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叶蓁合拢微凉掌心,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已经将餐盒收拾好,盯了秦既南两秒,缓缓移开眼睛, 从随身帆布包里掏出一板胶囊, 和餐盒一起,推到秦既南面前。
秦既南垂眸, 随即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那是一盒治咳嗽的药。
“我以前吃过, 效果很好。”少女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昨天和今天,都谢谢你。”
秦既南抬指按在药盒铝板上, 很静地笑了两秒,出声绊住起身欲走的人:“荷花会开到下午三点, 我等你。”
叶蓁将帆布包带拉上肩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默然片刻,没应声。
淅沥春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周,几天后五月五日立夏,天色终于放晴, 太阳明晃晃洒下金光, 蒸腾着多日以来的潮意。
上完课, 叶蓁从食堂吃了午饭回寝室。
周五的下午照例是没有课的, 推开门,寝室内传来程锦轻哼的歌声, 大小姐正在对着镜子挑口红,对比哪一支更适合自己。
“蓁蓁, 你回来得刚好。”程锦扭身,手里一细管一粗管, “刚好帮我看看,哪支更好看。”
叶蓁挂起帆布包,走过去接过一支旋开。
“一支是番茄色一支是豆沙玫瑰色。”程锦苦恼,“我觉得番茄色更适合我今天的妆容,但今天立夏,阳光这么好,豆沙色更适合,怎么办?”
“嗯……”叶蓁对着两支口红斟酌,提出一个建议,“要不你都涂上我看看?”
“好。”程锦眼前一亮,嘟嘟嘴给她看,“你记住哦,我嘴上现在的是番茄色。”
“记住了。”
程锦用一张化妆棉仔细地卸掉口红,又涂上了另外一只。
番茄色艳色靡靡,豆沙更温柔甜美,叶蓁仔细对比过,给出一个结论:“前一个更适合你,明艳大气。”
“真的吗?”
她点点头。
程锦本来就更偏向番茄色,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得到了肯定:“我也觉得。”
她心满意足地把化妆品都收回去,边收边和叶蓁聊天:“蓁蓁,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叶蓁正擦着桌子,闻言顿了顿:“没有。”
“那要不要和我出去玩?”
“你去哪?”
“去和一个学长约会,游乐园。”
叶蓁回眸无言瞥了一眼程锦。
程锦本来就是开玩笑的,眨眨眼道歉:“开玩笑啦蓁蓁,对了,你要不要试试我这支玫瑰色的口红,我刚买的,我觉得更适合你诶。”
叶蓁摇摇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试试嘛,你平时都不化妆,天生丽质妆点后会更好看的啦。”程锦不由分说起身把她按在椅子上,偏身低头拧开口红要给她涂。
口红离得太近,叶蓁怕弄断脆弱的膏体,只能任由程锦给自己涂了薄薄一层。
镜中少女唇瓣覆上一层玫瑰色,肤色雪白,更显出诱人的光泽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看……”程锦不由得想起那天舞会叶蓁化的蝴蝶妆,“果然好看的人涂什么口红都好看。”
叶蓁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怔了片刻,她扬唇,镜中人鲜艳的唇角也微扬,弧度像破茧那一刻蝴蝶的翅膀。
她偏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风和日丽,北城的初夏已经悄然而至,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还谈起,说西清湖的荷花开了,大家路过的时候可以看看。
睫毛微敛,叶蓁默然,良久之后,她淡淡吐出一口浊气,挎上包出门。
她先去了一趟图书馆。
前段时间借的书看完一直忘记还了,今天是最后期限,叶蓁把书还了之后,又去阅览室拿了两本准备借回去看。
今天刚好是林老师值班,看到叶蓁,笑着和她聊了几句天。
“拿的什么书?”林老师看她手里的封面,微扬了下眉,“《三体》,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本。”
叶蓁顿了下,塞进帆布包里:“随手拿的,听同学说很好看。”
“是部好作品。”林老师点点头,“今天下午是不是没课,怎么还把书带回去,不如直接在图书馆看。”
叶蓁迟疑片刻,没说话。
林老师以为她默认,自己看了下表,笑着说:“你下午要是在图书馆的话,能不能帮老师一个忙?”
“您说。”
林老师弯腰从书柜下面抱出一沓文件袋:“我儿子待会儿要过来拿这些论文,不巧我要去开会,你下午如果在图书馆的话,能不能帮我把这些给他,他不在咱们学校读书,我怕放在这让他自己来拿的话找不到。”
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一点一刻。
叶蓁犹豫:“老师,您儿子大概几点过来,我三点之前可能得走。”
“不会到三点的你放心。”林老师摆摆手,“他就在隔壁Q大,和我说的做完实验就过来,最多也就两点。”
叶蓁心里一松,点点头接过那打文件:“好。”
“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了,待会儿他过来会打你电话的。”林老师收拾东西要去开会,眼角露出笑纹,“麻烦你了蓁蓁。”
“您客气了。”
叶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开手中的书,视线却在不知不觉间落到窗外的西清湖上。
西清湖环绕图书馆,立夏时节荷花初开,一片深绿荷叶之上粉白花瓣亭亭玉立,颜色交相辉映,十分赏心悦目。
礼堂在图书馆对面,从阁楼窗上看下去,不用想也知道风景很好。
他说荷花开到三点,他等她。
书翻在第一页,久久没动。直到身边来个女同学问叶蓁她对面的座位有没有人,她才发现自己支着脸对着西清湖发呆了很久。
摇摇头表示没人,叶蓁垂眸按开手机,她一直戴着耳机,时间已经快到两点,林老师的儿子还没给她打电话。
她在微信里找到林老师微信,发了条信息过去询问,但对方估计在开会,一直都没有回复她。
叶蓁合上书,抱着杯子去热水间打了杯热水,在图书馆转了一圈,边慢慢走着边喝热水,眼看着时间过了两点半,电话还没过来。
她干脆挎上帆布包去图书馆门口等。
午后两点多,阳光金灿灿的,图书馆旁边湖上的荷花已经过了盛极的时候,逐渐开始闭合。
叶蓁在图书馆门口来回徘徊,荷花一寸寸闭合,耳边响起手机的铃声时,她脚步一顿,立刻接起电话。
“喂,同学。”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些气喘吁吁,“你是在图书馆门口吗,我好像看到你了。”
“我在。”叶蓁抬头,远远看见朝她快步走来的青年,她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语速很快,“你是林老师的——”
“是你——”走近,那青年看清她的脸,忽然浮现惊讶表情。
叶蓁茫然。
青年穿着薄薄的T恤和外套,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几个月前南弘寺,我们在半山腰上遇见过,我跟着导航走上去的。”
她这么一说叶蓁想起来了,那次经历颇为窘迫,她礼貌客气地笑了笑,把怀中抱着的一打文件袋给眼前人:“这是林老师要我给你的。”
“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实验出了问题,结果就晚了大半个小时,劳烦你等了。”青年接过,紧接着微微一笑,“我叫林崖。”
“不客气。”叶蓁敷衍点头,转身就想往礼堂的方向去。
“诶同学——”林崖在身后叫住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麻烦你等这么久,我该怎么谢你?”
她没转身,冲他摆了摆手,清淡嗓音在空气中散开:“不用谢。”
图书馆和礼堂面对面,只隔了一条路,路上有外校来开会的人的车一辆接一辆驶过,叶蓁等了一会儿,等到没有车时,她往前走,又忽然停住。
黑色车身驶离她视线,出现在面前的是从礼堂侧门出来的两个人。
男生黑衣黑发,模样好看又懒散,他身侧的女生穿了条很漂亮的裙子,明艳张扬,走在他身边,天造地设地般配。
叶蓁记得她,桑宁,秦既南的青梅竹马。
他们一看便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身上的气质都如出一辙。
脚步顿住的那一刹那,叶蓁视线凝结,刚刚好对上秦既南抬眸看过来的视线。
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夹杂丝丝冷淡。
相接半秒,他轻扯薄唇,西清湖上的荷花彻底闭合下去,结束了立夏时节短暂的开花时间。
叶蓁虚搭在包边缘的手指甲轻轻刮过硬质布料,顷刻之后,她淡淡垂下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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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一直在秦既南身边叽叽喳喳讲着话,注意到他根本没在听之后,气鼓鼓地跺了下脚:“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秦既南的视线追过去,只看到一个女生消失在图书馆门后的侧影,淡淡金光从她乌黑发尾荡过,只是一个剪影都无比好看。
桑宁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那女生,仍然心下不快:“秦既南!”
秦既南视线淡淡收回,抄着兜懒散转身。
桑宁嘟嘟嘴跟上去:“要不是今天是你生日,我才不来找你呢。你自己在那破阁楼上待着干什么,靳然他们都给你办了生日宴,结果你这个寿星不去。”
“还有你刚才在看什么呀,图书馆门口有什么好看的。”
“秦既南,你能不能理理我!”
她一句接一句,秦既南一句话未搭,几步路外靳然在车里等二人,秦既南坐进副驾驶,一只手搭着车窗,才半撩眼皮:“大小姐,你能不能安静会儿。”
“你——”桑宁又脸红又生气。
“停停停——”靳然下车充当和事佬,把桑宁塞进车后座,沈如澈抱着猫坐在车后座,笑嘻嘻地跟桑宁打了个招呼。
桑宁生着闷气,没理他。
沈如澈习以为常,他倾身扶着副驾驶的座椅,眯眯眼笑:“既南哥,生日快乐。”
安安嗅到熟悉的气味,从沈如澈怀里喵呜一声钻到了秦既南怀里。
靳然瞥了一眼乐了:“阿澈,你怎么回事,养的猫更亲近他?”
“白眼猫。”沈如澈去揪了一下安安的耳朵。
安安躲在秦既南怀里,乖巧可爱,用脑袋去蹭他的掌心。
秦既南懒懒斜靠,低着眼,神情淡淡。
“你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靳然打着方向盘向校门口的方向驶去,“谁惹到你了?”
“没有。”秦既南双手举起安安逗着玩,闻言无所谓地笑了一声。
沈如澈却想起什么,惊悚道:“今天周五,既南哥你晚上是不是还有一节课要上,我记得你之前去上过。”
秦既南斜瞥了他一眼。
“什么课?”桑宁忍不住插问了一句。
沈如澈也记不太清:“好像是什么选修吧。”
“不是吧阿既,”靳然挑眉,“地儿都定好了,大家都等着给你过生日,你别跟我说你要去上课。”
“不去。”秦既南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
车一路驶出学校,往过生日的地儿开去,迎着立夏时节金灿灿的暮色,秦既南长指有一搭没一搭抚着安安雪白柔顺的背毛,脑海中却浮现出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在阁楼之上,叶蓁在阁楼之下,他百无聊赖地从十二点等到荷花闭落,结果看到她从图书馆中出来——
在门口来回徘徊。
阁楼的视野极好,图书馆与西清湖尽收眼底,秦既南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在门口等了半小时。
初夏风暖,她穿得轻薄,一条简简单单的V领针织毛衣,下摆收进A字长裙中,纤秾合度的身材与精致面孔硬生生将素净衣服穿出明艳之感。
更别提,她还对来人笑。
玫瑰色的唇,扬出比平时更勾人的弧度。
原来她会殷切期盼,会弯唇轻笑,会耗费时间等人。
只是不记得与他的约定。
也不记得他。
第 22 章
在图书馆又呆了一会儿, 一本书一页未看,叶蓁将书还回书架,直接去教室上晚上的选修课。
选修课课时少, 这次已是倒数第二节, 教室里七七八八位置快被坐满,都担心老师点名或者说考试相关的事情。
叶蓁来得晚, 位置不剩多少, 缓慢扫视一圈教室后,她在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
教授从门口进来,果然张口先说了结课的作业。
“下周是最后一节课,同学们每人写一篇不少于1000字的影评, 在下周之前发到我邮箱,或者下周课上带手写版交给我。”
已经上了年纪的教授和蔼慈祥, 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邮箱, 给了学生选择性。
坐在教室里的大家齐齐举起手机拍照记下邮箱。
叶蓁也拍了张照片。
这堂课教授放的是一部晦涩的俄语纪录片,黑暗教室里众人看得昏昏欲睡,开播没二十分钟就有不少人从后门离开。
窗外夜色清淡,立夏的夜晚, 环境清幽, 空气中尚未浮现燥热, 到处都显得安安静静的。
耳边传来片尾曲, 叶蓁回过神,目光落到黑板上时, 电影已经播放完毕。
默然两秒,她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脑海空空,一点儿也不记得电影讲了什么。
立夏第二天, 北城便迎来了一场暴雨。
叶蓁周六上午回家,周日中午吃过午饭,冒着大雨回学校。
她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回学校,和沈清央约了还她耳夹。
沈清央不在宿舍,微信上说她在学生活动中心值班,叶蓁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再出门时,雨势小了些。
学生活动中心在图书馆后面。
走上楼梯,叶蓁收了伞,轻甩几下水,插进一旁的雨伞收纳架中,刷卡进去。
沈清央说的值班室在三楼,叶蓁没坐电梯,一边走楼梯,一边用纸巾擦着自己衬衫上的雨水。
值班室的门没关,微掩着,一旁临着西清湖的窗也没关,刚走近便已感受到丝丝穿风挟雨的凉风。
她推开门,唤道:“学姐?”
值班室内无人应答。
叶蓁觉得奇怪,推开门进去,室内桌子上的随行杯杯口还冒着热气,沈清央兴许是刚出去不久。
她想了想,正准备掏出手机给沈清央发信息,脚步和动作忽然一滞。
正对面是一面很大的文件柜,深红原木色,背对着她,在她掏手机的时候,另一面传来很细微的接吻声。
衣物摩擦,唇齿噬咬,压抑的闷息,在雨中安静的值班室内格外清晰。
叶蓁僵在原地。
文件柜遮挡严严实实,她无从探究另一面的两个人是谁,也不想探究,慌乱之下,径直将手里的蝴蝶耳夹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叶蓁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离开时顺手将门关了个严严实实,手搭在门把手上,耳热心跳。
她垂着眼,还没缓过来,背后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叶蓁转身,心一惊,不偏不倚,对上一双深邃淡漠的桃花眼。
男生黑衣黑发,肩膀处几缕雨水氤氲,清落的好看,看见她,脚步微顿。
视线落到她脸上,只是片刻,秦既南移开了目光。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神情淡淡。
叶蓁搭在门把手上的细指下意识收紧,骨节发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学妹。”秦既南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立夏那天在图书馆门口,他在桑宁身边投过来的视线一样平静,“麻烦让一下。”
叶蓁很淡地抿了一下唇:“你要进去?”
秦既南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不能进去。”她垂下浓密纤长的睫毛,眼睑下阴影微颤。
秦既南闲闲抄兜,漫不经心说了一句:“怎么,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他话音刚落,眼前少女雪白的耳根和脖颈倏然泛上一抹红色,她垂着眼,看不清神情,但似乎总让人觉得有些尴尬。
叶蓁握紧门把手,她背靠着门,顿了一下,尽量镇定道:“里面有人,不太方便。”
“没人我来干什么,我就是来找你学姐拿文件的。”秦既南嗤笑一声,抬指就想越过她肩头去敲门。
他的指节还没落到门上,叶蓁手里的门把手突然下陷,屋内的人正在开门。
心脏蓦地一跳,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拽下秦既南的衣袖,拉着他转个身躲到了墙壁转角后。
秦既南一时没反应过来,袖口被人扯着,他下意识垂了眼,少女又细又长的五指紧紧攥住黑色布料,皮肤绷紧,一层薄薄的白。
她背靠着墙面,显然注意力全然不在此,唇抿成一条直线,脖颈和耳根处的红还未退却,微微偏着头,极力屏住呼吸。
转角后的咫尺之距,值班室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脚步声沿着楼梯远去。
乌黑碎发落在叶蓁侧脸边,艳色的唇,脖颈修长,外面下着雨,一路走来她身上也落了雨,肩膀处洇着一小片水痕,往下白衬衫面料柔软,轮廓若隐若现。
秦既南视线落到她唇上,一样漂亮的唇色,和她那天在图书馆门口对着别人笑时一般无二。
包里的手机突兀震动一声,叶蓁从侧耳注意的脚步声中回神,抬眸便对上一双微深的黑眸。
她一怔,这才注意到二人的距离有些过分近,手一松,秦既南被她攥皱的衣角布料从掌心离开。
混着丝丝雨凉的松木香钻入鼻息。
叶蓁低眼稳声:“抱歉。”
她说完就想走,往左,男生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往右,他也往右。
她一直站在他的影子里,抬头就是他漫不经心的面孔。
“秦既南。”叶蓁几不可察地退后一步,背贴冰凉墙面,“麻烦你让一下。”
眼前人喉间逸出一声轻笑。
秦既南单手抄兜,唇角噙着没什么意味的笑:“好耳熟。”
好像不久之前,他刚说过这话。
他这人一笑一动作侵略性都太强,叶蓁不想和他靠得太近,默了两秒说:“你不是要去拿文件吗,现在可以去了。”
秦既南微微眯眼:“现在可以去了?”
