要刺穿他的灵魂,“你现在才发现你到底有多爱她,你在躲避那种彻底失去她的痛苦。”
“她的胸口被轰穿了,你看见她很努力地把手指伸向你了,她想再碰到你一次。可是失败了。她一直爱你,你也是现在才明白她到底多爱你。”
狱门疆也在这同一秒内,生出数道猩红色的束缚,一把囚住了当代最强!
“这样可不行啊,悟。怎么能在战斗中陷入沉思呢。”羂索的语调还是夏油杰式的温柔。
骤然的束缚力道让五条悟一下子回过神来:“那么,你到底是谁?”
心口过分剧烈的、几乎要到忍无可忍地步的痛感被他忽视,转而强行让自己把注意力凝在眼前的人身上。
“夏油杰啊。忘记我了吗?好伤心。”羂索耸耸肩,面带微笑地把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冬月暄身上,“好无情啊,一秒钟都没有为冬月暄的死亡而难过吗?她被我们控制住的时候,可是一直心心念念你来救她呢。”
五条悟的唇线绷直:“我的灵魂在否认你是夏油杰,你到底是谁。”
灵魂本来是想要怒吼的,可是痛与怒之间,痛的占比太过大,强烈到他几乎要无法呼吸:“赶快给我交代!”
狱门疆的束缚力道进一步变大。
他看着羂索扯掉缝合线,露出一团令人作呕的脑部组织。
“你太强了,需要把你关上一百年,不,一千年吧。”
“你太小看了我的学生。”
“哦?在我看来,包括那个特级在内,都毫无魅力可言啊。”羂索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笑着道:“晚安,五条悟。让我们在新世界重逢吧。”
——狱门疆,闭门。
蓝色的眼睛仿佛在凝聚着眼泪。
在彻底关上的前0.001秒内,一道嗓音打破了凝重,五条悟若有所觉:
“老——师——!”
乙骨忧太持刀赶来,看到五条悟被封印,愤怒到目眦欲裂。
他冷肃地竖起刀,身上露出了属于特级的恐怖气息。
21:26,机械丸耳机通知虎杖悠仁,五条悟被正式封印。
乙骨忧太赶到现场,和占据夏油杰身躯的羂索开展恶战。
人群尖叫着逃散,四处狼藉一片,咒力与咒力的对撞溅开无穷的威力,底下五层几乎无一幸免。
与此同时,镜姬吐出一口血,真正的冬月暄搀扶住她。
“妾身的镜之迷宫最多只能撑四十分钟,四十分钟后五条悟就会出来。”镜姬一边说一边又吐出几口血。
彩妇人形在征得冬月暄的同意后,使用了她的身体:“镜姬,你击碎自己灵魂的时候太狠了。”
是长姊的关怀语气,镜姬有些依恋地把脑袋搭在冬月暄的肩膀上:“没办法,不击碎用妾身灵魂一部分复刻的‘冬月暄’的灵魂和肉.体,就无法骗过羂索和五条悟,那冬月暄的交换条件妾身就算没有做到了……”
“在狱门疆打开的一分钟之内,你立刻用自己剩余的全部灵魂去加强原先的‘五条悟’灵魂复刻体,以此来骗过狱门疆,把五条悟瞬间置换,但你即将被困入狱门疆;又展开镜之迷宫强行另造结界,困住五条悟四十分钟,在这四十分钟内你会跟他讲清楚一切的计划。”
彩妇人形把她们定好的计策缓缓说出来:“这一切你真的成功做到了,镜姬,恭喜你成功变成超越我的特级咒灵。”
镜姬笑得更欢了,可是吐出的血也越来越多,她大概确实要撑不了太久了:“妾身早就说过了,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姐姐同死啊。超越姐姐也好,永远跟在姐姐后面被保护也好,只要能相伴就够了……”
她的语速变慢了一些:“……那姐姐等会一定要来狱门疆里找我啊。”
“好孩子。”彩妇人形揉了把她的头发,“我很快就会来的。”
镜姬安静地望着她,目光里是很深的眷恋。
很快,她就被迫锁入狱门疆,只留下一缕灵魂进入镜之迷宫内。
冬月暄重新拿回身体使用权,活动了一下关节,瞥了一眼表,趁着一片混乱迅速逃离。
是时候施展属于她的、特级的力量了。
“虽然我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还运气好撞上了你们的愿望是求死……”冬月暄一边跑一边问身体里的彩妇人形,“但是我没明白,你明明是特级咒灵,为什么会放弃利益方,三番五次地做出利好我的交换。”
彩妇人形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算是我对你的亏欠。”
“亏欠?”
“我死之前会和你讲明白的。”
“行。”冬月暄没有多纠结这个。
“别说镜姬了,活了这么久的我也不太能理解你对五条悟的感情。亲情、友情……我都了解得七七八八了,但爱情不可以。爱情在我这里自相矛盾。”彩妇人形待在冬月暄的身体里,嗓音平静到和周围混乱不堪的尖叫声形成鲜明对比,“临死前想要了解一下。””其实绝大部分的感情深到一定程度,可能都是爱里掺杂着恨,而恨中又有爱的。”冬月暄说,“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和镜姬就能够了解了。”
“狱门疆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我和镜姬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分析你的感情。”彩妇人形轻松地笑了一下,看着冬月暄同时操纵着属于她的术式,极限短途瞬移,穿过里层的帐,不断地赶往东急百货店外面。
“我很好奇,你看到五条悟被关进狱门疆的感受。”彩妇人形若有所思,“你让镜姬对你的灵魂复刻体设置的‘濒死’反应这么真实……”
“因为我确实想过啊,如果是我死在他面前到底是怎么样的。”冬月暄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其实通过伤害他来确认感情这种事情特别没意思……但是我偶尔也会想要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沸腾的人群似乎远离了,冬月暄一举穿过外层帐,赶到了天桥上。
她一眼就看见了伊地知洁高。
对方正在打电话说着“只要出动非执勤的人与一部分的‘窗’就能办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扎着金黄色歪马尾的诅咒师的刀尖已经彻底对准了他的腰侧。
“嘭!”
巨响从伊地知洁高身后响起,他吃惊地转过身,手机上还有半截话没能打完。风吹起他的发丝,擦过他镜片后的眼睛。
天桥上,他身后的栏杆赫然折断了一半,露出一排巨大的豁口。
这显然是被踹断的!
他缓缓地转过眼,看了舞动着尖刀的来人一眼,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劫持,被枪口对准的感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冬、冬月小姐。”
冬月暄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重面春太的尖刀,然后翻了个面,自己捏住刀尖,把柄的地方对准伊地知洁高,递了出去。
伊地知洁高又后退了一步,额角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是给你防身的。”冬月暄指了指豁口外,“要杀你的是那个东西。”
伊地知洁高还是没太敢接,目光往天桥栏杆的断口下望去。
一个扎着单马尾的、金黄色头发的人躺在地上,旁边是吐出的血和一颗被打碎的牙。
“他刚才要杀你,只不过被我一脚踢下去了,栏杆这个伊地知你不会说的吧?”冬月暄微微笑起来,又把手上的武器递过去一点。
伊地知洁高疯狂摇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尖刀。
不接他怕被捅死。
“你是悟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不会伤害你的。之前的事情迫不得已,我很抱歉,毕竟要算计悟,让他最快愤怒的方式就是拿你和学生的性命威胁他。”冬月暄走到豁口边,“下一次,谁叫你往下看都要小心,如果我是诅咒师的话,一把将你推下去就可以了。”
伊地知洁高惊得往后连退了几步,后腰抵在栏杆上,腿有点软:“……谢谢你,冬月小姐。”
“如果遇到了诅咒师的话,请用那把武器,无所忌惮地刺出去吧。”冬月暄静静地望着他,“这是最后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战,所以不要留情,不然你可能会死。”
伊地知洁高站直了,扶了扶眼镜,面上露出一种坚毅来:“我知道了。”
冬月暄转过身,踩在天桥上,轻轻招了招手:“那就,拜拜。”
在她一跃而下之前,伊地知洁高忽然喊了一声。
冬月暄回头。
“冬月小姐,武运昌隆。”他做了个咒术界致敬的动作。
冬月暄唇角勾出一线笑意,很浅淡,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她一跃而下,一脚重重地踩在重面春太的胸口!
力度大到她都能听到重面春太喉骨碎裂的声音。
对方眼球都要瞪出来了,冬月暄面无表情地一脚彻底踩断他的喉骨。
她看到他眼睑下的紫色画痕又少了一条,立刻明白了什么。
重面春太惊恐地望着她骤然可怕的视线。
一击黑闪再一次贯穿了他的心口!
重面春太再一次体会到了骨头碎裂、脏器破损的感觉,他想要反抗,对方却没给他反抗的余地,手上变出一把咒力凝聚的刀,仿佛像剔鱼骨一般,粗暴又精细地一寸寸解剖他的身体。
想要说话;喉咙都是血,很快他就要真正死了。
“解剖原来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以后去问硝子借点医学书好了。”冬月暄的嗓音在重面春太听过来仿佛地狱来的恶鬼,令他连反抗的心思都全然瓦解了,只是想要逃离。
可是一刀一刀,他完全没有挣脱的余地。
谁来救救他……
“你不会是想着怎么逃跑,有没有人来救你吧?”冬月暄笑了一下,笑声仿佛刮骨疗毒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蹭过他的骨头,剧痛让他额角暴汗,眼睫被汗珠浸透,“你杀死那些弱小者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反噬呢?”
紫色很快就变成了最后一道。
“你杀了多少个人,我就砍你多少刀吧,嗯?我有测谎的器具哦,说了假话就砍平方倍的刀哦?”冬月暄又看了眼表,慢条斯理地摸了一下刚才扎大动脉的时候,面上溅到的一滴血。
金发诅咒师含泪说出了一个四位数的数字,近乎绝望地等待漫长的活体解剖。
冬月暄正想要精致一点地杀死他,却瞬间感到了什么,立刻快准狠地一道切断了他的脖颈,让他几秒内就毙命!
……又来了一个恶心的东西。
冬月暄站起来,仰头看向那个留着妹妹头、穿着和尚服的白发小孩。
这个倒不是她可以只用体术就弄死的东西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都会被她弄死的。谁让这些恶心的东西都是五条悟终日忙碌的原因呢。
冬月暄唇角牵出相当温柔的笑意来,身上爆发了属于特级咒术师的强大咒力!
第84章 恋路十六夜·3
21:33, 天桥之下。
周围一片的辅助监督已经被伊地知洁高通知紧急撤离,而伊地知洁高本人临走之前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冬月暄,可是这种时候别无他法, 留下来只会徒添累赘。
伊地知洁高深呼吸一口气保持镇定。
当务之急, 除了通知高专学生们、咒术界的咒术师们出来救场之外,他希望能向高层申请撤销冬月暄的通缉令。
“里梅, 诅咒之王的走狗,”冬月暄微笑了一下,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和身份, 咒力叫嚣着, “被你提前发现了啊,那就必须得把你弄死了。”
“冰凝咒法·霜凪——”里梅面色发沉,没有多加犹豫,径直开了最大输出的招式。
漫天的冻气呼啸而来!
冬月暄尚且有闲心情问彩妇人形:“我记得你的术式有三种吧?”
“疫病、人偶、净化。”彩妇人形一一报出来,在报完的瞬间就知道冬月暄已经想好了解决的方法, 忍不住感慨一句, “你真的很有天分。”
“除了你, 好像没有人把‘有天分’这个词安在我身上过。”冬月暄抬手,磅礴的咒力在体内流转, 源源不断, 仿佛永不干涸的湍流, “在所有人眼里, 我一直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级而已。”
在五条悟的学生之中,永远无法比上最有天分的乙骨忧太,永远无法祓除特级咒灵, 永远无法变成一级、特级。
很少有人听过她的名字,甚至在提到她的时候, 几乎没有人能想起她是五条悟众多的学生之一。
因为没有天分至此,而且看上去陷入瓶颈、此生就和诸多的咒术师一般无二,永远止步于普通二级。
寒冰的霜风刺下之前,冬月暄的头微微一偏,象征着人类史上最穷凶极恶的疫病的人偶浮出了身形,每一个面上的油彩都花开来,朝着里梅攻去!
而冬月暄本人似乎是被冻住了,纤长的眼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里梅见状,却没有丝毫犹豫,不多加思量她和彩妇人形究竟是什么关系——千年前他就见过彩妇人形,只是他们从未兵戈相向,而是陌路人互不干扰,现在他快准狠地决定斩草除根:“冰凝咒法·直瀑!”
浩大的冰锥层轰然砸下!滔天的冻气和垂直的冰锥是尖利的刀,只要她无法动弹,就会被冰锥刺穿、被重力挤爆,血肉淋漓模糊一片——
而冬月暄只是眨了眨眼睛,眨掉了覆盖在眼睫上流转的光,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下一秒,里梅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术式无法维持,冰层发黑融化,他一下子往前扑在了地上,浑身痉挛、结膜充血。
……他甚至,开始惧怕自己的寒气。他觉得好冷。
体温在飙升,里梅咬紧牙关,反转术式疯狂启动。
可是,体内的咒力彻底空了。
连反转术式都没办法立刻解救他。
高热之中,他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被一只脚踩住。怒火在飙升的体温之中泛滥,只是体力仿佛被某种怪物疯狂吸食,以至于彻底耗罄,没有办法反抗。
“把宿傩的手指全都给我吧。”冬月暄的声音明明是平静的,在里梅听来却越发像是地狱的恶鬼,“还有,你应该也知道宿傩肉身的所在之地。”
——这个女人究竟想对宿傩大人做什么?!
反转术式极限拉爆,里梅咬紧牙,感受着体内如江水般慢慢涨潮的咒力。
“嗯,你在想什么啊。”冬月暄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当然是把所有的手指喂给悠仁,然后让宿傩和悟好好地打一架啊?最强之间的对决总是有好戏看的吧?”
