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霄被留下跟小蛇在一起, 本就不大乐意,见阿刃回来要带自己去帮忙,原本耷拉着的圆耳朵瞬间竖起,可她们俩都走, 把小蛇独自留下未免不好, 带小蛇去又很危险, 因为谁也说不准神殿之下究竟有什么。
小蛇瞧出阿刃不想带自己走,她拽住阿刃衣袖,断断续续说道:“我……去蛇穴,不乱跑。”
她在蛇穴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心,如果不是娘临终前叮嘱她跟舅舅走,小蛇本来就是要回蛇穴的。
阿刃不忍心拒绝, 只得把小蛇一同带上, 此时距离疾风进入蛇穴已过去一日, 遗留在蛇穴附近的大妖气息依旧未散,蛇穴周围不见蛇群, 小蛇再三表明自己可以留下,阿刃给了她许多吃的,这才抄起九霄进入蛇穴。
随后小蛇一个人坐在蛇穴入口处,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钻入蛇穴,不过她的目标与阿刃不同,她鬼使神差走到蛇穴底部,原本出现在这里的蓝粉色蛇皮及掉落地面的蛇鳞,都已被斐斐收走, 可依旧缠绕在此处的气息,却令小蛇久久不愿离去。渐渐地, 原本被大妖气息驱逐不敢靠近的蛇群开始出现,它们有条不紊地进入蛇穴,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来到了从未触及的蛇穴底部,亲昵地围绕着小蛇游走,与小蛇一起沉沉睡去。
斐斐的另一只小纸人一直等在神殿内,九霄一钻出地面,就四处嗅嗅,它的嗅觉远超阿刃斐斐,很快便找到了疾风在法柱上留下的爪印,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竟然胆大包天敢去够铁球里的凤火!
阿刃吓得赶紧抓住它抱怀里,九霄挣扎着用尖牙轻轻啃咬阿刃手腕,跳下来后,又去扑那铁球,说来也神奇,能伤到女萝的母火,却根本没有拒绝九霄,反倒陪九霄玩了起来!
雌性妖兽本就五感敏锐,疾风与九霄又跟随在女萝身边这样久,她们之间一直都有种神秘的感应,所以九霄很快便明白,这团火属于阿萝。既然是阿萝的火,又怎么可能会伤到它?
它伸出毛茸茸的爪爪拨弄凤火,而后从铁球上跳下,用爪爪按到疾风的爪印处,对阿刃发出一声奶呼呼的叫。
阿刃不明所以,小纸人则问:“是要注入生息吗?”
九霄又叫了一声表示肯定。
但问题来了,这里只有阿刃跟九霄两个,爪印却一共有九个,除却女萝外,当属疾风修为最高,阿刃与九霄先是尝试分别注入生息,结果令人失望,并不可行,而分出生息共同注入,阿刃修炼时间不长,九霄又是个幼崽,生息注入法柱,简直就是泥牛入海。
小纸人说:“你们等一等我,我很快就想办法过去。”
可这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却难如登天。首先凤柔宜很黏人,无论斐斐去哪儿都要跟着,基本上除却睡觉以外不会分开,其次铸剑宗的守卫依旧森严,斐斐想混进凤凰神殿几乎不可能,除非她离开铸剑山,再从蛇穴进入,但那样的话,要怎么跟凤柔宜解释?而且她还没有看到武器进度,如此匆匆离去,必然引起怀疑。
斐斐咬了咬牙,说:“我有办法。”
阿刃不解地问她有什么办法,斐斐说:“既然我一个人去不成,那就带凤柔宜一起,要是失败被抓,顶多也就是两个小姑娘胡闹,惹是生非。”
她从未如此庆幸自己生了张娃娃脸,明明岁数比凤柔宜大,看起来却只有十四五岁,就算闯祸了又如何,她还小呢,她不懂事。
至于此举是否会对凤柔宜造成影响,斐斐已顾不上这样多了。
当凤柔宜听斐斐说起凤凰神殿时,并没有多想,在她心里,没什么是不能跟斐斐说的,何况知道铸剑宗凤凰神殿的人并不在少数。
“真的这么厉害啊?”斐斐撑着下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耳听为虚,要不,咱们去看看?”
凤柔宜连忙摆手拒绝:“那可不行,门中有规矩,不能私自靠近凤凰神殿,万一亵渎凤火就糟了。”
斐斐说:“你也不行吗?你不是你爹跟哥哥们的掌上明珠?连你都进不去神殿?”
凤柔宜道:“爹爹跟哥哥们是很疼我,但我也懂事啊,我不会做任性的事情让他们生气,凤凰神殿供奉着母火,这么珍贵的宝贝,我怎么会去乱碰呢?”
她怕斐斐生气自己这点小小要求都不能满足,连忙说:“斐斐,你要是好奇,我可以带你去爹爹的锻造室,你不是一直想看兵器打造成什么样子了?”
斐斐同样不想为难凤柔宜,更不想害她成为一族罪人,因此并未坚持,否则以她的手段,想哄得凤柔宜与她同去神殿并不难。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她随意说出的借口,竟然就给了她巨大的惊喜。
每日凤宗主都会前去凤凰神殿巡查,确保母火万无一失,趁着这个机会,凤柔宜便带着斐斐偷偷摸进父亲的锻造室,她走在前面,跟斐斐说:“爹爹很厉害,脾气也有点怪,他做事时不喜欢附近有人,因此院子里都不要人看守。”
斐斐进入锻造室后,惊叹地看着挂满墙壁与架子的各式武器,以及中央的锻造炉,不过没有找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她一心想进神殿,对锻造室兴趣并不大,只是为了不让凤柔宜说话,才表露出兴奋之色。
两人在锻造室东看看西看看,直到外头传来动静,凤柔宜可不想被爹爹知道自己偷溜进来,肯定是要挨批评的,斐斐见她慌张地四处乱窜,抓着她躲到了兵器架后头,结果凤宗主心不在焉,并未发现她们,而是当着她们的面穿墙了!
面面相觑之后,两人从兵器架后走出来,到凤宗主消失的那面墙壁前面四处摸索,凤柔宜自然摸不出什么来,可女萝在开启玄机时,刻意留下了生息,斐斐一摸便感觉其中另有奥秘。
但凤宗主在里头,斐斐认为还是不要惊动对方比较好。
凤柔宜也好奇这堵墙究竟是什么,斐斐对她说:“要不咱们明日再来,趁着你爹去神殿时,再看看这堵墙。”
凤柔宜点头:“好啊,我都不知道爹爹的锻造室居然还有密室呢。”
于是回去后,斐斐用小纸人告知了阿刃与九霄关于凤宗主锻造室的秘密,同时也表示自己会想办法进入神殿,冥冥之中她有种神奇的预感,总觉得凤宗主的密室不一般。
次日,等凤宗主去往凤凰神殿,斐斐便与兴致勃勃想要探险的凤柔宜一起,避开宗门众人耳目,溜进了无人看守的锻造室。
铸剑宗到处都是法阵,凤邬担心女儿不小心受伤,在凤柔宜幼时便给了她一条红玉手链,就是凤柔宜戴在手腕上这条,只要身在铸剑山,就不会被法阵所伤,斐斐正是沾了凤柔宜的光,否则若是她独自前来,怕是连门都进不了。
两人再度来到昨日凤宗主消失的地方,面前是一片毫无异状的墙壁,可昨日她们分明看见凤宗主站在这里时,面前的墙壁如水纹晕染开来,随后他便走了进去消失不见。
凤柔宜还在左摸摸右摸摸不明所以,斐斐已按照女萝留下的痕迹注入生息,果然成功将机关打开,那面水纹般的门出现在面前,此时斐斐已忘了其他,只知道姐姐曾来过这里,那她就必须要进去看一看。
没等凤柔宜犹豫完究竟要不要进,斐斐已拉住她的手迈起步伐。
“门”又一次关上,但墙后的房间令两人四目相对尽皆茫然,这密室怎地布置的如此温馨?
随后,她们见到了脚踝上系着锁链,头戴面具的女人。
凤柔宜捂住了嘴,她想说这不是爹爹做的,可事实就是如此,爹爹进了这个密室,即便有千万种理由,她也无法为爹爹说话,因此那锁链那面具都真实存在。
斐斐胆子更大些,在确认女人无害之后,她便不再关心,反正在她心里,男人本就没有好东西,凤邬道貌岸然做出这种事也一点不叫她意外,她只想找到姐姐来过这里的痕迹。
问了女人几句后,对方也不回话,斐斐四处翻找,手脚麻利迅速,碰完的东西立刻归位保持原样,她知道得快一些,昨日她们在锻造室没待多久凤宗主便已返回,要是被撞破,凤柔宜是他的掌上明珠,顶多挨顿训斥,自己可不一样,说不定要被弄死,还会害得姐姐危险。
在斐斐心里,绝不承认女萝有已遇害的可能,她十万火急想要找到她,去帮助她。
由于自己不像疾风九霄那样有着过人的五感,但方才从那面墙壁上,斐斐学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用生息四处探查,寻找能够重合的地方,那就表明在重合之处,姐姐留过痕迹。
这个方法果然有效,女萝心思缜密,她在蛇穴、神殿、密室都留下了生息,男人无法察觉,而铸剑宗的女人也不曾修习她的功法,当时她并未多想,只是下意识留了一手,没想到正好帮助斐斐寻到她的踪迹。
“柔宜,快来。”
凤柔宜自进入密室起,便呆呆站立与那坐在床上的女人对视,面具下的眼睛空洞无神,好像一个活人被做成了娃娃,不知为何,她对这人有种说不出的亲近之感,另一方面,很有些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暗流正在平和的表面缓缓涌动,然而一旦戳破那层窗户纸,很可能这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便会被彻底撕开假面,迎接她的,将是无法接受的残酷现实。
听见斐斐叫自己,凤柔宜如梦初醒,发现不知何时斐斐竟钻到床底下去了,还在朝自己伸手。
凤柔宜连连摇头:“斐斐,你怎么到那里去了?好脏的,快出来。”
“你快过来,床下有东西。”
凤柔宜好奇走近,还是不愿钻进去,斐斐瞅准时机抓住她的脚踝,直接把她拖了进来,凤柔宜委屈坏了,斐斐掐她脸:“干嘛,我不是给你当垫子了?又没摔疼你。”
“吓到我了呀!”
斐斐给了凤柔宜一个鄙视的眼神,没等凤柔宜撒娇,身下陡然一空,两人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而后头顶的地板迅速闭合,四下一片漆黑!
凤柔宜吓得一把抱住斐斐,带着哭腔说:“我害怕——爹爹、哥哥……”
斐斐心中同样打怵,可凤柔宜都哭了,她要是也怕,岂不是会加深凤柔宜的恐惧?于是强自镇定,用沉稳的语调说:“别怕,有我在,我这里有提灯。”
姐姐离开前留下了乾坤袋,她要跟柔宜回铸剑宗,阿刃又把乾坤袋塞给了她。
取出提灯点亮后,烛光照亮了面前这一片黑暗,于是前方一望无际的黑暗愈发恐怖,这一点点微弱的光并没能安抚到颤抖的心,反倒增强了未知的恐惧。
而且台阶很窄,这就导致两人必须一前一后地走,斐斐提灯走在前面,让凤柔宜双手搭在自己肩头,慢慢往下。
凤柔宜哭哭啼啼:“我们不能回去吗?”
“上头的路都封了,怎么回去?而且你不怕被你爹发现?”
凤柔宜吸了吸鼻子:“爹爹不会怪我的。”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凤柔宜几乎要认为斐斐疯掉了。
斐斐努力寻找话题引起凤柔宜兴趣,“你想啊,在这之前,你就像被养在笼子里的小鸟,虽然衣食无忧,又有人保护,永远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可你能活动的地方也就那一亩三分地,你爹跟哥哥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你都没有冒险过!”
凤柔宜小声说:“这也算冒险吗?”
“当然!”也不知是想鼓励凤柔宜,还是驱散心头恐惧为自己加油打气,斐斐越说越肯定,“你忘了我跟你讲过,姐姐带我去了好多地方,我们曾经还在地下城杀了一只阿修罗王!虽然很危险,姐姐差点死掉,但经过那件事之后,她变得更强了,我也长大了!”
“姐姐说过,不能总躲在他人羽翼下做等待呵护的小可怜,一帆风顺固然可喜可贺,但如果坎坷、苦难、悲伤避免不了,那就逼着自己去接受、去消化,将这些悲观转化成为力量。反正自怨自艾永远改变不了现状,倒不如咬牙拼一把。”
凤柔宜听得聚精会神,不知不觉间也消散了不少恐惧,可这台阶曲折弯绕,且越往下走呼吸越是困难,斐斐教她:“你要用生息维持生命,而不是用气。”
凤柔宜一直在跟斐斐修炼,可她娇气天真没吃过苦,人生又没目标,只要快快乐乐当她的小公主就好,所以修炼进程相当缓慢,只能摸着生息的边儿,隐隐能感觉到生息存在,却无法使用。
而斐斐只觉得闷热黑暗令人窒息,除此之外,空气稀薄不算什么大问题。
没有动力时凤柔宜修炼进度止步不前,如今都要喘不过气了,她按照斐斐教的口诀心法,虽然不能像斐斐那样呼吸自如,好歹也不至于被憋死,斐斐调侃她:“你还真是有潜力,不如你就在这里修炼,等有了成果再出去。”
凤柔宜本想用力摇头,可摇头费劲儿,于是收敛:“我才不要。”
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斐斐。”
“嗯?”
“如果我能修炼,那哥哥们是不是也可以呀?我能不能把你的方法教给他们?”
“你没有教过吗?”
凤柔宜顿感受辱:“我才不是那种人!约定好的秘密,我怎么会说出去呢?”
斐斐走在前头,嘴角偷偷抿出甜笑,语气却很正经:“不行的,这份功法只有女人能练,生息也只有女人能感悟,男人不能。”
“这是为何?这也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的事情多着呢。”斐斐撇了下嘴,“男人能娶老婆,能当城官,还能继承家业,女人能吗?既然女人不能,那只有女人能感悟到男人感悟不到又怎么了?男人有那么多东西女人都没有呢,凭什么女人有的男人没有,就得立刻分给他们?公倒是平了,母怎么不平?”
凤柔宜嘟哝道:“长幼有序呀……”
“什么长幼有序,铸剑宗少宗主是你大哥没有错,可你其他几个哥哥都各司其职,有自己的事情做,你呢?你连凤火都驱使不了。”
斐斐质疑父兄对自己的爱,凤柔宜立马反驳:“这怎么能一样,女儿家家的,哪能像男人那样喊打喊杀?我只想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以后找个心爱的如意郎君为他生儿育女,这就够了,像你这样四海为家,虽然也很有趣,可是等你老了,难道不会感到寂寞吗?”
斐斐:“……你知不知道,生孩子很危险,即便是修者都可能因生产而死,更何况是普通人?”