他玩味着这句话,很轻地笑了声,俯身将声音压在她耳边:“你看到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耳边气息沉沉,叶蓁微僵,指甲嵌入掌心。
以她的位置当然看不到,但从秦既南的角度,应当是可以的。
然而背后是冰凉的墙壁,秦既南的肩几乎抵着她的肩,她一动不动,思绪和呼吸一同凝滞。
她想伸手推开他。
秦既南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他低眸,睫毛下压,阴影和挺拔的鼻梁,几乎快要碰到她的脸。
“你看到什么了?”他嗓音很淡,勾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缱绻,“这么紧张?”
叶蓁神情僵硬。
她脑海中闪过刚才听到的接吻声,离得这么近,她与秦既南几乎气息在缠绕着交融。
掌心被掐出清醒的痛感,叶蓁咬着牙,猛地伸手推开秦既南。
他丝毫无反抗之意,微微踉跄两步,靠到大开的玻璃窗边。
凉风裹着细雨吹进来,拂开男生鸦黑的碎发,露出他好看的额头。
秦既南懒散地靠着墙,掏出打火机和烟,咬在唇间,低头掩风点火。
叶蓁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火焰一次次被风打灭,秦既南垂着眼,听到脚步声,撩睫,少女离开的背影清绝,步伐沉静。
窗外西清湖上雨水四溅,唯留残荷听雨声。
他唇角无声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
下午照旧在图书馆整理归还的书籍,这次和叶蓁一起的志愿者还有个艺设学院的女生方吟。
在叶蓁第三次把书放错位置时,方吟无奈地拦下她:“你今天下午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抱歉。”叶蓁后知后觉回神,视线扫过落地窗外西清湖上的残荷,重新将书放回正确的位置。
方吟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对长得漂亮的人天然很宽容,笑吟吟地说:“听我法学院的朋友说你们最近有挺多门专业课快结课了,好多论文要写,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叶蓁顿了下,点了点头。
“那剩下的我来吧。”方吟大方道,“你快去忙你的论文,我朋友都快焦头烂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关系。”叶蓁移回视线,笑了笑,“剩的不多了,我们一起吧。”
“你真不去写论文?”
“我写得差不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方吟索性耸耸肩:“好。”
晚饭时叶蓁没什么胃口,从图书馆离开,径直回了寝室。
寝室里没有人,一片黑暗,梁从音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唐雪莹应当去了图书馆,程锦不知道去哪了。
叶蓁没开灯,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雨下了一天,到现在还是淅淅沥沥的,无月也无星的夜晚,唯余一盏路灯形单影只。
她望着昏暗的光线沉默,良久后,仰头呼出一口气,起身出门。
第二次来到墨色,比第一次要轻车熟路得多。
叶蓁在门口收起伞,放到门口架子上,转身推开门。
一如既往稳淡舒适的深蓝色环境,这次台上换了个女歌手,像是广东人,粤语歌唱得情意绵绵。
环视一圈,叶蓁坐到吧台前。
调酒师递上酒单,笑着倚在吧台前:“同学喝点什么?”
“我看一下。”叶蓁随手翻开手中设计很特别的酒单,顿了一下,抬头去问调酒师,“你们这里,方便给别人带个话吗?”
调酒师被问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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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眼前面孔漂亮得惹眼的女生神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他犹豫了一下:“您要给谁带话?”
叶蓁垂眸想了想:“你们老板。”
“我们老板?”调酒师讶异,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有人在叶蓁旁边坐下,屈指敲了敲台面:“找我做什么?”
叶蓁回头,坐到她身边的年轻男生穿着白色圆领卫衣,面容很熟悉。
这应当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她这样其实很冒犯,叶蓁顿了下,手按在酒单上,先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叶蓁。”
“我知道你的名字。”白衣男生笑了笑,伸出手,“靳然,阿既有和你提过我吗?”
叶蓁摇摇头,声音清淡:“我和他不熟。”
靳然挑了下眉,收回手,轻点大理石台面:“刚才我没听错的话,你找我?”
叶蓁“嗯”了一声。
“要不要喝点东西?”靳然目光落在她压着酒单的手指上,玉骨一般修长纤白,他重新看向她的眼睛,“有几款无酒精的冷饮味道还不错。”
叶蓁垂着眼,指腹在酒单上下滑,最后点在一款图片为淡绿色的酒品上:“这个吧。”
竹叶青。
靳然给调酒师打了个响指,随后对她说:“竹叶青的度数在十度左右,你喝过酒吗?”
“没有。”叶蓁合上酒单推回去,想到什么,又改口,“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酒精过敏。”
“酒精过敏?”
叶蓁很轻地摇了下头,语气平静:“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想试一试。”
靳然一时沉默,挑了下眉,心里闪过几分荒唐。
一杯竹叶青很快调制完成,调酒师点缀一片罗勒叶端上来,整杯酒颜色淡绿,清新得像夏日荷塘。
叶蓁伸手去拿的时候,靳然先她一步,挡住了那杯酒。
少女侧眸报以疑惑,靳然打趣道:“不行,万一你真喝过敏了,我们墨色百口莫辩。”
“我有分寸,不会怪到酒吧头上。”
她很淡地笑了下,深蓝色灯光下,一双微微上扬的狐狸眸像坠入深海的宝石,静光流转。
靳然发现她不爱笑,进门到此刻,现在才勾了下唇,还只是浅浅的弧度。
他有片刻的恍神,还是没有收回手,正色道:“我要为我的酒吧负责。”
叶蓁安静几秒,倒也没有再坚持:“那方便给我一张便签和一支笔吗?”
靳然顿了顿,招手让服务生去拿。
钢笔拿来,叶蓁低头,在便签上写下一串英文邮箱。
她的字很工整,不同于本人长相的美色过浓,反而是清清秀秀的正楷,像是从小练出来的。
写完,她撕下来递给他。
靳然接过,不由得诱惑:“这是?”
“麻烦你转交秦既南。”叶蓁垂眼,“这是选修课老师的邮箱,下周五之前,要交一篇1000字以上的影评作为结课作业。”
小舞台上女歌手的声音停顿又续上,这次是换了一首更哀婉的歌来唱,再经典不过的吴哥窟。
靳然摩挲着薄薄的便签纸,侧眸看过去,她不知何时把那杯竹叶青端到了面前,正在握着玻璃吸管轻搅。
“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
一道情理之中的疑问,叶蓁动作微停,浅绿色酒液中的冰块正在不断融化,细小雾珠争先恐后冒出来,又消失在杯壁。
她因为这个问题沉默下来。
为什么呢?
她也想过许久这个问题。
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处理这个问题。直接漠视也好,当普通同学发个微信也好,如若她内心坦荡清白,怎么做都是最优解。
叶蓁松开吸管,手下滑,握住冰凉杯壁。
她抬眼,很静地对靳然笑了下:
“因为我觉得,止步于现在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第 23 章
叶蓁的生活重归于平静。
学期最末的两个月如流水般一晃而过, 在北城的空气逐渐变得炎热干燥的同时,她也每天忙碌在各门专业课的考试中,无法分出心神再去思考别的东西。
经典电影赏析的最后一节课, 教室内寥寥无几人, 大家通过邮箱交了作业之后,大多都不肯再来上这最后一节课, 叶蓁踏入教室, 依旧坐在角落。
秦既南自然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叶蓁托着脸,视线聚焦在屏幕上,画面闪过眼前,声音听进耳中, 她一动不动良久,最后眼眶发酸, 才缓慢眨了眨。
那天晚上下了雨, 两个小时的电影播完,她在廊下撑起伞,同左左右右的人一同汇入雨中,雨珠坠落伞面, 耳边是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抬头, 盯几秒模糊雨雾, 想起上一次秦既南走在她身边, 小小伞面之下,二人被无限拉近的时刻。
至近至远。
或许现在才是最合适的距离-
期末考试完全结束, 暑假来临,学校里尽是一片欢腾的气氛, 叶蓁和几位室友告别,她最后一个回家, 回家没多久,就被孟书华带去了栖云寺。
这是孟书华的习惯,叶蓁忘记了从哪一年开始,孟书华养成了念经书的习惯,从此每年暑假,都会带她去北郊的栖云寺居住禅修。
寺庙生活简单而枯燥。
叶蓁和妈妈随寺庙师父们一起住在后山的禅院,夏日山上清幽,然而蚊虫遍布,没住几天,她身上就被咬了大大小小的包,只能涂青草膏来止痒缓解。
栖云寺开静晨起的时间是每天早上四点半,而后是朝课早斋,一整天都要按照规矩的时间生活做事,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和私人时间。
打坐与经行的时候,大殿之上除却木鱼声外阖静无音,叶蓁闭着眼,耳边听见蝉鸣,听见风声,听见叶簌。
大脑一片空茫,方才师父们讲的经文,她一句没记到脑子里去。
微微仰头,叶蓁很缓地睁开眼皮,菩萨高座,低眉垂目与她对视,手中握着柳叶净瓶。
很多人都信佛,神佛所在,象征寄托,象征希望。
叶蓁却觉得,它更多象征,是权威与规训。
殿外飞过一只不知名的鸟,停在院中高大的银杏树上,张嘴啾啾地鸣着。
仰头对视良久,沉沉檀香中,她忽然想到秦既南,想到他斜倚香案,以香火去点烟的僭越举动。
那时他在殿内,她在殿外,而今时空对换,她仍旧是被束缚的那一人。
习以为常之后,寺庙生活过得很快,八月底,孟颜从香港毕业回北城,叶蓁也快开学,终于能收拾东西和孟书华一起离开。
孟书远开车来接她们,见到叶蓁的第一眼便皱了皱眉,摸摸她的头:“瘦了。”
后座车门被从里面打开,孟颜探出头来拉叶蓁,闻言翻了个白眼:“能不瘦吗,天天在寺庙粗茶淡饭的,是我我一口吃不下直接变骨灰……”
“颜颜!”孟书远难得对女儿严辞。
孟书华在副驾驶拉上安全带,不咸不淡地看了侄女一眼,八月底北城天气仍然炎热,她却还是穿了一袭黑色长袖裙,头发一丝不苟绾在脑后。
孟颜撇了撇嘴,凑过来心疼地捏了捏叶蓁尖尖的下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表姐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
叶蓁回过一点神,转移话题:“表姐,你现在是彻底毕业了吗?”
“是呀,论文拖拖拉拉弄了好久教授才给我通过。”说起这个,孟颜立刻打起了精神吐槽,“你不知道我导师多烦人,蓁蓁,希望你写毕业论文的时候不要碰上一个很mean的教授,我室友她论文就过的很轻松。”
叶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过今晚我们吃饭小姑也会过来,庆祝我研究生毕业。”孟颜扭头,“小姑之前是不是也来过北城一次,但那时候我在学校,没赶上。”
“嗯,小姨那次出差路过的。”
“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漂亮,我想死她了。”
叶蓁弯弯唇:“小姨比去年变得更漂亮了。”
“我就知道,她真是我最崇拜的女人——”
“安静点。”
孟颜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前座的冷苛女声打破。
孟书华半闭着眼,背靠座椅,长辈姿态:“你们俩聊得够多了。”
孟颜瞪大眼睛,刚想张嘴反驳,从后视镜中看到孟书远扫过来的一眼。
她握住拳,忍了下来。
后半程一路安静,叶蓁低头将手里的手机开机,进寺庙的时候就被孟书华收走,一开机,各种消息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其中程锦给她发了很多条,抱怨她为什么失联。
叶蓁如实回复她,之后再往上翻,看到学生会群和年级群,同学们暑假的闲聊蜂拥而至。
包括朋友圈也是,滑下去,一水儿分享暑假生活的,或是去律所实习,或是去旅游,或是参加各种比赛拿奖。
世界逐渐从失真染上彩色。
叶蓁看了好久,从朋友圈转回消息页面的时候,忽然看见学生会群冒出了小红点,她点进去,见何弘正在里面和人闲聊,发了一张红色跑车的照片,说是自己新装的。
有男生眼尖,瞥到照片右上角露出的黑色跑车一角,调侃说那辆的看起来更帅点。
何弘很快回复:【你丫有眼光,那是南哥的。】
她的指腹陡然停在屏幕上。
默然两秒,叶蓁从联系人中点开那张黑白的头像,进入他的主页。
过去两个月,秦既南只发了一条朋友圈。
是一张合照,背景贵气奢华,十几个人站在一起,都是同龄的青年男女,穿着姿态张扬散漫,簇拥在最中间的人戴着生日帽,脸上身上全是蛋糕,叶蓁勉强辨认出应该是她见过的那个墨色老板,叫靳然。
秦既南的配文很简短,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的生日蛋糕emoji。
他抄兜懒懒地站在寿星左侧,一身黑衣,身姿挺拔,寿星右手边的人则穿着粉色蓬蓬裙,明媚如春。
叶蓁的视线在桑宁脸上停留了好多秒。
泡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子,眉眼之间都写满了无拘无束的恣意。
孟颜靠过来,好奇:“蓁蓁,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叶蓁关掉手机,视线移向前方,“快到了吧。”
“对,前面路口左转就到了。小姑说她在门口等我们。”孟颜被转移注意力,晃了晃手机。
话正说着,车拐过路口,叶蓁远远便看到小姨在餐厅门口的榕树下等着。
叶片清绿,小姨穿了条质地柔软精良的无袖白色连衣裙,发丝蓬松如水,整个人在夜色将暗的时刻漂亮得如同一只白天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颜夸张地感叹了一声:“小姑怎么回事,一年比一年漂亮。”
“不过蓁蓁,”车停稳,下车时孟颜趴在叶蓁耳边咬耳朵,“你真的好像小姑,从长相到气质,我有时候觉得你该是小姑的女儿才对。”
“表姐你也像的。”叶蓁无奈,舅舅和妈妈小姨三人是亲兄妹,长相本来就肖似。
“我没有你像。”孟颜痛心疾首,“这基因排列组合怎么回事,孟家的基因彩票全中你和小姑身上了。”
二人下了车,前面孟书云正在和孟书华聊天,看到她们下了车,还没招手,孟颜先一步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姑,好久不见。”
“颜颜越长越漂亮了。”孟书云促狭道,“果然去香港上了学气质都不一样了,有几分港风美人的感觉了。”
孟颜根本不信,撇撇嘴:“小姑你就哄我吧。”
孟书云眨眨眼:“哪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叶蓁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到两人说完话,才弯弯唇:“小姨。”
孟书云一早便看见她了。
这姐妹俩的性格几乎算得上一个天一个地,孟书云拉着叶蓁的手上楼梯,忍不住说:“怎么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瘦了。”
“夏天热,其实也没瘦多少。”叶蓁笑着回答。
“那秋冬得好好补回来。”孟书云说着偏头去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姐姐,欲言又止,很轻地叹了口气。
包厢是孟书远定的,专门叫人布置过,为的就是庆祝孟颜毕业。
席间开了一瓶红酒,除了孟书华与叶蓁外,其他人都喝了一点。
因为有孟书云与孟颜在,气氛还算热络。谈及毕业后的去向,孟颜有些烦:“offer倒是收到了几个,但是我都不太想去。”
“那你想去哪?”孟书云问。
孟颜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想去小姨的公司,既是世界五百强又是外企。”
“我记得秋招已经开了,你投了吗?”