后脖颈又被踩下去一截。
这具受肉身躯的后脖颈快被这个女人踩断了。
里梅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冬月暄和他之前见过的咒术师都不一样。
那些咒术师因为保持着人性,所以总是没有斩草除根的意识,手段也永远想不到那些突破狭隘思维的、阴狠的招式。他们弱小到如出一辙,只敢在一定的限度之内战战兢兢地杀死咒灵。
而冬月暄在他看来,不算“人”。
从她真心实意的“最强之间的对决”中来看,他就知道她对普通人的生命其实没那么在意,又或者说,她身上保留着一部分的人性,但那只是对“产生过感情”的人类保留的,其余的人完全无所谓。
她是真的可以做到,虐.杀咒灵,甚至是同为人类、但站在相反面的诅咒师。
她没有那些可笑的人性。
颈骨似乎碎裂了一些,里梅忽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小腿,死死地——
“冰凝咒法·直瀑。”
疫病产生的剧烈毒素被他集中起来压缩在左手的整条手臂上,其余的地方因为反转术式的流动而渐渐恢复了不少,咒力也开始慢慢充盈。
巨大的冰锥贯穿了冬月暄的腿骨,溅开的血花染红了里梅如雪般的发丝。
里梅伏在地上,“嗬嗬”地笑起来。声带受损,他说不出什么话,嘴里一股股血液淌出,和冬月暄小腿上的血最终在地面上汇到一起。
冬月暄下一脚,就用那只被狠狠刺伤了的小腿,用力地踩断了他的喉骨!
刹那间鲜血如注,将冰锥彻底染成了迤逦的艳红色。
“没关系,我知道你现在死不掉。”冬月暄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你只能选择告诉我,不然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找虎杖悠仁,直接把宿傩净化掉。”
里梅的面孔一半被压在地面上,被粗粝的地表擦出了血痕,而他没说话。
“你以为‘净化’只能开展一次吗。”冬月暄把冰锥拔掉,抵在里梅的耳骨上,轻轻柔柔地威胁,“你们太小看乙骨忧太了,他可是天才啊,完全可以复制净化的术式,可以把你在意的宿傩大人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地净化掉,从此世间再无宿傩啊。”
剧痛攫住了里梅,血液漫上眼球,理智在痛感之下难以保持,“一根一根”“再无宿傩”挑逗着他的神经。
他知道宿傩无法如此轻易被净化——但绝对不是可能性为0。
任何会威胁宿傩大人的可能性,他都必须先一步抹除。
他在地上勉强比出一个“成交”的手势-
同一时刻,九十九由基赶到战场。
羂索和乙骨忧太打得周围变成了一片废墟。而乙骨忧太需要考虑会不会伤害到周围人,但是羂索无需考虑,因此,两人之间仍然处于相当焦灼的状态。
布满冰蓝色眼睛的狱门疆沉沉地砸在地面上,没有人能抬起。
狱门疆之内,幽绿色的光团在空气中沉浮,奄奄一息的特级咒灵还在竭力支撑着,隔着整个狱门疆,维持着咒物之外的另造结界,同时和五条悟对话。
对方一开始如发怒的兽类,眼神凶狠到看上去几乎要把这一切撕碎,冰蓝色的眼瞳里承载着滔天的怒意;
他很快就看出了镜姬并不是实体在此,留在这一处和他对话的不过是一缕魂灵,薄薄的,仿佛一吹就会断掉。于是这个时候反倒是平静下来,冷淡地看着眼前的特级咒灵。
“所以?”五条悟抛出一个反问,六眼详细地扫过周围。
枯骨成堆,但意外没有什么恶臭的气味。
按照羂索的意思,狱门疆内的时间流速基本为零——
不对。
六眼敏锐地捕捉到破绽。
这里不是狱门疆。
但这些白骨都是真的,这边曾经死过无数的人。
五条悟冷冷地站了一会儿,脑海里又闪过了刚才的场景。
在发现自己暂时没办法帮上忙了之后,他似乎才有空悲伤。方才被挤压的浓烈痛苦在这种时候忽然具象化了,他觉得胸腔作痛到仿佛被开了口子,心脏和掩藏的蝴蝶被一起扯出来,共同沉眠于地底。
他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很放松地做出明显的深呼吸动作,大概是每一次呼吸都会让他想起她。
很奇怪。追杀已经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里辗转反侧,确实担忧过她会叛逃,确实也有极偶尔的瞬间想着真的叛逃了就只能他来亲自动手。那个时候其实也是痛的,但他似乎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把她带回来”,所以那个时候并不感到真正的孤独而带来的痛苦。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在狱门疆内特级咒灵另造的结界,打破之后是不是至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出不来的狱门疆。
他想到冬月暄的尸体静默地躺在血泊里,没有人会为她收敛尸骸,她安静而孤独地躺在那里。
五条悟摆出术式的起手式。
紫红色的光晕出现在指间,他开始积蓄力量。
“等等!”镜姬尖叫一声,尖叫完之后捂着心口大喘气,“你别动不动就乱来啊!”
虽然只有一缕游魂,但确实是具备人类智慧的特级咒灵。五条悟侧眸望着她,随即把手掌心的[茈]对准了她。
“是冬月暄拜托妾身救你的!”镜姬快速地抛出一个最重要的保命点,“你现在出不去的,毁了妾身的镜之迷宫就真的会导致置换失败了!那样你才是真的被锁在狱门疆里没办法立刻出来了啊喂!”
[茈]没有消失,显然就是对她说的话一句也不信。
镜姬有点担心她把后面的话说完之后,会被五条悟瞬间秒掉,虽然她大部分魂魄都已经在狱门疆内了被打死也没什么关系,但既然立下了束缚,该说的还是要说:
“之前那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你要不然还是等妾身说完了再做决定……?镜之迷宫到时间点会把你放出来的,妾身事先立下过束缚了,无法反抗的。”
“首先要说明的是,妾身和脑花,哦不,就是羂索不是一个立场,跟冬月暄也不是一个立场的,妾身只和姐姐在一起。姐姐就是你看到的那些人偶的缔造者。
“最开始帮助羂索也只是为了找人而已。姐姐说自己有个极有天赋的人类徒弟,想在临死之前找到她,不过确实忘记性别了……咒灵不怎么在乎性别。然后来到东瀛这边的时候,姐姐就遇到了真人,发现真人的人形就是她之前随手给予的,想着干脆多帮一点自己的孩子吧……真是讨厌啊,姐姐的注意力没有完全在妾身这里。
“后来,姐姐推断出来,那个叫‘九条泽哉’的才是她的徒弟,但目前没办法找到他。后面在羂索的要求下,妾身顺利地捉住了冬月暄,姐姐发现了冬月暄身上有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人偶师天赋。她以前似乎跟冬月暄认识,然后也没想着找九条泽哉了。”
镜姬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五条悟的神色,见对方没有任何的表情,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但还是硬着头皮把后面的话说了,一边说一边想,人类的感情果然很复杂,冬月暄真的是个狠人:
“冬月暄在被捉住之后知道了计划嘛,其实姐姐本来想网开一面放她走的,但是她说……嗯,虽然她并不在意普通人怎么样,但如果普通人死了,如果你的学生和同僚死了,你大概会很难受……然后她也没走了,她想要彻底毁掉羂索的计划。
“那些人都是妾身杀的啦,怎么样、灵魂复刻术很厉害吧——人类真的很奇怪啊,她自毁倾向好像还蛮严重的,所以肆无忌惮地兑换生命让妾身帮你出去什么的,估计这么做的时候她也挺开心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镜姬明显感觉到五条悟身上爆发出了极其恐怖的气息,压迫感大到这是她活了上千年之后为数不多地感觉到“这回死定了”的时刻。
“她托我说,你算是她留给人间的最后遗书了吧,能最后帮上你一点,她其实感觉蛮开心的。”
镜姬用棒读的口吻背完了冬月暄交代的话,然后默默地观察着五条悟的反应,准备把实时情况转播给彩妇人形和冬月暄。
牙白,五条悟好像不太对劲,不会是发现她在很高明地骗人了吧——
五条悟把手覆盖在双眸上,停顿了好几秒。
镜姬屏住呼吸,努力维持着镜之迷宫。
过了几秒之后,五条悟放下手,面色重新归于平静。
镜姬确定他的眼尾有一点点的红,看上去倒像是被他的手指摁出来的,登时有些失望。
什么啊,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她还以为人类的感情就是大哭大笑捶胸顿足懊恼变疯子……
但是什么都没有嘛。
人类真奇怪啊。感情也真奇怪啊。
“乙骨忧太和九十九由基都是冬月暄帮你叫的,现在两个特级镇场羂索应该会死吧;你的咒术师同胞已经出发救场,不过高层的老头子那边倒是浑水摸鱼意图把你们一起弄死吧,前不久你们才捉到了高专的叛徒之一不是吗。”
镜姬无趣地交代了一下大概的信息:“哦对了,你出来之后大概需要跟恢复空前实力的宿傩打一架,打输了全人类一起完蛋;打赢了就美好结局吧——”
她想起冬月暄的计划,补充了一句:“不过好心提醒一下,就算打赢了宿傩,也别大意吧——你大概要迎接最后的暴风雨了。”
话说得意味不明,听起来真假掺半,而五条悟始终没有改变过术式的起手式动作。
“说完了?”五条悟问。
镜姬:“说完……等——!”
她警觉地太迟了。
话没能说出口。
连惨叫都没能喊出声,那缕游魂就像火柴上的最后一片昏昧的火光,“簌”地一下熄灭了。
镜之迷宫剧烈地晃动了一会儿,自天花板上倒吊下一个闪动的数字。
这大概是时间。
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看到了冬月暄的回忆。
这大概是她故意给他看的。
当时还不明白她故意引他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
……原来是在交代未尽之言吗。
四下无人,只有累累白骨;在无人的空间里,没有人需要他奋不顾身地一次次把挚爱放在第二位去拯救,没有人打扰他;他终于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发呆回忆了,尽管是相当短暂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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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0,钉崎野蔷薇、新田明、虎杖悠仁、伏黑惠、猪野琢真一行人找到布帐咒术师,伏黑甚尔重现。
21:43,“禁止咒术师入内”的帐顺利解除,伏黑甚尔击杀尾声婆婆,又过了七分钟,伏黑甚尔成功击杀陀艮,而分头行动的虎杖悠仁遇到胀相,展开鏖战。
同一时刻,冬月暄拿到了里梅手中宿傩的所有手指,并取走宿傩的肉身,在杀死里梅之后,静静潜伏在虎杖悠仁和胀相的战场附近。
胀相触发不存在的记忆,得知虎杖悠仁是自己的弟弟后,崩溃逃离,留下了昏迷的虎杖悠仁。
“……你知道他们是兄弟?”这下连彩妇人形都惊讶了。
“我也很意外……”冬月暄收回镜姬那边实时传递过来的、和五条悟有关的情报,眼神晦暗不定,“我本来只是大概预料到他会昏迷而已。”
时间紧急,镜姬的残魂被祓除,镜之迷宫能拖住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五分钟,冬月暄往前踏了一步,却意外看见了两个女孩子。
枷场菜菜子和枷场美美子。
她记得很清楚,夏油杰在百鬼夜行的前夕,曾经带着这两个女孩子来高专发过战书。
冬月暄往前踏出去一步。
“谁?!”枷场菜菜子一把揽住枷场美美子的肩膀,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我,冬月暄。”冬月暄在转瞬之间就想明白了这两个女孩子来到这里的理由,“你们是为了找宿傩夺回夏油杰的身体?”
目的被戳穿,枷场菜菜子眼神凶狠,立刻举起手机对准冬月暄要按下去。
但再怎么说,也是后面十一年人生被好好宠爱着长大的女孩子,作战方式太过稚嫩莽撞。
冬月暄在这一刻微妙地站在了两个女孩子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最最最心爱的、曾经拯救她们于水火的夏油杰死后身体被践踏作恶,羂索做的一切都要由夏油杰担任骂名,而身躯被令人作呕的脑部组织占据,是这两个被夏油杰温柔地养大的女孩子绝对不能忍受的。
说她们来到战场莽撞也好、有失理智长远的考虑也好。
但她们才十五岁。
她们那么、那么爱她们的夏油杰,那样近乎相依为命的感情,作为被五条悟拯救过数次的冬月暄非常理解。
换成十五岁的冬月暄,要是知道五条悟的身躯被霸占,也会义无反顾来到这个地方的。
哪怕弱小,但绝对要反抗。
“宿傩不会帮你们的。”冬月暄开口,“对他来说,杀人只是享乐而已,他没有什么大义理想,只是纯粹地为了有趣的东西为了力量而战。而且,他最讨厌别人不自量力地命令他抑或是请求他。”
也许是她这个时候说话的语调太过温柔了,两个女孩子微微放下了警惕,虽然手机仍然举着,对她说的话也半信半疑。
但她们也不是傻子,寻求宿傩的帮助也只是走投无路。
“……你会帮我们吗。”枷场美美子突然问。
“美美子!”这个时候反而是枷场菜菜子提醒她不要上当。
“可以。”冬月暄说,“但是有条件。除了要你们手上所有宿傩的手指以外,还需要——”
她顿了一下,知道尽管虎杖悠仁昏迷了,他身体里的诅咒之王或许还是听得见的。
说不上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是因为看到了那种浓度的爱意,她偶发善心:“你们不要插手接下来的任何事情,在最外层的帐附近帮忙击杀低级咒灵就可以了。”
“你真的会答应我们?”
“可以立下束缚。”
就算不立下束缚,冬月暄也是绝对会去做的。因为夏油杰是五条悟唯一的挚友。
半分钟后,束缚成立,冬月暄拿到她们持有的全部手指,再三强调她们宿傩会苏醒,她们务必待在安全的地方。而枷场菜菜子和枷场美美子撤退,临走之前对她连着道了很多声谢。
冬月暄凝视着虎杖悠仁的面孔。
这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男孩子究竟有多天使,她其实从伏黑惠那里又听到过一句。
他对不曾喜欢过的女孩子也那样温柔。
他没有这个年纪的男生拥有的陋习,也很尊重每个女孩子。
她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持以轻微的歉意,但同时也知道,这是把虎杖悠仁未来可能遭遇的痛苦彻底拔除的根本做法。
冬月暄深呼吸一口气,立刻开始喂她目前拥有的全部手指。
手指喂完,她勉强喂下去了一部分肉身,发现虎杖悠仁难以吞下之后,没有迟疑,将剩余的肉身也放在它的身边,立刻就走。
几乎是她刚刚离开的那一瞬间,感知到诅咒的气息波动的漏壶就出现了。
他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场景,被压制的恐惧感几乎要让他腿软。
……该死!宿傩容器不知道被什么人一下子喂进去多少根了!