凤柔宜摇头:“可是我娘生了我们兄妹五个呀。”
“所以她才没你爹活得久。”
凤柔宜鼓鼓腮帮子:“我觉着你这样想不好。”
“你的想法才是荒谬。”
指望着嫁人获得幸福的想法根本就是胡扯,如果依附男人才是幸福,那斐斐宁可永远不幸,这样的幸福谁爱要谁要。“你娘嫁给你爹,她很幸福吗?铸剑宗那些嫂子们,她们很幸福吗?”
第92章
幸福的柔宜娘, 生了五个孩子后死去,幸福的嫂子们,每天在家洗衣做饭养育孩子伺候丈夫。如果躺着生孩子做奴才就是幸福,那为何男人怎么不拼命追求幸福?
不夜城的生活令斐斐明白一个道理, 男人抢破头的才是好东西, 权力、地位、金钱, 一切安于室的都是枷锁与训诫,是对女人潜移默化的驯养,最可怕的莫过于被驯养的女人宣誓效忠主人,将不堪忍受的同性伙伴视为仇敌。
有件事斐斐一直弄不懂,女人与男人为何思想差异这样大。
不夜城中的倡伎们见识到了无数卑劣的男人,但当极乐不夜城得到自由, 她们可以重新生活时, 仍然有很多女人选择跟男人走, 在她们心中,这些男人与其他男人不一样, 是“好男人”。可蜂窠中的男倡,明明前去寻欢作乐的多是同性,少见女人, 但就因为这为数不多的, 将他们视为玩物的女人,便令他们开始仇视女人,认为天底下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女人受到男人伤害,想的不是如何报复,而是“擦亮眼”, 再找个“好男人”,继续“相信爱”, 甚至会伤害自己来使对方痛苦;男人一旦受到女人伤害,哪怕只是擦破点油皮,都要立刻将全体女人当作虚荣、肤浅、无情无义的贱人,恨不得天底下女人死绝——斐斐不懂这是为什么?
一个女人受到悲惨的命运,男人们想的是编排她的香艳事迹,意淫她的身体媚态,反过来一个男人受到悲惨的命运,女人们却一窝蜂涌上去用爱与温柔感化抚慰——这又是为什么?
把共情男人的能力与泛滥的同情心用在同性身上,怎么就比心疼男人难?
雌性妖兽与人类女性截然不同,它们生而强壮、自由、顽强,疾风能够咬死非自愿生下的幼崽,当车吞噬雄性作为食物,就连还小的九霄都充满攻击性,从不畏惧从不退缩,如果人类女性如雌性妖兽那样有血性,何至于数千年来被压迫至此?
世俗的教导中,告诫女人要认命,要吃苦,要以被男人爱为荣,于是前仆后继的女人为了获取认可背叛自己的性别,仿佛没有男人人生便不算完整,而男人永远只想着飞黄腾达,顶多是在权势富贵到手之余,多睡两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柔宜,你娘死得这样早,就是为了这样的幸福么?”
山腹寂静,斐斐的声音并不大,却振聋发聩,“人如果没有活着,死后就算得到再大的荣耀又有什么用?别忘了,你爹还在密室里偷偷养了一个女人。”
之后凤柔宜许久没有说话,斐斐以为是自己说到了她的痛处,令她意识到她爹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对她娘矢志不渝,却不曾想,凤柔宜并非因她的话羞恼,而是陷入之前的疑惑中。
早在密室看见那个女人开始,她就忍不住失神,盯着对方瞧个不停,但要她说出为何如此关注,凤柔宜又给不出理由,思来想去,只觉得熟悉,下意识想要亲近。
可惜当时没有太多时间让她去想,现在斐斐重提,凤柔宜便不受控制地思绪飞走,好一会儿,她问斐斐:“你说……为何要给她戴上面具?”
斐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之后回答道:“也不一定就是别人给她戴的,可能是她自己戴的,反正无论如何戴面具无非就那么几种原因,丑的不能看,美的不给看,再不然便是怕被人认出来。”
可凤宗主都已经将那女子囚于密室之中,难道还怕有人闯进去?
什么人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囚于密室还要把脸遮挡住?
“从她脚上的锁链可以知道,自愿戴面具的可能性很小,柔宜,无论你爹在你心目中有多么完美,无论他有什么理由,他终究是把一个女子用锁链关在了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
凤柔宜沉默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她不愿相信爹爹是这样的人,她想说爹爹一定有原因才这样做——可就算有,又怎样呢?到底是做了,不能不让人说。
两人走了许久也不见台阶有尽头,反倒是累得七荤八素,额头汗水不停,斐斐抹了把汗:“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快要化了,你好歹也是铸剑宗的人,居然都不知道你爹的锻造室有密室,密室里又有密道?”
柔宜摇摇头:“爹爹他从不跟我说这些事。”
两人休息了会儿,如今回去的路必然是不通的,刚下来时斐斐便检查过,打开的地板瞬间合上,密不透风,想原路返回不可能,更何况密室里说不定凤宗主早已回来,即便上得去,到时打个照面该如何是好?
只能往下走,而且石壁上每隔一小段就有姐姐留下的记号,只是斐斐没有告知柔宜。
休息片刻,两人继续前行,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反正除却斐斐手中的提灯外一片漆黑,一点光线都没有,亦不知岁月,走累了便坐在台阶上歇息,期间小睡了十几次,照顾到凤柔宜的体力,前进速度并不快,斐斐始终态度坚定,她相信按照姐姐的记号前行就一定会有出路,女萝留下的痕迹成了指引她继续前进的风向标,也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勇气。
而因为斐斐,凤柔宜才没被这恐怖的环境吓疯,两人始终拉着手,斐斐知道凤柔宜身娇体弱,时刻注意着她的状况,两人走着走着,终于,在又拐过一道石梯弯后,出现了亮光。
从跌落密道至今,总算得见光亮,斐斐柔宜惊喜不已,与此同时密道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到最后斐斐已忍不住将上衣脱掉,露出肩膀与双臂,凤柔宜见她这样大胆,羞得脸都红了,可惜也抵不过高温,在斐斐的鼓励下,犹犹豫豫脱了外衣。
由于外面很冷,她们穿得本来就多,人都要被烤熟了。
两人一开始还扶着台阶两侧岩壁行走,但越往下,掌心的石块也从温热变得滚烫,无法触碰,原以为已经看到亮光,总算能接近出口,可走着走着才知道,这条路如此漫长,看到的那点光,根本不算什么!
也不知过去多久,就连斐斐都觉得双脚不是自己的了,她们终于拐过了最后一个弯,同时也来到了铸剑山的山腹,面前是金红色与黑色交织的漫天火海,根本没有出口可言!
凤柔宜从来不知道铸剑山山腹竟然燃烧着如此剧烈的火海!
火苗旺盛且凶狠,斐斐发现在这里只有用生息才能存活,她不解地想,难道是柔宜突然开了窍,感悟到了并且能够使用生息?否则柔宜为何没受影响?若是凡人,应当早化为灰烬了才是!
先前她见柔宜在此处行走自如,还以为无需生息,谁知刚正常呼吸便觉眼前火烧火燎剧痛无比,柔宜却像根本没有感觉到。
即便她开了窍,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修为追上自己,难道是因为凤氏族人的身份?
斐斐想不明白,直到面前火海在燃烧时的晃动,露出了一抹人影。
那人影无比熟悉,不是斐斐苦苦寻找的女萝又是谁?
她沉睡于火焰之中,火焰像是一只巨大火鸟将其拥抱,也不知是死是活。
斐斐脑袋里嗡的一声,方才她们下来山腹时,这里火势滔天,什么也没瞧见,如今看见女萝,她哪里还记得其他,大声呼唤:“姐姐!阿萝姐姐!姐姐!”
可女萝依旧与火焰中沉睡,她像是母体中的婴儿般蜷缩在火球之中,黑色的头发随着火焰微微飘浮,眼前火海再次晃动,又将女萝遮掩住,火势太大,饶是凤柔宜再怕,也不能任由斐斐不管不顾往前冲,她拼命拽住斐斐:“别过去!别过去!这是凤火!会把你烧成灰烬的!”
“放开我!”斐斐想用力甩开凤柔宜,又怕害得凤柔宜受伤,这里到处都是可怕的火焰,她不敢使劲,“你在这里等我,我要去找我姐姐!”
“别过去!”凤柔宜坚持不让斐斐往火海冲,她急得大叫:“阿萝姐姐!你还好吗?阿萝姐姐!”
两人的呼唤并没有唤醒女萝,反倒唤醒了因与女萝融合而得到平静的凤鸟,它缓缓睁开眼眸,发出一声凄厉凤鸣,破败的羽翼上掉落一朵又一朵灼热凤火,同时被拥抱在怀中的火球也开始震动,但女萝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
斐斐再也忍不住了!
她握住凤柔宜的手拉扯下去,不顾一切朝凤鸟奔去,手里的小纸人拼命往外丢,可纸人连凡火都怕,何况凤火?被赋予了生息后,甚至连落地都不能,就已被烧成了灰。
凤柔宜捂住眼睛不敢去看,只怕斐斐被凤火吞噬,奇怪的是凤火并没有伤害斐斐,她跑得太急,还在地上摔了跟头,狼狈地滚了两圈,可凤鸟实在是太过巨大——她连它的脚面都碰不到!
“把姐姐还给我!”斐斐流着眼泪怒吼,“把我姐姐还给我!”
她伸手去抓凤鸟,凤鸟是死是活跟她没关系,铸剑宗除了柔宜之外的人怎么样了斐斐也不在意,只有姐姐不能失去,就算赌上自己这条命,也一定要救姐姐回来!
她体术练得不精,剑术也好轻身功夫也罢,都比不上阿刃,最厉害的便是剪纸,可抛出来的小纸人早已被凤火烧得干干净净,斐斐只能攀爬火焰锁链,试图离女萝更近一些,再尝试用生息去唤醒她。
至于凤火为何不伤自己,姐姐为何与这只火鸟靠得这样近,她通通来不及想。
凤鸟只是从疯狂状态趋于平静,并不意味着已清醒,于她而言,斐斐像是一只吵吵闹闹的小蚊子,于是它集结凤火,向斐斐攻击而去,斐斐躲闪不及,被一团凤火击中,砰的一声甩飞到岩壁之上,跌落地面,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凤柔宜拔腿就往她身边跑:“斐斐——”
“别过来!”斐斐勒令凤柔宜不许靠近,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被打出去的瞬间她以生息护体,只是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她一次又一次向凤鸟身上攀爬试图靠近女萝,也一次又一次被凤火击中,凤柔宜受不了了,她哭着喊道:“快住手!斐斐别再过去了!你会死的!”
斐斐的目光只盯着那团格外明亮的火球,看起来真像太阳,她不知道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这只火鸟像得了疯病一般,绝对是伤害她了!
随着一次又一次被击飞,斐斐敏锐地发觉,凤火的力道愈发微弱,似乎火鸟在逐渐失去力量。她不认为是这只火鸟仁慈地不再攻击自己,因为它始终在发出愤怒暴躁的嘶鸣,只要让它继续攻击,等到力竭之际,自己就能靠近!
斐斐发现了希望,她让凤柔宜躲起来,自己则再度向凤鸟逼近,同时嘴里还在骂鸟:“你不是妖兽吗?妖兽强壮又自由,你怎么被锁链锁在这里?!你自己被锁了也就算了,还要害我姐姐!看我怎么拔了你的毛做烤小鸟!”
凤柔宜气得直跳脚:“别骂了别骂了!你都吐血了!”
斐斐边吐血边骂,她觉得吐两口血根本不算事儿,她就是要激怒这只似乎听得懂人话的火鸟,激发它更凶猛的攻击,这样它会更快失力,姐姐一直不动,斐斐真的怕她已经死掉了!
斐斐的计策很有效,由于她的目标是女萝,凤鸟开始不顾一切地动用心火,想要杀死斐斐,这让自认为胜券在握的斐斐惊惧交加,她下意识感到了危险,然而心火来势汹汹,击碎她用来防御的生息,眼见即将被火焰吞没,这一次,斐斐预感到自己必定要死,不由得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呼唤:“姐姐——”
凤柔宜早已抱住头泪流满面,她不明白斐斐为何这样拼命不怕死,可过去许久,周身灼热的温度似乎都退去了些,凤柔宜才哭着抬起头,发现半空中的斐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个血红色与绿色交织而成的藤茧。
藤茧缓缓落地,露出里头傻乎乎的斐斐,她满身是土,脸上遍布血迹灰尘,还因为太热皮肤通红,可她一点不害怕,正吸着鼻子抬起头,顺着斐斐的视线看去,原本蜷缩在火球中沉睡的女萝已变成了站姿,虽然她依旧闭着眼睛,但斐斐知道,她醒来了。
女萝缓缓睁开眼眸,细碎的金光自她眼中一闪而过,围绕着她的火球逐渐散去,她在凤鸟低声呜咽中离开它来到地面,快速抱起斐斐,难得语气严厉地说:“笨蛋,谁让你这样做的?”
斐斐不停地吸鼻子,嚎啕大哭:“疼!疼死了!浑身骨头都疼!感觉被烤熟了能片下来蘸辣椒面吃了!我都这样疼了,姐姐还骂我!”
先前那副顶天立地的英娥模样消失不见,又成了需要人哄的小妹妹,女萝摸了摸斐斐的头,终究是舍不得对她说重话:“让你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斐斐抱住她的腰,劫后余生,姐妹重聚,她只觉无比幸福。
女萝又伸手搂住凤柔宜,轻声安抚:“柔宜也辛苦了。”
凤柔宜本就哭得厉害,被这样一安慰,更是悲从中来,张嘴就朝女萝告斐斐的状:“我都制止她了……这么危险的凤火,她非要往里头冲,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差点就死了!”
女萝哄了妹妹们好一会儿,才回头去看身后的凤鸟。
斐斐揉揉眼睛:“姐姐,这小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女萝本想回答,却又想到什么一般,问凤柔宜:“柔宜,你知道吗?”
凤柔宜茫然摇头:“知道什么?”
撇去这只火鸟抓走姐姐的行为,如今斐斐冷静下来再看,才发觉对方无比可怜,羽翼破损遍体鳞伤,浑身都被锁链钉在山壁之上,就连先前凤鸟发疯般的攻击,斐斐都不在意了。
她连忙告诉女萝:“对了姐姐,我们在密室看到一个被关起来的女人——”
女萝的视线不觉再度看向凤柔宜,凤柔宜试探着问:“阿萝姐姐,怎么了?你为何这样看我?”
女萝哑口无言,好一会儿她才问道:“柔宜,你见了那人,可有什么感想?”