“投了,但一直没有结果。”孟颜吐吐舌头。
“那你把简历发我,我去人事部帮你内推一下。”孟书云戳戳孟颜的脑袋,随即转过来问叶蓁,“蓁蓁去律所实习了吗,你开学大二,假期应该可以去了。”
“我——”
“她不去。”叶蓁刚张嘴就被孟书华打断,孟书华语气淡淡,“她继续读研究生和博士。”
孟书云怔了一下。
玻璃杯中的白水在光下飘着暗沉沉的浮光,叶蓁的力道在一瞬间收紧又松开,她起身平静地笑了笑:“我去趟卫生间。”
“我跟你一起。”孟颜立刻起身。
二人起身离开包厢,门尚未关实的时候,里面隐约传来小姨的劝解:“二姐,你不要把蓁蓁管得这么严,她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你要尊重一下孩子……”
“她是我的女儿,听我的就是最好。”
“万一蓁蓁不想……”
“她凭什么不想。”孟书华的嗓音极冷。
孟颜重重地拉上了门。
回过头,她去看身边的表妹:“蓁蓁……”
叶蓁抬头对她笑了笑。
孟颜有些担忧地问:“蓁蓁,你想读研究生和博士吗。”
二人此时离开了包厢,走到长廊尽头,转角就是洗手间,叶蓁脚步停住,仰头从墙上的方形小窗望出去。
窗外孤星伴月,夜幕无垠,从她的视角却只看得见小小一扇方形。
“表姐……”她声音轻得仿佛虚无缥缈,“我想做什么,喜欢什么,重要吗……”
反正,都不配她自己来选-
从洗手间出来,孟颜却不想再回包厢继续吃饭。
她心里堵得慌,拉着叶蓁直接离开了餐厅,在路口拦出租车时给孟书远打电话。
“爸,”孟颜张口就来,“刚才那海鲜吃得我肚子好疼,我让蓁蓁陪我去医院看看,晚上蓁蓁睡我们家,你和姑姑说一声。”
“肚子疼?”孟书远闻言坐不住了,“你们俩在哪,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爸爸,我们已经在医院了,而且不严重只是有一点点疼,不信你问蓁蓁。”
冰凉的手机直接贴到耳边,叶蓁吓了一跳,她茫然地看着孟颜,后者对她挤眉弄眼。
“舅舅……”叶蓁硬着头皮撒谎,“表姐她确实,是有一点不舒服,我们,我们应该,快到医院了。”
孟书远顿了一下,半信半疑的口气:“真的?”
“真的……”
“行吧。”孟书远笑了一下,“那你好好照顾你表姐,需要舅舅晚上去接你们吗?”
“不用了爸!”孟颜抢过手机,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正好此时有辆出租车停住二人面前,孟颜拉着叶蓁上了车。
“表姐,我们去哪?”
“去玩。”孟颜晃了晃手机,“有朋友在酒吧办party,反正和姑姑说了你今晚去我家睡,我们今晚可以随便玩。”
叶蓁微怔。
她微凉的手被孟颜捏了捏,孟颜眨眨眼:“蓁蓁你还没去过酒吧吧,别管姑姑的话,我带你去。”
安静片刻,叶蓁弯弯唇:“好。”
二人直接把手机关了机,长辈们的电话都被隔绝在外,下车时,叶蓁心底忍不住惊讶。
比之青鸟巷一间间小小的清吧,孟颜带她来的这个显然要正规豪华得多,上下三层楼,门头处灯带环绕,暗光流彩。
一楼是无尽的喧嚣,年轻男女在舞池中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扭动,进去的一瞬间,叶蓁差点觉得自己耳膜要被震破。
“我们!去二楼!”孟颜在她耳边扯着嗓子说。
叶蓁觉得自己已经快被吵聋了,点点头跟着孟颜去坐电梯。
二楼和一楼隔着透明的隔音玻璃,电梯门打开,走两步便可以俯视楼下气氛雀跃的人群,像从真空罩中看世界。
孟颜领着她左转右转,进了一个包厢,门一打开,满天的泡沫和彩带迎面冲落,伴随着戏谑的欢呼声:“恭喜孟姐毕业!”
视线和脸都被彩带糊上,叶蓁听见孟颜笑骂:“好啊你们,给我搞这种是吧。”
叶蓁抬手擦了擦脸,低头看见自己的白T恤和牛仔裤上也挂满了彩带和泡沫,像即兴的涂鸦一般。
包厢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笑:“怎么了孟颜,不惊喜吗?”
“专门庆祝你毕业搞的,你还不给我们感动哭一下。”
有人注意到了叶蓁:“这是?”
“哇靠,孟颜你可以啊,还带了个大美女过来。”
孟颜就近揣了那人一脚:“放什么屁,这是我表妹。”
“是妹妹啊。”几个女生纷纷笑了,“你哪天上掉下来个这么漂亮的妹妹,来,跟姐姐们坐。”
“都滚滚滚。”孟颜拉着叶蓁在一个双人沙发坐下,“我表妹内向,你们别吓着她。”
“你怎么这么护犊子啊,我们看上去像坏人吗?”
“就是就是。”
……
叶蓁刚进来时有些手足无措,待坐定之后,听着那些并无恶意的笑闹,心情渐渐镇定下来。
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触到孟颜的社交圈,鲜活的,热闹的,丰富的同学朋友们。
在场的人跟她打招呼,叶蓁依次弯唇应过去,报出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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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门时灯光昏暗,众人只觉得她看身材漂亮,现在坐到沙发下光线稍亮一点的地方,少女笑意清淡,容色却逼人。
几个男生瞬间愣了愣,呼吸不由自主放缓。
叶蓁没注意那么多,打完招呼,孟颜端了两个杯子给她选:“蓁蓁,喝酒还是鲜榨果汁?”
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透出极深的光泽感。
上次在墨色,最后临走前,她将那杯竹叶青喝去了大约三分之一,回寝室只觉得困,倒没有其他的异常反应。
叶蓁对孟颜笑了笑,接过那杯朗姆酒。
入口是细致的甜与辣,冰块轻撞玻璃杯壁,也一同将喉咙撞出冷凉之感。
她还尝到了一点橙汁的香气。
“味道如何?”孟颜观察着她的神情。
叶蓁双手交握,握住杯子,垂睫想了三秒,给出一个答案:“是夏天的味道。”
孟颜眼前一亮,激动地抱上来:“不愧是我亲妹妹,喜欢的感受的都和我一样!”
叶蓁慢慢喝着,她轻敲杯壁,观察冰块融化成气泡,一个个雾化的水珠在粼粼光线下像日光反射在雪地。
视线聚焦,不知不觉喝完一整杯,思绪也变得越来越慢。
孟颜的朋友们聚成一圈在玩游戏,叶蓁婉拒邀请,只是支着脸在角落看着,时不时给自己加酒。
好苦,又甜,她讨厌的,喜欢的,两种味道糅杂。
但身体的本能似乎是渴望。
孟颜分神来关心她,瞪大眼睛看到空了一半的酒瓶:“蓁蓁,你不能再喝了。”
酒杯被夺,叶蓁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了笑:“好。”
她说话语气正常,面色仍旧白皙,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
孟颜更惊讶:“不是吧蓁蓁,你酒量这么好?”
“没试过。”叶蓁摇头。
“看来是基因。”孟颜啧了一声,笑眯眯道,“我和你舅舅都千杯不倒。”
叶蓁撑着沙发起身:“表姐,我去洗手间。”
“我带你去。”孟颜也起身。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孟颜把叶蓁送进去之后,就在门口等。
叶蓁轻一脚重一脚地去找空隔间。
酒吧洗手间的光线并不明朗,布局复杂,弯弯绕绕,她从隔间出来,摸索着再找到出口的时候,门口已经不见孟颜的身影。
叶蓁靠着墙,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大脑思绪像被什么黏住了一样,她慢吞吞想了许久,才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包厢在电梯口右侧第三个。
头有点疼。
叶蓁脚步虚浮地走到包厢前,推开门,一阵酒气和聊天笑声而来。
更大,更豪华的包厢。
浮光紧簇,一群陌生的面孔。
她和包厢内众人面面相觑,足足反应了十来秒,才迟钝道:“对不起,我走错了。”
里面的人也静了一瞬,在叶蓁关上门离开后,有人先出声:“这谁的朋友?”
大家都摇了摇头。
“这长相……”
“这也太正了,那胸那细腰,看起来能要人命。”穿着花衬衫的男生瞬间从沙发上坐直身子感叹,“我得去问问这是谁。”
“你小子色心不改,见着美女眼睛都看直了。”有人笑着骂他,顺便碰了碰旁边的靳然,“靳然,这酒吧不是你家的吗,快帮他找那美女。”
靳然捏着酒杯,神色不喜不怒,只目光朝自己右侧的单人沙发上瞥过一瞬。
阴影昏暗,照得沙发上的人神色晦暗不明,穿花衬衫的男生还在荤素不忌地说些下流的话,下一秒忽然一声巨响,面前的水晶圆几猛地被踹翻。
开封的、未开封的酒和玻璃杯一起,随着圆几四分五裂,酒液蜿蜒。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过去:“阿既……”
秦既南神色冷冷,长腿一抬,迈过一片狼藉。
大家都被吓到,又一头雾水,猜不到前因后果,却是第一次见秦既南当众发脾气。
他素来为人漫不经心,性格虽然冷淡倨傲了些,却不屑于跟别人计较,做上不得台面的事。
“靳然……”等他走,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出声问,“这是怎么了?”
靳然不说话,视线淡淡,斜睨方才开叶蓁玩笑的几个人。
美人恩,英雄冢-
离开包厢,没走几步路,秦既南便看见了叶蓁。
消失在他视野里将近四个月的人,此刻就靠在不远处走廊的墙上,她似乎是走累了,姿态难得的懒散,脑袋向后靠着,不知在回忆什么。
秦既南站在原地没动。
少女动了动脑袋,歪头看到他,神情一片茫然。
她定定地盯着他,视线缓慢聚焦,红唇微张,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秦既南。
她念的是他的名字。
又过了片刻,她朝他走过来。
一步两步,脚下像踩着棉花,轻飘飘的,快到他面前时,还被自己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秦既南一把扶住她,少女浑身上下都软得像没有骨头。
叶蓁顺着低头,轻柔的发丝和视线一同落到他手背上,一阵痒意。
“叶蓁。”秦既南眉色暗淡,垂眸便对上一双带着若有若无媚意的狐狸眸。
酒气浓重,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叶蓁点了点头,仰头,慢吞吞:“我好像,迷路了。”
“你不是酒精过敏吗?”
“不,不过,敏。”她吐字缓慢,思绪转动迟缓。
她几乎整个背都靠在他臂弯里,没说让他放手,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浑身软得没什么力气,只仰头盯着他看。
秦既南稍一低头,便碰到她的发丝,鼻息和呼吸都缠绕在咫尺之距。
叶蓁大脑像浆糊,视线直勾勾落在眼前人脸上。
片刻,她轻轻抬手,碰到秦既南的眉骨。
秦既南一愣。
流玉般的指尖,滑过他鸦黑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经过唇边,若即若离的触感,最后落在他下颌处。
她的视线也随着指尖滑落。
按在下颌边那颗淡灰色的小痣上,叶蓁呓语喃喃:“是你——”
走廊光线迷醉,斑驳晕染着少女眸中光彩,她歪歪头,长发海藻般堆在秦既南手臂上。
玫瑰般的暖香,混着酒精,挑弄每一根神经。
秦既南眸色加重,闭了闭眼,他隔衣握住她的手腕,喉结滚动:“叶蓁,你是喝多了还是疯了。”
“我没有。”她反勾他小指,仰颈,闭眼踮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女冰凉柔软的唇,贴上他下颌,染着痴恋的吻,印在淡灰色的小痣上。
秦既南力道骤松,二人纠缠着的手指,瞬间重重跌落。
第 24 章
孟颜在洗手间门口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人。
她心里有些不安, 进洗手间里面去寻找,一边走一边喊着蓁蓁,始终无人应答。孟颜看到洗手台前有一个波浪卷发的女人在洗手, 便走过去询问:“你好, 请问你有看见一个穿白T恤牛仔裤的女生吗?”
女人在对镜补妆,闻言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 她长什么样子?”
“很漂亮。”孟颜忙不迭道, “非常漂亮,眼睛很大,黑色长发。”
粉饼盒合上时清脆的一声啪嗒,女人恍然大悟:“那个小姑娘我有印象, 刚才还在这儿呢,我看她好像从那个门出去了。”
孟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脸色一变。
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这间酒吧洗手间的构造特殊,有两个门,另一面通向另一个走廊的包厢。
向女人道了谢,孟颜忙不迭绕到另一侧的门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蓁蓁, ”
“蓁蓁——”
边走边喊着, 走廊偶尔路过几个醉醺醺的人, 孟颜偏身躲过, 余光里瞥到前方两个相拥的身影。
她视线不经意掠过,又猛地收回定格, 瞪大了眼睛。
那和男人半搂半抱的女孩,怎么那么像她家蓁蓁。
男人垂着头, 一身黑,灯光昏暗, 看不清年龄长相,身材却很优越,隔这么远也看得出颀长身形。
饶是如此,孟颜还是瞬间怒上心头,她气冲冲地大步走过去,右手猛地从秦既南怀中把叶蓁拽出来,想都不想,另一只手直接扬起去扇他。
“流氓!”
两个字带着怒气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秦既南偏身,掌风迎面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印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顿了顿,荒唐地呵笑一声,舌尖轻抵了下隐隐作痛的下颚。
叶蓁被拽的踉跄几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大理石墙面。
孟颜扶着叶蓁,看向对面的人张口就骂:“在这里还敢耍流氓,你不许走,我现在就报——”
“警”字还没说完,几步路之外的人缓缓抬起了头。
年轻男生气质斐然,一身暗色与黑发衬得皮肤更加白,五官有种冷漠的英俊,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孟颜一时噤声。
北城顶级名门养出的权贵感。
孟颜不知为何,手心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视线从叶蓁身上划过一圈,最后停在她身上,淡淡问:“你是谁。”
毫无情绪,但极好听的一管嗓音。
孟颜回过神来,晃晃脑袋,怒声:“你问我是谁?你怎么有脸问,你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我今天必须报警。”
“表姐——”
一连串炮仗般地输出之后,靠在墙上的叶蓁忽然迷茫出声。
孟颜连忙扭头:“蓁蓁,你怎么样了?刚才这个人怎么欺负你的,别害怕,表姐带你去警局。”
叶蓁漂亮的眼睛茫然无措眨着。
她缓缓偏头,勉强掀睫看过去,呢喃:“秦既南。”
“你说什么?”孟颜听到模糊不清的三个字。
“她在喊我的名字。”
秦既南从宝蓝色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咬在唇间,砂轮滑动,蓝金色火焰跳跃,映着少女黑长的睫毛。
视线触及,他动作停顿,微重地咬了下烟,抬手摘下,丢进一旁垃圾桶里。
“啊?”孟颜睁大眼睛,一时没消化过来话里的意思。
秦既南转着打火机,嗤笑一声,懒懒撩眸:“表姐,你要报警抓我之前,是不是该先了解下事实真相。”
孟颜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转头去看叶蓁,却见少女正眼也不眨地盯着秦既南看。
他却转身回包厢。
孟颜揉揉自己的脑袋,没一会儿,秦既南从里面出来,走近把一件薄夹克裹在了叶蓁身上。
她这时候听话得很,看着他,毫无反抗之意。
两人之间气氛织出一张密网,无言暗昧,透不进旁人一丝一毫。
孟颜快惊掉下巴。
片刻后,秦既南侧头,对她很轻地挑了下唇,口吻带着几丝正经:“表姐,刚才是你表妹,强吻我。”-
夜色如雾。
坐进车后座,孟颜仍然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叶蓁已经在座椅里闭上了眼睛,身上盖着价值不菲的外套。
十分钟之前,秦既南说送她们回家,孟颜本想拒绝,但转念又想到她和叶蓁两个女生打车有可能遇到危险,于是张口答应了下来。
更重要的,是她好奇这个人。
她一贯冷心冷情独来独往的表妹,竟然和男生有了牵扯,孟颜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把叶蓁摇醒问个清楚。
她在心里诽谤着,车外走来秦既南的身影,他拉开驾驶座车门,手里掂着个冰袋。
孟颜心里一梗,带点愧疚地开口:“刚才,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是……”
“没事。”秦既南敷着冰袋,单手转方向盘,“当时的画面是很容易误会。”
孟颜听他口气好了些,松一口气,接着问道:“那你们刚才是?”