旁边那个像干尸的又是什么?
——不管了,就算他会直接被宿傩杀掉,他也要为了最终理想而战。
在此时此刻,他身为“漏壶”的意义不再重要,百年之后在荒原上大笑的并不必是他;而他作为唤醒宿傩的唯一人选的意义重于泰山。花御已死,陀艮已死,而记得他们的他也即将死去。他们是构建真正人类的桥梁砖瓦,他为自己和同胞们骄傲。
手指被漏壶颤抖着手喂下去。
一根、又一根。
19根,加上部分的肉身。
躲在极远处的冬月暄记数,记完之后立时马不停蹄地赶回狱门疆处。
快要没有时间了。
而且,果然还差了一根,如果情报正确的话,那一根应该在五条悟的某个学生身上……而具备保管手指能力的,毫无疑问就是前几个月曾经前往国外寻找黑绳的,乙骨忧太。
她必须在五条悟和宿傩打起来之前,说服乙骨忧太将手指在正确的时刻交给宿傩。
而她也得想办法避开和五条悟的见面。
22:05,镜之迷宫解散,五条悟出现,被赶到现场的枷场姐妹告知宿傩即将苏醒,以及宿傩的具体地点。
乙骨忧太和九十九由基让他立刻前往,不必在意他们,因为胜负即将分出。
五条悟立刻离开,离开前若有所觉地回望一眼。
在确定五条悟离开之后,冬月暄出现。
战胜的乙骨忧太一刀扎在长着牙齿的脑花上,喘着粗气,额角全都是汗。反转术式让他身上巨大的贯穿伤口修复。然而他没有多做休息,而是打算前往宿傩所在处辅助五条悟,彻底击溃诅咒之王。
他在邀请九十九由基之后,对方蹙眉,最后摇了摇头:“我必须赶往天元那边。”
“乙骨同学。”冬月暄走到他身边。
乙骨忧太讶异地望着她——他见到过冬月暄血淋淋的“尸体”,而眼前的冬月暄身上的气息变得浑浊不堪,虽然他能感觉到变成了“特级”,但似乎跟咒灵分不开关系,于是他立刻摆出作战的姿势。
“我是真实的冬月暄,死的那个才是假的。”冬月暄轻描淡写,语速却很快,“没有时间了,请立刻展开你的领域,复制我的‘净化’术式。”
“净化?”
“我知道你那里有宿傩的最后一根手指……”她简要地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必要的时候喂给悠仁,然后在悟打败宿傩之后,立刻进行净化,包括他没有食用完毕的躯体。”
“冬月老师,那你呢?”
乙骨忧太望着尚且算是游刃有余、成竹在胸的冬月暄,也意识到,打给他电话的并不是五条悟,而是冬月暄。看起来,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尽管她这么诚恳地和他交流“净化”,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她的无辜。
她身上有太多谜团了。
“我啊,”冬月暄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是去捞回别的孩子了。这群孩子里,谁没能活下来,悟都会伤心的吧。我应该也会的。”
过高的共情能力让她为了自我保护而变得极端冷漠,到了现在,也算是露出了为师长的温柔和强大一面了。
“乙骨同学,还记得我说的吗?我想要有人能站在悟的身边,和他并肩作战,而你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冬月暄说,“我和悟再之后还有私人的事情要自己处理,所以在胜负未分前,请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
“我明白了,那么来吧。”乙骨忧太深呼吸一口气,“领域展开——真赝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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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5,宿傩苏醒,随心所欲地杀死漏壶,在旁边发现自己的肉.体,大概料到下属里梅的死亡,没有犹豫地就开始食用;五条悟赶到现场,正正对上占据了虎杖悠仁躯体的宿傩。
他们露出了遇上真正的对手的神情。
此时此刻,没有人再散漫,态度渐渐变得认真。
人类最强与诅咒之王的最强之战,在此刻彻底拉开帷幕。
第85章 恋路十六夜·4
22:10, 冬月暄已经抵达最外层的帐。民众仍被困住,不满已经达到巅峰,四处是恐慌的争吵、茫然的哭泣。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这或许是每个咒术师都必须经历的场景——面对在苦难与险境中哭泣的人类;面对在生存受到威胁时, 那些毫不犹豫展开恶劣一面以最大限度确保自己生存空间的人类。弱小者被蚕食,强大者得以生存。
“人类和咒灵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彩妇人形有些感慨地望着愤怒的民众, “同样残忍、恶劣,有些手段甚至比咒灵还要更为恶劣。”
她翻阅过很多的人类书籍,知道在人类文明到达现代以前, 究竟有多少惨绝人寰的酷刑。而即便是现代, 也无可否认存在着许多暗角,无数的恶在未知的领域滋生。
她问:“是情感吗?不对,我也会对你产生亏欠,咒灵的母体也会对子代产生‘母爱’;就算我和镜姬无法理解也不相信所谓的爱情,但高级的咒灵之间确实存在爱情, 尽管非常非常稀少。连漏壶都能说出你们人类未必能做到的‘百年后在荒原上大笑的不必是我’。”
咒灵是人类的负面情绪所滋生的, 是人类情绪的衍生, 可彩妇人形仍然不觉得有多少区别。
在霓虹这种越发不健康的咒力增长情况之下,越来越多的咒灵已经开始强大到不仅拥有智慧, 还能敏锐地察觉到人类的正面情绪, 并学会利用这种情绪。
“你真的觉得咒灵和人类的感情是一样的吗?”冬月暄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灵活地穿越帐, “你们是在‘学习’感情,在‘模拟’感情,你们并非是真正地‘理解’。你们感情的本质是一种掠夺和利用, 是自我欺瞒。”
“我觉得你的回答太过傲慢。”彩妇人形并不乐意听到这种话,“人类所谓的‘爱’本质上是一种利己性的自我欺瞒, 我不觉得有区别。”
“我并不是想说服你,因为我们立场天然对立,而且我也不是辩论家。”冬月暄缺乏感情地回答,“只是大概地举个例子,比如说你刚才说的漏壶,他的这种情感跟蚁群环抱成团,以牺牲外部蚁类来度过焰火以保全内部蚁类没有太大的区别;自诩新人类的花御,她说着为了恢复整个地球的森林,可她自身却以攫取自然生机换来力量强大……在霓虹,人类和高级咒灵确实在很多地方有重合的部分。”
“但绝大部分的人类天然地存在向善的渴望;绝大部分的咒灵只是被欲望支配的、天然沉溺于恶的……怪物。”
冬月暄的话不太客气,不过她也并不太担心彩妇人形生气:“说多了啊……不过我对绝大部分人都不太在意。”
在事态进一步变得糟糕之前,冬月暄回到地面,凭借彩妇人形得到的信息情报,顺利找到了最外层帐的施术者,强硬要求解除帐。被囚于帐内长达数个小时的普通民众终于得以出去,崩溃的情绪慢慢稳定,在冬月暄的疏导之下,人类的理智暂时压过了想要不顾一切溃逃的本能。
走在最后的是一对人类母女,小女孩的发色和眼睛和小慎的很像,冬月暄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小女孩也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望着她,在冬月暄转过头之前,忽然伸手,将手上那支秾丽的玫瑰递给她。
冬月暄微微一怔。
“辛苦了哦,姐姐。”小女孩弯眸,洁白的眼睫在冬月暄的脑海里和小慎的逐渐重叠,“这是送给姐姐的玫瑰花,姐姐你是superwuman~”
冬月暄接过花,小女孩还在朝她大力招手,直到消失在街角。
她扯了扯嘴角,捏紧了有刺的花茎。
——好像突然心口被人小小地敲了敲门。
“冬月老师。”身后有人喊她。
冬月暄转身。
是伏黑惠这群孩子们。
“暄。”长发女人挽了挽头发,把点亮的烟摁灭了,白大褂上飘到了一颗灰,冬月暄本能地替她摘掉了。
是家入硝子。家入硝子旁边站着戴着墨镜、神情严肃的夜蛾正道。
“……悟马上就要赶到宿傩那边了。”冬月暄飘动的心神微微一定,兀自阐述着里面的进程,“我会下一个帐,接下来不会有咒灵进出,同时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打斗影响整个外界。所以外面的诅咒师和咒灵就交给大家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绪特别松弛,仿佛终于又回到高专。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陡然意识到,其实她并不讨厌以前的生活。她以为以前的自己完全是装出来在乎眼前这些人的,实际上也并非完全虚伪的伪装,她的世界里确实不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时间在倒计时,而她身上的“特级”的浑浊气息也被大家所感知。
来不及全都讲清楚了。
冬月暄快速地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完全交代:“我还需要解决那个顺平曾经遇到过的咒灵,以及这边有七海前辈、冥冥前辈等很厉害的人……所以外面的世界就靠大家了。祝大家平安。”
最后十秒,冬月暄比出布帐的手势,唇面干燥,还是说:“……无论如何我都相信悟会赢的,帐内的大家也都会平安无事,我能够保证,所以请大家放心。”
“——你也要平安。”家入硝子定定地望着冬月暄,这样温和地说。
冬月暄的眸光晃动,扫过四周时,发现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在这一刻,仿佛没有隔着千重万重的叛逃事件,没有那些是是非非,他们是并肩作战的。
她并不是不被人在乎的。
帐被放下。
22:15,冬月暄前往真人所在之处,在他离开之前,一道“拒绝其余所有人和咒灵”帐被放下。
刚到达时,伤痕累累的七海建人单手撑在地上,浑身是血,正扶着被漏壶灼烧、却因为宿傩手指被吞下漏壶不得不提前离开而尚有一口气的禅院直毘人,而面色同样不太好看、被伤得不轻的冥冥则是守在被大面积灼伤的禅院真希身边,忧忧很紧张地拦在她面前,目光凶狠地望着真人。
如果不是冬月暄及时赶到,在场伤得都不轻的五人大概已经变成真人的改造人了,或者是更残忍的试验品。
七海建人显然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距离灵魂被摧毁只差一步,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晕过去;冥冥唇边还勾着笑意,然而那只是因为肌肉长时间绷紧了的弧度,她其实也无法动弹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冬月暄的帐合拢。
冬月暄冷淡地望着真人。
不,应该不能称之为真人了。
在恐怖的思考能力之下,这位缝合线特级咒灵,在观摩五条悟的“0.2秒领域展开”和五条悟和宿傩初始的斗争并连续打出黑闪之后,已经变成了实力更为强劲的“遍杀灵体”。
在强者毁天灭地的招式之下,他自然明智地先一步撤退。
结果无趣地发现,所有可供玩乐的、拥有灵魂的人类已经逃之夭夭,连之前好不容易发现的枷场姐妹也早早地撤离了。
在这里见到突然变成敌对阵营的“镜姬”,他只花了几秒的时间就明白了关键。
但那又如何呢,宿傩和他无关,他只需要自己,他只在乎这个世界的灵魂有趣不有趣,灵魂是他漫长的追求。
“对手?”遍杀灵体歪歪头,原本想要散漫吐出一句“你不配”,却蓦地顿了几拍,顿时感觉到了极度有趣,“啊……看起来算得上是我的对手呢。那么来吧。”
22:30,九十九由基赶到薨星宫,素来的悠闲和惬意尽数碎裂,眼前的一幕简直让她目眦欲裂。
巨大的黄金天平在空气中浮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天元身边,听到声响静静地转过头。
男人和四眼方脸的天元正站在天平的一侧,身形都快要透明,天元的声音却一如既往:“不用担心我。”
九十九由基没有贸然做出动作,只是把视线转向这个陌生的男人:“你是谁?!”
“九条泽哉。”他没有感情地回答,答完就转过头去,丝毫没有打算解释的意思,反而继续查看进程。
天元倒是还算和善,声音平稳地为九十九由基解释:“他拥有非常特殊的术式——‘不等价交换’。”
九十九由基稳住心神:“据我所知,冬月暄也有不等价交换,这并不特殊。”
“但是冬月暄只是二级的黄铜天平而已,终其一生无法突破。”天元淡淡地说,“而九条泽哉拥有的是属于最强特级之一的黄金天平,虽然只能使用一次。”
“我勘察到这是属于数个世界叠加的最高级别的黄金天平,加上我和九条泽哉的性命做筹码,应该能实现最大限度的利己性的‘不等价交换’。”
天元的话信息量太大,饶是九十九由基也没能一时之间搞清楚。
在数千年岁月中,从纯粹的人类形态一次次改变,以至于变成拥有四只眼睛、皱纹皴裂、皮肤比暮年之人更苍老的怪物,天元一直都很平静。
她数次想要改变过结界,可是无从下手。撤销结界,实力过于强劲的咒灵就会先一步吞噬人类;不撤销结界,只能看到咒术师强大,咒灵也越来越强大的恶性循环的局面。她从前犹豫着没有撤销,后来就晚了,恶性循环到现在,整个霓虹早就摇摇欲坠。
“你们要换什么?”九十九由基心中已经有预感了,而那个答案让她不可思议。
“用‘不等价交换’,换霓虹的咒力状况恢复到最初始状态,和世界各地的情况一样,不会再因为我的结界而出现恶性循坏的情况。”天元这样说。
“这并不是我的术式,‘黄金天平’也是'冬月暄’——我的主人的术式。”九条泽哉忽然打断了天元,面上露出那种执拗而不愉快的神情,“她是最有天分的咒术师之一。我曾经答应过这个世界的冬月暄,允许她许一次愿,而她许的愿望就是这个。”
当时,在冬月暄最后一次找上门的时候,九条泽哉并不意外她提出的愿望。
“但是这个即便是我也很难做到。”九条泽哉交代了底牌,“就算是最大限度的不等价交换,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天元的死亡。”那时候的冬月暄说,“一切因天元而起,整个咒力机制都被彻底改变,解铃还须系铃人,天元是最大的兑换筹码。”
当九条泽哉找到天元、讲清楚兑换要求是她的死亡之后,本以为需要采取胁迫的手段才能让天元答应,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自愿的,而且看上去如释重负,虽然一开始对他相当不信任。
应该说果不其然吗,只是天元的死,饶是最强大的黄金天平也没有办法让一切恢复正常。
九条泽哉将自己的性命也放上——他作为跨世者,具有很强的特殊性,这回筹码倒是足够了。
绷紧的了神经突然松弛下来,九十九由基一下子脱力,金发美人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神情都有些呆滞。
她是想找出这段话的漏洞,可是作为特级的她一下子就能感觉到黄金天平的强大,这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伪。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她在外寻觅了这么多年的方法,居然要用这种方法结束了吗?