凤柔宜诚实回答:“很想跟她说说话,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斐斐立刻道:“你都没告诉过我。”
“你也没给我时间告诉你呀,之后走了那么久,一路上我好几次都想跟你说,你却老是打断我,嫌我不用功。”
“……那不是因为越来越热,我怕你喘不过气憋死了,才教你用生息呼吸的么?”
两人一言不合开始拌嘴,望着这样活泼开朗的凤柔宜,一时间,女萝竟不知要如何开口告知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缓缓向凤鸟看去,凤鸟发出一声轻轻的悲鸣,女萝点头:“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
斐斐与柔宜听她跟凤鸟说话,甚是好奇,斐斐问:“姐姐,这只火鸟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会被锁在这里?”
第93章
“……姐姐?”
女萝在斐斐的呼唤中回神, 她心疼地给斐斐擦去脸上血污,望着那闪闪发亮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已经明白一切的她,却无端生出难过与迟疑, 如果说铸剑宗凤氏一族有谁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 那就只有柔宜。
斐斐蹭了蹭女萝, 下巴搭在她肩上去看火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从刚开始被攻击她便觉着这只火鸟要死了,在几番拉扯过程中她也不停地感觉对方油尽灯枯命悬一线,可它就是不死,就是被钉在岩壁上。
女萝抱着两个女孩儿, 半晌, 轻叹一声:“它可不是普通妖兽, 它是凤鸟。”
斐斐眨眨眼:“凤……鸟?是传说中的凤凰吗?”
凤柔宜惊奇:“哇。”
女萝摇头:“是凤鸟,不是凤凰, 凤与凰都是神鸟,我们面前便是世间仅存的最后一只凤鸟。”
“可是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神鸟,而且神鸟怎么会被囚禁在铸剑山山腹之中呢?”
斐斐说着话, 同时悄悄去看凤柔宜, 只见凤柔宜也如自己一般,呆呆地望着凤鸟出神。
“被囚于此三千年,受尽折磨,自然不再有当年神鸟风采了。”
“三、三千年?!”
三千年意味着什么?斐斐今年还不到二十岁,这个数字太庞大了, 庞大到她几乎意识不到究竟有多么漫长,三千年啊, 三千年!
同时她突然领悟,如果凤鸟被囚三千年,那铸剑宗肯定知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凤氏一族崛起,约莫也正是三千年前,正因如此,才会成为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器宗,他们是真正有着厚重历史积淀的宗族,绝非寻常门派可比。
先是宗主凤邬在锻造室密室囚禁一个女人,随后又是被囚于山腹火海的凤鸟,斐斐很难不把他们往坏了想。
凤柔宜同样想到了这一点,明明四周温度极高,能将人蒸熟,她的脸色却开始逐渐泛白,失去血色。
“柔宜,这是一个很古老又很残酷的故事,你想听么?”
凤柔宜的睫毛上不知何时已挂上泪珠,“……嗯。”
可就在女萝将要开口时,一道低沉而冰冷的嗓音传来:“阿萝姑娘,请你慎言。”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铸剑宗少宗主凤栖梧。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山腹之中,此时目光冷淡地望着女萝,显然不允许她再说出任何可能不利于凤氏一族的话,同时他朝妹妹伸出手:“柔宜,那里很危险,到大哥这里来。”
凤柔宜有些懵懂,她看看女萝,再看看长兄,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大哥,你知道这只凤鸟的来历,是吗?”
斐斐靠着女萝,语带嘲讽:“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可是铸剑宗的少宗主,只等你爹退位,凤氏一族便由他来接管,他不知道谁知道?”
凤柔宜立刻问:“那爹爹密室里那个女子呢?你也知道她是谁?”
出乎意料的是,凤栖梧冰冷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疑惑,不过他并没有想太多,还以为妹妹是在转移话题,再次重复道:“柔宜,到大哥这里来。”
凤柔宜摇头:“不,除非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铸剑山的山腹中怎么会有凤鸟?我们一族所使用的凤火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爹爹密室里关押的那个女子,又是何人?”
她接连两次提起密室女子,凤栖梧百思不得其解,什么密室,什么女子?
先前他以为妹妹是随口胡说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可看柔宜这副认真的表情,似乎并非说谎。
“不必问了,柔宜,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爹爹……”
凤柔宜震惊地望着缓缓走来的父亲,内心深处涌现出剧烈的不安,她连连追问:“什么事情我不能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爹爹,这凤鸟是怎么回事?密室里那个——”
她话没说完,便被凤宗主打断:“柔宜。”
从小到大,这是凤柔宜头一回看见爹爹以如此严厉的表情语气同自己说话,他在她面前素来慈爱温柔,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哪怕自己幼时淘气,趁着爹爹午睡偷偷剪他头发,他也只是笑着捏她脸说她是个小捣蛋。
可越是掩盖,就越令人怀疑,凤柔宜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惶惶落下泪来,而见她哭泣,凤邬与凤栖梧又如何不心疼?
“柔宜,快过来。”
凤柔宜是天真,却不傻,她摇头:“哥哥一直喊我过去,是不是要等我过去,就对阿萝姐姐跟斐斐出手?那我不过去,你们若要害她二人性命,就连柔宜一同杀了吧!”
斐斐没想到凤柔宜竟如此有情有义,她没有说话,而是静静靠在姐姐肩头,她真的浑身都疼,疼得都不想骂人。
凤栖梧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柔宜,你知道吗?我们凤氏一族之所以能够屹立千年而不倒,全是仰仗凤鸟,你可知我们为何姓凤?”
凤柔宜摇头,他才道:“你我体内,皆有凤之血脉,因此才能驱使凤火。”
凤柔宜没有被兄长带走思绪,而是坚定道:“既然如此,为何隐藏此事怕他人知晓?既然我们一族有凤之血脉,为何还要把象征祥瑞的凤鸟囚禁于此?大哥说的话看似有道理,可我偏偏不信。”
女萝沉声道:“还是让我来说吧。”
被凤火吞噬之后,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岁月流逝,辗转千年,直到斐斐的声音传来,才将她唤醒。
她看向凤柔宜:“柔宜,你真的想要知道吗?也许知道以后,你的生活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幸福了。”
凤柔宜下意识有些退却,可她想起密室里的女人,还是想要知道真相,于是坚强地点了下头:“我想知道。”
女萝朝她笑了笑,这笑容仍旧温柔,却并不快乐,反倒沉重无比。
“自古以来,凤凰一族分为两种,凤鸟身带三彩,凰鸟身有四色,凡人认为雄凤雌凰,实则不然,凤鸟凰鸟皆为雌性。”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岩壁上被火焰锁链钉死的巨大凤鸟,神情哀伤:“这是世间最后一只凤鸟了,而最后一只凰鸟,柔宜,它就在你体内。”
凤柔宜愣了下:“什么?我……?”
“你们凤氏一族三千年不曾有女儿出生,惟独你是例外,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当女萝看向凤邬时,难得露出讥讽之色:“可笑凤氏一族以为凤鸟属雄,因此代代以凤血为根,如此才能驱使凤火,成就第一器宗美名。你以为他们是想生女儿而不得,实际上他们是求男得男,因为第一个饮下凤血的凤氏族长便是男人!他自己是男人,娶了妻子也不可能延续血脉生下女儿,只能代代生下没有生育功能的儿子!”
凤氏一族只生男孩的秘密便是如此,没多么神奇,更不令人羡慕,母系氏族的凤凰血脉延续只可能是女儿,他们饮下凤血,所能确保的只是活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你们凤氏一族的人除却遇上天灾人祸,个个都是无病无痛长命百岁,因为第一任凤氏族长本就是将死之人,他靠凤血续命,他的男儿男孙,也需要凤血才能存活。这只凤鸟!”
女萝忍不住愤怒的情绪,指向身后被锁链囚禁的凤鸟:“它在这三千年里,要一次一次地被取血,喂养着你们凤氏一族的男人!所以你爹不敢公之于众,你以为这岩壁上的金色符咒是为了囚禁它?不,这符咒是为了不让凤鸟死去,要将它永远囚禁于此,令你们凤氏一族代代繁荣昌盛!”
凤柔宜倒抽了一口凉气,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顾不得去管,急切地向父兄求证:“爹爹,大哥,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她看向自己白嫩纤细、养尊处优的双手,这样的一条性命,竟是如此罪恶的产物?
凤邬与凤栖梧面无表情,女萝说:“柔宜,你不用问了,他们必然知道,也必然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凤氏一族每一任族长都知道,他们守着这个秘密,守了三千年,以后也会一直守下去,因为他们都想活,所以神鸟是否自愿,根本不重要。”
凤邬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望着泪流满面的女儿,他心痛地别过头去不敢看,“柔宜,爹爹不想瞒你,可此事仅有历代族长与继任者知晓,如今的铸剑宗,也只有我与你大哥知道,这是凤氏一族,永远不得见天日的秘密。”
女萝失笑:“不止如此吧?你不还有其他秘密,连你的长子都不知晓吗?”
凤邬猛地看向她,眼神中带了威胁:“姑娘年纪轻轻,最好还是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女萝可不怕他这威胁,“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又能拿我怎样?你的幼女长子皆在此,你敢不敢告诉他们,被你囚禁于锻造室密室的女人,姓甚名谁,又是何身份?!”
凤邬当然不敢!
凤栖梧皱眉:“阿萝姑娘,我们此时不是在说此事。”
女萝:“我知道少宗主不会因为我这个外人的言语便怀疑凤宗主,我也知道,为了凤氏一族其他人的性命,为了铸剑宗的荣誉,为了这三千年的血脉延续,你也会像凤宗主一样,成为下一任不苟言笑的大族长,独自一人保守秘密,即便是自己的妻儿也不会泄露分毫,可你不妨问问凤宗主,他有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你们的母亲!”
凤栖梧厉色道:“家母已过世数年,还请姑娘放尊重些,不要提及她!”
“我提她一句便是不尊重,那么将她做成人偶囚于密室,扣上锁链戴上面具的人,是不是罪该万死?”
凤栖梧不明白女萝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斐斐明白,凤柔宜也明白。
山腹之中不知时间,但凤柔宜已失踪了七日,她在铸剑山失踪,凤邬带人排查了所有地点都没找到踪迹,最后他才想起密室,虽觉着不可能,但斐斐与凤柔宜到底不如女萝细心,两人在密室里留下了蛛丝马迹,叫凤邬寻到,他便知晓女儿定然是进了山腹火海,这才叫来长子一同营救。
令他没想到的是,除却柔宜与斐斐,女萝竟然也在。
既然两个丫头是从密室落下,那必然已见过阿好,母女相见不相认,凤邬并非铁石心肠,他在对待妻女时,总比对旁人多了柔情,常常心软。
“爹爹……”凤柔宜渴望父亲能够否认,至少告诉她,那个人不是母亲!
可凤邬只是移开视线,不敢同她对视,这令凤柔宜彻底绝望,一直以来,无论爹爹还是哥哥们,都告诉她娘亲早已去世,娘亲爱她,给她做了许多小衣服小鞋子,还有那些充满爱意的信件,这难道都是假的吗?
斐斐冷不丁开口:“密室里那个女人手边,也有很多未完成的小衣服。”
“是给你的,柔宜。”
凤柔宜再也承受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凤栖梧瞳孔震动,低声询问:“……父亲?”
凤邬没有回答他,女萝替他回答了:“少宗主,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凤宗主从外面带回你母亲黄好,成就一段良缘,情深意浓时,与她无话不谈,告知了她凤氏一族兴盛不衰的秘密,你猜猜看,你母亲做了什么?”
即便与夫君相爱,又有了好几个孩子,黄好依旧对此感到愤怒,她在夫君的带领下见到了山腹火海中的凤鸟,感受到了凤鸟的绝望与呼唤,那时已怀上柔宜的黄好,在几度挣扎中,做了此生最痛苦、也最不后悔的决定。
“她想要释放凤鸟,让凤鸟重得自由,她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
但她并非修者,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全靠着凤邬偷偷掺在她食物中的凤血,才能在山腹火海中不被烧成灰——而在这之前,凤血只允许凤氏一族男子使用,一是为了续命,二也是想尽可能让凤鸟活下去。
可惜她终究没能成功,她想尽办法要破坏岩壁上的咒文与钉死凤鸟的火焰锁链,最终通通失败,甚至因此胎气大动,险些死在山腹火海,已经彻底疯狂的凤鸟无法判断敌友,对于身怀凤血之人会下意识因为相同的气息将对方当做同族,这也是为何凤氏一族能够成功从它身上取血的缘故。
它救了黄好,黄好与凤邬成婚数年,直到生下第四子后,凤邬才告知她凤鸟一事,又悄悄喂了她凤血,因此她腹中第五个孩子便不再是男胎,而是女胎。
正因如此,凤鸟感受到胎儿性别,给予了黄好一颗凰珠——那是它的伴侣,世间最后一只凰鸟死后留下的痕迹,它一直保存在自己体内,直到黄好腹中胎儿将死,它便毫不犹豫地贡献出来,只为留住这个小生命。
之后凤邬寻到山腹火海,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妻子,黄好生下凤氏一族第一个女儿,夫妻俩依旧相爱,但黄好知道,她无法用这虚假的幸福欺骗自己,无法在凤鸟的鲜血与痛苦中维系这样的爱情。
可她私底下的动作终究是被凤邬发现,凤邬爱妻子,这毋庸置疑,可同时他还是凤氏一族的族长,铸剑宗的宗主,他肩负着振兴宗族的责任,不能因为爱情便抛弃一切。
在妻子与宗族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他只能让她“死”去,私下却将黄好囚禁在密室之中,黄好不堪受辱,趁着他没注意自尽而死,凤邬拼尽全力,也只救回了一具不会说话不会笑的躯壳,真正的黄好早已离去,如今所留下的,不过是虚假的皮囊。
而在她被“死亡”之前,她隐隐有了预感,用掺杂了凤血的墨水为女儿留下秘密,原本山腹火海的入口只有神殿之下,后来凤邬将守卫摒退,自己悄悄改造了历代族长位于锻造室的密室,才发现通往山腹火海居然还有另一个入口。
所以信件里类似生息的力量并非真正的生息,而是神鸟之血,当时萧八郎的未竟之语同样是一滴“血”,只是不知那魔修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凤血,魔修们一直想要冲入神殿,为的可能也并非母火,而是被镇压在神殿之下山腹火海中的凤鸟。
即便凤鸟油尽灯枯,依旧浑身是宝。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明白凤氏一族为何无法修仙。”
女萝望着哭泣的柔宜、震惊的凤栖梧以及眼圈泛红的凤邬,“因为第一任族长寿命已尽,靠凤血续命虽得了儿子,却导致之后的每一个凤氏男儿,都必须以凤血维系生命,男人无法感悟生息,凭借凤血虽能驱使凤火,却无法使用真正的凤凰之力,而女人……你们凤氏一族没有女人,修仙自然无从谈起。”
“柔宜是特殊的,她体内有凰珠,因此即便没有觉醒,亦能感悟生息,并且不受凤火伤害,同时清灵之气产自生息,你们凤氏一族……得了凤火都无法发挥出它本有的力量,只能从凤凰之力中提取清灵之气,这就是你们能够制造出聚灵锁的原因。”
铸剑宗的聚灵锁,皆是神鸟血泪所化。
第94章
在那漫长的梦中, 女萝看见了凤鸟的一生。
三千年前修仙界仙魔大战,本就稀有的凤凰一族被屠杀殆尽,仅存的一对凤凰,被凤氏一族的第一任族长得到, 他遍寻名山, 将最终的落脚点取名为铸剑山, 并改名换姓,创立铸剑山,娶妻生子,繁衍凤氏一族。
能在仙魔大战中全身而退,其人本就是十分厉害的器修,只是命数已尽, 才寻求凤凰续命, 山腹岩壁上的金色符咒, 是千年前从仙界得到的续生文,可惜凰鸟伤势太重, 终究哀鸣死去,凰鸟死去后,凤鸟亦悲鸣不止, 却受续生文束缚无法自裁, 因而苟延残喘至今。
而火焰锁链同样不是凡物,三千年前修仙界灵气充沛,那时锻造出的法宝,都是如今的神器,这锁链禁止凤鸟出逃, 续生文困住凤鸟死志,硬生生让它活到现在, 假若女萝没有出现,它还能够再活三千年,直到凤氏一族遇到无法抵抗的天灾神罚彻底被剿灭,否则只要有一位族人活着,凤鸟便不得解脱。
失去伴侣的凤鸟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逐渐崩溃,最终发了疯。
由于第一任族长饮下凤血后一连三胎都是儿子,他便将凤鸟误认为雄性,殊不知自己是将死之人,根本生不出能够延续血脉的女儿。
“凤鸟不想报复,它只想自由。”
它一直在呼唤的、为此挣扎的,是自由。
那是比生命和灵魂更重要的东西,凤凰一族属于自由,它们天生自由。
凤邬望向女萝:“它早该死去,是续生文使它存活至今,重得自由之日,便是凤鸟死亡之时。”
“那又如何?”女萝回答,“对凤凰一族而言,自由与尊严,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如果失去自由,它们便失去了身为神鸟的资格。”
原本还在哭泣的凤柔宜怔住了,她痴痴地望着痛苦哀鸣的凤鸟,求父亲:“爹爹,放它走吧……放它走吧!不要再这样对它了,放它走吧!”