“她喝多了。”
秦既南偏眸,慢条斯理,“可能有些神志不清。”
“啊?”孟颜糊涂,“你和蓁蓁在谈恋爱吗?”
秦既南淡淡勾唇,语气意味深长:“你应该问她。”
“这样啊……”孟颜挑眉,若有所思,“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秦既南。”
“哪三个字?”
路口绿灯眺红,秦既南踩下刹车,转身笑了下:“表姐,或许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会更方便。”
车内顶光下,他的笑容恰到好处,礼貌而不冒犯,五官清俊好看,实在是太容易博得人的好感。
孟颜也恰有此意,愉快地掏出手机和他加上了微信。
聊天框里,看着发来的“秦既南”三个字,孟颜在唇齿间咀嚼过一遍,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姓什么不好,竟然姓秦。
车开到孟家小区门口。
孟颜先向秦既南道谢,叫醒叶蓁,她迷迷糊糊,睁眼看人时眼神让人心软。
孟颜放轻声音:“蓁蓁,我们回家睡。”
叶蓁轻轻地逸出一声嗯,头脑迷茫发胀,半倚在孟颜身上下车。
车内重归一片寂静。
夏日的夜晚是绿色的。
秦既南坐在车里,降下车窗,目送着她们走远。
他手肘搭在方向盘上,支着脸,拇指不经意间蹭到自己下颚小痣的位置。
微僵住,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玫瑰色的唇,柔软的手,带着冰凉酒气的呼吸。
她仰头看他,眸中像盛了酒,浸着他的瘾。
燥热夏夜,秦既南重重呼出一口气,点起那支在酒吧时未燃的烟-
叶蓁第二天在陌生的卧室醒来。
倒也算不上完全陌生,只是她许久没来舅舅家和表姐一起住,醒来后花了几分钟才辨认出这是孟颜的卧室。
太阳穴处隐隐作痛。
其实一夜睡得极好,是放暑假以来最安眠的一晚。叶蓁揉揉脑袋,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去卫生间洗漱。
这动作惊醒了孟颜。
她往脸上泼清水时,孟颜打着哈欠来到卫生间门口,靠着门边:“第一次喝醉的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一点点。”叶蓁下巴上挂着水珠,“头有些疼。”
“头疼?那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毛巾擦着脸,叶蓁听到这句话,动作明显一顿,毛巾耷在指尖,她看到镜中的自己。
一帧帧画面瞬间挤入脑海。
她是如何看到秦既南,如何走过去,如何绊倒在他怀里,又是如何……
主动仰头去亲他的下颚。
那时她觉得热,热是在心里,渴求冰凉,他的手很凉,皮肤也温凉,像能止渴。
……
叶蓁闭上眼,用力到睫毛都颤了几下。
片刻,她俯下身去接凉水:“不记得了。”
“真的?”孟颜狐疑。
“怎么了表姐?”叶蓁回头,眼神中透出一丝疑问。
孟颜摸下巴:“昨晚你在酒吧……额,遇见了一个人,他自称是你的同学,是他送我们回来的。”
“谁?”
“他说他叫秦既南。”
叶蓁将毛巾挂回货架上,垂下眼,声音很静:“嗯,他是我学长,学生会认识的。”
“你们熟吗?”
“不太熟。”
“真的吗?”孟颜挑了下眉,随意故作苦恼状,“那怎么办,我昨天不小心冒犯到人家了。”
“什么?”叶蓁转头。
“我打了他一巴掌。”
“?”
叶蓁缓缓抬睫。
孟颜无辜道:“我也不是有意的,昨天我找到你的时候就看到他搂着你,我当然以为他是什么流氓,所以就……”
叶蓁僵住。
这部分她竟然没有记忆。
但她记得很清楚,是她主动靠在秦既南怀里,去碰他的脸的。
淡淡吐出一口气,叶蓁问:“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昨天还是他送我们回来的。”孟颜此刻困意完全消失,无比清醒,“不过我问你们什么关系,他说让我问你。蓁蓁,什么情况啊,你可不能瞒着表姐。”
“同学关系。”叶蓁觉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这些内容。
“我不行。”孟颜做西子捧心状,“我们蓁蓁长大了,有事都不告诉表姐了。”
叶蓁心绪杂乱,没陪孟颜演这场戏,一整天都很沉默。
孟颜开玩笑问了两句,很快抛之脑后,过两天,和孟书远一起送叶蓁返校。
这种时候,孟书华是一惯不来的。
叶蓁大学开学,她任职的大学也开学,作为教授有许多工作要忙碌,无暇分神。
孟书远帮忙将行李送到宿舍里,叮嘱几句,叶蓁乖乖听着,孟颜反倒先觉得烦:“好了好了爸,蓁蓁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你快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
“你不走?”
“我当然要帮蓁蓁收拾了,而且我还没来过A大呢。”孟颜竖眉。
“好。”孟书远无奈,从手机里给叶蓁转了五千块钱,“蓁蓁,那你表姐就留给你了。”
“舅舅路上开车慢点。”叶蓁还在擦着衣柜,闻言回头。
孟书远摆摆手离开。
她们是最早到的,没过多久,几个室友也陆续到来。
孟颜依次打招呼,得到了三声甜甜的表姐,心花怒放之下提出中午请大家吃饭。
唐雪莹下意识看向程锦。
梁从音神色未变,仍然是温温柔柔的笑:“我怎样都可以的。”
见大家都在看她,程锦一时有些别扭,轻哼了一声:“都看我干什么,表姐的面子我还能不给吗?”
“那就定下来了,大家想吃什么,我定餐厅。”孟颜拍手。
“食堂可以吗?”唐雪莹在角落小声说。
“当然可以啊。”孟颜笑盈盈的,“你们食堂有什么特色吗。”
“当然有。”程锦兴致勃勃地翻出手机相册,“表姐你来看看你想吃什么?”
她们俩性子相近,几乎是一见如故。
最后在食堂吃了川菜,吃完饭,叶蓁带孟颜逛校园,孟颜不断感慨:“不愧是top级学府,就是比我们学校好,想当年我就差了30分,不然我就能和你成校友了。”
二人说着路过学校内的咖啡店,叶蓁停步:“这家咖啡听说挺好喝的,表姐你要喝吗?”
“好啊,这里面兼职员工是不是都是你们学校员工呀?”
“好像是。”
“那我要喝两杯,A大学子亲手做的咖啡,让我变身文曲星,面试直接过过过。”
“表姐你一定可以的。”叶蓁弯唇笑了笑。
二人推门进咖啡店,点了一杯拿铁一杯焦糖玛奇朵,叶蓁什么都喜欢甜的,唯独咖啡,她只喜欢喝拿铁。
七分甜恰到好处,不腻不苦,牛奶香气丰盈。
等待的时间里,二人靠着等餐台聊天,孟颜视线随意一瞥,忽然定格:“诶,那是不是你那个同学?”
叶蓁循声看过去,咖啡店透明的玻璃墙外,秦既南和另一个男生正向这边走来。
夏末之时,银杏叶渐黄,空气里铺着金灿灿的阳光,他一路踩着阳光和落叶,面庞和身形被衬得格外好看。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眸。
他没有朝这边看。
片刻,推门声传来,明显的停顿。
而后是渐近的脚步声,随后点餐台处传来秦既南身旁那人和店员说预点单单号的声音。
孟颜轻扯叶蓁衣角:“不打声招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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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的咖啡已经准备好了,麻烦来这边拿。”店员小姐姐笑容甜美。
叶蓁拉着孟颜微微侧身。
秦既南和他的朋友走过来,小小的取餐台瞬间变得拥挤,叶蓁还没出声,忽然听见孟颜“嗨”了一声。?
叶蓁抬头,耳边又传来一句“表姐”。
……
孟颜很自来熟地打招呼:“你们也过来买咖啡呀?”
秦既南点点头,视线掠过一旁神情有明显凝滞的少女。
她一个眼风也没给他,把他当空气。
秦既南盯两秒,收回视线。
“几位的咖啡都已经好了,都分开打包吗?”
“嗯。”
叶蓁和秦既南同时出声。
叶蓁顿了顿,从店员手里接过两杯咖啡,一杯塞给孟颜,快速跟店员说了句谢谢,拉着孟颜离开咖啡店。
目送两人离开,一直在旁边的秦既南室友许子安好奇:“这是你朋友?”
“认识。”秦既南懒懒应道。
“她旁边那女生看着有点眼熟啊,好像什么时候见过。”许子安随口说着,接过店员的两杯咖啡,“诶”了一声,“不对吧,你的这杯拿铁上为什么写着叶同学。”
秦既南被拉回一点注意力。
“不过这跟你点的好像一样啊,只不过是七分糖。”许子安问店员,“你好,是不是搞错了?”
店员脸色一变:“不好意思同学,我好像把这杯拿铁和刚才那位女同学的弄混了。”
许子安“啊”了一声,他瞄了一眼那个叶字:“我想起来了,这女生我好像在论坛上看到过照片,是不是法学院的那个那个特漂亮的来着。”
店员着急得不行:“同学,我给你们重做一杯行吗?”
“不用。”秦既南伸手拿走那杯咖啡。
咖啡店外,叶蓁走了几步路,喝第一口时,便察觉到了不对。
有些过分苦了,她点的是七分糖,按道理不会这么苦。
低头看了一眼纸杯上的标签,拿铁,正常冰,无糖。
秦同学。
不是她的。
那她的那杯是到了谁手里。
倏地停步,孟颜吓一跳:“怎么了蓁蓁。”
“咖啡拿错了。”叶蓁说着转身,视线突然又瞥到杯口的口红印。
吃完饭,孟颜补妆时,硬是给她也涂了一层口红。
进退两难,叶蓁在原地微微皱了皱眉,不远外从咖啡店里走出两个人,停在了她身边。
男生小臂微垂,相同的白色咖啡杯,碰了碰她的。
叶蓁抬头。
秦既南眉梢眼角带着午后懒散,漫不经心问道:“换吗?”
第 25 章
“?”
两款相同的咖啡杯靠在一起, 一杯印着口红印,一杯未开封。
叶蓁视线在秦既南清晰分明的下颌上扫过一圈,吐出两个字:“不换。”
意料之内的结果, 秦既南很轻地挑了下眉。
孟颜刚想说话, 下一秒就被叶蓁拽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手里咖啡打开,秦既南喝了一口, 方糖混着牛奶的香气溢满口腔。
和那天她靠过来时一样柔软。
许子安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 摸着下巴碰了碰秦既南:“怎么回事,有情况啊?”
“没情况。”纸杯在手里转了一圈,秦既南淡淡嗤了声,“走吧。”
开学没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秦既南在路上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他本来和靳然约好了地儿,去的中途, 行程被截断。
“我车被人撞了, 现在在交管局这儿……”靳然的语气有头疼,“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阿澈呢,你们人没事吧?”
“我没事,阿澈我找人送去最近的医院了。他没伤到, 只是被吓着了, 去检查一下也好安心。”
秦既南原本坐直的身子往后靠, 不甚在意道:“那我就不过去了, 我去医院看一眼阿澈。”
“不行——”靳然拦住他,“你得过来, 醉驾撞上我车的是秦鸣。”
到交管局时是18:05分,秦既南走进去时, 秦鸣正吊儿郎当地在和靳然聊天,那样子像把交管局当成他家里一样。
见到秦既南, 他稍微直了直身,喊了句哥。
靳然也跟着看过去。
“怎么回事?”秦既南瞥一眼秦鸣,一身的酒气。
秦鸣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喝了点儿酒,幸好撞上的是靳哥的车,要是别人又要牵扯一堆事。”
秦既南没什么意味地扯扯唇角。
气氛有点冷,靳然出声打圆场:“刚才廖叔叔来了电话,你过去给秦鸣签个字就能把人带走了。”
有人帮着说话,秦鸣忙道:“对啊对啊哥,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刚才告诉我爸和大伯,真的就是意外而已,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发誓。”
“下次?”秦既南冷冷看他,嗓音微凉,“车上坐着阿澈,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沈如澈不是没出事吗?”秦鸣嘟囔,“大不了我去给他道个歉,谁让他那么病殃殃的——”
“秦鸣。”
秦鸣立刻噤声,随即不甘地小声说:“沈如澈又不是你亲弟弟,我才是你弟,哥你每次都……”
秦既南懒得再跟他废话,抬脚走进去,对里面的交警微微颔首:“人我不带走,该拘留几天就拘留几天。”
秦鸣在外面瞬间瞠目结舌:“哥!”
“你最好安分点。”秦既南经过他身边,垂眸,淡淡警告,“奶奶身体不好,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她。二叔那里你自己想办法。”
靳然的车拖去了修理店,他坐进副驾驶,拉安全带时乐了:“你还真干脆,不怕他丢秦家的脸?”
“他醉驾撞人的时候都不怕,我怕什么。”秦既南表情淡淡,瞥着后视镜倒车。
靳然一顿,想到秦母,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这个话题:“我记得你二叔是不是还有个女儿,从小送到国外读书的。”
“嗯。”
“和秦鸣比怎么样?”
秦既南知道他问的什么意思,淡嗤一声:“比他强得不止一星半点。但我二叔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
靳然默然。
秦既南的二叔秦廷峰,是摆明的重男轻女,在家里夫人还在且生了一个女儿的情况下,强行把私生子秦鸣接了回来。
后来,更是直接把女儿秦玉琅送去了国外留学,摆明了是要把自己名下的产业全留给儿子。
靳然啧了声:“你二叔名下是不是有秦盛化工和其他几个子公司,秦鸣现在这不学无术的样子,他就没打算考虑一下换人?”
车窗外风景流逝,一路朝着医院的方向去,秦既南视线掠过窗外一家酒吧,漫不经心道:“阿琅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吃完晚饭,回到宿舍,叶蓁和急匆匆出门的梁从音擦肩而过。
她走得急,带掉了进门处挂钩上的衣服还不自知,叶蓁弯腰捡起来,顺口问了句在寝室内的唐雪莹:“她怎么了,走得这么着急?”
唐雪莹在写论文,闻言回头扶了扶眼镜:“好像是她男朋友有点不舒服,她去医院了。”
叶蓁点点头,没多问,放下身上的包,她去阳台收衣服,收着收着,脸上察觉到几抹凉意。
一抬头,雨丝零星,飘得更甚,叶蓁回头:“雪莹,下雨了,你有衣服吗?”
“我的被子!”唐雪莹声音陡然拔高,起身时椅子被带出刺啦一声,急匆匆下楼去了。
叶蓁把阳台的衣服全收了回来,粗粗挑拣几下,分别放到程锦和梁从音椅子上。
刚想坐下,门被人从外面轻敲几下,她说了声请进,有个可可爱爱的圆脸女生探进一个头来:“同学你好,请问梁从音在吗?”