“啊啊啊不行。”九十九由基紧张地站起来,毫无形象地把头发揉乱,肉眼可见的焦虑,“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断你们进程的。现在还没到最后,我不能松懈不能松懈……”
“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九条泽哉说,同时放下一个很小的、会动的人偶,揉了揉人偶的脑袋,然后收回了手,“……两个小时后,它会按设定好的路线开始行走,上面有咒力加固,请九十九小姐帮忙,把它从薨星宫外放出。”
“这是什么?”
“这是无关大局的东西……但这也是我计划的最后一步了,我只希望她幸福。”
23:00,地下三层战况空前激烈。
可以命中灵魂的子弹咔哒咔哒上膛,暴雨般的子弹疯狂地扫击,冬月暄的双手手指按到痉挛。镜之迷宫内,镜姬千年以来所储藏的咒灵魂魄飞速地变成一颗颗子弹,在枪口飞射而出,砰砰砰砰地击向因为多次打出黑闪而再次高一层级的遍杀灵体!
遍杀灵体分出无数个分身,密密麻麻地铺散开来;而冬月暄毫不迟疑地耗费庞大的咒力,召唤万千个人偶去追捕遍杀灵体,每一个人偶都至少能发出两颗子弹。
帐内的环境逼仄,最初就是为了防止诡诈的咒灵逃逸,此时此刻空气中充满了咒灵的腐臭味,现场几乎成了绞肉机,目之所及都会有咒灵和人偶的伤亡,还有无数红黑色的血液乱溅。
冬月暄的目的始终锁定在遍杀灵体的本体之上,对方似乎是觉得自己始终能被认出来很有趣,干脆不闪不避地和她展开近身搏斗。子弹空后冬月暄一把扔掉,点燃魂魄改用能伤及灵魂的短刀。
疾风呼啸而来,冬月暄头一偏,躲过遍杀灵体的腿,旋即瞳孔骤缩,顷刻就地一滚,原先所站的地方被真人空前提升强度后变形的腿击穿,登时穿透了地板!所处于的地下三层登时裂开大坑,无数的人偶和真人分身都径直下坠,狠狠砸到地下四层!
怔愣的功夫,她听到耳畔几乎是被贴着,传来幽幽的一句话:
“领域展开——自闭圆顿裹。”
无尽的漆色里,无数只手掌渐次张开,无数次合拢,“啪嗒啪嗒”的闭合声仿佛流动的雨滴、轰鸣的雷声,在耳畔不断响起。
——连灵魂都被彻底裹入泥淖。
“彻底,逃不掉了。”
真人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癫狂地大笑,笑声要盖过所有的手掌声——他捏住她的灵魂核心了!绝对、绝对可以随意地揉搓折断,她也不过如此——
“哧!”
黑暗中,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他眼皮微微一跳就想要避开,突然反应过来,那道声音不是别的,正是——
刀尖没入□□,灵魂被刀顺滑地劈开的声音。
他张张口还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黑泥般的领域在飞速地崩溃消散,而他只来得及死死地等着冬月暄。
切断遍杀灵体灵魂核心的冬月暄跪坐在地上,缓慢地喘着气,浑身都是血口。
她的唇角还沾着血,却抬起差不多要废了的右手,对着他的眼睛,做出了一个枪.支的手势,在心里倒计时了三秒,做出射击动作。
极度的濒死恍惚之中,遍杀灵体似乎能听到她配的不怎么走心的“嗙”的拟声,然而他也只能望着她轻轻地往指尖吹了口气,像是真正吹着滚烫的枪口飘出来的热气一样,然后比了个口型——
祓、除、成、功,你、不、配。
这是遍杀灵体被彻底祓除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23:10 ,遍杀灵体死亡,冬月暄简单地兑换了工具,让缓过来一些的七海建人、冥冥、忧忧止血,然后告诉他们到地面大致路线,以及家入硝子就在附近可以及时向她求助。
而她本人则瘫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才好像缓解了伤口的痛楚。
底下五层传来的动静几乎是毁灭式的,一个小小的地铁站没有办法让诅咒之王和人类最强打得尽兴,估计这五层楼都要坍塌,附近的居民楼和各种建筑都避不开,不过应该早就有人在地面上展开疏散工作了。
她躺着,一动不动地想。
原本熙熙攘攘的地下全都变得空空荡荡,她这具身体也破破烂烂,邀请另一个特级咒灵进入体内,以强行突破桎梏提升等级这件事情终究是太勉强了,斩杀遍杀灵体的时候她就有一种强烈的力不从心感。
不过庆幸的是,她领悟到了“不等价兑换”术式究竟是一个上限多么高的术式类型——对解决任何咒灵几乎都有办法,只要付得起兑换的代价。
她还掌握了兑换的真正精髓,但使用的时机还不到。
“轰隆隆!!”
宛如雷鸣般的冲击波轰开,她咬着牙强撑着起身,往出口走去。
她必须得在一切坍塌之前回到地面,让家入硝子先治疗完毕。
0:00,底下五层。
双方战争陷入胶着状态,乙骨忧太始终没有出手。
他只是克制着自己躲开余波冲击,以及远离双方攻击范围。
……太恐怖的力量了。他想。
饶是他已经成为极强的特级,也还是距离五条悟有很远一段路要走。
无法插手。无法插手。
光是躲避就已经足够消耗心力了。
他的插手会给五条悟带来负担,以前在咒术师中流传的那句“五条悟在没有其余人的情况下是最强的”确确实实没有夸张。
他终于见到了实力全开的五条悟到底能强到什么地步。
那几乎不是语言能形容的。
体术与咒术的交替对撞,几乎要毁天灭地的咒力乱溅,0.1秒之内能交手数十个回合。
在这里,不够强大者会被轻而易举地撕碎湮灭,连灰都不会存在。
两人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而仅仅是涩谷站这一处的空间就太逼仄了。
五条悟被掣肘的地方便是即便他相当尽兴而疯狂地打斗,也必须要记得最根本的准则:不能让宿傩出去,不能让宿傩毁灭整个东京。
而宿傩肆无忌惮,在明知乙骨忧太瞧准时机丢来的最后一根手指是计谋之后,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输,便欣然吞下。
——诅咒之王得到了完全的力量。
反转术式疯狂运转,人类最强和诅咒之王体力惊人,这场打斗仿佛要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也许是特级拥有的本能所致,乙骨忧太眼皮一跳,转瞬之间后退数百米,立刻不歇止地往出口处离开!
他的直觉预警,接下来的对抗相当关键,如果他不能及时离开,那么自己就会变成五条悟的弱点!
下一秒,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嘭——”
那一瞬间,线性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放慢,在结界设定处,乙骨忧太错愕地看到了冬月暄,而她把手搭在结界上,对着他微笑了一下,刹那间加固了这个结界!
“轰——!!!”
漫天的咒术光团之中,本能产生的类似于末世来临的惶恐感之中,他看到冬月暄岿然不动,仿佛四周没有砖瓦崩塌、尘土四溅,而只是一缕细细的发丝被风吹动一般,她的声音突然之间隔开一切,明明很轻,他却听清楚了:
“成功了呢,结界稳住了。”
第86章 恋路十六夜·5
话音刚落, 乙骨忧太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结界之内,宿傩的领域效果超出了五条悟的领域, 以至于五条悟的领域被毁了!
乙骨忧太面色陡变, 抬起头来,问:“冬月老师, 宿傩的领域是开放的吗?”
“是开放的,以悟的速度可以轻松逃脱,但是由于悟的领域刚被破坏了, 暂时没办法瞬间移动。”冬月暄的面色凝重, 长长的眼睫在灯光的投射下映出了一片阴翳。
乙骨忧太咬紧牙关,手臂爆出青筋,施加结界术的力度越发大:“……我们只能在这里束手无策吗。”
“忧太,”冬月暄第一次这么喊他,仿佛没看到在宿傩领域里被斩击到浑身是血的人, “你是在担心他会输吗?”
目之所及全部都是血色, 犹如倾倒的血河, 只要看见,没有人会轻易说出“我百分百确定五条悟会赢”, 即便五条悟的肉搏也毫不逊色。
“他现在是为了你们而战, ”冬月暄近乎平静地说, “如果连你都没有信念他会赢, 那还有谁会百分百地相信呢。”
乙骨忧太用力地捶了下地,齿缝里挤出对宿傩彻骨的恨意:“可恶……”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笃定:“我知道了, 冬月老师。”
“如果悟不能打败宿傩的话,我是不会让你给出那一根手指的, 忧太。”冬月暄终于把目光移回结界之内,她另一只手搭在地面上,而此时此刻被手搭住的那一块地方已经被她硬生生摁碎了。
“而且我们并不是束手无策。”冬月暄说,“宿傩原本的计划更不利于悟,但那个计划的实施条件被破坏了。”
乙骨忧太抿唇,视线穿进昏昧的结界之内,而被打坏了一片灯的结界又因为重新燃烧的咒力而变得明亮又刺眼。强者之间的过招总是瞬息万变,上一刻旁观者眼中的最大危机,下一刻就形势倒转。
五条悟出乎他意料地停止了使用反转术式,浑身上下血流不止!
——老师要输了吗。乙骨忧太再次稳住心神,脑海中一遍遍过着冬月暄方才的话。
不,不会的。
因为他是五条悟,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是绝对实力的代名词。
五条悟的指尖冒出一簇赤色时,乙骨忧太的眼神陡然亮起来,瞬间明白过来,他放弃反转术式自我治疗是为了恢复术式!
“术式,赫。”
炫目的红光是赤色的烈焰,地面已经坍陷成废墟,断开的豁口里流动着漆黑的液体,像是这片土地的黑色血液,在焰色灼烧的那一刻倒映出一张血痕斑驳的脸,一只骨节分明而峥嵘的大掌很随意地抹掉血珠后,那双泛着冷意的蓝眸冷淡地望着眼前被突然成功的招式击倒而重伤吐血的宿傩。
——伏魔御厨子分崩离析!
“轰!!!”
天花板上坠下粉尘,冬月暄指骨泛白,结界在飘摇的尘土中毫发无损,乙骨忧太同样反应敏捷,将赫削薄了的结界脆弱处再次加固。
换成是任何年龄段的五条悟,在如此尽兴的战役中都应该因为热血激荡沸腾而大笑的,咒术师都是疯狂的,顶级的咒术师一个比一个疯得更厉害。
可是他没有笑;面上的神色愈发冷峻,脊背像一座永远不会弯折的山。术式熔断被反转术式重新修复,蕴含庞大咒力的无量空处再次展开!
宿傩试图再次展开领域,可是失效了,造成了巨大的爆炸!
属于虎杖悠仁的身体蓦地开始汩汩流血,宿傩反手卡住自己脖颈,将惊天动地的咳嗽压下,以免咳出内脏。在承受无量空处的不到十秒内,他的大脑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和损伤,他再也无法展开领域。
五条悟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微笑,却很寡淡,抬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记黑闪!
“我的学生们都在看着我,所以就让我继续耍帅吧。”冷淡的声调和无数凌厉的体术招式一并落下,被重创的宿傩节节后退,错愕来不及从眼中褪去,就被下一击再次暴击。
那是单方面的痛殴,诅咒之王确实反抗过,但伤势太重,反转术式的修补竟是跟不上拳头的速度!
拳头带来的疾风声在死寂的空气中那样明显,胸骨击中碎裂的痛楚后知后觉地上泛,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场景,线性的时间被沙漏魔法拉长,眼帘是厚重的幕布随时要沉沉阖上;一个时代的邪恶终将谢幕,而诅咒之王脑海中最后一幕,是他在尸山血海堆叠垒出的王座之上,独自一人俯瞰整个世界,天穹都被泼上猩红。
那是他此生最荣耀,也最孤独的时刻,而这样的时刻持续了很多年。
轻看人类和对手终究让他从王座跌落,可他咳出血之后却发现,这位击败他的人类最强是站在地面上平静地漠视他的,而不是站在他以为的尸山血海之上;他突然明白这位人类最强对成为最强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因为他的神情平静到太过可怕。
“真有趣啊。”两面宿傩又咳出一滩血,但他无所谓地抹掉;他大笑,笑声穿透了千年的光阴。
两面宿傩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死过,而这一回要死了,他居然觉得有点新奇。
“在你看来的有趣,却造成了巨大的毁灭。”五条悟身上游离于这个世界的气息愈发浓重,然而始终被牵着一线,他的手掌里积蓄着紫色光团,严重超出负荷的大脑仍在快速地运转,思忖如何将两面宿傩和虎杖悠仁的身躯剥离。
结界破碎,乙骨忧太抓准了时机,从结界豁口处一跃而下,立时大喊:“五条老师——我有办法——”
这大概是身为老师最欣慰的时刻。
巨大的鸢紫色光晕从乙骨忧太的身上晕开来,瞬间爆发,铺天盖地地充盈着整个底下地铁站!