身体中的凰珠似乎在回应凤鸟,烧得凤柔宜痛苦万分,“它在哭泣,它哭得好伤心,爹爹,放了它吧,放了它吧!”
“柔宜……”
凤栖梧朝父亲看去,凤邬却坚定摇头:“不行,柔宜,不能放它走。”
他是为了凤氏一族,连深爱的妻子都能放弃之人,怎么可能因为女儿的乞求,便放走凤鸟?“你可知道,凤鸟维系着凤氏一族所有族人的生命?一旦凤鸟离去,便会死亡,它一死,凤氏一族所有人都会死。”
一直缩在女萝怀里的斐斐小声嘀咕:“是所有男人都会死吧?”
女萝轻拍她后背,示意她不要乱说话,斐斐噘嘴,她才不管除了柔宜之外其他凤氏族人的死活,只要柔宜不死,其他人死就死呗,他们的命本就是从凤鸟身上偷的,早就该还回去。
凤柔宜愣住了:“爹爹、哥哥……”
“爹爹会死,哥哥会死,就连那些刚刚出生的孩子,也都会死。”凤邬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凝视着挣扎的凤鸟,心中又何尝不知,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柔宜,那些陪你玩的孩子,那些保护你的兄弟,他们都会随着凤鸟一同死去,还有你的嫂子们,她们正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你要将这样的幸福剥夺吗?失去夫君与孩子,你知道这对她们来说,这比死亡更加可怕吗?”
“柔宜,你舍得爹爹,舍得你的哥哥们吗?”
凤柔宜彻底心慌意乱,她连十七岁都还不到,被家人千娇百宠,与亲人的感情无比深厚,她心疼凤鸟怜悯凤鸟,可如果解救凤鸟的代价是付出自己全部亲人与族人的命,她要因此失去慈爱的爹爹与疼她的哥哥们——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
于是下意识朝女萝看去:“阿萝姐姐……”
一向对她温柔的女萝此时却态度坚定:“柔宜,我不能答应你。”
铸剑宗的其他人无辜吗?
无辜,也不无辜,他们本就是罪恶的产物,是不该拥有生命的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并不意味着没有罪,真正的无辜者只有被囚禁三千年的凤鸟,它失去伴侣失去自由,连死亡都是一种奢求,女萝决不会任由它重复之前三千年的命运。
娇贵的小公主无法理解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自由,但斐斐却能感同身受。
她趴在姐姐肩头看着凤鸟,虽然它打得她全身骨头都疼,可素来记仇的斐斐却一点都不恨它,还喃喃着:“对不起,我不拔你的毛做烤小鸟了……你比我还可怜。”
她只受了十几年的苦便遇到了姐姐,遇到了非花飞雾,从火坑重获自由,三千年啊……三千年,这是怎样漫长的时间,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凤鸟就这样孤独地被锁链钉在刻满咒文的岩壁上。
没有太阳没有风,没有鲜花没有爱,更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只有这永远不会燃尽的凤火。
一定很疼吧?
所以即使疯掉了,失去神智,也依旧呼唤着姐姐,渴望重归天空。
斐斐悄悄把眼泪蹭在姐姐的衣服上,扭头对凤柔宜说:“如果你要为了你的族人阻止我们,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
她站在姐姐这边,她也要解救凤鸟,无论凤氏一族是否无辜。
“凤氏一族的繁荣昌盛,修仙界第一器宗的荣耀,都沾着凤鸟的鲜血,柔宜,你分不清楚是非对错吗?你想想你娘,你娘难道不知道她的夫君爱她,难道不知道宗主夫人的身份尊贵?可她依旧做了正确的选择。”
女萝顿了下,一字一句地质问凤柔宜:“你要为了这虚伪的幸福,背弃给予你生命,又拼死为你留下书信的母亲吗?”
倘若黄好没死,倘若她还活着,她必定比任何人都爱柔宜。
“你娘不会像你爹那样一味的保护你,把你养成不谙世事的天真姑娘,她会教导你什么是强大,什么是尊严,她会让你明辨是非,自强自息,你爹与哥哥对你的好,建立在你娘那被剥夺的性命上!”
这几句话真可谓是振聋发聩,凤柔宜彻底崩溃,大哭出声,女萝不想与她为敌,更不想伤害她,她只希望柔宜不要阻止,放凤鸟自由。
而凤邬与凤栖梧始终静静地站着、看着、听着,凤邬轻声问长子:“你心中可有决意?”
凤栖梧同样轻声回答:“父亲放心,儿子背负凤氏一族的责任而生,便是身死,也要保卫族人。”
寥寥数语,已是表明立场,凤邬眉眼舒展,微微一笑:“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随后,他温和地呼唤女儿:“柔宜,快到爹爹身边来。”
凤柔宜却傻傻地原地不动,于是凤邬亲自步下台阶,将哭得眼睛红肿的女儿抱起,交到长子手中,女萝与斐斐没有阻拦,女萝问:“凤宗主,就是不肯放手,是吗?无论是对柔宜的母亲,还是对族人,你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得不到。”
凤邬并未动怒,甚至也不恨女萝,神色甚至有几分柔和:“阿萝姑娘,你知道吗?其实做凤氏一族的族长,再如何风光令人艳羡,我还是想跟阿好做对平凡夫妻,养儿育女,种田织布……可我身负重任,我必须履行族长的职责,我为了族人放弃了妻子,即便再让我做二次选择,我也依旧会这样做。”
女萝与斐斐相拥着从地上站起,斐斐恨恨抹了把脸上的灰,“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一副既得利者的可耻嘴脸,你还委屈上了?你有什么资格委屈?”
有被囚三千年的凤鸟委屈?有年纪轻轻被迫“死亡”的黄好委屈?他有儿有女,一气让黄好生了五个孩子,以铸剑宗宗主之名纵横修仙界,荣华富贵他有,美名赞美他不缺,山珍海味锦衣玉食——他委屈个什么劲儿?
委屈他都是凤氏一族族长了,却只能得到爱妻的身体,她的灵魂却消失不见?从头到尾凤邬所悲伤的难过的,通通都是“爱而不得”,他没有对凤鸟的遭遇表现出一丁点愧疚或是怜悯。
斐斐的话一针见血,撕开了凤邬深情的遮羞布,他慢慢向后退去,重新回到台阶之上,面容也逐渐变得冷峻而无情,之所以让女萝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她永远都无法从山腹火海逃离。
这里便是她的葬身之所。
岩壁上的金色符文在凤邬踏上台阶的一瞬间猛然亮起,凤鸟发出极致痛苦的哀鸣,山腹中本就激烈的火海火势再度爆发,彻底将女萝与斐斐吞没!
不过凤邬没有料到的是,凤火永远不会伤害女萝,先前她以生息与凤火交融,使凤鸟的情绪得到平静,这也是为何斐斐一路上都没有被凤火灼烧的原因。
柔宜体内有凰珠可以避免,斐斐却不能,这沿途的凤火早已与生息融为一体,女萝的藤蔓终于达到了她真正想要的强度,连当车经过淬炼,也更加强大。
凤邬见凤火竟不能奈何女萝,有些惊讶,凤柔宜则奋力在长兄怀中挣扎:“爹爹不要!不要伤害阿萝姐姐跟斐斐!不要!”
凤邬充耳不闻,他淡漠地说:“你以为山腹周围的续生文只是为了维系凤鸟性命?这是凤氏一族历代族长都要加固的咒文,不仅能够保持凤鸟不死,还会吞噬所有擅自闯入的外人。”
所以那些魔修想要盗走母火,凤邬并不很是在意,横竖它们进不来,即便进来了,也会死于续生文,成为续生文的养料。
这续生文比青云宗护山大阵还要厉害,毕竟是三千年前从仙界遗留下来的,个中危险不言而喻,否则它凭什么为凤鸟续生?
续生文是死物,而拥有生育功能的只有女性,一个死物怎么可能创造生命?它一边吸食着凤鸟的生命,一边又将其转化为养料供凤鸟不死,如此形成循环,生生不息,永不断绝,所以才说只要有一个凤氏族人活着,凤鸟就绝不可能死去。
果然,凤邬话音刚落,续生文便结出天罗地网,刻在岩壁上的咒文宛如有了生命,携带着尖锐利气,不由分说向女萝袭击而来!
女萝反应极快,她张开藤茧护住斐斐,这续生文经由三千年吸食凤鸟生命,厉害无比,可它不是凤鸟,女萝没必要心软。
经由凤火淬炼的藤蔓早已不再脆弱,金光打在藤蔓上,却无法撼动藤蔓分毫,眼见无法将女萝吞噬,凤邬眉头紧锁,续生文亦愈发暴烈,女萝身手无比敏捷,她张开藤翅躲避攻击,于是续生文竟当着她的面,去攻击凤鸟!
凤鸟再度发出悲鸣,续生文的金光刺入凤鸟体内,贪婪地吸食着所剩无几的凤凰之力,女萝见状,登时大怒,她很少使用从僧人那里夺到的金莲,但金莲与这续生文颇为相似,都能吞噬他人力量,于是她用藤蔓操控金莲依附到山壁之上。
续生文顿时处处开出金色莲花,金莲依据女萝心中所想快速吸收着续生文,凤邬大惊失色!
一座山的山腹能被掏空,却又不对住在山上的人造成任何影响,靠得就是这续生文!
随着续生文被金莲吞吃,大地开始颤动、头顶的石块纷纷下落,原本束缚着凤鸟的火焰锁链也随之蠢蠢欲动,凤鸟又开始了挣扎,它知道这是自己离自由最近的一次,因此即便身死魂消,也决不为阶下囚!
“轰隆”!!!!!
一声巨响过后,铸剑山山腹轰然龟裂,山腹中的一切重见天日,凤鸟挣扎的更加厉害!
凤邬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凤鸟逃脱?!
他抬手吹哨,所有已睡下的、还醒着的凤氏族人……他们不约而同闭上眼睛又睁开,体内的凤血听从凤邬召唤,上到接近寿命尽头的老人,下到刚刚会走的稚童,所有人都向山腹集结而来!
无论铸剑宗的女人们如何呼唤,也无法唤醒。
渐渐地,女萝发觉,自己竟是被凤氏一族包围。
他们之中,有的是须发皆白的老者,有的是乳臭未干的孩童……但他们脸上都充斥着敌意!
“这就是为何凤氏一族从来不出叛徒,从来团结的缘故么?”她有些想笑,又觉得荒谬,“你们饮了凤血繁衍的这些男人,骨子里与提线木偶有什么分别?”
平日里像凡人一样生活,有自己的思想,然而一旦生出异心,或是做了出格之事,便会立刻受控。
斐斐喃喃问道:“柔宜,这就是你说的,普通的幸福吗?”
凤火滔天,瞒不过铸剑山附近的城池与百姓,大家纷纷走出家门,望向那被凤火照亮宛如白昼的黑夜,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而铸剑山上,所有的凤氏族人都亮出了兵器,他们是第一器宗,以凤火锻造而出的兵器与神器无异,此时女萝便是要毁灭他们家园的敌人,面对敌人,自然是不死不休!
凤怜真兄弟四人也在其中,除却身为族长与少族长的凤邬及凤栖梧,连凤怜真都宛如人偶。
这就是凤氏一族的荣光,凤氏一族的尊贵,凤氏一族的幸福。
凤邬咬破手指,将血印在掌心,单膝跪地,将手掌贴向地面,启动凤氏一族的对敌法阵,那些由铸剑山所打造的兵器尽皆无主浮现于空中蓄势待发,他目光冰冷而平静:“姑娘请吧。”
斐斐不敢置信地说:“你是不是疯了?你要把你的族人们当作武器来杀我们?!”
凤邬:“待到二位死去,他们自然会回归平凡的生活,忘却今晚发生的一切,请不必为他们担心。”
女萝想到什么,她快速搂住斐斐肩头,附耳说了两句,斐斐迅速点头:“我知道了,姐姐放心。”
说着转身便走,凤氏族人想拦,却被藤蔓挡住去路,她微微一笑:“我让斐斐走,没说你们也可以走。”
她伸出双手用力一拍,向两侧展开,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形成铺天盖地之势,竟是将浮在空中的兵器通通抓住!
凤氏一族人人手持武器,她一人亦可抵千军。
藤蔓像是有了生命,在女萝的控制下与凤氏族人交起手,她没有将他们杀死,而是夺走兵刃,随后将人捆起来,与女萝相比,凤氏一族的力量实在算不得什么,连续生文都只能被动地任由吞吃,何况凤氏一族的人?