“她不在。”叶蓁礼貌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那女生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A大专用A4纸,“这是梁从音昨天交的入党积极分子的材料,其中有一个字写错了,党委老师让我转告她要重新手写一份,不能有涂改和错字。”
叶蓁接过来:“等她回来我告诉她,麻烦你了。”
女生微微犹豫:“那你告诉她尽快,这份材料明天上午就要交了,她最好今晚就写完。”
叶蓁一顿。
女生再三叮嘱这份材料的重要性后才离开。她走后,叶蓁给梁从音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过了几分钟,梁从音给她回了电话:“蓁蓁,怎么了?”
叶蓁如实给她转述了刚才那女生说的话。
梁从音声音一紧:“怎么这么突然,我现在还在医院。”
“你在哪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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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第三医院。”梁从音难得透出些烦躁,“我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叶蓁看了眼阳台外的雨,下得不算大,北海医院离A大也不算太远,打车大约二十分钟。
“我给你送过去吧。”她低头看手表,“阿音你想一下你还需要什么别的,我一起给你送过去。”
“蓁蓁——”
“不用客气,昨天你帮我送作业,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昨天上晚课时叶蓁走得急,忘了带写好的作业,还是梁从音帮她送过去的。
“好……”梁从音咽下口中的话,“地址我发你微信,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把我抽屉里的身份证和数据线一起带过来。”
“没问题。”
挂了电话,叶蓁找好梁从音需要的东西,撑上伞出门去校门口打车。
到了医院,她给梁从音发信息,告诉她自己在一楼大厅等她。
梁从音在七楼VIP病房,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关掉手机,叶蓁四处随意环视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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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晚上,但医院的人仍然不少,来来往往都是病人和家属。
一旁有连排椅子,她想坐过去等,刚走没两步,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从门口传来。叶蓁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有个男人突然撞了她一下,把她撞得整个人踉跄,身体不由得后跌,又连环撞上了个推着小推车的护士。
砰——
玻璃药瓶叮里咣当砸碎在地上,乱糟糟的声音震得叶蓁头脑发懵,她的腰突然被人揽住,稳稳跌进一个人的怀里。
护士尖叫了一声,耳目眩晕,熟悉的松木香在浓厚的消毒水味道之外飘到鼻尖。
他手仍然虚虚搭在她腰上,口吻冷静:“抱歉,相关损失记到701病房账上。”
“701——”护士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又拔高了音量,“您的手?”
叶蓁猛地抬头,头顶碰到秦既南的下颌,他嘶了一声,她挣开他的怀抱,第一时间看到他汩汩冒血的食指。
脸色一白,她的声音都有点颤:“秦既南……”
玻璃片在他食指上划出了快两厘米的口子,看不出有多深,一直不停往外冒着鲜血。
秦既南低了下眼,刚想说什么,被护士打断,护士镇定下来:“跟我来,我带您处理一下。”
“好。”
“蓁蓁——”正巧梁从音从电梯口出来,看到二人在一起,不由得震惊,“你们?”
叶蓁把带给梁从音的东西塞到她手里,顾不得解释:“等会儿再说。”
跟着护士来到急诊处理室,医生戴上手套,用酒精棉球擦拭秦既南手指上的血。
叶蓁站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盯着。
酒精浸过伤口,清晰地能看到皮肉,她的唇色又白了一分。
医生忽然抬头,笑着对她说:“小姑娘,让一下,你挡着光了。”
秦既南垂眸笑了一声。
他好像不觉得疼似的,还是那副表情,在她侧过身后,抬头看她,若有若无地勾了下唇角:“我疼又不是你疼,紧张什么。”
叶蓁抿抿唇,关注点放在他的手指上:“医生,伤口深吗,需要缝针吗?”
“不需要。”医生借着光观察,“运气还挺好,再深一点就要缝针了,我给你包扎一下,等会儿再打个破伤风以防万一。”
叶蓁点点头。
医生拿来纱布,笑着又调侃了一句:“小姑娘这么紧张你男朋友啊。”
叶蓁沉默,不说话。
“您轻点儿。”秦既南倒是没正行地接了一句,“不然她又要提心吊胆了。”
“我没有。”
她突然出声,秦既南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
叶蓁漂亮的唇绷着。
包扎完,护士来给秦既南打针,衣服袖口卷上去,男生纹理分明的肌肉清晰干净地露出来,叶蓁顿了顿,稍微移开眼。
片刻,她又移回来。
针头注射在上臂,这一针打得很慢,叶蓁看着都觉得有点疼。
她也看到秦既南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打完针,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处理室,叶蓁难得主动开了口:“谢谢你。”
秦既南抬脚走到她身边:“你来医院干什么?”
“给阿音送材料。”她轻声。
“冒着雨过来送?”秦既南皱眉。
“雨不大,很重要的材料。”叶蓁停步,抬眼直视他,“今晚的医药费,我来出。”
她又拿那双漂亮到天然带一段媚色的眼睛看他,秦既南动了动手指,方才不明显的痛感好像清晰了起来,他勾唇:“行。”
没想到他这么干净利落,叶蓁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微信发你。”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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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步一顿,视线无言划过他的手,停了下才说:“不用。”
“是左手,又不深,碍不着开车。”秦既南挑眉,“怎么,不敢坐?”
叶蓁不说话。
“还是你因为,”他慢条斯理地俯身,靠近她耳边,“那天晚上在酒吧的事,所以想躲着我?”
叶蓁蓦地抬头,带着点恼羞成怒:“秦既南。”
“别这么看着我,毕竟那天是你——”
“我坐。”叶蓁打断他,她深吸一口气,“那天的事是意外,我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他轻飘飘的带着笑。
“是,我冒犯到你,是我不对,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既南慢悠悠地笑了一声,二人一起往前走。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话。
快走到车库时,秦既南接了个电话,是靳然打来的,问他去哪了。
“临时有点事。阿澈怎么样了。”
“输液呢。”靳然吐槽,“他女朋友来了,我杵这儿跟电灯泡似的,你要有事我让王叔来接我了。”
“嗯。”秦既南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叶蓁听进去几句,坐到车里时,随口问道:“沈如澈怎么了?”
秦既南关门:“你还挺关心他。”
“随便问问。”
“他从小身体不好,医院常客,没什么大事。”秦既南瞥了一眼,“安全带。”
叶蓁后知后觉,伸手去拉安全带扣上。
手刚碰到冰凉的搭扣,身前忽然覆上阴影。
铺天盖地的清冽气息袭来,叶蓁一僵。
她睫毛微颤,近距离看到倾身靠过来的秦既南,他的薄唇,明晰流利的下颌。
少女身体刹那间绷紧的意味太过明显,秦既南垂眸,目光落到她雪肤红唇之上。
呼吸之间,香气暖浅,勾起残存的回忆触感。
他伸手,她偏头一躲,发丝擦过他的掌心。
车停在医院院中,窗外不知何时变成暴雨倾盆,围困一方天地。
潮湿与凝滞,叶蓁隐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发丝被秦既南轻勾了下,狭窄空间内,他的嗓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躲什么?”
他指腹轻捻着她雪白衬衫领口上一滴暗红。
不知何时溅上去的,他的血。
“我现在又不会亲你。”
第 26 章
车开到学校时雨小了些。
叶蓁一言不发, 急于从车上下来,撑开伞便推车门,身后秦既南的声音拽住了她的脚步。
“包。”修长冷白的手指勾着一个东西递出来。
叶蓁回头, 低声说了句谢谢, 从他手上拽走自己的包。
回到宿舍,她第一时间关上卫生间的门, 对着镜子打量领口。
稍微一偏头, 果然能看到颈下衬衫雪白的领口上,凭空溅上了一滴暗红血液,像雪地中开出的血梅。
叶蓁抿抿唇,扯开扣子, 把衬衫放进水中手搓,看着血色一点点在水中散开。
跳得有些快的心脏也随着渐渐被冲缓。
一场雨冲刷掉夏日尾声的炎热, 之后一周都是晴天, 周末下午去图书馆时,叶蓁换上了一件白色长袖圆领卫衣。
简简单单的款式,穿在她身上却有别样窈窕。出门时程锦也正准备出门,她突然凑过来, 吓了叶蓁一跳:“我今天睫毛刷得怎么样?”
叶蓁下意识后仰, 对上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好看, 挺自然的。”
“那就好。”程锦喜滋滋地收了睫毛膏, 随口道,“你又去图书馆做志愿者啊?”
“嗯。”
“这活儿有钱吗?”
“好像是有的。”叶蓁想了想, “每学期会直接打进学生卡里,不过好像不多, 只有几百元。”
“投资回报极度不成正比。”程锦撇撇嘴,“别去了蓁蓁, 跟我一起去玩吧。”
“你不是跟你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吗?”叶蓁无言回头。
“下午是啊,但晚上是大家一起玩。”程锦笑嘻嘻地揽上她肩,“都是学生会的人,你都认识,来嘛来嘛,你都没来过,大家都想让你来。”
“我都认识?”
“呃……也不是都。”程锦语塞,随即耍赖,“来了不就认识了,你每周周末都回家,不怎么参加学校活动,这样大学多无聊啊。反正今晚是在墨色,你熟悉的地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叶蓁神色有些松动,程锦立刻开始耍赖:“我不管啊,你那天都跑那么远去给梁从音送东西,今天不能跟我一起去玩吗?”
叶蓁无奈:“程锦,你三岁小孩吗?”
“我不管。”程锦摇着她的胳膊。
“我考虑考虑吧。”叶蓁妥协。
程锦这才放她离开寝室,在图书馆门口刷卡进去的时候,叶蓁刚好碰上了林老师。
林老师儿子林崖也一起过来了,抬手和她打招呼:“叶同学。”
叶蓁微微点头,礼貌道:“你好。”
“你们俩不用这么客气。”林老师笑了,对林崖说,“她也是法学院的,算得上你学妹。”
“这么巧,学妹今年读大几?”
“大二。”
林崖啧了一声:“我已经研二了。”
叶蓁轻轻颔首,她不是个多热络的人,打过招呼便算完,走到阅览室便推上小推车做自己的工作。
两排实木书架一列列延伸在阅览室静悄悄的空间内,小推车滚轮无声滚动在中间空隙,走到窗边一排时,叶蓁停下脚步,踮脚把手中一本原文书籍放回书架中。
再回眸,她视线微微顿住。
阅览室内的实木方桌上零星坐着不少来学习或看书的人,斜前方的窗边背对着她坐了一个男生,午后浅金色的朦胧日光落在他身周,将几缕黑发染上墨一般的质感。
他右手停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时不时点两下,左手搭在一旁,那天在医院缠上的纱布已经不见。
叶蓁手搭着推杆,在原地停了几秒。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把小推车推回原处,跟林老师说:“老师,我出去一下。”
林老师头也不抬:“好。”
咖啡馆店员仍然是上次见过的那位女生,见到叶蓁,她还有印象:“同学,那天不小心弄错你的咖啡,真是抱歉,后来你拿到自己的那杯了吗?”
叶蓁摇头。
“啊?”店员惊讶:“那位秦同学说他去找你解决的,怎么……”
“没关系,已经解决了。”叶蓁扫了一眼贴在墙上的菜单,轻声点单,“请给我一杯拿铁,无糖,带走。”
“好哒,要什么温度?”店员熟练点单,问道,“有多冰少冰正常冰,还有热的。”
“正常冰吧……”叶蓁犹豫片刻,又补充,“再来一杯吧,七分糖,去冰。”
“已经下单了,您稍等哦。为了弥补我们上次的失误,送您一份马卡龙。”店员抱歉笑道。
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不多,咖啡很快做好,叶蓁跟店员道谢之后,拎着纸袋回到图书馆。
走进阅览室前,她预先把纸袋扔在了垃圾桶外,端着两杯咖啡放轻脚步去找秦既南。
身前浮来淡淡暖香。
一杯咖啡被推到他面前。
秦既南抬眸,少女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在他对面坐下,纤细长指将吸管放在咖啡旁,轻轻地点了两下。
她长发蓬松垂落,刚好坐在了暖阳里,头发丝都发光一样的漂亮。
还没回过神来,面前笔记本上蹦出了一条微信消息:【你手好点了吗?】
手指微动,秦既南抬起右手,学着她的样子用食指在她面前点了点。
叶蓁移开手机,视线里男生原本修长洁白的手指斑驳着一道伤口,几天过去,伤口结了痂,像白璧生瑕。
她动了动手机,注视了几秒,垂眸打字:【抱歉,这杯咖啡给你。】
因为是冰的,透明的咖啡塑料杯外已经浮起了一层水雾,叶蓁握着走过来,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些许指印。
秦既南伸手,指腹轻蹭了一下冰凉的水雾。
上面的标签被浸湿,标注着无糖。
他拿过一旁的手机打字:【特地买的?】
叶蓁回得很快:【不是】
又补了一句:【顺路】
秦既南淡淡勾了下唇:【道谢只有一杯咖啡吗?】
这句话一发出去,坐在他对面的少女明显愣了一下。
她缓缓抬睫看他,几秒之后,默不作声地从卫衣身前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小包装马卡龙。
草莓味的,颜色鲜艳,很少女心。
她起身放到他手边,一同落下的还有气声很轻的一句话:“那这个也给你。”-
端着咖啡,叶蓁重新推着小推车去整理书籍。
快整理完时,林崖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说要帮她一起。
她无声摆摆手表示拒绝,林崖却笑道:“没事,刚好我写完了论文没什么事,坐太久了起来活动活动。”
“嘘——”叶蓁用食指轻抵唇前,摇了摇头。
林崖很快领悟到她的意思,安静跟着她帮她放书。
小推车上只剩最后一本时,林崖掏出手机,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伸过去,意味明显。
见叶蓁有些犹豫,他调出备忘录打字:没什么别的意思,一个学院的,学妹你以后要是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实习什么的我也可以给你介绍。
叶蓁眸光闪了一下,还是摇头,用口型表示抱歉。
林崖没气馁,轻声:“你放心,我真的没有别的——”
“啊啊啊啊啊啊!!!!”
他话音未落,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女生掀翻保温杯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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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玩意啊啊啊啊啊!!!”
二人注意力瞬间被齐
依誮
齐吸引过去,见旁边的女生把自己桌子的东西都掀到了地上,手里还用一本书用力扑打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阅览室内原本很安静,她突然起来的尖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让不少人不满皱眉。
叶蓁连忙走过去,把女生拉开:“怎么了同学?”
女生一脸惊恐:“刚才,刚才有个东西飞到我书上去了,我,我没看清是什么,好像是个虫!我最怕虫了呜呜呜呜呜呜……”
“你先小声一点。”叶蓁安抚她,循声看过去,一片狼藉的桌上确实停了个小东西,细看是只彩蓝色的蝴蝶。
“只是个蝴蝶,你别怕……”叶蓁一边说,一边左右张望想着用什么能把蝴蝶带出去。
林崖已经抽了一张纸巾走过去:“没事,捏死就好了。”
叶蓁愣住,张了张嘴。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在林崖走近那张桌子之前,有人先一步靠近,长指捏着个透明杯,伸手反扣,轻轻松松将蝴蝶卡在了杯中。
杯壁隐约有些斑驳,是被人用纸巾擦过,但没擦干净的污渍。
秦既南低着眸,缓缓移动杯子,用掌心当盖,让蝴蝶落入了杯中。
林崖走到一半,用来捏死蝴蝶的纸巾还攥在手里。
被蝴蝶吓到的女生松了口气,回神才发觉自己的丢人,捂着脸说:“对不起,我太丢人,我实在是害怕这种会飞的昆虫。”
“没关系。”叶蓁轻声,“你的书和保温杯掉了。”
“我去收拾,给你添麻烦了。”女生低头走过去,把东西捡起来的时候,还红着脸跟秦既南说谢谢。
秦既南微微颔首,带着杯子朝叶蓁走过来。
叶蓁视线落在那只蝴蝶上,彩绘一般的蓝色,实在是漂亮得罕见。
林崖也走过来,见她一直盯着看,笑道:“这蝴蝶还挺漂亮的,我有个朋友会做蝴蝶标本,学妹你要是喜欢,我让他把这个蝴蝶做成标本送给你。”
他兀自说着,浑然不知说到“学妹”两个字时,秦既南抬眸瞥了他一眼。
叶蓁抬手,洁白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壁:“谢谢,但不用了,我没有剥夺生命的爱好。”
她口吻淡淡,说出的内容却无异于在打林崖的脸。
林崖一时有些尴尬。
秦既南垂眸看她,对视几秒,他笑了一下,转身去窗边。
走到窗边,他推开了半扇窗户,透明杯伸到窗外,他松开盖在杯口的掌心。
暮色正浓的落日时分,天边橘红似海。
蝴蝶慢慢从里面盘旋而出,停在秦既南指尖。
流金般的蓝色蝶翅。
像在亲吻他的皮肤。
而后振翅飞去。
第 27 章
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已经黯淡。
叶蓁去最近的食堂买晚饭, 排队的时候收到程锦的微信,程锦给她发了一张酒吧包厢的照片,还有一条语音:“我已经到了蓁蓁, 等你哦, 你不许反悔!”