从冬月暄那边复制而来的[净化]术式铺陈在整个破败空间的每一寸里,五条悟嗅到了一缕因为复制而极浅淡的果香气味,掺杂着太妃糖的味道,他的眉心倏地一动。
诅咒之王因为被净化的剧烈痛苦而发出痛吼——完完全全地被净化带来的痛苦和简单的死亡完全不一样,那是被吞噬被毁灭被焚烧的锥心之痛,是灵魂融化到湮灭的痛苦。
净化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因此在诅咒之王的躯干一并消失之后还显得有些不真实。
五条悟打破了沉寂的空气:“忧太,这个术式……?”
“啊对了,是冬月老师让我复制的……奇怪,我刚刚忘记问了,既然冬月老师自己就有能力使用净化,现在又是特级,为什么不一起净化呢……?”乙骨忧太抬头往结界豁口处看去。
“刚刚?”五条悟的声音似乎是颤抖了一下,“你说刚刚?”
六眼里滑动过云翳似的迷茫,五条悟顺着乙骨忧太的视线往上望去。
浑浊的咒力之中,他捕捉到了即将消失的那缕鸢紫色,登时神情一凛,在乙骨忧太反应过来之前就跃至上方!
“哎老师等等——”乙骨忧太没料到五条悟突然消失,挠了挠头,把注意力拢在了昏迷重伤的虎杖悠仁身上。他抬手使出反转术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唇角却是微微翘着的,认真治疗起这个后辈。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针对虎杖悠仁的死刑。
咒力光晕泛开时,乙骨忧太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恶战终于结束了。
他摁亮手机,0:15。
乙骨忧太摸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很低很低地喃喃:“……里香,一切终于结束了。”
这数个小时,他却好像度过了很多很多天。好在有五条老师,结果是好的。
他会再努力一点,争取早日赶上五条老师的。
绝对绝对不能让全部的责任,只压在五条老师一个人的身上而已。
0:20,五条悟疾速地越上数层楼梯,六眼捕捉到了不远处正在逃离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重伤让他的反转术式修补得缓慢,因此和实力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的冬月暄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暂时没有办法立刻抓到她。超负载的大脑愈发胀痛,六眼还在飞速分析着冬月暄的情况。
他看到了冬月暄身体里的两股咒力,一股毋庸讳言是她自己本身的,相对而言较为弱,确确实实只有二级;另一股相当浑浊粘稠,带着咒灵独有的黏腻感,却是特级。
属于冬月暄的灵魂似乎暗淡了一些,像是被咒力点燃过;而属于咒灵的那一部分灵魂则是霸道地占据着她的身体。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掠过猜想,手上的青筋绷紧了,眼神狠厉,呼吸里都像是沾染着火焰。
第一种可能,也是最大的可能,就是冬月暄已经死了,在灵魂还没有完全脱离身体的时候,身体的使用权被特级咒灵夺走,灵魂陷入长期乃至永久的沉睡。这是羂索夺取夏油杰身体给他提供的思路。
第二种可能,冬月暄还有生存的希望,意识是清醒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身体被特级咒灵所占据,而这个特级咒灵有一招最特别的“净化”术式。
……不管是哪一个,他都要把这个特级咒灵从冬月暄的身体里赶出去!
他绝对不会容忍特级咒灵使用冬月暄的身体为非作歹!
心脏仿佛被镪水浇灌腐蚀灼烧出孔洞,从他得知她的死讯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过淌血,只是原先注意力被别的牵制,好像就可以可以忽略这件事;当一切结束之后,原本柔滑如绢丝、细细如鱼线的痛苦一圈一圈地泵出浓稠的苦涩,恍若再难忍受。
呼吸都要停顿。
五条悟在这一秒再难忍受,完全不顾伤口没能完全愈合,又因为他骤然地加快了速度而重新裂开,露出血肉模糊的惨状,但他恍若不觉,一把扯住了眼前人的肩膀!
最强者的直觉永远是最准确的。
他在握上瘦削肩头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偏了偏头,一股狠厉的咒力蹭着他的耳廓而过,削断了他的鬓边新长出来的几根雪色发丝!
五条悟重新开启了无下限。
大脑酸胀,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断地警戒自己,眼前的这人不是冬月暄,是占据了她身体的特级咒灵!
一记[苍]毫不犹豫地从他的指尖刺出,而眼前的冬月暄相当敏锐地躲开了。
眨眼之间两人就交手了数十个回合,招招是要取对方性命的狠辣打法!
地面焦黑,全都是咒力痕迹,五条悟甚至抽空放了个帐,避免因为接下来的动作而致使涩谷站塌陷。
和宿傩一战时他很愤怒,然而始终是冷静的,可是此时此刻眼前站着的人是他心爱的人的躯体,对方的身体被窃取这一件事让最强的耳畔有尖锐的嗡鸣声。理智在溃散,无垠的痛苦在呼啸。
冬月暄的黄铜天平被召唤出来的时候,当不等价交换所兑换的攻击咒具锋刃对准他的时候,痛苦在重复,几乎都要麻木了。
然而,五条悟再怎样心神动荡,理智在博弈拉锯之后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发现,冬月暄的术式得到了最佳利用方式——
冬月暄把自身视为黄铜天平本身,即在一个咒力场之中,她把自己物化成咒力转换中枢,伤害几乎能免疫,他过分强大的咒力在经过她之后,至少有90%被她成功转换成了自身的咒力,从而肆无忌惮地反过来攻击他!
这是遇强则强,遇弱却并不弱的术式。
战局焦灼,五条悟在意识到咒力会被反利用之后,立刻放弃了咒力袭击,转而采用体术来进行进攻。
冬月暄的体脂率即便是在咒术师中也算低,然而她的肌肉强度不够,和五条悟硬碰硬有天然的差距。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的手中重新出现了兑换的咒具,见缝插针地试图用咒力袭击。
而五条悟并没有因为她用着冬月暄的身体而有任何犹豫的时刻。在冬月暄双腿绞住五条悟的脖颈准备反剪时,他毫无迟疑地反击!两具躯体擦过,在不同时刻各自被对方狠狠地砸在墙面上,尘土飞扬,砖瓦被徒手掰碎,地铁闸机碎裂冒烟。
特级和特级之间的差距仍然是差之千里。
汗水从雪白的颈项上滑下,往脊柱沟滑落时,冬月暄因为疲惫而动作滞涩了一秒,立时被五条悟捉住了破绽,一个锁喉狠狠地反向摁进自己的怀里。
太近了。
两人都狼狈不堪,周身全是烧焦和尘土的气味,可是在这种时刻,他们突然都沉默了,而且听到了对方的心跳。
冬月暄侧了侧耳朵,他胸膛心口处的那颗心脏在以和往日不同的频率跃动着,有一刹那有过扭曲的想法,想要它永远只属于自己,所以共死在这一刻在适合不过;然而须臾之间她就清醒过来,唇角微微弯出躺卧的上弦月的弧度。
“……暄。”五条悟低下头,热气吹在她的耳畔,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尖在碎吻着说话的,“是你。”
在打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可是他没有停手。因为她想要他尽全力。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是我。”冬月暄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心脏跳动得有点快,语速却很迟缓,“变强之后能和悟痛快地打一架,真是了却一桩心愿了呢。”
她感觉到身后的人把面颊贴在她的肩侧和颈项处。
锁骨之间倏忽积蓄了一些水珠,滚烫的,像夏季的热雨,里面负面的情绪浓郁到足够将一尾鱼饲养成伥鬼。
于是冬月暄意识到,他哭了。
“哭”这个字眼和他太过不相称。
在所有咒术师眼里,五条悟都是最强,仿佛永远不会疼痛不会倒下,是所有咒术师乃至咒术界的锚点,是近乎于神祇般强大的存在。
在冬月暄眼里,他只是五条悟自己而已。他的所有情绪都会被她温柔地容纳,他什么都不需要多做,她灵魂的深处早就泛开无边的爱意。
心脏酸涩到仿佛吞咽下数枚酸柠,心疼的情绪正值洪水季,在心底泛滥又冰凉。
“太好了。”他几乎是撒娇一般地蹭了蹭她的脖颈,这样喟叹道。
心尖痒到让她忍不住战栗,而他吻住了她的颈项。
“有点后悔……”冬月暄低语了一句,闭了闭眼,又睁开,“不,我不后悔。”
“什么?”
“时间要到了。”冬月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锁在脖颈上的手颤抖了一下,她立刻轻轻地握住了。
“什么时间就要到了……?”他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变轻了。
“悟,”冬月暄轻轻地摘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眼神温柔地凝睇着他,“是这样的,我和两位特级咒灵做了交易,我想在短时间内突破能力上限,获得特级能力,便让渡了我身体的一般使用权给彩妇人形;我想保证一切都顺利,所以交换了镜姬最想得到、也被我这些年人生中视为最重要的东西之一的——对你的全部情感,还有我们相处过程中的一部分记忆。”
其实,情感也是当时的她唯一能交换的出手的东西。
五条悟僵住了。
“不用担心,这不是我为你付出了什么,我只是遵从了我的内心而已。之所以兑换情感是因为我发现,”冬月暄微微笑起来。
“——我太爱你了。以前的我因为你才愿意活着,现在虽然活下去的动力大部分还是你,但是至少有别的原因了。
“我太爱你,我想或许比你爱我还要多很多;现在的我想试试你爱我更多一点,可是我无法自控,下定决心兑换出去的话,我应该就能够自控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想要更多爱我自己一些了。
“我要让我自己有选择的余地。”她轻轻慢慢地说。
五条悟握紧了她的手,沉默着没有打断她。
胸腔中痛苦仍然在流动,但他知道大概只有这样,她才能体会到天然被偏爱,她才能更平等地感觉到很多很多爱。
“在一切达成的那一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从头来过。”她这样说。
“我不会放手的。”五条悟马上强调,苍蓝色的眼瞳里有战斗后很浓郁的疲倦,然而眼神非常坚定。
他一手抄着她的膝弯,一手抱着她,让她环住自己的颈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一片废墟,没有使用任何咒力,这样缓缓地往上。这是短暂的最后时刻,这是只有他们彼此的时刻。
他们慢慢地回到地面上,迎面却是守在门口全部的高专人员。
每一张面孔上都充盈着微笑。
他们与他们同在。
0:40,黄金天平转换完成。
转换完成的那一瞬间,五条悟敏锐地抬起头来。
天穹之上出现了奇异的、远超众人想象的景象,全国各地上演着同样的场景:
即将吞噬人类的咒力突然被吸走,正在啜泣的孩提忘却了哭泣,怔怔地看着天穹上恶心的咒灵变成了圆点;
正在偷袭人类的诅咒师们惊恐地察觉到自己的咒力几乎要被抽干,慌不择路却一把被赶到的警察扣上手铐;
咒术界高层们惶恐地尖叫,然而腐朽的上层咒力更为式微,盘根错节的家系中不少他们的继承者同样咒力干涸,而近百年之内不会再有佼佼者……
几乎就在几十分钟之内,五条悟就感觉到,霓虹一直以来异常的咒力水平恢复正常,甚至比从前更低了。
“这就是暄说的最后时刻吗?”五条悟喃喃着,望着她身上属于特级彩妇人形的灵魂和咒力一并剥离,慢悠悠地没入了——狱门疆中。
在六眼没能看穿的地方,镜姬猛地扑上来拥住了彩妇人形,相当幸福地感喟:“妾身终于能和姐姐一直在一起了……很快就能同死了……”
彩妇人形笑着揉了揉她的脸:“葬在这里也好,以后我们只会有彼此。”
“只会有彼此。”镜姬重复一遍,蹭了蹭彩妇人形的面颊。
“没错,这就是最后的时刻……我能感觉到,在黄金天平兑换完成之后,霓虹未来的咒力水准会一直维持着这个水准了……九条泽哉跟我说过,因为不等价交换最利于我,所以不削弱名单可以由我来勾选,我勾选了我们东京咒术高专的学生们和老师们。事成之后,悟可以着手整顿咒术界的腐朽高层,顺便可以设立一个咒力状况监察官。”她摸了摸五条悟的脸,有点不舍。
然而再怎么不舍,那团鲜红色的、和血液没有什么差别的浓郁情感还是轻飘飘地,一并离开了她的身体。
“晚安,暄。”五条悟在那些情感消失之前,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唇角,“明天醒来之后,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了。”
“那我要说,早安、午安、晚安,悟。我们会重逢。”冬月暄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体力已经耗尽了。
五条悟收紧了手臂。
他要带他的玫瑰花回家。
·
寂静的黑夜里,有一只小小的人偶迷路了。野猫路过好奇地想要舔一口,却发现咬不到也摸不到,无聊地又离开了。
九条人偶发现自己的指南针坏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也想不到自己的主人在哪里,歪歪头,自信满满地——朝着反方向走去了,一边走一边对着野猫喊:
“呜哇小猫咪——等等我QAQQ,请你当我的坐骑!”
然后猫猫呲牙,火速跑得飞快。
九条人偶不得不一边大喊着,一边狂奔起来,像是怀揣着炽热的秘密,去追逐自己的最终目标。
而此时天边已然掀起一线鱼肚白。
昨夜的噩梦已经过去,黎明即将到来。
第87章 恋路十六夜·6
失去曾经最珍视的情感, 和一部分有关最心爱的人的记忆的感觉其实很奇怪。
大概就是很沉重的坠在心口的一部分湿漉漉的液体突然弥散在空气里,心脏像是被风干,一切都变得很轻盈, 也很无谓, 冬月暄觉得自己是一阵来去自如的风,扯断了线的风筝, 没有什么能维系着她不逃离。
但与此同时,或许正是因为别的似乎都不再重要了,她开始正视自我, 重视自身的一切, 包括身体状况和情绪是否保持健康,涩谷一战的过分血腥究竟有没有在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苦痛。
冬月暄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份最为详实的自我观察指南和报告,严格地用数据来支撑,打算在有足够的样本数据之后可视化。
所有的想法和计划在脑海滚过一圈,眼皮晃动得越来越快, 她挣扎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 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沉睡了将近三天。摸了摸嘴唇, 湿润的,大概有人给她很贴心地喂过水和葡萄糖。
“醒了?”