与此同时,金莲彻底将续生文吞噬殆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倒塌声,一只三色火鸟自山腹火海升起,凤鸣响彻大地,天空中隐隐传来回声,修仙界所有人都为之惊醒,人们跑出家门,修者离开洞府,天际亮起一片彩色霞光,在这无尽的美好之中,凤鸣绕梁不绝!
那是自由的悲歌。
在凤鸟得到自由的一瞬间,凤氏族人也通通清醒,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缓缓变得透明!
凤鸟依旧在鸣叫,声音清朗又动人,它的羽翼落到地上便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烧尽污秽的凤火,它终于自由了。
即便是以死亡作为代价。
第95章
凤氏族人的惊慌哭泣, 终于令痴傻的凤柔宜回过神,原本紧紧抱着她的长兄身形已趋近半透明,恐怕是因为凤血饮得多一些,才没有像其他族人消失的那样快, 凤柔宜慌张地反抱对方:“大哥……大哥!你不要吓我, 大哥!”
原本屹立不倒的凤邬也猛地吐出一口血, 跪倒在地,他怔怔地望着自己透明化的双手,又看向女儿:“柔宜……爹爹对不住你……”
“不要……不要!”
短短几日,凤柔宜遭受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巨大打击,她哭喊着向爹爹扑去,却只扑了个空, 凤邬是个严于律己之人, 他喂给妻子的凤血, 是从自己那份中分出来的,因此消失也更快。
“姐姐住手!求你了姐姐, 阿萝姐姐!”凤柔宜放开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凤栖梧,连滚带爬跑到女萝身边,满面泪痕地跪下乞求, “不要让我爹爹跟哥哥们死去, 姐姐求你!饶了他们、饶了他们吧!爹爹知错了,哥哥们什么都没做!哥哥们什么都没做!”
可那么温柔的阿萝姐姐,却坚定地将她的手从身上拿开,凤柔宜知道,无论怎样乞求, 对方都不会心软。
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族里的兄弟, 陪她一起玩耍的孩童慢慢消失,耳边传来嫂子们的痛哭,那些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还没有来得及降生的胎儿……都随着凤鸟身上愈发黯淡的火焰逐渐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于世。
铸剑山燃起熊熊大火,似是要将这囚禁凤鸟三千年的牢笼焚烧干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天空突然炸起一朵绚丽烟花!
凤柔宜痴痴地看过去,那是爹爹与哥哥们为她十七岁生辰准备的焰火,这一回,它们提前开放,将漆黑的夜空染上无与伦比的鲜艳颜色。
女萝也静静地望着漫天烟花,开在天上的花,落在水中的月,美丽而短暂的景象终究归于死寂,遮蔽双眼的迷雾也逐渐散去,她想起刚到铸剑山附近的城池时,那位好心的城卫曾提醒她,一定要等到柔宜小姐十七岁生辰,那时铸剑山有烟火大会,无比热闹。
而凤怜真也曾盛情邀她留在铸剑山,说是柔宜生辰那一日,会有最绚烂最美丽的烟火。
烟花不懂人间烦恼事,依旧尽情盛放,与此同时,凤鸟的生命也渐渐燃尽,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一场皑皑白雪,将铸剑山一切秘密就此掩藏,尘归尘土归土,爱恨情仇尽皆落下帷幕。
“阿萝姑娘……”
女萝恍然向声音来源处看去,竟是凤怜真。
他望着自己即将消失的身体,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是目光眷恋,温柔一笑:“日后柔宜,还请阿萝姑娘多多照顾了。”
说完,便彻底消散,不复存在。
凤柔宜眼看一个又一个亲人彻底消失,就连长兄也于自己眼前化为云烟,她跪坐在地,仰头大哭,女萝望着凤鸟在飞翔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熄灭,最后一点凤火也归寂于自由的天空,在柔宜的哭声中,亦有泪水从女萝的脸颊滑落。
她的泪水落到地面,与此同时,原本已经熄灭的火焰在大雪中再度燃烧,这一回的火焰不再充满悲情,而是富有极强的生命力!
对于修仙界的人来说,他们看见了一只逐渐死去的凤鸟,当凤火熄灭,再度燃起的金红色火焰之中,一只比凤鸟更加强大、更加鲜艳、更加美丽的神鸟应运而生!
它有着七色神羽,羽纹的形状看起来就像是“女”字,充满神性,消散的烟火中再度浮现七色云霞,凤鸣凰音无比动人,许多女修甚至因此生出感悟,从而突破瓶颈!
凰鸟灭绝,凤鸟死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从中诞生出了集二者为一体的凤凰!
它身上的七彩神羽便是最好的证明。
破而后立,否极泰来,涅槃重生。
凤凰翱翔于天际,千年后修仙界再现神鸟,修者们激动不已,皆以为是神谕,而凤凰自女萝头顶快速飞过,顽皮地留下一朵凤凰火,与藤蔓交织玩耍,女萝清楚地听见了它的声音:“谢谢你,阿萝。”
“阿萝要小心,你身边有危险的存在。”
女萝想哭又想笑,她望着自由强大的凤凰,含泪露出了笑容。
就这样,凤凰渐渐消失在天边,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铸剑山上的凤氏族人,除却凤柔宜外尽数随着凤鸟的死亡而消失,山腹火海熄灭,大雪积压,一切黑的白的,好的坏的,爱的恨的,都将重新开始。
前来寻找女萝却被一群魔修缠住的疾风恨恨地拍死最后一个,发出一声怒吼,自裂开的山间密道奔到女萝身边,毛茸茸的前爪从背后搭上女萝肩头,把毫无防备的女萝压了个踉跄。
阿刃跟九霄也跟在它身后,神殿之下通往山腹火海的路与密室密道截然不同,不仅机关重重危险复杂,还有许多不知何时潜入的魔修,她们三个一直被魔修拦住去路,斗智斗勇又互相动手,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天,刚刚山腹裂开,才终于见到女萝。
与此同时,斐斐也带着黄好出现,先前女萝便是请她去救黄好,如今铸剑宗已被烧成一片废墟,被积雪掩埋,从此之后,黄好与凤鸟一样,都自由了。
“柔宜,别哭了,你看看,她是谁?”
凤柔宜抽泣着回过头,望见一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黄好目光空洞地站在斐斐身边,斐斐带着她走近凤柔宜,将黄好的手放在了凤柔宜头顶。
已经失去灵魂,从不给予凤邬任何回应的黄好,却在触碰到女儿的一瞬间,流下了眼泪。
“娘……”
凤柔宜喃喃喊着,“娘……娘!”
她跪在地上抱住母亲腰肢,哭成了泪人儿,一夕之间她的世界天塌地陷,除了眼前的娘,她什么都没了。
女萝等人,成为了凤氏一族女人们的敌人。
在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中,女萝只能向后退。
斐斐想要靠近凤柔宜,却被凤柔宜拒绝,因为哭了太久,她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请不要靠近我。”
斐斐默默不语。
凤柔宜已经不想再去问,斐斐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们之间的友谊,又是否出自真心,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她并不是不识好歹的女孩,她格外天真,格外心软,无论对谁都能给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理智上明白放凤鸟自由是正确的选择,但正确的选择后所迎来的痛苦后果,未满十七岁的凤柔宜暂时还无法平静接受,她静静地望着被白茫茫大雪覆盖的铸剑宗废墟,还有那些痛哭失声的嫂子们,靠在母亲怀中闭上眼睛。
“你们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凤柔宜不能倒下,也不能任由悲伤充斥,她有母亲要照顾,还有铸剑宗的嫂子们,这些都是她的责任,凤氏一族全灭,她需要承担一切。
斐斐神色动容,向前迈了一步想要触碰凤柔宜,却被女萝拉住。
女萝没有什么话可说,她想道歉,却又觉得对不起三个字轻飘飘的无济于事,无论她本意是好是坏,终究是夺走了柔宜的全部,还毁了她心心念念的十七岁生辰。
最终,她只将原本要留给濯霜的那些手稿全部取出,放在了脚下,随后转身离去,不再强求。
女萝一走,阿刃疾风九霄也都追随而去,惟独斐斐站在原地,她看着凤柔宜从地上爬起来,带着黄好为黄好披上自己外衣,再去搀扶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的嫂子,斐斐慢慢地后退,终究也转身而去。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凤柔宜猛地朝她背影看去,泪水再度充盈眼眶,但这一次,她死死咬住嘴唇,逼迫自己不许哭出声。
“……对不起。”
她知道凤氏一族背负了沉重的罪孽,也能够理解阿萝姐姐的选择,只是从今以后,她们再不能做推心置腹的朋友,亦再无相见之日。
从前的凤柔宜可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每天玩耍无所事事,从即日起,天真烂漫的凤柔宜将彻底死去,她要变强,才能保护母亲与幸存的嫂子们,铸剑山崩塌,她们还需要寻一个能够重新生活的地方。
女人们在哭声中彼此扶持拉拔,凤柔宜珍惜地将女萝留下的手稿收好,她含泪望向呆呆傻傻的娘,努力露出笑容:“以后,就让我给你写信吧。”
虽说在凤柔宜的坚持下已离开铸剑山,但女萝担心会有小人趁火打劫,因此在铸剑山周围种下血藤,这样一旦凤柔宜等人有危险,她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并赶到。
疾风缩小了身形与九霄一同挂在女萝身上,阿刃忧心忡忡地盯着她,斐斐还好些,她天生心硬,早已做好了与凤柔宜决裂的准备,最终只是形同陌路,已超乎她的意料,只是走着走着,一根筋的阿刃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
斐斐见状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阿刃:“……小蛇,忘记了。”
原本无比低落的众人瞬间头皮发麻,赶紧让疾风带着往蛇穴去,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蛇穴入口被积雪掩盖,竟是一条蛇都没了!
等她们进入蛇穴,直到底部,才发现跟蛇群睡在一起的小蛇。
女萝小心地把她从蛇群中抱出来,小蛇睁开一只眼睛发现是女萝,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亲近,蹭了蹭又再度睡去,而蛇群已到了冬眠时节,疾风刻意收敛妖气,它们也只是不安地在原地动了动,便没有其他动静。
回到住处后,短短数日,却是恍若隔世,斐斐望着床上熟睡的已经化成原形的小蛇,很是不解:“到现在我都没明白,蛇穴出口为何会在凤凰神殿?蛇群跟凤鸟,有什么关系么?”
女萝点了点头,她在凤凰梦境中已看到一切,“小蛇可不是普通蛇类,而是蛇母,蛇穴底部蜕掉的蛇皮与鳞片,便是她的前身。”
民间有将蛇认为龙、鸡认为凤的说法,“自打三千年前仙魔鏖战,修仙界清灵之气急剧减少,人类得天独厚依旧可以修炼,但妖兽们却难以再化人形,蛇母能通灵性,便是来源于凤凰之力。”
被囚禁于铸剑山山腹中的凤鸟,始终在发出痛苦的呼唤,感悟到凤鸟召唤的蛇母才挖了这样一条蛇穴通往山腹火海,可惜它与黄好一样,并不足以毁去续生文与火焰锁链,同时它也得到了凤鸟报恩,死去后化为蛇蛋,在心火中孵化。
孵化后的小蛇虽重获新生,却已忘记前尘往事,被蛇群簇拥离去,才被猎户捡到抚养长大。
与凤凰之力融合的女萝对小蛇而言更加亲近,也是因她天性中对凤鸟的依赖。
“那凤凰……”
女萝摇头:“想必也是不再记得从前了。”
重生意味着崭新,过去种种便如云烟,自然会被遗忘干净。
斐斐感慨:“这凤凰一族可真是有情有义,黄好帮助它,它便救了黄好腹中的孩子,蛇母帮助它,它就以心火孵化蛇母死后留下的蛇蛋,就连姐姐帮它,它都与姐姐分享了凤凰之力。”
“是啊,假若凤氏一族第一任族长能够请求那对凤凰救命,它们应当也不会拒绝,可他偏要将凤凰囚禁,以凤血续命繁衍,如今也只能说是自食恶果。”
斐斐:“男人就是这样,贪婪又自私。”
女萝失笑,取出一样东西:“给你。”
斐斐眨眨眼睛,反应慢了半拍,才发现那是一双简单又好看的鞋子,她一把抱起,高兴地几乎要尖叫:“给我的,是给我的,是吗?是吗?是吗?”
女萝点头:“答应给你做鞋子,说到做到。”
斐斐都不知道姐姐是在什么时候做的!她欢天喜地抱着鞋原地蹦蹦跳跳,坏心情一扫而空,迫不及待地就要试,然后想起自己没洗脚,赶紧去弄水,洗完了脚又觉着光脚穿不好,再套上一只新袜子,那穿上了鞋子总得走两步,她怕鞋底弄脏,放了两张纸在地面,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女萝无奈至极。
“尽管穿吧,以后还给你做。”
“不要。”斐斐摇头,“纳鞋很累的,眼睛都会熬坏,我有这一双就足够了。”
原本斐斐正兴高采烈,她把鞋子收起来后,才想起要跟女萝秋后算账:“姐姐!你在女儿城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
女萝一愣:“嗯?”
“你说再也不会让自己受伤了!”
斐斐气得鼓起腮帮子,“可是我到山腹火海时,你被凤鸟藏在火球里,之前肯定也打过架了吧?你身上的衣服都破了!”
她蹭眼泪的时候才发现,碎布片差点硌到眼睛!
女萝干脆利落地承认错误:“是我不好,说过要爱惜自己的,以后绝对不会了。”
斐斐这才露出个甜笑:“一言为定,拉钩!”
两个人的小指勾到一起,斐斐面前忽然浮现出她与凤柔宜拉钩约定时的画面,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凤柔宜始终没有向父亲泄露任何秘密,却是自己欺骗她,又辜负她,最终还离开她。
满心的喜悦逐渐散去,斐斐有点想哭,她总算是明白了当初非花瞒着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悔恨、遗憾、愧疚,还有深深的无奈。
“没关系的。”
斐斐仰起头,看着抚摸自己头发的姐姐,她一如初见那样温和而又宽容:“即便你我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朋友就是这样,总会殊途同归,到达相同的终点。”
“……我还是柔宜的朋友吗?”
“当然,她心中一定还当你是朋友。”
斐斐拼命点头,扑进女萝怀中,抱着她的腰哭到肩膀颤抖。
女萝舍不得她这样哭,于是转移话题:“你知道凤凰离开时,对我说了什么吗?”
这下连正在喂九霄吃零食的阿刃都好奇看了过去,当时她们刚从神殿之下的密道爬出来,也看见了凤凰从女萝头顶飞过,可她们听不懂。
“斐斐,乾坤袋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斐斐懵懵点头,拿出下身上的乾坤袋:“姐姐,还给你。”
大家慢慢靠了过来,还在乾坤袋中的日月大明镜顿觉不妙,“你们……做什么?”