最后还配了一张凶巴巴的表情包。
叶蓁正准备打字回复,手机上跳出了一通电话。
是妈妈的来电。
食堂内嘈杂, 手指顿了片刻, 她离开队伍,去食堂外面接电话。
“妈。”
“图书馆工作结束了?”孟书华那边好似开着免提,传来她翻阅试卷的哗啦声。
“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现在在哪。”
“食堂。”
“待会儿呢?”
“回去预习专业课。”叶蓁垂眸。
孟书华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道:“我打电话问过你辅导员了, 如果三年都保持你大一时的学分绩,可以保研本校。”
叶蓁顿了一下, 沉默。
孟书华仍然在说:“你小姨和孟颜的话不用听, 你只需要把学分绩提上去,实习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妈……”
“就这样,我还有事。”话音刚落,叶蓁耳边传来“嘟嘟”声。
习以为常。
手臂下垂, 晚间学校里人很多, 来往朝气蓬勃的欢声笑语不断。
叶蓁仰头, 天刚擦黑, 满月若隐若现,她闭了闭眼, 眼皮轻微颤动。
半晌,淡淡呼出一口气, 手中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条无意义的推送广告。叶蓁左滑删除, 重新点开微信里和程锦的对话框:
【我等会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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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叶蓁信息时,程锦开心得快跳起来。
她伸手一推坐在旁边的男朋友:“过去点,给我室友留个位置。”
她男朋友方觉无奈:“你哪个室友啊,比我还重要?”
“当然比你重要,她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大美女,待会儿闪瞎你的狗眼。”
“能有多漂亮,有我女朋友漂亮吗?”
程锦并不吃恭维这一套,赏了他一个白眼:“只要你不瞎,都说不出这句话。”
给叶蓁发过去包厢号,程锦等了一会儿坐不住了,干脆下楼去接叶蓁。
刚出包厢,下楼梯时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程锦眯了眯眼,加快脚步走到那人身旁:“学长?”
秦既南偏头,无甚表情地挑了挑眉。
他们俩同专业,这一声学长喊得问心无愧。但程锦估摸着他是不记得自己,于是主动自我介绍:“程锦,经管二年级,我是学生会办公室的,学长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秦既南敷衍地笑了笑,散漫抬腿下楼梯,“叶蓁室友。”
她这么多跟他有关系的身份,他居然就记住了这一个。程锦在心里诽谤着,面上没表露:“学生会今晚小聚会,就在楼上312包厢,学长来吗?”
“我知道。”秦既南没什么兴趣,“你们玩。”
“好,那学长再见。”程锦停步跟他挥手,接着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我去门口接一下蓁蓁。”
那背影闻言脚步微顿,于暗光之下回了回肩。
叶蓁到墨色门口时,远远便看见程锦在朝她挥手。
“蓁蓁!”她加快脚步,三两步走过去,程锦径直挽上她的胳膊,“我太感动了姐妹,你真给我面子。”
叶蓁从口袋中掏出一支口红递过去:“你让我帮你带过来的口红。”
“谢谢我们蓁蓁。”程锦挽着她往上走,边走边说,“待会儿给你介绍我男朋友方觉,隔壁大学的,你没见过。”
叶蓁有些没印象:“是那个数学研究生吗?”
“nonono,他已经是过去式了。这个是,是啥专业来着……”程锦一时遗忘,索性摆摆手,“算了,不重要。”
叶蓁无奈地勾了勾唇,二人走到包厢面前推开门,里面都是学生会的同学,即使叫不上名字,也是熟面孔。
她和程锦坐到一起,与程锦新男友打了个招呼。
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
大家三三两两聊着天,酒水很快端上来,没一会儿,叶蓁旁边的沙发深陷下去。
她愣了一下,偏头,在满室酒精果汁香甜气息中嗅到一缕熟悉的松木香。
秦既南手里正转着个非常漂亮的蓝色酒杯。
四目相对,他勾唇笑了笑,叶蓁顿了一下,移开目光。
然而他坐她身边,几乎让人无法忽视,他将手里的杯子放到她面前,倒了杯牛奶进去。
“秦……”叶蓁不理解他的动作。
秦既南停下动作,牛奶倒了半杯,他一手搭着面前水晶桌,一面斜着身问她:“你想喝什么?”
叶蓁无言地看着他。
包厢内灯光是彩色,映照在她眸中,流光溢彩,秦既南笑了下,慢悠悠问道:“你要喝酒吗?”
他这话好像别有意味。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叶蓁抿抿唇,垂在一边的手指蜷缩,嗓音颇淡:“不要。”
“喝也没关系。”他手离开桌子,懒洋洋地靠了回来,在她耳边说,“大不了我再被占一次便宜。”
眸中浮上恼意,叶蓁看也不看秦既南,转头环视寻找有没有别的空座位。
大多数位置都坐满了,唯余的几个,旁边还都是她完全陌生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垂眸,盯着面前的那杯牛奶,端过来抿了一口。
这番互动被在场众人看在眼里,大家又惊又奇,奈何这两人都不是平时多热络的人,大家互相对了对眼神,还是把八卦之心暂时压在了心底。
“南哥来了?”何弘拎着酒推门,笑嘻嘻道,“那正好,今晚记你账上了。”
秦既南睨了他一眼。
“兄弟姐妹们今晚放心玩昂。”何弘拍拍手,“有人请客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起哄。
没多久玩起一个小游戏,罚酒一杯杯倒满,摆在桌面上,游戏里出错的人要接受惩罚喝酒。
游戏很简单,叫“抢数字”,从1开始,同时说出相同数字的两个人淘汰。
最后剩的一个没抢到数字的人也淘汰。
叶蓁运气好,第一局时,她看在场众人都奇异地安静,于是轻声说了个1。
秦既南在她旁边懒懒接了个2。
于是他们便置身事外看着其他人紧张地抢数字。
有一对情侣撞了数字,被起哄将罚酒喝成了交杯酒。
第二局开始,叶蓁便没这么好运,场上数字从1开始便没停歇,她一直没找到接的机会,一直到最后,只剩了她和秦既南两个人。
此时数字喊到13。
包厢内一时有些紧张期待的安静,所有目光齐齐放到二人身上。
他们坐在一起,一个冷而美,另一个气质漫然,看上去竟然奇异地和谐。
叶蓁转头,秦既南也在看着她,静然几秒后,她微微动唇:
“14。”
气氛刹那间安静地仿佛落针可闻。
“我输了。”秦既南勾唇叹气。
“哇靠!南哥你真行!”
“不是吧南哥,这也太放水了!”
“你小子懂什么,你就只会傻傻地玩游戏。”
“活该我单身啊草!”
众人瞬间爆发,气氛震天,何弘往酒杯里倒酒:“不行啊南哥,你这太明显了,英雄救美要triple罚酒,你得喝三杯。”
“就是就是。”立刻有男生戏谑地应声,“满上满上,三杯。”
秦既南扬睫,认罚般地去端酒。
叶蓁侧眸,余光停在男生仰头喝酒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下颌上那颗淡淡的小痣在暗色光线中若隐若现,皮肤质感如瓷,看上去有种舒适的凉。
叶蓁很快移开目光,明明没喝过酒,心里却像被酒精烧过一样的热。
“我去一趟洗手间。”她碰了下程锦,找借口离开。
“好。”
走出酒吧,迎面凉风吹来,叶蓁才觉得浑身热度散掉些。
整条街灯火洋溢,来往都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她往前走几步,看到一个便利店。
门口的槐树下有人在抽烟。
不知想到什么,叶蓁在便利店门口站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走进去,环视一圈,回到柜台:“请问有烟和打火机吗?”
“有,”店员头也不抬,“要哪一种?”
货架上各种烟盒琳琅满目,叶蓁犹豫。
店员犹豫,看清面前的少女,她了然,从身后抽出蓝色长烟盒丢过来:“女士烟,蓝莓味的,只剩这一盒了。”
“谢谢。”叶蓁付钱,拿上烟和打火机离开。
门外槐树下抽烟的人已经离开。
店员给她拿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塑料打火机,叶蓁垂睫,轻轻滑动,一簇橙红色火焰自她玉白指尖跳起。
她静静凝视着那火光。
身前不知何时忽然落下阴影,手里握着的女士烟突然被人抽走。
那包烟在秦既南手里转了两圈,叶蓁抬头时,只看到他微蹙的双眉。
“还我。”她收了打火机,伸手去拿。
秦既南退后一步,抬高手,低头看她:“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
她抿唇,他口气称不上太好:“谁教你抽的烟?”
“没有人教我。”叶蓁声音冷静,扬眸看他,手心摊开,“给我。”
他还是没给她,反而轻轻挑了下眉:“好学生想学坏?”
她不说话。
秦既南从口袋中抽出自己的烟和打火机,递了一支过去:“那不如试试这个。”
叶蓁视线落在那支烟上,没动:“有什么区别?”
“区别……”他微微沉吟,随后慵懒道,“包着蜜糖的□□,和本味□□。”
她听懂他意思,无需用包裹的蜜糖来自我欺骗。
叶蓁盯着秦既南的眼睛,她眸中平静得像雪地,接过他手中那支烟。
又细又白,神女般的长指夹住烟。
秦既南动了动眸。
清脆一声,砂石滚动,蓝金色火焰窜出,霎那间仿佛在图书馆放生蝴蝶的翅膀。
叶蓁伸手去点火,秦既南却突然握住她的手,反了个方向。
烟被送到她殷红的唇边。
“张嘴。”他低声。
她黑睫轻颤,依言张唇,咬住烟,隐约露出雪白贝齿。
秦既南俯身,火递到烟尾。
橙色焰光映着少女雪白下颌,咫尺之距,即便压抑着呼吸,也能感受到愈发灼热的温度。
叶蓁微微垂颈,黑发散落,她不会抽烟,动作有些笨拙,夹着烟的手指,仿佛一折便断。
立于黑夜中,美得病态而苍白。
秦既南目光停留,指腹无意识摩挲过打火机金属壁身。
只一口,漂亮的唇中吐出烟,烟雾朦胧面孔,辛辣刺激的气味让叶蓁忍不住偏头咳嗽。
秦既南从她手上抽走烟,瞥一眼濡湿的滤嘴,拿远了些,另一只手去轻拍她薄削的后背:“还想再试吗?”
叶蓁在咳嗽声和烟雾中回眸,眼中染了泪,雾蒙蒙的勾人,看着秦既南。
“秦既南。”她轻声启唇,“你故意的是不是。”
狐狸眸上扬,眼睫湿漉漉的,天然染着一段纯情妩媚。
静了两秒,秦既南俯身,眸光微暗:“是你自己选的。”
叶蓁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握紧手里刚买的火机,转身走几步,干脆利落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秦既南随之按灭了指间未燃尽的烟。
叶蓁转身要走,手腕被人抓住,她回头,秦既南抬手,往她掌心上放了个东西。
透明包装,一枚粉色马卡龙。
他指腹按在马卡龙盒子上,一手轻晃女士烟烟盒,懒懒勾唇:“试过了,现在你要选哪个?”
叶蓁抽回自己的手,掌心合拢,连带着马卡龙一起插进口袋中。
尝过尼古丁的味道,她肯定自己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
二人一前一后往酒吧的方向走,半途被一个提着篮子卖花的女生拦住了去路:“同学,要买花吗?”
叶蓁没说话,篮子里的玫瑰是白月光般的颜色,清冷干净,花苞微微,像一幅画。
女生眼前一亮,觉得有戏,掀开篮子另一边:“同学,我这里还有烘干的红玫瑰花瓣,可以保存很久,你要不要看看。”
烘干的花瓣装在一个个透明的小玻璃瓶中,瓶口绕丝带,颜色通透鲜艳,的确是很好的装饰品。
女生极力跟她推荐:“这个烘干的真的很好,能放很久,而且打开盖子也很香,大家都喜欢买这个。”
“我们要新鲜的。”一旁,秦既南掏出手机,“连花瓶一起,谢谢。”
“全部?”女生惊讶。
“嗯。”
“那……那花瓶送给你们了。干花也送你们几罐。”
“不需要。”秦既南微微颔首,端起白色宽口花瓶,“谢谢。”
叶蓁侧头。
卖花女生已经走远。
“别这么看我。”秦既南指腹随意地捻着一片花瓣,“我知道你不喜欢死物。”
指甲刮过掌心,叶蓁看着他怀里安静绽放的白玫瑰:“新鲜的又怎么样,几天就死了。”
“几天?”秦既南笑了下,“这些花最少能活两周。”
她不说话,碰了碰花。
“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
叶蓁手上不小心揪下一片花瓣。
她抬眸,眉眼安静:“赌什么?”
“就赌它们能不能活过两周。”秦既南低眸,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假如活过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如果没活过呢?”
“那就,”他把花瓣放到她掌心,眼尾微微上挑,“任君处置。”
第 28 章
叶蓁抱着花瓶回寝室时, 在楼下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初秋时节,宿舍门口的梨树叶子由绿转成红黄色,飘了几片落在地上, 那人就坐在梨花树下, 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她本想直接走过去,结果下一秒, 沈如澈就转过了头, 望见她眼前一亮:“美人姐姐!”
听见这称呼,叶蓁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沈如澈向她招手,她只能抱着花瓶走过去:“在等阿音吗?”
沈如澈摇摇头:“我是送音音回来的,她已经上去了。”
叶蓁看了他一眼, 用眼神询问他怎么还在这里。
“我在等司机来接我。”沈如澈耸耸肩,百无聊赖, “等好久了。”
他行为举止总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 北城现在的天气算不上太冷,即便如此,沈如澈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外套,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
叶蓁这么怕冷, 都只穿了薄毛衣。
她顿了下, 在沈如澈旁边坐下, 那装满白玫瑰的花瓶放在二人中间, 沈如澈好奇地左摸摸又摸摸:“能送我一支吗?”
“可以。”叶蓁说,“但有交换条件。”
“要钱是吧。”沈如澈去翻自己的钱包, “我给你。”
叶蓁揉揉额头:“不要钱,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好。”
“什么?”沈如澈停了动作, 好奇地看过来。
“不要再喊我美人姐姐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比我小吗?”
沈如澈点点头, 又摇摇头,报出了自己的出生年份。
他们是同一年生人,但沈如澈生日在十月,叶蓁在十一月,论起来比她大一点儿。
叶蓁从花瓶里拣出三支开得最好的白玫瑰:“所以,不要再这么喊我了。”
“好吧。”沈如澈眨了下眼,他长相斯文白净,极容易让人心软,“那我叫你什么?”
“名字。”
沈如澈歪歪头,眼里写满了疑惑。
“叶蓁。”她把手里的三支玫瑰递过去。
“哇,这都是给我的吗?”沈如澈开心地接过来,嗅了嗅味道,“谢谢你,你可以叫我阿澈,既南哥一直这么叫我。”
他每次和她说话总是三句话不离秦既南,叶蓁想到什么,看了他一眼:“你好点了吗?”