脊背一僵, 冬月暄的耳廓蹭过一片柔软温热的东西。她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枕着的是一只肌肉线条利落分明的手臂, 而脊背正贴在一片炙热宽阔的胸膛处, 敏感的腰部被另一只手臂牢牢地囚住,紧到她被身后人的体温微微烫出了汗。
——没记错的话,现在是冬天了。
蛊惑人心的嗓音在耳边反复地蹭, 灼热的气息仿佛要把冬月暄的耳尖含住,简直就像是大型危险的猫科动物, 狩猎完毕之后死死地将猎物圈笼在自己的范围里。
“……你先放开我。”冬月暄并不是完全失去记忆,可是她在看脑海中的那些记忆的时候,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的感觉,再暧昧再动人的场景也会因为情感的匮乏而显得怪异,所以即便是知道身后人大概算是自己的未婚夫也没有太大的感觉,“我们好好聊聊。”
“我觉得现在我和暄酱也可以好好聊哦——”五条悟扣住了她柔软的腰.肢,翻松松软软一面煎得焦黄发香的年糕似的将她一把翻过来,眼睛对着眼睛,气息勾着气息,暧昧到再久一点彼此都会有不该有的生理反应。
“别闹。”冬月暄把手摁在他的胸口处,尽管手感非常、非常好,她的内心也有所动摇留恋,但那无关情爱,却还是相当坚定地推开了,并且努力地把自己往后挪,试图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而且不能是在床上。”
“暄酱要嫌弃我了吗。”五条悟又凑近一点,感觉到冬月暄努力往后弯折要几乎要凹处半圆的弧度了,才稍微收敛一些,“好吧,暄酱想要说什么?”
手还搭在她的腰侧,很烫,很大,好像一只手就能完全地握住她的腰。
占有欲十足。
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她有一种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放手的危险直觉。
可是她现在没有对他记忆,骨子里的冷淡就不知不觉地溢出来了,哪怕他是五条悟,她曾经最最最在意的人。
“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涩谷事变中,我把我的部分记忆和全部对你的感情交换出去的原因。”冬月暄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地支着身子坐在床上,尝试着有气势地和五条悟对话。
提到这个他有些沉默,虽然仍然没有放开手,却也乖乖坐起来了,一头白发因为洗好没多久还刺刺的,气质却没那么凶。
……好、好大一只。
冬月暄陌生又新奇地往身后坐了几寸,脊背没留神一下子贴在了冰冰凉凉的墙上,冻得一个激灵。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是睡衣,那件破破烂烂的战服早就被某人帮忙换下来了。身上有一股甜甜的蜜桃的气味,不出意外的话是他给她抹的身体乳的气味。
他往前坐了几寸,原本正合适的距离一下子又变得狭窄逼仄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暄酱太喜欢我了哦——”五条悟曳长了尾音,“暄酱想要重来一遍,所以这次换我来超喜欢暄酱了欸。”
“……我知道了。”冬月暄实在没办法继续看五条悟掀动的雪色眼睫,匆匆地错开视线垂眸,手指几不可见地折了折,强行忍住想要抚摸那过分漂亮的眼睫的冲动。
胃中空空荡荡,饥饿在身体四周泛滥,和撕扯开巨大口子的食欲一并泛滥的是性激素分泌的欲望,胃酸侵蚀着还没完全修复的身躯,各种方面想要饱食的冲动愈演愈烈。
冬月暄闭了闭眼,想要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这个男人性魅力太强了,就算她忘记了和他有关的一部分记忆,也失去了对他的情感,可是她的身.体仍然记得,甚至是迫切的渴望。渴望占有,渴望容纳,渴望另一种意义上的博弈拉锯,渴望压倒性的胜利。
他没说谎。
她确实很喜欢他,哪怕现在的她心海干涸。
“暄酱饿了吧?”五条悟相当娴熟地伸手摁在了她瘪下去的胃部,指尖粗糙的茧划开一道圆弧形的线,她剧烈地吸了一口气,摆脱了他的接触。
五条悟无辜地歪了歪头:“这里是高专宿舍哦,GTG的宿舍自带一个小厨房,暄酱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做哦——”
故意把一句话说得意味不明双重含义,她的耳朵发烧,不知道是自己思想不对劲还是面前人促狭捉弄。
……再独处下去绝对要完蛋。冬月暄的手抓紧了床.单,不冷不热地从唇缝里挤出答案:“我要出去吃。”
“嗯?是说去高专的食堂吗?啊、啊,也可以哦,高专食堂的激辣咖喱饭蛮不错的……”五条悟冰蓝色的眼瞳里晃过云絮,显然是在思索斟酌。
“不。”冬月暄不用想都知道咒术高专里肯定处处都是他们的回忆,她要是敢现在逛高专,这个侵略性很强的男人肯定会把所有的事迹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遍。
明明已经忘记,她却知道自己对他又一次很有好感,多相处两下估计轻而易举就会沦陷。
那多丢脸。她才不要这样。
“我要去商场吃。”冬月暄忖度了一秒,“就我一个人。我其他记忆都是正常的。”
她说“一个人”的时候,他忽然又凑近了一点,目光看上去居然是在示弱,看上去就是黏黏糊糊的撒娇的猫。后面的话顺理成章地就完全说不下来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口因为这种目光而湿漉漉的,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闭嘴别说话,快哄哄他。
虽然冬月暄无动于衷,但她有点明白自己大概是意志力最薄弱的典范了。
她必须要违抗真实想法来不去喜欢他。
她还没无可救药,所以趁他再发动撒娇攻势之前她就主动提出:“我想跟学生们一起吃顿饭,这样总行了吧?嗯,我想想,要今年新来的一年级新生……还没怎么好好正式地相处过,这些都是很好的孩子啊。”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都是私心。
私心里不想和五条悟独处,所以扯出一句他基本上无从拒绝的“学生们”,之所以是一年级新生而不是更熟悉的二年级生,大概是因为不熟的人总是更有距离感和分寸一点,彼此间有关的记忆也会更少,她和五条悟不会被更多的调侃问八卦。
而坐在铃木家超豪华商场的寿司店里的时候,冬月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没用。
五条悟一开始就不动声色地强硬地坐在她身边,把难得想和女老师一起坐的钉崎野蔷薇弄得无语撇嘴,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奇怪的痛感让她恍惚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自己画了眼妆。
“奇怪……总感觉这只眼睛本来应该装义眼的。”她嘀咕了一句,心里莫名对冬月暄更有好感了一点。
“劳烦朝日和札幌各来三听——”冬月暄习惯性地喊,喊完了才怔了几秒自己为什么会喊这个。
旁边的五条悟手指微微一动。
他立刻笑嘻嘻地跟着喊了一句:“朝日和札幌不能订哦,伤口还没好全呐,就算硝子治过了也要自己爱护才行喔。不能喝酒啦不能喝酒啦暄酱~”
一声“暄酱”喊得黏腻又浓稠,对面的一年级三人组都硬生生地战栗了一下,一脸菜色,显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说起这个,”五条悟斜乜了三个可爱的学生一眼表示低调的警告,“暄酱现在的评级已经可以申请一级了哦。”
冬月暄愣住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此生都无法再上升一级——那种桎梏的感觉很明显,可是自从涩谷事变邀请特级咒灵彩妇人形进入身体强行突破之后,她似乎就感觉到了原先的“封印”松了一些。特级遥遥无期,但是一级唾手可得。
仿佛一下子“顿悟”,又好似她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通缉令也取消了,我给那帮老橘子们反向下了通缉令哦,如果不想被血洗的话,该回家养老的就得乖乖回家养老。”五条悟语调欢快地说着很可怕的话,“谁让他们现在弱得离谱嘛,更打不过我了。”
自从霓虹的咒力情况被调回原样之后,原先畸形的咒术高层就有些难以为继。
短短三天里,五条悟一改原先作风,先是踢掉了无用机构里冗杂的咒术官员,再将最关键部门的老橘子踢下台,让夜蛾校长上,还有几个豁口他暂时没想到让谁来,转头一看正正好看到面色发青的七海建人,某白毛笑眯眯地右手握拳在左手手掌上一捶,就迫害七海建人上了位。
七海建人:“?”
他面色铁青,然而知道这是无可退却的工作,取下眼镜来擦拭了几遍,在高专学生们问起五条悟时,他用一种社畜的冷漠回答:“五条悟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我信任他,但我不尊敬他。”
咒术师就是狗屎。
工作就是狗屎。
剩下的空缺被一一顶上,五条悟满意地甩下烂摊子去等待冬月暄的醒来。
虽然烂橘子们还是占绝大部分,但是接下来都会是正向反馈,至少因为咒术高层迫害而伤亡的高专学生数目会大大减少。
改革总要循序渐进,比起原先看不到希望的情况,现在已经好上太多。
“所以接下来很少很少会有必须要GTG出马的咒灵了喔,有的话忧太也会乖乖帮老师解决的啦~”五条悟在冬月暄的头发上满足地蹭了一下,“所以接下来老师我的唯一任务就是——一直一直陪在暄酱的身边嘛~”
冬月暄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蹭得一僵,尝试着不动声色地挪开,但是失败了;因为五条老师笑眯眯地叉起三文鱼怼到了她的嘴边,然后自然而然地靠得更近了。
她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学生们,结果一年级生娴熟地不去看对面冒着粉红气泡的场景,彼此之间谈天说地,从马里亚纳大海沟聊到好朋友的白猫猫被嘎了蛋。
冬月暄的心脏跳得很快;她很快就束手就擒,不得不咬下那一块三文鱼,然后不再尝试着离他远一点。因为她一做出疏远他的举动,就会得到成倍的贴近举动。
换成别人来,她只会觉得窒息,可是当那个人是五条悟的时候,她居然有一种“我就应该让让他”的想法。
嗓子有点发痒,心脏也是,哪里来的春天要发芽。
烟瘾作祟。
她记得自己原先没有瘾,但这一刻或许是不同上瘾之间的代偿,她迫切地需要往唇舌之间放上东西。
“我出去买瓶饮料,我刚才问过了,这家店没有。”某人的眼罩被修长的指松松懒懒地勾起,美到惊心动魄的苍穹色眼瞳打量着她,像是在鉴别谎言与真相,冬月暄镇定自若地笑了一下。
被放行。
但是坐在外侧的五条悟没有把长到过分的腿挪开的意思,笑得散漫又暧昧,像是想要看她怎么样跨过他的腿走到外面。
冬月暄觉得自己应该不喜欢他。
然而一颗心脏被他的笑勾得不听话的乱跳,手心微微渗出了汗。她别开头,为难地抿唇。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现在喜欢自己,所以她应该有主动权才对。
大胆,大胆。
“让我出去一下……悟。”她喊出今天第一声他的名字,心尖发痒,仿佛火柴擦过沾满红磷和玻璃粉的纸盒侧壁,“咻”地一下颤悠着冒出小火苗。
糟糕糟糕,她今天不想买打火机,可是火柴哪里会贩卖?
那一声略有些颤抖的“悟”大概是正确秘钥,他笑得很灿烂,长腿支到一旁让她磕磕碰碰地走过去,衣料连着衣料,仿佛皮肤贴着皮肤,至少体温黏着体温。
在商场外转悠了好几圈,居然真的在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了火柴盒。认真挑选了一盒浮世绘美人花魁斜斜倚在樱树下的贴画,利落地拆了新买的烟抽出一支,在吸烟区擦亮火柴的那一瞬间喉间作痒,像是蝴蝶要飞出来。
一刹那的炽热里她想起他的体温。
烟被点燃,她吸了第一口的时候,后颈就突然被一只宽大而峥嵘的手掌捏住了后脖颈。生命线的纹理好像比以前长了很多很多,她恍惚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就丧失了第一时间逃跑的机会。
雪后青空的味道强势地灌满鼻腔和喉口,烟过肺,却缠着新雪的绵密。
“真是不听话啊,暄酱。”后颈被用力得摩挲了一下,她却不知道自己那块雪白的皮肤已经泛红了。
而让她心跳古怪作乱、住进千万只雀鸟和小鹿的罪魁祸首此时还徐徐俯身,凑在她耳畔呵了一口热气:
“抓住你了,不听话是要被惩罚的哦——”
第88章 恋路十六夜·7
一句暧昧又黏糊的话裹了糖霜从唇齿间缓然地吐露, 她的大脑因为过分心虚而宕机,满脑子都是没能想明白的“怎么惩罚”,就感觉到自己柔软的嘴唇间传来了一种不容反抗的拽拉力度。
本能告诉她要用牙齿咬, 但是她好像没见过有人咬着烟的, 纠结了几拍万一烟蒂上有齿痕会不会很可笑,结果就是这几拍的功夫烟被湿漉漉地抽出来, 转了两圈到了他的指间。
沾着她的唾液的,被这样转移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尽管尚未开始触碰,她却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羞耻心, 面上一眨眼就烧起来, 目光随时准备当逃兵,莫名其妙的对抗心理强迫她重新抬起头仔细看着那根烟的去向。
然后冬月暄就看到,五条悟把那支烟含住了。
淡绿色的细长的烟在他的颀长手指之间简直就像是稚童玩的玩具,而含进唇瓣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连脊骨都过了电变得酥麻,理智叫嚣着提醒着自己他似乎不能抽烟, 并且不出所料应该是很讨厌抽烟的。
可是冬月暄却发现除了第一口他呛到了以外, 后面都很顺利, 尽管他蹙着眉心,满脸都是“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一遍。
他尝试着吐出烟圈的时候, 她的心弦简直就被他带着茧的指腹擦过了, 胡乱拨开了一阵涟漪。
他恶劣地朝她的面颊一旁吐出了烟圈, 淡淡的茶香味在空气中灼烧, 呼吸交错间两人共享的氧气变得稀薄轻透。
冬月暄不争气地咽了口唾沫,别开眼,压下想要接吻的生理本能。
很……性感。
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回过神来。
这算什么惩罚?