九霄嘴里叼着一根肉干,用爪子扒拉扒拉乾坤袋,女萝摸摸它毛茸茸的圆耳朵,把日月大明镜取出,就在日月大明镜不安之时,她却转手摁住摄魂铃,瞬间以藤蔓将其捆成了粽子,上下左右分别开出一朵金莲,大有它敢不说实话,就将它给吃了的架势!
摄魂铃连忙道:“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把我绑起来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是吗?”女萝轻笑,“你什么都没做,那是谁给地下极乐城的修罗王通风报信,告知我们的反叛,又是谁源源不断地召唤魔修进入铸剑山?”
这是铸剑宗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此严防死守,怎么还会有魔修轻松进入?
原因很简单,它们并非从外面进去,而是本就在里头!
第96章
对于女萝的指控, 摄魂铃打死不认:“你这根本就是污蔑!若是你看我不顺眼,把我扔了也就是了,又不是我让你带着我的!”
如此厚颜无耻的言论从它口中说出来,倒真是一点不令人吃惊, 斐斐震惊道:“姐姐, 它不是器灵吗?怎么会跟魔修勾结在一起?”
“器灵?不见得吧?”
女萝时刻注意着摄魂铃的动作, 决不会给它逃走的机会,“说起来真有趣,青云宗问世峰上那座宝塔中供奉着那样多的法宝,怎地只有你摄魂铃有器灵?”
“我怎么知道?”摄魂铃大呼冤枉,“日月大明镜不也有器灵?”
日月大明镜生怕女萝误会它们,立刻道:“我们的存在, 青云宗上上下下都知道, 但在此之前, 即便是我们,也不曾听闻摄魂铃说过话。”
摄魂铃说:“那你凭什么相信日月大明镜不相信我?怎么说我对你也算有恩, 是我在乌逸手中救了你,也是仰仗我,你才没有被青云宗那些人杀了, 一路上我帮你那么多, 如今你怀疑我,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得不成!”
斐斐一听摄魂铃敢质疑她姐姐,立马来了火,抄起板凳就想给摄魂铃来一下,“你帮什么忙了?你就是个蠢货!极乐不夜城那些女人的灵魂去了哪里你知道吗?为何女人一旦死去就会失去灵魂你知道吗?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用?”
她怒气冲冲:“姐姐, 你说它向修罗王通风报信是什么意思?”
女萝先是摸摸斐斐的头安抚,而后继续道:“你为何要帮我?”
摄魂铃再度叫冤:“当然是觉着你可怜, 我虽是器灵,不通人性,可我对青云宗那群人恨之入骨,他们一直试图操控我,我凭什么要被他们利用?”
女萝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当时的我不过是个凡间女子,你应该知道,你帮了我,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引来青云宗的针对,可你偏偏教我如何使用摄魂铃,又曾经说过我心狠的话……似乎我决意杀死陛下换取自己生存,在你看来,是一件并不值得肯定的事,甚至于你有些反感。”
“……我没有!你这是血口喷人!”
有或没有,现在再来争辩已不重要,女萝点头:“好,这件事我们暂且略过不提,极乐不夜城的事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也当你无辜,那铸剑山呢?铸剑山那些魔修,是哪里来的?”
“我怎么知道?魔修手段通天,我若是知晓他们的想法跟本事,那我叫日月大明镜好不好?”
日月大明镜几次三番被提到,“你怎地总是拉我们下水——”
摄魂铃怒道:“你们两个惯会装好人!好,女萝,你说我跟着你蹊跷,那日月大明镜呢?它俩可是神器,只因求知跟在你身边,你不觉奇怪?它们想知道点什么,青云宗那么多位大尊者,跟随谁不好,非要跟你?真要说有企图,日月大明镜比我更甚!”
日月大明镜从未同人吵过架,明明它们无辜至极,却屡次被摄魂铃胡搅蛮缠,竟是气得说不出话。
话少单纯,却往往能一针见血的阿刃冷不丁说:“阿萝一说你,你就说镜子。”
对于女萝的问题与质疑,摄魂铃从不正面回答,而是表明自己对她有恩,再拉镜子垫背,十分狡猾,稍不注意便会被它把话题带跑。
斐斐:“就是就是。”
她说完这句话,方意识到这是凤柔宜附和人时的口头禅,一时间神色怅惘,随后又打起精神对准摄魂铃火力全开:“你这坏家伙,事到如今还要狡辩,难道你没发现,从离了女儿城,姐姐就很少带着你,而是把乾坤袋交给阿刃跟我了吗?”
由于器灵无需睡眠,女萝担心自己的怀疑会被察觉,便借由教剪纸,将自己心中所想写在纸上传递给了斐斐,斐斐问道:“首先让我们觉得奇怪的,就是萧八郎跟那位白胡子魔修,按理说,白胡子跟其他魔修应当是一路人,可他是从哪里得到的凤血?魔修即便进入山腹火海也会被续生文吞噬,看他那样不堪一击,好像没这么大的本事吧?”
“不仅如此,据我们所知,修仙界与魔界的通道关闭后,遗留下的魔修生怕被那些名门正派找茬,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根本不敢露面,他们彼此背叛彼此怀疑,绝无可能像入侵铸剑山这样团结一致,连死都不怕,硬是往里冲。一开始我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母火,可事实上,他们是想要凤鸟。”
“更巧的是。”斐斐接过话茬,“只要我们在铸剑山,那些魔修就好像有人指挥,我们一旦不在,他们就像没头苍蝇一般连凤凰神殿都进不去,要说没人指使,我可不信。”
摄魂铃依旧是死鸭子嘴硬:“那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器灵,我到哪里,摄魂铃就在哪里,难道摄魂铃跑了,你察觉不出?”
女萝似笑非笑:“是么?你到哪里,摄魂铃就到哪里?”
金莲上猛地燃烧起凤火,将摄魂铃吞噬,摄魂铃再是神器法宝,也无法抵御凤凰心火,瞬间化为齑粉,之后有一团黑气见时机不对,找准机会就要逃,可四面八方都有血藤,直接将它绑住了架在凤火上烤。
九霄舔了舔嘴巴,毛茸茸的小爪子试探着想碰一碰。
“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烤熟了,给九霄当零嘴。”
话音刚落,女萝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扒拉了一下,原来是疾风,区别待遇,它不开心了。
黑气知道这凤凰火真的能将自己烤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们好歹相识一场……”
“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器灵——别别别!我说我说!这次我真说!”
在凤凰火的威胁下,黑气小声道:“我是三千年前,仙魔大战后,被遗留在修仙界的死魔。”
死魔?
对女萝等人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词,“何为死魔?像你这样的,又有多少?”
死魔答道:“我们魔族生来没有灵魂,死后便会化为死魔,游离于五行之外,最不起眼,最不会被察觉,因而被魔尊大人留在人间……像我这样的,少说也有几千上万。”
斐斐瞪大眼睛,“那、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先是极乐不夜城,又是铸剑山,你们有什么意图?”
“呵。”死魔忽然笑了两声,“不止,不止……”
“什么意思?”
那团黑气中,忽然出现两只漆黑的眼睛,颜色比黑气更深,透着丝丝诡异,正死死盯着女萝:“多谢你,帮助我们破坏了三处封印,待到最后一处封印打开,魔界之主必将重现人间!”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斐斐连连追问:“什么封印?你说清楚啊,还有一处封印是什么意思?喂,喂!”
死魔却哈哈大笑,奋力向凤凰火冲去,就此烟消云散!
可它留下来的那句话,却令女萝心神不宁,斐斐握住她的手:“像这种满嘴谎言的家伙,它的话怎么能信?肯定是在危言耸听,对不对,镜子?”
日月大明镜收到斐斐眼神暗示,连忙道:“正是,我们不曾听说过什么封印……”
女萝站起身:“我要去找寂雪。”
斐斐听到这个名字就急了:“去找那满口阿弥陀佛的秃驴做什么?他能派上什么用场?”
女萝摇头:“我是要找他问一问,他可能会知道有关封印的事。”
日月大明镜沉吟片刻,说:“这很有可能,我们的记忆与知识全都在三千年前戛然而止,若那人真是佛子神秀,他正好于三千年前抽佛骨毁舍利,而魔界通道关闭,也恰好是在三千年前。”
只要弄明白三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就能知道所谓的封印是什么意思。
这些在修仙界暗地活动兴风作浪的死魔及那些不安分的魔修,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打开封印,迎接魔界之主降临。虽然不知道死魔说的已经被破坏的三处封印是指什么,但最后一处封印极其重要,青云宗大尊者曾说过,女萝不履行自己的宿命,便会为人间界带来灾祸,也许指的就是魔界封印。
“那我们问凤凰不也一样么?凤凰也是三千年前被囚的呀!”
女萝摇头:“凤凰涅槃,它不是那对凤鸟与凰鸟,不会记得过去了。”
斐斐又气又急:“反正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作恶的人又不是你,凭什么说封印是你破坏的?我看那死魔就是在撒谎,信口雌黄,根本不足为信!”
女萝失笑:“我知道的,从决意活下来那一刻开始,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后悔,若是有人以此作为罪责,我不承认。”
顿了下,她又道:“凤凰提醒我身边的危险,我就知道,它说的肯定是摄魂铃,要是凤凰在就好了,说不定……”
话音未落,她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凤鸣。
——阿萝,我总是会在你身边的。
与此同时,一根七彩凤凰羽晃晃悠悠落到女萝面前,这里是城池,凤凰不便现身,但它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女萝身边,从不曾离去。
凤凰一族生活在独特的凤凰领域中,领域可以自由移动,等同于与现实世界共同存在的活动世界,凤凰随时都能感受到女萝的呼唤,它以凤凰羽向她表明,自己一直都在。
先前女萝等人的话,凤凰自然也听见了。
女萝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与凤凰之力融合后,才能听懂凤凰的语言。
——我所得到的传承并不包括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但是阿萝,我能够感觉得到,恐怖的危险正在向你逼近。
“姐姐,凤凰说什么?”
女萝看向不安的斐斐,发觉自己的神情过于凝重,吓到了伙伴们,连忙露出笑容:“没什么,它让我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阿萝,说谎可不好哦。
女萝轻咳,“好了好了,快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就离开这里,去青云宗。”
可是当所有人都睡下后,女萝却眉头紧锁,她耳边不停回荡着死魔的话,跟随在自己身边近一年的摄魂铃器灵竟是魔族,这令女萝始料未及,虽然她一直有意不告知对方自己的事,可长时间的朝夕相处,死魔必定已对自己身边的人了如指掌,她在明,敌在暗,万一魔族想要对伙伴们出手……
正在她出神时,忽然有人敲门,怕惊扰熟睡的大家,女萝起身去开,原来是客栈老板,老板手中抱着一个十分精致好看的长木匣,匣子边缘有些被火灼烧过的痕迹,因此盖子略显扭曲,她说:“方才来了位客人,给了我钱,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姑娘你。”
女萝先是谢过老板,接过匣子后问:“那位客人生得什么模样?”
“嗯……她戴着面纱,瞧不清楚脸,不过是个年轻姑娘。”
女萝再次向老板道谢,老板叹了口气:“唉……城里来了好多人,也不知道铸剑山到底出了什么事,昨晚那样大的火,我还瞧见一只凤凰,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我在做梦。”
“城里来人?”
“是啊,我打听了下,据说是铸剑宗锻造的那些法器啊聚灵锁啊,全都化为灰烬了!这不,来找铸剑宗算账呢!”
女萝闻言,心下一惊:“那——”
“唉!”老板深深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哦对了,那位姑娘临走前,让我转告您,说是请您务必先打开匣子。”
完成自己的使命后,老板转身离去,女萝抱着匣子回房关门,瞧见睡眼惺忪的斐斐:“姐姐,是谁呀?”
女萝正想让斐斐继续睡,斐斐却没了睡意,“这……这不是柔宜的匣子吗?”
女萝微微怔住,走到桌边将匣子放下,打开已经变形的长盖,上头的花纹有许多处被火焚毁,但仍旧可以看出完好时的精致模样。
匣子里是修复完成的秋尘剑,还有一封来自凤柔宜的信。
信上仅有寥寥几语,请女萝不要担心,她已经带着母亲与嫂子们离开铸剑山,同时也避开了人群,去寻找能够平静生活的地方,随后致歉表示没有打造好的狼牙锤与剪刀已随着父亲的死亡化为灰烬,她在雪地里找到了被长兄修复好的秋尘剑,由于没有使用凤火,所以还保存完好。
最后,她再次向凤凰,女萝还有斐斐道歉。
“那么大的雪……那么冷……”斐斐喃喃着,“她傻不傻呀,在一片被大雪淹埋的废墟里找剑……还找了这样一个木匣子弄得漂漂亮亮……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嘴上骂着多此一举,却又忍不住感到难过。
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从此以后,要怎样生活呢?
由于修生养息,在城中多停留了两日,女萝发现城中人的确多了不少,他们大多是修者打扮,全是来找铸剑宗算账的,可人去山空,铸剑宗一夕之间消失无踪,实在是让人不解。
与此同时,据说有些嫁入铸剑宗的女子带了钱回到家中,于是慢慢传出眉心三颗红痣的女子大破铸剑宗的故事,当女萝等人休整完毕准备下楼结账时,正看见客栈楼下多了个说书的场地,一位长衫老者手持醒木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口沫横飞:“……却说那名为女萝的仙姑,在屠尽极乐不夜城的男人后,又来到铸剑宗,二话不说,将铸剑宗上上下下尽数杀死!她那一身仙术神妙无比,见者莫不惊叹畏惧!要问是什么仙术,且听老身慢慢道来……”
女萝:……
大家齐刷刷扭头看她,心想这说书人口中手段狠辣专杀男人的仙姑,是她们家的阿萝吗?
有位男看客好奇喊道:“不是说把铸剑宗的人全杀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另一位男看客说:“嗨,听书嘛,你追究那么仔细做什么?”
一位看客则叫好:“铸剑宗的人杀了,是仙姑不好,可那极乐不夜城是罪恶之地,那里的男人死了活该!”
立时有位男看客不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男人就该死?”
看客冷笑:“我说僄客拐子死了活该,你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呀,我又没说你!”
眼看就要打起来,四周连忙拉架说和,女萝无奈地摇摇头,与老板打过招呼离开客栈,刚出客栈,就看见街边有位卖糖人的,也在口若悬河讲述“仙姑杀人”的故事,周边围着一群小孩儿,听得目瞪口呆,然后卖糖人的就画了个四不像的“仙姑”,“两个钱一根。”
女萝无话可说,斐斐一开始还拼命板着脸,渐渐地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这一笑,带动了阿刃,连懵懂的小蛇也跟着傻笑。
“她杀人,为何还叫她仙姑呀?”
一个小孩舔着糖人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
“嘘嘘嘘,可不敢乱说!仙姑手眼通天,你说她坏话,她千里之外都听得到,小心她把你抓去吃了!”卖糖人的疯狂吓唬稚童,“像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丫头,肉最嫩了!”