“什么?”
“前几天阿音不是去医院……”
沈如澈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唇色比常人要白些,慢半拍反应过来:“你说那次啊,那次只是遇到了个小车祸,都是他们小题大做非要我检查一遍。”
叶蓁视线极缓慢地在他身上扫过一圈。
沈如澈还在低头看着怀里的话,小心摸了摸花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白色的花,挺漂亮的。”
叶蓁疑惑:“你以前没见过吗?”
“没有,我们家从来不放白色的花,他们说不吉利。”沈如澈歪头,“可能因为我从小到大总是在医院,他们都以为我不喜欢白色。”
“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这几句话轻描淡写,叶蓁眸光动了动。
沈如澈伸了个懒腰,远远看见来接自己的车泊近,于是从自己的三支玫瑰中,分出两支还给她:“我要一支就够了,这两支能给音音吗?”
叶蓁轻怔,伸手接过:“好。”
“谢谢你。”沈如澈笑容纯粹,同她挥手,“再见。”-
回到寝室,叶蓁依言将那两支给了梁从音,剩下的便放在她书桌一角。
来之前她没细数,洗完澡坐下之后,发现除掉她送去的三支之外,花瓶里一共还剩三十支白玫瑰。
精致如画,色如月光,静悄悄摆在那,不经意间便会夺去人目光。
“阿音。”
“嗯?”
叶蓁仰身去问:“你养过花吗?”
“没有……”梁从音正翻出个不用的玻璃杯把两支白玫瑰插进去,闻言沉吟片刻,不确定道:“放点水就行了吧,应该……也活不了多久。”
叶蓁想了想,打开手机搜索软件准备搜一下怎么养花。
字打到一半,她忽然停住。
她为什么要好好养?
能不能活过两周,分明是她和秦既南……打的赌。
后面一周,叶蓁任白玫瑰在花瓶里自生自灭,它却一天比一天开得更鲜艳。
程锦和唐雪莹都喜欢,各自取了三支放到她们自己的桌前。
一寝室四人一时每人桌上都有花,开门一看,娉娉婷婷的好风景。
然而另外三人的花在周末就枯了些,花头耷拉着垂下,唯有叶蓁花瓶里的仍然鲜艳如初。
“这有什么稀奇的。”程锦不以为然,丢了自己的两支,舔着脸来叶蓁这里拿新的,“你这花瓶里装的是专门用来养花的营养液,放半个月都不成问题,我们用清水当然不行。”
叶蓁动作一顿。
程锦正左挑挑右拣拣,顺口问道:“对了蓁蓁,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么多花,以前没见你买过。”
“蓁蓁?”没得到解答,程锦疑惑回头。
少女安静地坐在那里出神,脸上表情是难得鲜活的变幻莫测,好半晌才回答她:“奥……恰巧碰上了。”
这一周过完恰好逢上国庆。
叶蓁国庆要回家,花就委托给了在宿舍的唐雪莹帮忙看看哪一天会枯萎。
假期七天,和舅舅以及表姐吃了两顿饭,孟颜的简历已经被小姨递到公司过了初筛,二轮面试要等全国校招初筛结束后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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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颜等着这个梦中情司,压根无心再看其他的公司,孟书远也宠她,乐呵呵得什么都不管,任由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叶蓁去舅舅家和表姐住了两天,其他时间,仍然是待在家里。
书房里放着爸爸的黑白遗照,她每天去擦一遍照片周围的格子,确保那里不会落灰。
照片里的爸爸仍然年轻俊雅,笑容温和,这么多年,这张照片几乎已经刻近了叶蓁的记忆里,只是脑海中真实关于爸爸的记忆却越来越少。
他去世时她才五岁,更多的记忆,是关于后来的生活,关于孟书华。
有一天晚上,叶蓁生理期腹痛,半夜痛出一身涔涔冷汗,捂着肚子下床打开了卧室门。
客厅里透着隐约的光,走出去,才知道竟然是书房透出来的。
深色木门半掩着,叶蓁走近,从缝隙里看到妈妈。
孟书华背对着她,一盏昏黄灯光,钢笔写字的沙沙声在深夜格外明显。
她写一会儿,便抬头看一眼丈夫的遗照。
叶蓁知道,她是在写回忆录。
爸爸离世的这些年,她有空便会写回忆录,回忆他们相知相识相爱的那些年时光。
她靠这些记忆活着。
腹痛加剧,叶蓁面色惨白,扶着门,不由自主发出声音。
孟书华停笔回头,面孔笼在暗色光线里:“你怎么还没睡?”
“妈……”叶蓁弯着腰,嗓音低微,“我肚子疼……”
“电视柜里有药。”孟书华并无多大触动,继续拿起她的笔,“吃两粒。”
叶蓁低下头,睫毛抖颤,半晌,一言不发去吞药。
假期很快过完,返校的那天刚好是周末,叶蓁回到宿舍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在她桌上的簇簇白玫瑰。
它们仍然开得鲜活,清艳,枝叶柔韧,花苞盛放。
“蓁蓁,你回来了。”唐雪莹在阳台晒衣服,听见声音推开门进来,笑着说,“你还真别说,阿锦说这花开两周都没问题,竟然真的开了两周。你看,一点儿都没枯萎,好漂亮。”
叶蓁走过去,伸手捻了下花瓣。
柔软的,有生命力的。
分明已经被剪下枝头,还是活了这么久。
叶蓁把花瓶抱到阳台,映着油画般的日光,这些白玫瑰美得更加不真实。
她盯了许久,掏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发给秦既南。
他很快回了信息,只有三个字:【我赢了】
叶蓁打出一个“嗯”,手指停在发送键上,久久没有按下去。
谁知道秦既南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怎么样?”他仍然是那副散漫轻笑的口气,“我说可以活过吧。”
安静了会儿,叶蓁出声:“你胜之不武。”
他轻笑:“哪儿不武?”
“花瓶里是营养液,一定能活过两周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吗?”电话那头秦既南口气无辜,“我怎么会知道。”
叶蓁不说话。
“也许,”他想了想,笑意轻沉,“这是天意助我。”
远处夕阳沉落,叶蓁指腹摩挲着花瓶崎岖边角:“愿赌服输,你有什么要求?”
“嗯?”隔着电流,她都能感觉到秦既南仿佛是轻挑了下眉,“真的。”
“嗯。”她补了句,“太过分的不可以。”
“那出来散会儿步吧。”
“什么?”叶蓁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秦既南的口气却稀松平常:“看了一天的理论模型,头都在疼。”
说着,他音尾莫名扬了一下,挑衅般:“学妹,不会连这个都输不起吧。”-
下楼前,叶蓁目光扫过宿舍门上贴着的穿衣镜,顿了步,把身上的灰色卫衣脱掉,换成件米白色的毛衣。
镜中少女身姿婷婷,皮肤白皙,只是因为前几天生理期,唇色不如平时红润。
十一月的晚上,北城秋寒已经初见端倪。
秦既南在楼下等她,叶蓁不知他什么时候到的,楼梯上便听见迎面两个女生小声嘀咕讨论:“门口那个男生好帅……”
“别想了,管院的。”
“啊!是那个谁吗?”
“对啊。”
“他来这里等谁,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
声音渐渐远去,叶蓁脚步放慢,走过转角,远远便看见了秦既南。
秋分已过,昼短夜长,天色已然黑了起来。
男生穿了件黑色毛衣,黑色长裤,姿态懒散靠在路灯下,路灯光线照到他脚下,看不清面容,只将影子拉得很长。
叶蓁停步,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色毛衣。
这么不巧……
她抿抿唇,走到他面前。
秦既南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勾勾唇。
叶蓁手里还带了支花,递过去。
“给我的?”他讶异挑眉。
“证据。”
秦既南微怔,随后笑了起来,两指捏着玫瑰花潮湿花枝,在指尖轻转几圈之后,花点在她肩头,靠过来说:“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表白。”
他气息离近时叶蓁身体便僵了一下,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她伸手轻推秦既南的胳膊,同时自己退后一步。
“你还走不走?”
秦既南长指勾着绿长花枝,唇角噙笑,雪白色玫瑰在他手里都多了几分风流。
“走。”他懒懒地站直了身体。
叶蓁没问去哪,校园这么大,走哪儿都是散步,左不过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没想到的是,秦既南先带她去咖啡店,买了杯热牛奶。
黑金色圆杯,他从店员手里接过来,放到她被风吹得有点儿凉的手里。
叶蓁转身刚想还他一杯,秦既南像能看透她心思一样:“我不喝,头还疼着。”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二人从咖啡店出来,沿着石径小路走过荟文楼,走过图书馆,从灯火明亮处,走到了黯淡的西清湖旁。
秦既南走在外边,她走在里面。男生身上气味很淡,一如既往的熟悉。
秋日万物凋落,西清湖上飘了些枯黄的落叶,白天时有人会清理,现在是夜晚,就任由它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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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南在西清湖旁停步,看了一会儿:“走吧。”
她伸手拽了下他毛衣衣袖。
秦既南回头,女孩怀里抱着咖啡杯,长睫淡垂,拽着他衣服的手很快松开。
“秦既南。”
“嗯?”
叶蓁没看他,顿了下才说出口:“上学期立夏那天……”
后面的话实在没说出口,秦既南却抄着兜,笑意松松淡淡:“你是想说你为了别人放我鸽子的事吗?”
“我没有。”叶蓁霍然抬头,“那天是意外,我去之前,林老师让我帮他转交一份资料,结果那个人来迟了,快三点才到,所以我——”
说到这,她突然住了嘴,垂眼:“总之,抱歉。”
清浅风声刮过,空气安静了许久。
秦既南沉默了会儿,轻笑:“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叶蓁低头喝牛奶,脖颈脆弱纤细。
她穿白毛衣和修身长裤,软糯纯情,乌黑长发披散,在夜色中有一股难言的好看。
或许,像他手中的白玫瑰。
“秦既南。”半晌,她静然出声,“我记忆力应该还可以。”
“巧了。”秦既南偏头,他低眸看她,“我记忆力也还行。甚至记得高中那会儿的事。”
叶蓁抱着杯子,睫毛微颤。
他嗓音有点儿轻,眼睑上落了长睫的阴影,在沉沉夜色中开口:“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文山路上的711便利店,有人特别爱在那儿掉眼泪。”
“她还特别喜欢吃巧克力,一边吃一边默默地哭。”
“叶蓁,你说,她还记得吗?”
第 29 章
好几年前的事了。
第一次见到她时, 她就在掉眼泪。
夏天总是下雨,下得人心烦意乱,他们也老吵架, 秦既南从二楼下来, 满室佣人噤若寒蝉,在收拾那些被砸到地上的昂贵瓷器。
林叔开车, 问他想去哪, 他说随便转转。
车绕了全程,经过文山路时,林叔说下去买包烟,把车短暂停在便利店前。
秦既南懒懒支颐着脸, 漫不经心向外看,视线扫到便利店玻璃窗后长木桌那儿坐着的一个少女。
雨水爬了车窗, 朦朦胧胧, 天色阴沉,便利店里营造的光线看上去格外温暖,她一个人坐在角落,低着头, 一言不发。
面前拆了一盒冰激凌, 一口不吃, 好半晌, 眼泪掉了下来。
她好像很安静,没什么人注意到, 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比雨水剔透, 融进冰激凌里。
看不清面容,肩膀瘦削, 下颌雪白,却无端叫人觉得是个很难忘的姑娘。
视线停留几分钟,林叔买烟回来,车驶离文山路。
秦既南那时读高二,雨天绵延了挺久,干什么都兴致缺缺,他在某天忽然想起她,鬼使神差又去了那家便利店一趟。
挺巧的,她也在那儿,垂首时背挺得也挺直,纤细倔强的模样。
他从柜台买了一包纸巾,扔给她。
第三次,她还了他一颗巧克力,说谢谢。
二人侧坐,少女转过脸来,她有一张过分好看的面庞,眼眶发红,哭也漂亮。
后来,她犹豫又犹豫着,拽住他衣袖,嗓音轻轻:“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
叶蓁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夏天。
她逐渐长大,才明白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少不更事之时,只觉得妈妈不苟言笑了些,并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正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春期,有了同学,看她们甜甜蜜蜜同妈妈撒娇,喜怒哀乐都和妈妈分享,才意识到,她和妈妈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奇怪。
也理解了,为什么表姐孟颜,总是用那种可怜可怜又心疼的目光看自己。
高一快放暑假时,学校组织了研学会,每个人都可以报名。叶蓁去交报名表的时候,老师却为难地告诉她,她妈妈打来了电话,不让她参加此次活动。
她愣在原地,良久,低低“哦”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位置。
周围的同学们都在兴奋开心地交流着自己要带的东西和想去的地方,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从小到大,叶蓁都没有什么朋友。
她性子沉默,不爱说话,顶着一张天生美人的脸庞,处于青春期心思敏感的女孩们天然对她有排斥。
男生们,则是一部分畏畏缩缩不敢靠近,一部分为引起她的注意,故意捉弄,让人烦不胜烦。
一来二去,就传成了她这个人性子冷清傲气,不好相处。
那天她心情很不好,暴雨给了她延迟回家的理由,回家路上有一间便利店,人迹寥寥,叶蓁走进去,在便利店转了一圈,盯着冰柜,买了一盒巧克力味道的八喜。
从小到大,妈妈从不允许她吃这些。
冰激凌、糖果、棉花糖……许多许多,叶蓁在成长过程里,从未拥有过。
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拆开冰激凌。
却在下一秒,鼻尖一酸,眼泪从眼眶掉了下来。
温热的眼泪砸进纸盒,冰激凌迅速软化塌陷一小块。
身侧传来“欢迎光临”的机械女音,有人走进来买烟,叶蓁更低地垂下了头。
眼泪一旦开阀,忍不住一滴接一滴,她想到热切期待游学之行的同学们,又想到问都不问她一句,就替她做下决定的妈妈。
铺天盖地的委屈,随着眼泪融化了满盒的冰激凌。
那一段时间阴雨连绵,叶蓁常常在那间便利店驻足。
玻璃门外暴雨倾泻,往前是永远孤独一人的学校,往后是冰冷肃穆的家里。
她哪儿都不喜欢。
她只想待在这座孤岛。
某天下午上课时,叶蓁原本写好的数学试卷不翼而飞,翻遍书包都找不到,她急得满头大汗,数学老师也在台上神情不悦。
数学老师是个很严格的中年女性,对所有人都不留情,她不能容忍这样的错误,叫她那节课出去罚站。
叶蓁靠墙站了一整节课,望着阴沉沉的天,雾蒙蒙的雨。
这个夏天为什么这么多雨?
她不知道,她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的事有太多。
譬如此刻,她清晰地听到窗边几个男生在窃窃私语聊天——
“是你拿的吧?”
“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是我,不知道是谁想英雄救美哦。”
“还救美,刚才她出去你怎么不救,那个样,看着可怜死了。”
“哟哟哟,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谁喜欢她!我才不喜欢她,你看她,听说她都和别人睡过了。”
“真的啊!哪听说的……”
“长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没被睡过,暑假游学都不去,说不定……”
叶蓁分不清,这些添油加醋的脏水,是从哪里开始的。
她只是茫然,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又到底该怎么做。
那天下午,她又在那家便利店待了会儿,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
直到一包纸巾扔到她面前,她才发觉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有了湿意。
扭头想说谢谢,那人却已经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黑衣黑裤,男生身材颀长,头上还戴了个鸭舌帽,漫不经心的姿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巾,再一抬头,他已经消失在雨雾里。
一周后,同样的时间,叶蓁路过那家便利店,心里忽然起了念头,想着进去碰碰运气,万一能碰到上次那个人,她想对他说声谢谢。
她买了一盒巧克力,没等多久,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仍然带着鸭舌帽,看不清脸,问收银员买了一包纸巾,坐下来擦自己身上沾到的水,通身气场不甚愉快的样子。
叶蓁踌躇片刻,走过去,轻轻放了一片巧克力到他面前。
“谢谢。”她说。
男生顿了下,微微抬颌,帽檐压得低,他大半张脸都在阴影里,只隐约能看到白皙的下巴。
下巴上有一颗淡灰色的小痣。
很浅,但看不清脸的情况下,叶蓁只能注意那里。
她微微不好意思,解释:“上周,你给了我一包纸。”
“哦。”无甚情绪起伏的一声,他又继续低头擦自己身上的水。
不知道他想起来了没有,也许是压根不在意这样的随手施恩。
但她已经做到自己的感谢。
叶蓁转身刚想走时,男生忽然在背后自言自语:“这玩意儿怎么拆不开啊。”
脚步一顿,她扭头,看见他捏着那块巧克力:“包装纸还挺好看的,怎么拆能不扯烂它?”