他明明不喜欢吸烟,所以抢过她的烟自己一口一口吸了大半。
这哪里是惩罚她, 这明明是费劲又不讨好地惩罚他自己。
冬月暄蓦地伸手,一下子盖在他的手背和指骨上。手的大小相差太大,但她很坚定。
倒是五条悟怔愣了一秒,也就是这一秒让这支烟重新回到了冬月暄的手里。她朝他狡黠地笑了一下,并没有犹豫地重新含住,他甚至能看见她柔软的舌尖。
间接接吻。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被她这样鲜活生动的神情莫名惹得耳根发烫。
好……奇怪的感觉。
明明直接接吻已经经历过很多遍,他也是记忆里颇为不错的人,可是大概是时间在某些时候不呈线性,那些美好相处的日常久远的简直就像是上辈子发生的。在这场回合制的拉锯游戏里,他本来因为具备更多的记忆而占有先机,在这个时候反倒是意外青涩了。
喉结滚动,他闭了闭眼睛。
……好想吻她。
暂时不行。
没开无下限,宽大干燥的手掌握住冬月暄的手掌,勾走了她左手里松松攥着的烟盒和火柴盒,无比自然地放到自己的口袋,她错愕地愣了一秒伸手要抢,就被五条悟自然而然地再次握住拉高,然后摩挲着她的指根,痒意从指根一路下流,黏黏糊糊地在心口过电。
她猛地抽回了手,缩进口袋里死死揪着小块布料茫然无措,放任另一只手夹着的烟燃烧。
他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笑音很模糊。
发了很久的呆,但也许其实没有那么久,只是烟恰好快要烧到底将将要烫到手指,他冷不丁地启唇提醒一句。语言是魔咒,一下子冲洗干净了这种蜜糖似的黏黏腻腻若有似无的缠绕感。她一下子从美色.勾.引中乍然醒神,幻梦泡泡“啵”地破裂的时候居然有点失落。
这不对劲。
她明明应该不喜欢他的。空茫茫的记忆说不喜欢,理智冷静地评估说暂时不能喜欢,偏偏躯体有记忆,那样贪恋气息与怀抱。
跟他有关的大都不记得了。
摁灭了带着浅淡香味的烟以后,冬月暄跟在五条悟的身后走了两步。私心里非常喜欢这种日光晴好金色丝线般的光束穿透玻璃的场景,他的头发镀上好看的金色,又毛茸茸的,她想要摸一摸。
“那个……悟,你愿意讲讲我们以前的事情吗?”冬月暄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大概是当过他的学生的,但是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愿意跟自己在一起。
倒不是自卑,而是客观地进行条件评估与匹配。
除了性格以外大概他会是最优质最完美的对象;但很多人忍受不了的性格在她看来倒没有任何问题,她反而从五条悟和学生相处之间近乎夸张的语调中感觉到了温柔底色。
好温柔。
她最不能拒绝的就是温柔了。
因为以前好像没有真正地体会过温柔。
反观自己,冬月暄冷静地评估了一下,必须要实话实说的是,她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圈可点之处的。虽然过往的经历确实挺痛苦,但她其实很喜欢经历一切又忘掉了一切以后的自己。
她喜欢自己的努力,喜欢自己的坚持,喜欢自己的每一个坚定选择。
爱自己的感觉好棒的。
“暄酱五岁的时候就见过我了哦~”五条悟笑眯眯地放慢了步伐,把眼罩重新戴好,隔着眼罩也能感觉到他的眉眼舒展了,“后面去高专当了我的学生诶,还是当班主任之后的第一届哦?不过不要这个表情嘛,老师我不是人渣啦,没有在你读书的时候就在一起的。”
也许是“读书”“班主任”之类的关键词触碰到了她的记忆开关,冬月暄呆呆地停住了脚步,五条悟配合地也停下来,安静地等待她的动作。
“悟……五条老师的话,当班主任的这么多年,被多少作为你的学生的女孩子喜欢过呢?”
这个问题着实让五条悟愣了一秒。
其实也可以随意地糊弄过去的,但是看着这双温柔如花海的鸢紫色眼眸,那种随意的玩笑般敷衍的话语就完全说不出口。
因此在认真地想,回答的时候也蛮慎重的:“好像有……大概好几个吧,也许是超过五个。不过这种喜欢中依赖的占比更多吧,毕业以后说出口的也有几个,但是都好好地拒绝了哦。这么可爱的学生们当然要谈更合适的恋爱嘛……跟同龄人更匹配诶。”
“那以前的我知不知道这些孩子喜欢你呢?”
问题蛮犀利的。
五条悟说:“大概是知道的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几秒,一种淡淡的情绪让他略微有些在意:他产生了轻微的类似于“后悔”的情绪,他在后悔这么多年以来没有给她更多的关注。
但这样的情绪没有让他的心脏发沉,反而使得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给她很多很多的爱。
“这样啊。”冬月暄说。连六眼都看不出她的情绪。
深究过去就像是在努力地品尝一枚酸柠,五条悟不希望现在的她陷入负面的情绪里,哪怕掌控她情绪的人是他,所以一切要朝前看:“可是Great Teacher Gojo最高兴的是能够被暄酱喜欢哦。现在也很高兴能够追求暄酱嘛。”
回到餐桌上的时候一年级生们都快要忍不住把寿司吃光了,眼冒绿光咕咕哝哝:“怎么才来啊五条老师和冬月老师!是不是偷偷约会去了!”
“没有哦,这么一点点时间不够约会的啦,大人的约会才不是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呢。”
“噫——五条老师你身上有烟味诶?”
“大人的约会要正儿八经地亲亲哦!”
“喂,伏黑,你确实也闻到了吧——”
“老师我刚刚是在跟暄酱回忆从前啦,还差一句话没说完就走到店了,现在补上哦,最最最喜欢暄酱——”
“五条老师!!!”三个一年级生忍无可忍,搓了一把手臂,企图把鸡皮疙瘩摁下去,“不要自顾自地说这些啊!没人想听你谈恋爱的细节好吧?!”
冬月暄还没反应过来,发顶就被很轻很轻地揉了揉。
转过头,对上勾下眼罩之后的笑眼,她清晰地看到天穹色眼眸里装着的,全是她。
他很克制地没有多做举动,尽管她看到他的喉结再次滑动,似乎是……想要吻她。
“这顿饭吃完之后,暄酱和我一起接小慎吧?这孩子眼巴巴地在五条本宅呆了好几天哦,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你在睡觉立马就说等你醒来再说诶。”
听到“小慎”这个名字,整颗心都被轻轻握住,心尖仿佛有羽毛悠悠蹭过。
原本看着一年级生们微笑的冬月暄一下子绷直了身体,脑海里回放过涩谷之前答应过小慎的事情,完全忘记了众人在场,立刻伸手拍拍自己的脸随即快速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脑子里的水甩出去:“——糟糕!”
脑海里的记忆不连贯不规则,一块明一块暗,冬月暄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悟,问你个问题。”
“嗯?”五条悟的视线专注放在她拍着脑袋的手上,从嗓子里黏黏糊糊地挤出一个音节。
“——我是说,小慎是你的孩子吗?”冬月暄顿了顿,“我记得长得和你好像挺像的……”
“不是吧?!”五条悟看着她搭在脸上的手,不满地喵喵直叫,“这个都忘记了嘛?!超——过分的诶!”
“所以到底是不是啊……?”冬月暄尾音缓慢地上扬。
这个时候忽然就生出了一点逗她的意思,想看看她的反应。
五条悟单手支着撑着下巴,无视了对面三个学生抽搐的嘴角:“如果我说不是呢,暄酱要怎么做?”
“不是……?”冬月暄脑海空白了一秒,本能地回答,“我很爱她,如果悟很介意的话,那我也实在没有办法,我真的离不开她——”
也离不开你。
她一时之间居然无法抉择。
然后就看到了某人憋笑的表情,登时就反应过来这人在耍她!
“五条老师!!这种事情是可以随便耍人的吗!”冬月暄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她刚刚还想过他的性格其实很温柔她很喜欢的,现在就被这样耍了,太过分了!
“抱歉抱歉,可是暄酱的这个表情真的很可爱嘛。”五条悟唇角弯起,轻轻地握住她拍拍自己面颊的手,“原谅我好不好?”
差点被美色.诱惑到的冬月暄很快就清醒过来,还想起来另一个问题:“如果是我们的孩子,那我岂不是未婚先——”
嘴唇被大手捂住,她眼里全都是“人渣”两个字。
虽然他从来不在乎任何人评价他“人渣”,冬月暄这么说的时候神态也非常可爱。
但是唯独她,他很在意。
所以根本忍不住,五条悟轻轻扯着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啄吻了一下,轻若柳絮,温热干燥:“——绝对没有这种事情哦。”
然后他凑到她的耳边,语调很轻很轻,气息却温热,一句话间,她的耳朵顿时红透了:
“在现实世界,老师我还是魔法师诶,只要暄酱想,随时可以推、倒、哦。”
第89章 恋路十六夜·8
这是冬月暄第一次体会到“接小孩”回家的感觉。
身边的男人蒙着眼罩, 让她走在里侧,探出一只手下意识就要牵她的,被她避开之后也不在意, 慢悠悠把手收回来以后就抄兜里, 一边给她咕咕哝哝地讲很多冷笑话。
他的嗓音也蛮轻的,说话低低慢慢的, 有些语气词带着一点鼻音,慵懒散漫,却又很动听, 偶尔哼哼两声, 她会幻视自己养了一只猫冲着自己撒娇,心会从和他相处的紧张中一下子软化下来。
回京都的路不算短,他们从车上下来之后到五条本宅的路也还有相当一段,但是她完全沉浸在身边人的话音里。冷冽的冬风吹过,一片雪似的花瓣自天欹斜坠落, 悠悠然拂过他的鬓发, 滑过她的眼睫, 然后轻盈又沉重地停驻在她倏然摊开的掌心。
十一月了。哪里有这样的樱花?
她若有所感,蓦然抬首。
——竟是整整一条长街的樱花路。
冬月暄怔愣在原地:“……现在为什么会有樱花盛开?”
“老头子们看来还有点用嘛……”五条悟唇角微微上翘, “这是庆樱哦, 冬天也能开的樱花。这条路车开不过来, 所以以前一直没带你来过。这是五条老师为暄酱准备的樱花路, 让你在冬天也可以看到樱花呐——”
冬月暄往前走了一步,五条悟不紧不慢地长腿一迈,跟在她的身后, 然后和她肩并肩地走。
呼啸的寒风拂过,可是樱花如大雪倾覆般淋淋漓漓地浇下来, 擦过她的唇面,斜斜倚着盖在他的唇珠上。天穹色的眼眸和鸢紫色的眼瞳对上,彼此眼中都是被花瓣淋了满头的对方。
明明是一场如雪的花语,她却好像在恍惚间和他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五条悟唇角牵出一枚月牙弧度:“暄酱喜不——”
话音都还没落完,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在他微微怔住的半秒内,她勾住了他的小指,当他的目光挪到她的面上时,才发现她在不觉间面颊早已染上霞色。
她不看他,长长的眼睫掀动得仿佛展翅的蝴蝶,颤抖着落下细碎的珠粉:“很喜欢。”
他还没回答,她就又很认真地强调了一遍:“很喜欢。”
“嘭!”
心脏用力地泵了一下,汩汩的热血涔涔流出。
五条悟深呼吸一口气。
哪里来的丘比特又在乱射金箭。
顺利走进五条本宅,冬月暄发现自己对这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很久以前就来过这里;然而仔细回想的时候,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的。
还未走进巨大的庭院,就听到了孩提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慎酱好厉害!”
“慎酱是我们新晋的大姐头!”
“超超超喜欢慎酱~~”
一进庭院,就看到在庆樱花瓣落下的花海里酣眠的五条遥香,如瀑的长发铺在藤条编织的吊床上,振袖压在面孔上挡着和煦的阳光。
而不远处是一堆五条家的孩子,奇奇怪怪什么样的发色都有,被围在中间的赫然就是白毛蓝眼叉腰大笑的幼崽:“小慎我果然是最棒的,这下大家都玩上秋千了吧!”
一堆人类幼崽齐齐大声夸赞,软绵绵的小奶音像一千只一万只小羊轻轻地叫,让冬月暄内心一瞬间被戳爆了萌点,母爱爆棚。
六眼就是敏锐,小慎一秒钟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冬月暄和五条悟,似是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圆而微微上挑的湛蓝色猫眼里瞬间盈满了幸福。
白毛幼崽有礼貌地拨开人群,然后“咻”地一下,眨眼间就蹦进了冬月暄的怀里!
麻麻的怀里果然是最好闻的果香味,还有咸咸甜甜的太妃糖的味道!
小慎像一尾滑溜的鱼,努力地往上拱,脑袋从冬月暄的怀抱里钻出来,窝在冬月暄的颈窝里,对着她的脸颊就是“吧唧”一口,软软糯糯地喊:“麻麻~我好想你哦!最最最喜欢麻麻了!”
五条悟双手环胸:“嗯哼,小慎酱不对爸爸我进行表示,真是让人超——伤心的呐!”
小慎笑弯了眼,张开小爪子对着他招了招;五条悟很配合地附下身,把脸凑过去。
小慎响亮地在他的面颊上亲了一口:“也最最最喜欢爸爸!”
五条悟的心脏被小朋友突如其来的直球进攻得软软塌陷了一块。
他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捂住心脏:“喔,爸爸现在简直要感动——坏了诶!”
他刚想起身,耳垂就被小慎的小爪子轻轻揪住了:“不许动哦爸爸。”
一听就知道这孩子肯定在打什么他想不到的鬼主意,不过听到冬月暄近在耳畔的笑声,五条悟还是好好地配合,嘴里嘀咕着:“好好,就知道欺负人……”
冬月暄的笑声戛然而止。
柔软的唇瓣突如其来地印在了他的面颊上。
唇纹都泛着另一个人的香气和体温。
五条悟和冬月暄突然顿住了。
小慎瞅瞅自己的杰作:她刚刚伸手轻轻地把冬月暄的后脑勺按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像五条悟的面颊推去——结果就是,她最亲爱的麻麻亲在最亲爱的爸爸脸上啦^^
小慎:“嘻嘻,我真是个天才。”
两个大人反而是僵住了好几拍,冬月暄才想起来反应,立时急急地往后退了几步,往后站定。心脏跳得飞快,小慎还装模作样地把耳朵凑到她胸口听心跳,夸张大喊:“哇,麻麻的心脏里住了一群小鹿诶~”
“噗嗤。”五条悟憋不住笑了,肩膀抖得厉害,把头转过去笑。
冬月暄顿了顿,然后当机立断,把小猫崽塞到大猫的怀里,把双手背到身后头也不回,好像这样就能捡回一点立场:“小慎,不可以这样哦,我和悟现在还处在相处的阶段,他在追求我,暂时没到可以接吻的地步。”
“啊?”小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爸爸和麻麻是又在玩谈恋爱的游戏嘛?”