小孩嘎嘣一声咬碎糖人,哇的放声大哭!
第97章
小孩儿被吓得哇哇大哭, 她娘亲似是在路边店里买东西,听见哭声连忙出来:“丫丫?丫丫怎么了?”
“呜哇哇,娘!”
哭唧唧的小孩儿边哭不忘边嚼糖人,抱住娘的腿, 那女子将她抱起, 斐斐猛地睁大眼睛:“……咦?”
女萝与阿刃看向她, 正在哄女儿的女子一看见斐斐,登时脸色几经变换,半晌,还是勉强同斐斐打了招呼:“斐斐姑娘,好久不见。”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初斐斐混入萧家时, 被萧三娘叫出来陪她吃茶的萧六娘, 可她记得萧家除了大娘二娘跟做妾的七娘, 其他几个姑娘都未有婚配,萧六娘怎地蹦出个这样大的女儿来?这娃娃瞧着至少得有三岁。
正说间, 又一个女子匆匆而来:“六姐,你怎么东西都不拿就跑了出来?是丫丫……这,这几位是谁呀?”
来人与萧六娘生得很是相似, 不过眉眼更加精致秀丽, 斐斐见过萧家六姐妹,惟独不曾见过已嫁的萧七娘,眼前这位想必就是了。
萧六娘看见斐斐后,眼神颇为闪躲,萧七娘还以为她是什么恶人, 挡在姐姐身前:“这位姑娘有事找我姐姐?”
斐斐摇头:“没有,我们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萧七娘闻言, 依旧十分戒备,转而哄着萧六娘:“走吧六姐,马车我已备好,快走吧。”
萧六娘弯腰抱起小丫丫,朝斐斐等人点了下头算是礼数,随即跟在妹妹身后离去,上了停在街边的一辆马车,原来是有男车夫在,才让小丫丫一人停在这里买糖人。
“唉,也是苦命人啊。”
卖糖人的长叹一声感慨万千,“说不定她们家的八郎,还有七娘的夫君,都是那爱杀男人的仙姑手笔呢!”
突然天降黑锅,女萝哑口无言,倒是斐斐好奇地问:“萧七娘男人死啦?”
“是啊,说是年纪大了,突然有一天就不睁眼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人没了,这不,萧七娘匆匆回来,要带她姐姐去帮忙撑腰呢!说是夫君家里还有几个兄弟,见她夫君没有儿子,都来抢家产了!”吹糖人的天天走街串市,可谓是消息灵通,“你说这萧家七姐妹,为了弟弟拼死拼活,要么从婆家被赶,要么熬成老姑娘,结果萧八郎一朝好了,人就找不着了!唉!”
斐斐与女萝对视一眼,联想起萧六娘与萧七娘的行色匆匆,安全起见,还是让当车放出分身螳螂跟过去看看。
不过有件事女萝必须说清楚:“萧八郎不是仙姑杀的,是被死魔杀的。”
当日在铸剑宗,凤氏一族没有杀死萧八郎的必要,女萝更不会做这种容易让人怀疑自己的事,出手的唯有摄魂铃中的死魔,这也是为何无人发觉的原因——谁会想到摄魂铃中藏着的并非器灵,而是魔族?
吹糖人哈哈一乐:“姑娘,你说话真有趣,什么死魔,从没听说过,你跟我说啊,不顶用,你去跟说书的讲去,他们还能给你编的更精彩!”
斐斐跟阿刃顿时捧腹大笑,女萝实在笑不出来,但看这俩人如此开心,半晌,也只能叹口气,随她们去了。
斐斐笑到打鸣,靠在女萝肩膀上不停吸气吐气,然后突发奇想:“姐姐,你说……萧八郎之前在床上躺了两年,该不会内中另有蹊跷吧?”
她就是觉得七姐妹一条心为弟弟付出连自己的人生都可以不管不顾,未免太离谱了些,一窝生的小猫小狗性格还各有不同呢,谁也不是傻子。
女萝摇头:“那我可不知道,你要是想弄清楚,自己去看看?”
斐斐马上抱住她胳膊:“我不要,我现在不想离开你。”
阿刃却说:“我想去。”
斐斐知道阿刃有弟弟,一时间犹豫片刻,道:“好吧好吧,那我就勉强陪你去吧,姐姐在这里等我们不要乱走哦。”
女萝莞尔:“正好我也买点东西带上,这次咱们在铸剑宗一个灵贝都没花出去。”
于是阿刃斐斐手拉手离去,女萝弯腰看着乖巧站在原地的小蛇,朝她伸出手,小蛇毫不犹豫投入她怀中,女萝在路边给她买了一根糖葫芦,小蛇舔了舔嘴巴,上一回吃糖葫芦,还是娘亲没生病的时候呢。
大街上若是有人殴打旁人家的小孩,报了官,这人便要去蹲牢,谁要是发疯当街打人,同样会受到律法制裁,怎么打自己的小孩跟媳妇,就成了家务事没人管没人问?
小蛇的舅舅跟表哥虽已死了,舅母却还活着,这些时日因铸剑宗的事,始终没能解决,想到这里,女萝便带着小蛇往郝大成家去。
正啃着糖葫芦的小蛇一看,还以为是要把自己送回去,糖葫芦都不要了,死死抱住女萝脖子,嘴里喊:“不要不要……”
女萝拍拍她的背:“不是不要你,是与你舅母说清楚,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了。”
小蛇眼巴巴:“真的,吗?”
“嗯。”
于是她立刻欢喜起来,继续认真啃自己的糖葫芦,顺便咂咂手指头。
可到了地方才知道,小蛇的舅母已不知所踪,原本郝大成家的房子也换了人住,朝街坊邻居打听过才知道,郝大成父子一死,就剩下一个妇人,什么一表三千里的宗族亲戚全凑上来吃绝户,郝大成媳妇叫人赶了出去,如今住在里头的,是郝氏宗族里的一个什么叔伯。
听得女萝眉头蹙起,正在这时,一个男人吆喝道:“谁,谁打听我们家的事儿?哎呀,这不大成外甥女吗?来来来快来,你可得管我叫一声叔爷爷,以后就搁咱家过吧!”
小蛇被女萝带走后,洗得干干净净,又好吃好喝,她前身乃是蛇母,与常人自然不同,看得那所谓的叔爷爷眼热,这丫头养大了留给自家傻儿子做媳妇多好啊,再不济卖了,也是好一笔钱呢!
小蛇在女萝面前乖巧,对外人可不,她还是那条凶悍且报复心强的小蛇,谁知没等她动手,女萝抬起一脚便将男人踹飞,这一脚直接令其撞碎了郝大成家的门墙,在地上拖出一道泥痕,眨眼间晕死过去。
小蛇不再啃糖葫芦,呆呆地望着女萝,女萝也察觉到自己心中戾气,她深吸一口气,还以为自己吓到了孩子,小蛇去猛地抱住她的脖子拼命蹭,显然极为喜欢她这般护崽的模样。
黏糊糊的糖汁黏了一脸,女萝心头戾气缓缓散去,她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安抚孩子,再也没看那人一眼,转身离去。
等到男人的妻子出来瞧见自家男人生死不知,浑身骨头都断了,指天骂地的诅咒,又慌忙去报官,可女萝早已离开,而男人在床上躺了几个月,终究是没能熬过去。
住在这房子里的两家男人都没个善终,渐渐地,竟兴起闹鬼传闻,再没人敢来住了。
与此同时,斐斐与阿刃正顺着分身螳螂的指引跟上萧六娘与萧七娘,姐妹二人在马车中说着话,小丫丫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糖人,在娘亲怀中呼呼大睡。
“……这次,你总能下定决心了吧?难不成你还要留下来,再为九郎卖命?”
“我知道的,七娘,我不会再犹豫了,我们这就走吧。”
“六姐,你当初没有揭发我,因此今日我也拉你一把,你要知道,这世上惟独你我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彼此信任,哪怕是为了丫丫,你也不要再回去了。”
“好,我知道。”
……
两人对话简短,并未多言,随后马车便向城外驶去,斐斐与阿刃始终跟随在后,这姐妹俩如此小心,显然还有危机等待,果不其然,刚出了城没多久,一群山匪打扮的男人从路边窜出挡在中央,拿刀直指马车:“里头的人给我滚出来!快点的!”
掀开车帘的是萧七娘,她冷着脸说:“把陈光启给我叫出来!都敢拦路抢劫,怎么还做缩头乌龟,藏头露尾?”
话音落下,山匪向两边散开,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打马而来,目光紧盯萧七娘身后马车:“萧六娘跟丫丫是不是在里头?你让她俩出来,我有话说。”
“我呸!”萧七娘啐了一口,“你也配?臭不要脸的贱男人,识相的快给我滚开!”
她几次三番辱骂,陈光启恼怒不已:“六娘!你是不是不肯见我?若是如此,你自己走!把丫丫留下!”
萧七娘暴跳如雷,此时萧六娘掀开车帘现身,她比起妹妹文静一些,神色略显苍白却坚定:“我要走,丫丫我也要带走,她跟你没关系。”
“没老子你生得出来吗!”陈光启大怒,“今儿我看你们娘俩谁也甭走!都跟我好好回山寨过日子去!”
眼见其他山匪朝马车奔来,萧六娘的脸刷的一下血色顿失,就在山匪们将要触碰到她时,她咬牙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那无能的男车夫早已吓得跳到路边磕头求饶,根本指望不上。
“六姐,你放心,你帮过我,我也不会不管你,今日即便我死,也不让你跟丫丫随这龌龊小人而去!”
萧六娘一把拉住妹妹,柔弱的脸上现出坚定之色:“我不跟他走,我答应了你随你同去,决不留下!”
说着,她拔出发中簪子,姐妹俩对视一眼,却不曾想这番话愈发激怒了陈光启,他一声令下,山匪们快速伸手抓来,正在六娘七娘要反抗时,却见眼前那些伸来的手臂猛地嚯出一个缺口!
噗呲一声鲜血四溅,断臂落地,山匪个个东倒西歪在地上打滚,斐斐把玩着手里的纸刀,虽然她剪的纸人只能活十个时辰,可她剪的死物却很好用,至少这纸刀拿来杀人是足够了。
饶是她貌美如花,这群男人也不敢向对六娘七娘那般目光邪淫,斐斐扭头看了萧六娘一眼:“看在你烹的茶滋味不错的份上,我就帮你一回。”
阿刃握了握拳头,斐斐雀跃地说:“阿刃你看我的新招式!”
随后她双手翻折,指缝中顿时出现几只小纸人,吹气后,纸人手持纸刀在山匪群中自由翻飞,宛如灵巧的白色蝴蝶,收割着性命,只听惨叫不绝,登时十数个山匪死尽,马上的陈光启也被剃了个光头,小纸人架在他周围,斐斐愈发兴奋:“我先挖了他的眼睛!”
陈光启只是山匪,哪里见过这样厉害手段,吓得跪地求饶,他感觉斐斐邪气,便向最心软的萧六娘大喊:“六娘,六娘!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不能杀我,你要救我!丫丫长大若是知道她娘杀了她爹,你要她如何面对你?!”
萧七娘立刻道:“谁都不同她说,她怎么会知道?六姐,不能放过他!否则他还会来纠缠你!”
萧六娘终究心软,她望着一地鲜血及残肢断臂,忍不住呕吐起来,半晌,请求斐斐饶了陈光启。
斐斐眨眨眼,用纸人断了陈光启的手筋脚筋,笑嘻嘻道:“好哇,我放过他,你也不必担心他再纠缠于你。”
萧六娘看不得这样的血腥场面,萧七娘便让她回马车里,如今斐斐阿刃救了她们的命,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斐斐猜的不错,七姐妹哪可能一条心为弟弟付出?即便小时有,人也会慢慢长大,开始怀疑为何自己这样为弟弟而活,萧七娘因年纪最小,也最为反叛。
为了填补萧八郎欠下的债,她每天背着背篓去山上挖药,因为人长得精神,做事麻利,药堂老板常常教她一些浅显的药材知识,慢慢地,萧七娘受够了不停拼命却永远填不满赌债的日子,她一点点攒了足够令萧八郎致死的药,谁知却被萧六娘发现,随后萧八郎命大只昏不死,萧六娘也没把萧七娘供出去。
萧七娘担心再在家里留着,早晚有一天会被察觉,她也不想再为弟弟做牛做马,因此萧三娘让她给有钱富商做妾,她一咬牙答应了,那富商年老体迈,又性情变态,萧七娘便将他也弄死了。
说是那边兄弟吵闹,实则萧七娘聪明得很,早在富商一死便将家产变现逃之夭夭,她之所以走得这样急,就是不想等富商那边兄弟找来,她先跑了,富商一家找也是找她娘爹姐姐,祸不及出嫁女,姐姐们要是聪明就赶紧逃,要是想留下,那也活该。
唯一让七娘惦念的只有六娘,六娘为她隐瞒下毒一事,她心里记挂着。
且六娘从前有个心上人,只是对方家境贫寒,家里娘的不肯答应婚事,怕给不了八郎助力,还要反过来吸娘家的血,六娘只得与对方分开,不曾想两人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她怀上了丫丫,这桩丑事萧家死死瞒着,不敢外泄。
这所谓的心上人,正是陈光启。
陈光启是个莽夫,就是个搬货的,他谎称自己识文断字,骗萧六娘跟自己好,萧六娘得知自己被骗后也别无他法,生米已煮成熟饭,难道还能离开?
谁知家里不许成婚,她不得不屈服,陈光启却因此记恨上萧六娘,认为她嫌贫爱富,一气之下落草为寇,跑出城当山匪去了!
他对六娘念念不忘,一次无意发现了丫丫的存在,就一直纠缠六娘,六娘怎么可能让丫丫有个山匪父亲,且她对他早已没了感情,因此当七娘回来发现此事,她本就是要报恩,于是立刻要带姐姐离开。
姐妹俩商量好了,萧六娘也做了决定,谁知陈光启却守在城外再度拦截。
听完个中曲折,斐斐拍手大笑,“七娘,你好啊,你好得很!”
她一股脑儿把身上姐姐给的钱全都拿出来,塞给了萧七娘,七娘吓了一跳,斐斐却得意洋洋:“我这叫仗义疏财,反正我姐姐有很多钱!这个也给你。”
她还有没使用的小纸人,可以给萧七娘留着防身,“我已经吹过气了,你用的时候把它打开,它能保护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再也别回来了。”
萧七娘受宠若惊,她没想到自己一生坎坷,临了竟能遇着贵人,连忙再三感谢,此时丫丫被吵醒,萧六娘听斐斐阿刃要走,也感激不已,斐斐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放在心上,萍水相逢,她欣赏萧七娘这股狠劲儿,可比萧六娘讨喜多了。
男车夫被阿刃抓起,战战兢兢重新驾车,趁他不备,斐斐在他背上贴了个纸人,小纸人机灵无比,一瞬间窜进男车夫衣领。
阿刃问:“这是做什么?”