“我帮你。”叶蓁过去。
她坐在他对面小心地拆那块巧克力,铝箔纸和外层包装黏在了一起,想要留下完整的外包装,的确需要很小心。
在这间隙里,他好似是想起了她,突然出声:“那天为什么哭?”
手里锡纸黏连的部分最后一小块应声而落,叶蓁抬头,有些愣神。
他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不,上次甚至算不得一面,或许现在才算真正的萍水相逢。
她摇了摇头。
男生也没有再问。
那个夏天一直在下雨,叶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便利店里遇见那个男生。
他看起来总是淡淡的,穿着简单,气质却明显不同于学校里那些男生,沉寂斐然。
他偶尔买一瓶水,偶尔买盒巧克力,不大吃,只是坐着,赏雨一般。
慢慢的,叶蓁开始和他交谈两句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听到她说有人偷藏她卷子的事,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叶蓁问他笑什么。
他懒洋洋地:“无聊且蠢,对这种蠢货,忍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最好的办法是以暴制暴,干脆利落。”
她看他。
男生转着一支刚买的打火机,手指修长干净,“噌”一声,火柴顶端冒出火苗。
火苗吞噬纸巾一端,他吹灭,把打火机推给了她。
“眼泪别掉进冰激凌里。”他漫不经心提醒她,“让人看见才有用。”
叶蓁捏紧那支打火机。
又一次课间,下节课要用的卷子找不到。她看向坐在窗边的男生,走过去问他要。
男生涨红了脸说自己怎么可能有她的卷子。
叶蓁直接扯出他的书包,倒过来,在纷纷扬扬的白纸黑字的卷子中,看到了自己字迹清晰整洁的那张。
男生慌了神,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蹲地上捡,她也装作蹲地上去翻自己的卷子,宽大的校服袖子轻动,悄悄扔了打火机出去。
纸张易燃,火苗迅速卷上所有的卷子,叶蓁及时抽出自己的那张,只被烧了微不足道的一个卷角。
旁边人顿时手足无措,有的尖叫有的去喊老师,更有机智的,直接一杯水浇灭火。
也把那个男生的卷子泡了个精光。
班主任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狼藉,和站在旁边抱着自己卷子红了眼眶的女孩子。
班主任很喜欢叶蓁,这样漂亮、安静、天资聪颖又勤奋的好学生,没有任何一个老师会不偏心。
尤其,当这个女孩子说自己的卷子被人藏了起来,而对面一直顽皮的男生气到跳脚都无法反驳的时候。
“老师。”叶蓁声音哽咽,“大家都看到了,我在他书包里找到的。”
“你放屁,明明是你烧我的卷子!”男生梗着脖子从地上翻出打火机,“老师你看。”
叶蓁低头:“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
“你给我闭嘴!”班主任生气,“她一个女生怎么会有打火机,你去办公室给我写三千字检讨!”
叶蓁弯了下腰:“谢谢老师。”
男生怒目圆瞪:“老师,明明就是她——”
“再说明天让你家长过来!”
身后彻底偃旗息鼓。
叶蓁抱着自己的卷子回到位置,面色平静,唇角微扬了下。
十几年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痛快两个字。
她迫不及待想告诉他。
可是一连很多天,那个男生都没来便利店。
如注的暴雨一日接一日。
夏天快要结束时,叶蓁终于在路过便利店时,看到了那个男生的身影。
他看上去更消沉了些,通身寂然,手腕上系了条白色的丝带。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她递一颗给他:“我舅舅买的,很甜,你要尝一下吗?”
他偏头,在帽檐的阴影里看她。
叶蓁缄默片刻:“你心情不好吗?”
他摇摇头,接过巧克力,问她:“为什么这么爱吃巧克力?”
叶蓁注意到他的嗓音带了些哑。
“没什么。”她出神地说,“我妈妈不让我吃甜的东西,可能,她越禁止的事,我越想做……而且,不开心的时候吃一块,好像就没那么不开心了。”
他沉默,剥开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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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的打火机:“这个给你,上次你给我的那个没法还你了。”
“你用它做什么了?”
她复述了一遍她烧别人试卷的事。
他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很轻的笑,几分恶劣口气:“烧少了,应该把他教材全烧了。”
男生下颌洁白清晰,淡淡小痣,薄唇染笑,叶蓁一时有些失神。
“你……”
“嗯?”他回眸,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铝箔纸。
她踌躇犹豫,轻而慢地询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窸窸窣窣的揉捏声停下。
他抬手,黑色帽檐微微上抬,光线降落。
梦中那张脸渐显,墨黑的眸,深邃的桃花眼,高挺鼻梁与薄唇。
“秦——”
他的脸,他的声音,跨越时空梦境,逐渐与现实重合——
“秦既南。”
第 30 章
醒来时一身冷汗涔涔。
叶蓁下意识按开枕边手机, 屏幕在刺眼黑夜亮起,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黑夜空洞。
她坐起来,掌心遮住眼, 好不真实的梦境与现实交织, 梦里,像又回到了那个总是潮湿的夏天。
那个, 她总是缩在便利店里的夏天。
他们看过那么多场雨。
他问她记不记得他。
夜风簌簌, 叶蓁怀里的牛奶都冷了。
身旁的人还在等着答案。
要她说什么,要她怎么说。
她不是不记得,是不敢记得-
隔天,下了一场秋雨, 气温骤降,寝室里不少人感冒, 叶蓁也被传染上。
她从柜子里翻出大衣和围巾裹上, 程锦缩在桌前一个劲儿地灌热水,转头鼻音浓重:“蓁蓁,你要出去吗?”
“嗯。”
“外面好像还在下雨,你要去哪儿?”
“导师找我们开会。”叶蓁打个喷嚏, 戴上口罩, 声音嗡嗡的, “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你去吧, 回来能从清园给我带份茶树菇老鸭汤吗?”
“好。”
叶蓁的导师卞教授是国内刑法方面有名的专家,曾经参与过法律修订的那种。他多带硕博研究生, 于本科生的事务上不太上心。
大一下分配完导师以来,叶蓁还一次没见过他。
老教授今日不知是不是得了闲, 叫他们去他办公室,叶蓁推开门, 里面一张沙发上已经坐了三个人。
五个人一个导师,还差一个人。
她坐下,有人从门外进来,拎了个水壶用一次性杯子给他们倒水:“大家坐一会儿,老师待会儿就到。”
几个人纷纷说谢谢师兄。
叶蓁也说,去接水的时候看到眼前人,微微怔了下。
林崖笑着:“师妹,这么巧。”
他的导师也是卞教授。
叶蓁点点头,垂眸坐回去,没一会儿人到齐,卞教授也来了。
卞教授年已过知天命,额间生出白发,一派儒雅气质,眼前的本科生们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小孩子,他口气温和慈爱,询问着大家在学习上,未来职业规划上的一些想法和安排。
大部分人的打算都是读研,或出国,或留在国内。
问到叶蓁,她摇摇头,说没想好。
卞教授点点头,随即针对性地跟大家推荐了一些学校和导师,给出自己的意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叶蓁。”结束后,卞教授叫住了她,推了推眼镜,“你留一下。”
其他人都离开,办公室的门被细心地从外面关上。
叶蓁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卞教授开窗,泡茶,窗外潮湿的雨气钻进来,混着茶香。
“叶蓁,你是叫叶蓁是吧?”
她点头。
“哪个蓁?”
“秦上面加个草字头。”
“其叶蓁蓁,是个挺好的名字。”卞教授笑容慈祥,透着隐隐的叹息,“你爸忌日是不是快到了。”
叶蓁抬头,沉默片刻:“是,过几天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你爸当年跟着我读研究生,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他这个人,性子执拗,一点都不懂得变通,只在意他心里那点正义。”
“当年那个工程师的事,满北城没有人敢接,他去给人提供法律援助,最后,那对母女拿了赔偿主动撤诉,反倒是你爸想不开。”
“想不开啊,他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卞教授长长叹息,戴眼镜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孩子,你妈给我来过电话,希望能让你和你爸一样,跟着我读研究生,你有什么想法吗?”
叶蓁垂着的眉眼动了动:“卞教授,我妈既然都这么说了,我的想法应当不太重要。”
“我看过你的成绩,在年纪里也名列前茅,保研没问题。”卞教授眼角堆起皱纹,“好孩子,你好好想想,要是真心喜欢,我愿意带着你。”
“谢谢教授。”
“还下着雨,回吧。”
叶蓁起身,关上门,她靠在墙边,无悲无喜地站了会儿。
良久,她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撑伞离去。
11月7日,立冬。
这天是叶行的忌日,周一,叶蓁跟辅导员请了一天的假回家。
最近秋冬换季,学校里感冒发烧的人不在少数,她去请假时鼻音很重,脸色也颇苍白,看起来就是生病的模样。辅导员大手一挥,开了假条叮嘱好好休息。
天色阴阴的,空气里透着寒,到墓地时,那寒意更明显了些。
孟书远送孟书华和叶蓁来墓地。
车停在墓园门前,孟书华下车,挎着自己的包:“哥,你先回去吧。”
“不急。”孟书远低头看手表,“我等你们结束送你们回去,应该也要不了太久。”
“我今天想多陪他一会儿。”孟书华眉眼间有了些情绪,“哥,你先走吧。”
孟书远看了眼叶蓁,转头从车里拿出一条新的粉色围巾,围在叶蓁脖子上:“也行,蓁蓁,这是颜颜叫我给你带来的。”
羊绒围巾柔软舒适,叶蓁迟钝地摸了摸,嗓音微哑:“谢谢表姐。”
孟书远拍拍她的头。
叶行的墓碑在最里面。
越往里走,越显得冷,起了风又没太阳,树叶一片片飘落,被踩在脚下。
叶蓁打了个喷嚏。
母女两人走到墓碑前,孟书华在她前面蹲下,放上花,摆祭品。
叶蓁重感冒好几天,头脑昏昏沉沉。
“打火机。”孟书华喊她。
叶蓁慢半拍在身上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孟书华不烧黄纸不烧纸钱,她怀里是一叠信件,她写给亡夫的信件。
她一封封烧着。
叶蓁在后面,鼻子闷不通气,脑袋越来越沉,冷风吹在身上,她紧了紧围巾。
她在风里看到墓碑上男人的照片,他死在最好的年华,是最年轻的样子,微微笑着。
她七分像孟书华,三分肖叶行,他们身上最好看的地儿,都长在了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孟书华才起身。
叶蓁昏昏沉沉地跟着起身离开。
中午也没出太阳,到家时更觉阴冷。
孟书华一回家便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叶蓁去厨房,勉强煮了青菜鸡蛋面,她胃口不大好,只吃了一点,剩下的就放在锅里温着。
她去敲书房的门,里面无人应。
“妈,厨房有面,我先回学校了。”
里面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地铁上接到孟颜的电话,孟颜刚面试完:“蓁蓁,围巾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谢谢表姐,我现在就在围着。”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孟颜吹口冷气,“我刚面试完出来,明天还有群面,没法回北城给你过生日了,生日快乐啊蓁蓁。”
立冬天,是爸爸的忌日,也是叶蓁的生日。
对孟书华来说,前一个更重要。
叶蓁低声咳嗽,嗓音轻弱:“面试还顺利吗表姐?”
“还行,主要就看明天的群面了,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有点儿感冒。”
“那我不和你唠叨了,你去休息吧,等我回北城再给你买蛋糕补过生日。”
“好。表姐面试顺利。”
挂掉电话,叶蓁又忍不住低头咳嗽。
下午只有一节课,头脑晕沉地上完,她直接回寝室睡觉。
无边无际的混梦,杂乱不堪,一会儿梦到很小的时候,一会儿又梦到高中,画面的最后,她看到爸爸的葬礼,灵堂挽白,很多人在哭,妈妈上气不接下气,眼眶哭得一片红肿。
她走出去,伸手推开灵堂的门,眼前一闪,景象变成了雨中的便利店。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生偏过头来,眉眼如墨玉,笑容好看——
“秦,我叫秦既南。”
“蓁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蓁蓁!”
叶蓁猛然从梦中醒来,身旁是掀开她窗帘满脸担忧的梁从音:“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她喃喃。
“你一直在说梦话。”梁从音递给她一张纸,“擦一下。”
叶蓁恍恍然接过纸巾,手碰一碰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睡得满头大汗。
“你还好吗?”梁从音轻声。
叶蓁在床上呆坐几秒,缓慢回神,摇了摇头:“没事,做梦了而已。”
掀开窗帘,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翻身下床,视线扫过一眼手机,屏幕在此时突然亮起,来了一串电话。
一串没有保存过的陌生号码。
叶蓁接起电话,习惯性礼貌:“你好。”
那边儿轻笑一声:“我挺好的。”
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嗓音,一瞬间与梦中重叠。
她在原地怔神几秒。
“秦既南。”她缓缓的,念他名字。
“嗯,是我。”电话那头上扬的尾音,“在寝室吗?”
她不出声。
“叶蓁?”
“在。”
她揉揉额头:“找我有事吗?”
“你下来。”
“什么?”
“寝室楼下。”
“秦既南——”
“有点儿冷,多穿件衣服,我等你。”
挂掉电话,叶蓁按按太阳穴,穿上外套裹上围巾下楼。
天一冷,晚上校园里便没什么人走动。
秋日夜晚,枫红叶落,秦既南坐在梨花树下的长椅上,他旁边放着个看不清什么东西的盒子,叶蓁走近才发现是个小巧的蛋糕盒。
粉色蝴蝶结系在黑色盒子上,叶蓁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粉色羊绒围巾遮住她精致下颌。
秦既南抬头,少女垂着眼,睫毛也漂亮。
“生日快乐。”他弯了弯唇。
“你怎么知道?”
他晃晃手机:“你表姐的朋友圈。”
叶蓁怔了下。
她刚醒,还没来得及看到孟颜的朋友圈,不知道孟颜发了一条吐槽,抱怨面试时间不巧,让她不能给她买蛋糕过生日。
“临时看到,临时去买的。”秦既南拆开蝴蝶结,一个精致小巧的蛋糕从盒子里被拿出来。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叶蓁没动。
银色蜡烛插到蛋糕中央,秦既南低头拢风,打火机橘色火焰微微跳动,映在他侧脸上,别样温柔风流。
他生得真的很好看,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愿意为你垂首点蜡,怎么会有人不心动。
火苗冒起,蜡烛被点燃,黑夜寂寂中唯一暖色。
秦既南端着蛋糕起身到她面前:“许愿吗?”
他眸中融着蜡烛的光。
叶蓁缓慢抬头,她隔着火光看他,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她心底一颤。
这一秒,这一秒,无可自拔地生出自厌。
“秦既南。”
“嗯?”
少女围着粉色围巾,脸庞明艳如霞,她顿了顿:“你上次问的那个问题——”
“叶蓁。”他忽然打断她,“生日快乐。”
不重要,谁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往。
秦既南凝视着眼前的人,火苗在风中轻晃,他拢着风,看到她闭了闭眼。
他以为她要许愿。
她睁开眼,却说:“求你,先离我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