她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不行哇不行哇,都老夫老妻了,孩子我都这么大了,你们怎么还在重新不知道第几次谈恋爱了啊!我都腻味了哼哼!”
冬月暄:“……”
五条悟大笑,很自然地把脑袋搭在她的发顶,嗓音吹在她的耳尖:“所以暄酱愿意和我谈第三次恋爱吗。”
热气顺着脖颈淌到脊柱,冬月暄无意识地抖了一下,忍住了那种发麻的感觉。
她没说话。
可是有花瓣在心口悄悄落下。
白毛幼崽喜欢一米九的空气,于是冬月暄就走在五条悟的身边,看小朋友高高地坐在五条悟的肩膀上,轻轻环住五条悟的……眼罩(因为某个大人假哭说再抓头发薅秃了暄酱会不爱他的),一起走过那条樱花路。
十一月樱似雪。
长长的路他们慢慢走,一家三口的背影在暖橘色的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
第90章 恋路十六夜·9
冬月暄本来以为回的会是高专宿舍, 没想到他们坐车一路开回了东京,停下来的地点是在高专山脚附近靠近、更靠近市区的地方。
尚未来得及抛出一个疑惑的眼神,五条悟就捏过她的手指, 贴在上面解了锁。
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冬月暄停顿了几秒,才抬腿走进去。
她没问五条悟为什么他家会有自己的指纹, 五条悟就主动解答了:“高专那边房间太小了,不适合三个人一起住。本宅那边人太多了。”
“等等,三个人一起住……?”冬月暄迟疑地停顿了几拍, “是说我们三个一起住一个房子?”
“对哦~”五条悟语调轻快地说, 顺带着推开了门,单手扯住白毛幼崽的兜帽,一把将崽捞了起来,“不然的话我们小慎到底是要跟爸爸一起住呢,还是跟妈妈一起住呢——果然还是跟爸爸妈妈一起住最合适的吧?”
话说得冠冕堂皇又理直气壮, 冬月暄哑口无言, 只能先跟着一起进了房子。
是独栋的住宅, 和冬月暄原先想象得不同,并没有任何超乎寻常奢华的气息, 然而每一处的装修都恰到好处, 相当符合她的心意。
一切的装潢很温馨适宜。
书房里有三个巨大无比的书架相当符合她的心意, 厨房也很宽大装点素雅, 他甚至很贴心地给她准备了衣帽间——当然GTG自己也有一间,阳台舒适到简直可以开party。
冬月暄推开每个房间逛完之后,视线有些微妙地停在最后一间房间——也就是主卧上。
当然, 装潢相当素雅,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为什么主卧是双人大床, 床上的抱枕都是两个丘比特射箭,巨大的爱心抱枕置于床头,此时此刻玫瑰花铺了一床,灯光一开,莫名其妙的暧昧氛围就起来了。
……怎么花里胡哨的。
而且这么看,显然就不是能让小慎躺在这里的意思啊?
还有,最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两间卧室啊?!这合理吗?!
“房子买过来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一直都没找到机会让暄酱来。”五条悟没有提刚买的那段时间其实是他们冷战很凶的时候,抬手摘下了墙壁上挂着的白毛墨镜猫猫围裙,“现在差不多到饭点了,暄酱和小慎想吃什么?”
小慎被放下来,“啪嗒啪嗒”地轻轻松松跳到了地上,然后又抱住了冬月暄的小腿,把她一起往沙发上拽:“小慎想吃龙虾芝士火鸡面。”
冬月暄试图劝说:“那个可能太辣了……”
“小慎会说服爸爸给麻麻买酒,龙虾配啤酒。”
“成交。”冬月暄立刻答应下来,随即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五条悟。
“还想吃寿喜锅。”小慎掰手指,“关东煮,和果子……”
冬月暄干脆提议:“种花那边有‘火锅底料’也很香哦,今天可以一起吃火锅。”
“好耶!”小慎欢呼一声。
这个时候,母女俩齐齐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地望着五条悟,在这一刻神韵上的相似度达到了极致。
饶是五条悟本人,都忍不住顿住了,安静地望着两人好几秒,然后蓦地笑了一下。
五条悟揪着围裙的两根带子,往后倒退了几步,直到带子飘落在冬月暄的面前,这时候转过头,冲她谐谑地眨眨眼睛:“暄酱帮我系蝴蝶结——才会答应哦。”
小慎趁着冬月暄微微发愣的时机,抢先替妈妈答应下来:“麻麻快点答应,快点快点~”
小朋友先一步揪起两根带子,相当庄重地交到冬月暄的手里。
冬月暄不得不反身跪在沙发面上,身躯和靠背贴合,然后绷直了身子开始系蝴蝶结。
雪后青空的气息混杂着热意一起灌入她的鼻腔,在微凉的室内掺杂成了一种近乎醺然的气味。她强迫自己将思绪专注在手上,却无可避免地看到五条悟的腰。
腰侧很窄,她的手指笨拙地将带子翻来绕去。其实也就几秒钟的功夫,偏偏时间像是黏连的丝线,恍惚间就被拉得很长。
系结完毕,她却难以控制住自己想要拥抱他的欲.望。
……就这样从后背抱上去,手感应该非常好。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蝴蝶结带子从手中溜走的那一秒,她甚至有些失神,却很快对上了五条悟转身而来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
冬月暄迅速松弛了脊背,直直地坐在自己的小腿后侧,随即迅速转身。
简单处理过的新鲜龙虾在五分钟之后就被五条家的人送来,五条悟提着一大堆食材进了厨房,而小慎窝在冬月暄的怀里打着呵欠挑了一部电影,分类是爱情。
“咦,小慎确定要看这部吗?”冬月暄惊奇地望着眼前这部电影。
如果再看一次的话,她印象里大概是第四次看了。
等等,第四次……?
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深处像沸腾的液体一样翻滚流动,不经意间就淌出了微苦的香气。
——她记起来了。
第一次是和五条悟一起看的电影。
尽管已经记不得那天究竟说过什么了,然而电影的票根被她从五条悟那里索要来,好好地贴在上了锁的日记本上。
其实时间也并没有过去太久,然而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五条悟是不喜欢她的。
那种模模糊糊的情愫好像在此刻又回温了一点,然而终究如流逝之水,了过无痕。
电影重新开场。
黄绿色调的画面像水波一样晃荡开来,滂沱的大雨将车玻璃窗一条一条地打湿,迷惘的女孩子背着墨绿色的书包,路灯晕黄色的光芒从透明伞的伞面上模模糊糊地倾倒下来。
画面在这里使用了偷格加印的手法,将一场相当凄惨的撞车事故用一帧一帧卡顿的效果呈现。时间在这一刻变成了非线性的,仿佛摁下了慢速键——
“嘭!”
画面里传出的声音和厨房里的巨响重叠在了一起。
冬月暄第一时间从故事中脱离,一把将小慎用力地扣紧了怀里,一面立刻站起来对着厨房那边大喊:“悟,你没事吧?”
而五条悟的声音和电影里的男主人公的声音突然重合:“当然——绝对会没事的。”
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冬月暄悚然一惊,立时转过头来看着电影。
这是男主人公在车祸中揪出了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在对她进行保证。
后续的情节也是完全能预料到的。
冬月暄却只觉得这些情节太熟悉了,可是脑海中仿佛盈满了潮润润的雾气,她总是拨不开这样的雾气。
小慎在这个时候突然说:“麻麻,这个电影好像你和爸爸哦。”
冬月暄歪了歪头,下巴搁在小慎的脑门顶上,鼻腔里灌满了软软甜甜的、属于小慎的咒力气味,就像是掉到雪水里的糖果,还有奶油融化的味道:“?”
“麻麻跟我讲过嘛。”小慎扯过冬月暄的手,后背抵在麻麻的怀抱里感觉很舒适,然后用软乎乎的手指描着冬月暄的掌纹,“这个电影简直就是你们的翻版嘛——爸爸以前果然是这种脾气!”
“我是什么脾气?”五条悟把一盆小龙虾摆在茶几上,熨帖地将一次性手套和碗筷摆出来,还有已经插好电且沸腾的火锅。低度数的啤酒只摆了两瓶,其余都是蜜瓜汁和波子汽水。
小慎吐了吐舌头,对着似笑非笑的爸爸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各种辣味香味混杂在一起,不断地刺激着人的鼻腔。热气飘上来,将眼前的视线弄得有些模糊。
猫舌头吃不了辣,大猫小猫都这个样子。但是小猫又菜又爱吃。冬月暄笑盈盈地望着小慎骤然明亮的眼神,正欲伸手替她剥一只小龙虾;五条悟在小慎另一侧落座,因为锅里还炖着汤,他方便去厨房。
电视机里传出来男主角正儿八经地祝福女主角“长命百岁”,而这个时候的女主角也很认真地望着他,说哥哥一生平安顺遂,一定要活得很久很久。
“哦,等等!”小慎严肃地制止了两个人的动作,然后说,“爸爸,有没有笔?”
两个大人都把视线投往她这边。
五条悟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在里面翻了翻,只找到了一只红色的马克笔,“唔”了一声:“这个怎么样?”
小慎接过来之后,在一堆食物的香气之中朝自家爸爸麻麻招了招手,两个大人都超级配合地贴着她坐下,随后顺着她的意思伸出了手掌,一左一右。
小慎小朋友严肃地拔开笔盖,先在自己的左手手心里画了颗爱心,然后顺着什么掌纹,磕磕巴巴地划线,红红彤彤地一路画到了冬月暄的手掌上,而爱心的另一端也顺着掌纹画向了五条悟的手掌上。
这下,三个人手掌的掌纹连成了一条线。
大人们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白毛幼崽的解释。
小团子画完了以后才心满意足地大声说道:“好了哦,爸爸麻麻绝对会长命百岁!”
没等大人们做出什么评价,小慎就左右各自亲了两个大人一口:“小慎我啊,把自己的生命分给爸爸麻麻了哦^^所以爸爸麻麻的生命线都变得长长的啦!”
冬月暄的心弦蓦地一颤。
五条悟抬手摸了摸小慎的脑袋:“这种话不可以随便说哦,有可能会变成诅咒和束缚的诶小慎。”
“没关系嘛。”小慎认真地比划了一下,“一般来说,做小孩的我爱爸爸麻麻的时间,注定要比爸爸麻麻爱我的时间长啦,但是爸爸麻麻现在能跟小慎一样长命百岁的话,我们爱彼此的时间就一样长了哦。”
两颗心脏一下子被戳得湿透软烂,像是被雨一茬一茬浇灌的墙角野春,满满涨涨地要盛放。
冬月暄的眼眶微微潮热。
她没怎么经历过养育的苦与疲惫,却总是被她家幼崽的话戳得心坎酸软。
明明她根本不是什么合格的母亲,竟然也能得到这样天然的、无条件的、多得要溢出来的爱意。
面前有喷香扑鼻的美食佳肴,眼前有进行到精彩的电影,身边有她爱的孩子和将来会爱的爱人,而耳边有小孩子天真童稚的、戳人心的话。
好幸福、好幸福。
幸福到几乎要哭出来。
红色马克笔画出来的线在掌心灼热发烫,冬月暄抬手握了握,指尖捻了捻,想喝酒。
随后从桌面拿来一听啤酒,没用惯用的右手,反而是用左手拉开易拉环,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放下了手。
遽然之间,涂上色彩的右手被某人从幼崽背后伸过来、同样画着红线的手握住了。
掌心潮热热湿漉漉,冬月暄浑身一颤,心口也剧烈一悸。
……有什么要从心口蹦出来了。
是什么呢。
啤酒滋滋冒着气泡,细微的哔剥声像是春天里要爆裂的果实。她在听自己的心跳。那种心悸究竟是什么?
酒液晃荡,白沫咕噜咕噜溢出来,她回过神一般慌张地握住易拉罐,一不留神将易拉环扯断了正正好扣在左手中指上,阴差阳错地没用惯用手,也没用往日的食指,却像是一枚命运的指环。
电影不知道进行到了哪里。
俗套的相识,俗套的意外,俗套的接吻。
在电影里女主角因为意外被男主角第一次吻到的时候,冬月暄才从这种恍惚的、梦境般的感觉中挣脱出来,抬起右手,和五条悟的左手一齐迅速地盖在幼崽的眼睛上!
“呜哇——”小慎发出抗议。
五条悟说:“不可以哦——小孩子不可以看亲亲。”
“胡说八道爸爸!小慎刚刚在回家路上还让你亲了麻麻!”小慎不满。
五条悟反驳:“刚刚的亲亲和路上的亲亲性质不一样哦,你长大了才能看。”
父女俩插科打诨,话题一个跑得比一个远。
冬月暄的手没有动。
刚才她和五条悟同时把手盖在小慎的眼睛上,但是显然是五条悟更快一拍,以至于她的手掌实际上是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只是微微一晃,就触碰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个深深的咬痕。
眼神晃过去,指尖也忍不住摩挲了一下。
……会是谁留在他无名指上的呢?
电影里的亲吻水声微微有点响,大抵唇齿撬开了。
她又想起刚才路上自己因为小慎的捉弄而亲在五条悟面颊上的吻。
大面积干燥,加上一点点的湿润。
他没对她开无下限。
“是暄酱哦。”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五条悟在电影情节过了以后,把左手手背朝她晃了晃,咬痕深深,“是暄酱咬的,永远不会消退,是爱的凭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