“这人遇到危险就跪地求饶,难保不会说漏嘴或威胁萧七娘,我的纸人虽然能驾车,但也只能用十个时辰,而且跟真人还不够像,要是被人瞧见,怕是会惹麻烦。”
但小纸人在男车夫身上,一旦对方有异心,就会将其灭口。
“现在……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斐斐对着手脚尽断的陈光启粲然一笑,“姐姐还在等我跟阿刃回去,我可不想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陈光启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的斐斐,这天仙似的姑娘在他眼中,简直比恶鬼都要可怕!登时吓得屎尿其出,不甘不愿地咽了最后一口气。
第98章
在等待斐斐与阿刃回来的途中, 女萝抱着小蛇给她买了一大堆好吃的跟玩具,通通塞进乾坤袋,摄魂铃虽已消散,可萦绕在她心头的忧虑不曾有片刻减轻。
当车从女萝怀中冒出一颗脑袋:“阿萝在想什么?”
女萝掰开一块桃酥, 均匀地分成四份, 小蛇自己啃, 她再分别喂给当车疾风与九霄,“我在想凤二郎。”
雌性妖兽们咔嚓咔嚓咬着桃酥,当车问道:“喜欢?”
女萝失笑:“不,我是在想他消失前,请我帮忙照顾柔宜的话。”
此时周围无人,也不担心会被人看见, 疾风低吼一声, 女萝明白它的意思, 回答道:“不,不是难过, 只是觉得……那句话真像是一个诅咒。”
小蛇眨着眼睛,当车说:“阿萝别放在心上,以后遇到喜欢的雄性, 直接吃了, 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对雌性螳螂来说,向它示爱的雄性一定要美丽,同时还要好吃,为了某个雄性不再去吃其他雄性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疾风拍拍爪子表示赞同,自然界中永远是雌性妖兽挑选雄性妖兽, 为了讨得雌性妖兽的喜爱,雄性妖兽们必须长得漂亮, 花枝招展地去学习如何跳舞,如何献媚,甚至交配后还要成为雌性妖兽的食物,这样才能被青睐。
它们自然而然认为人类世界也该如此,所以阿萝对凤怜真念念不忘,令它们难以理解。
没了就没了,好看的雄性多得是,难道还愁找不着?
女萝挨个抚摸过毛茸茸们,说:“你们说得对。”
话虽如此,她心中那股愁云依旧散不去,胸口仿佛有一团郁气在堵塞,令她格外难受。
要不了多久,斐斐与阿刃回来了,两人特意洗了手,免得还带上血腥气,看见大家在吃桃酥,阿刃立马眼睛发亮地凑上来,斐斐则手舞足蹈给女萝讲萧七娘的事。
从铸剑山到青云宗,疾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十几天,秋尘剑出自铸剑宗,铸剑宗湮灭后,一切经由铸剑宗锻造的兵器都已化为灰烬,秋尘剑由于沾染过生息,又被凤凰火淬炼,是唯一一把没有消失的兵器,就连剑尊的流途剑,也随着凤鸟死去化作了灰。
女萝每日都会取出秋尘剑擦拭保养,力求还给濯霜时能如她当时赠与自己时干净崭新。
换作从前,斐斐见她日日想着另一个朋友,早要闹了,再不济也得折腾点幺蛾子吸引女萝的注意力,这一回却没有,反倒是好奇地问起濯霜,女萝便将自己从凡间被带到修仙界,是如何在濯霜帮助下逃走的故事细细讲给斐斐听,大家都听得很认真,并且迅速对濯霜充满好感。
“这位姐姐人真好,等见了面,我一定要好好感谢她。”斐斐高兴地说,“要是没有她,就没有姐姐来女儿城,那我说不定已经死啦。”
阿刃点头,众妖兽亦深以为然。
倘若没有濯霜帮助阿萝逃走,也就没有她们的今天,阿萝是一点幼嫩的火苗,最初燃烧时,是濯霜护住了她,才没有令她快速夭折。
“不过姐姐,我们……就这样上门吗?是偷偷地潜入找人呢,还是光明正大上门?”
“自然是光明正大,你我问心无愧,难道还要东躲西藏不成?”
斐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咱们是不是该穿得体面些?”
闻言,大家彼此打量起来,发觉穿得还真是格外的简单,女萝笑了:“这样穿轻便又舒服,哪里不好了?要是被拦在山脚下,直接打进去便是,我与青云宗的大尊者们可是老相识了。”
她就是光明正大去找大尊者们算账,她咽不下那口气,更不愿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她说过要成为他们的心魔,这绝不是随口说说。
一路上除却赶路,也会进入城池休整,发现铸剑山的谣言愈演愈烈,传出十万八千里后,女萝已成了“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手持金轮人面蛇身”的怪物,有人认为她是妖修,有人认为她是魔族,还有些人认为她是地狱恶鬼,总之众说纷纭,少说也有上百个版本。
最离奇的是“不能说仙姑坏话,一定要称呼她为仙姑,否则她会找上门要你的命”,以及“子夜点燃三炷香对着镜子叫三声怪物仙姑,仙姑就会满足你三个愿望,不过代价是你的性命”这两个传说,女萝发现还挺深入人心,基本上各个城池都有听过。
凡人如此传言,修者自然不会相信,一些小门派甚至成立了抓捕联盟,最开始他们是想去女儿城,毕竟那里本是凡人地界,柿子挑软的捏,谁知道去了女儿城的,就没人活着回来!如今铸剑山又遭屠戮,凤氏一族一夕之间全灭,实在是让人担忧,这所谓的怪物仙姑,怕不是魔物重现修仙界!
去往铸剑山的那些人中,更多的都是为那晚腾空而起霞光万丈的凤凰,凤氏一族有秘密谁人不知,凤凰会出现在铸剑山定然事出有因,哪怕是等得到一根凤凰羽,修为便能大有长进,如此好事,谁乐意让旁人抢先?
于是此事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名门正派一眼便知此中水深,而青云宗对“女萝”这个名字可一点都不陌生!
剑尊陨落,叛徒濯霜助女萝逃走,眨眼一年过去,这一年里,青云宗始终暗地追捕,对方却如石沉大海销声匿迹,极乐不夜城的残酷杀戮震惊整个修仙界,那群疯女人将极乐不夜城改为女儿城,各大门派遣人前去探查,尽数有去无回,缠绕在女儿城外的藤蔓诡异无比,能将修者杀死,并以其修为作为养料,继续维持城外大阵,实在是蛇蝎心肠!
唯一为女儿城说话的只有天鹤山,天鹤山的南宫少主几次三番庇护女儿城,甚至带头与女儿城互通有无,向女儿城输送大批丹药,青云宗对此十分不满,数次警告都收效甚微。
如今又出了铸剑宗这桩大事,足见此女果真是命中带煞,注定要为修仙界带来灾祸!
从她到来,有多少人因她而死?此女不除,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
只是令青云宗大尊者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正准备联合各大门派对女萝进行追捕,此女竟主动送上了门!
虽已过去一年,女萝还闹出这样大的阵仗,但大尊者们并未将她放在心上,盖因极乐不夜城尽是凡人男子,而凤氏一族只炼器不修仙,此女大约是从哪里学了些歪门邪道,若是跟真正的修者对上,怕是不堪一击。
铸剑宗毁在此女手中不过是传言,当不得真,且听闻铸剑宗有魔修出没,派去探查的弟子遍访了回到娘家的铸剑宗女子,得到的答案也是如此,比起是女萝摧毁铸剑宗屠杀凤氏一族,名门正派的修者们更多的都认为是魔修所为。
倒是成就了此女威名,属实可笑。
铸剑宗的事着实闹得太大,其他恩怨情仇先放到一旁,三千年里产自铸剑宗的神兵利刃无数,其中更有修者们挤破头都要争抢的聚灵锁,如今铸剑宗湮灭,无数宗门损失巨大,等同于许多人成道飞升的路被斩断,这些人怎么可能不将女萝视为眼中刺肉中钉?
她的敌人,可比她想象中多得多。
青云宗最近上上下下都在谈论此事,刑堂的衡鱼女修自然有所耳闻,她在再三确认这传闻中的“女萝”便是师姐濯霜放走的那位凡人女子后,心中暗道不妙,可师姐被关押在思过峰的地下寒潭,又有大修者把守,以她的本事想要潜入无疑比登天还难。
可她得找个时间将此事告知师姐,衡鱼为师姐感到不值!
放弃自己的前程助那女子逃走,那女子却不思正道,堕落为魔杀人如麻,倘若师姐知晓此事,定然无比伤心失望,想到这里,衡鱼不由得感到犹豫,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告知师姐真相,也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呢?
师姐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得想个办法确认才行。
衡鱼平日待在刑堂,很少去往别处,青云宗门规森严,弟子们不得擅离职守,因此她只能多向外界打听,所得回应皆与传闻无异,这令衡鱼无比绝望,难道上天注定师姐一番苦心要被辜负?若是如此,她恨不得那女子死在外头,再不要出现!
无论怎样打探消息,最终结果都一样,衡鱼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告知师姐,师姐受寒潭之刑已极为痛苦,若是连支撑她的希望也因此坍塌,师姐还能撑下去吗?
最终,衡鱼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假装生病,与一位刚进刑堂没多久的师弟换了值,随后用自己全部的积蓄悄悄下山买了一坛好酒,镇守思过峰的三元之境大修者们每半个月轮一回,其中有一位嗜酒如命,好酒他喝,劣酒他也不嫌弃,偏偏酒量奇差,这一年衡鱼每三个月去看一回濯霜,每次都笑容满面带上美酒,再加上她嘴甜会说话,这位大修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去。
又见衡鱼前来,大修者醉醺醺地说:“衡鱼啊,我若是记得不错,这个季度,你已经来过一回了,可不能坏了规矩,回去吧。”
想进思过峰就只能从此处过,衡鱼之前已贿赂过对方一回,此人虽嗜酒,却也颇有原则,想花言巧语哄骗,却是不成。
衡鱼笑着送上美酒,她知道自己想见师姐难如登天,因此她还做了另外一件事。
这坛子酒里,她下了从药峰偷来的药。
果然,只片刻功夫,大修者便彻底醉倒,衡鱼迅速从他身上摸出令牌,飞快朝地下寒潭走去,在打开寒潭入口前,衡鱼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师姐,我来看你啦!”
已受刑一年的濯霜此时双眼已退化,只朦朦胧胧看得见,听到衡鱼的声音,她第一反应是担心:“你怎么又来了?这个季度你已经来过一回。”
衡鱼笑着说:“师姐,我带来了钥匙,可以打开你的锁链,这是我给你准备好的乾坤袋,你快逃吧,那位女萝姑娘正在山下等你呢!”
“什么?”
濯霜不敢置信,“你说……你说她来了?”
“是啊,可是大尊者们太厉害了,她不能进来,我就帮她送你出去,快走吧快走吧,不要浪费时间。”
衡鱼实在是太着急了,濯霜很了解她,登时便发觉不对:“衡鱼,你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
衡鱼窒了一下:“……我没有,真的,我没撒谎,女萝姑娘就在山下,不信的话我带你去见她!”
濯霜摇头:“我与她虽相识时间短暂,可我知道,她若是回来,必定光明正大,决不会缩在山下等我去见……衡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突然急着要放我走?”
衡鱼逼着自己不要露出异样,可最终她还是哭出声来:“师姐……你快走吧,再不走,大尊者们要处置你了!就因为你放走了女萝!那人如今正在修仙界兴风作浪,杀了无数凡人,还毁了铸剑宗,凤氏一族已尽数被杀,无一活口!”
女儿城与铸剑宗闹得太大了,已经不是能够隐瞒的事,私自放走女萝导致此等严重后果的濯霜也再次被要求处死,若非她鬼迷心窍背叛师门,怎会有今日之祸?那些无辜惨死的凡人,被屠杀的凤氏一族,血债累累,濯霜应当负起责任!
否则衡鱼不会铤而走险偷盗令牌钥匙,可她也知道,师姐若是知道真相,决不会走。
果不其然,濯霜摇头:“我若走了,你便成了新的罪人,人固有一死,你不要担心我,快回去吧。”
衡鱼咬着嘴唇:“我不!我就要放你走!”
她伸手来解刑具,被濯霜躲开,濯霜说:“我不会走的,即便你把我送到山下,我爬也会爬回来。”
衡鱼承受不住,带着哭腔道:“那你想怎样?凭什么呀……凭什么!凭什么你要为她死?她自己做了恶事,却要你来替她负责,帮她偿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濯霜听师妹哭诉,居然轻轻笑了:“不会的。”
“……嗯?”
“女萝,不会杀无辜之人。”
濯霜轻咳了一声,依旧坚定,“那极乐不夜城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我心知肚明,那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是罪人,只是你我位卑言轻,无能为力,只得放任。”
“那铸剑宗呢?铸剑宗总不能也是这样吧?”衡鱼抹了把眼泪,“凤氏一族乐善好施宅心仁厚,又是哪里得罪了她?”
濯霜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女萝一定是有原因才这样做。”
衡鱼听了真是又急又气,急师姐到现在还执迷不悟,气师姐只跟那女萝认识数日,竟这样信任对方,她实在看不出,那人到底哪里特殊了!
“好了衡鱼,快回去,别当大修者发现……我还等着你再来看我呢。”
在濯霜百般催促下,衡鱼不得不收起钥匙,退出地下寒潭,大修者还没醒,她把令牌钥匙都放回去,清理了没喝完的酒水,不留下一点痕迹,同时咬了咬牙,好,师姐不信,那她就亲自去一趟女儿城,她要去问个究竟!
迄今为止,去了女儿城的修者没一个能活着回来,此番若是她死在女儿城,师姐总该信了吧?!
醉意滔天的大修者醒来后,惊觉自己竟断了片,立刻想到衡鱼,他起身去地下寒潭检查,发现濯霜仍旧被囚其中,令牌钥匙也都在身上,却不知衡鱼出身刑堂,最为机灵,早悄悄将这两样物什的样子拓下。
见无事发生,大修者又懒散地躺了回去,他的修为止步于三元,早已从青云宗的权力中心被排除在外,因而只能做这思过峰的镇守修者,既然如此,只要问责不到自己身上,其他有什么重要?
人生不过大梦一场,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衡鱼说干就干,她家中父母早已亡故,但姐姐还活着,年纪颇大,于是便准备以此为借口,谎称姐姐重病,青云宗虽教养严苛,却对弟子们的人间亲缘十分看重,务必要好聚好散,才能免生心魔。
谁知衡鱼还没来得及去找堂主,就发现刑堂众弟子都在往外跑,她连忙拦住一位师兄询问,师兄愤怒地说:“师妹,你不知道,那害得剑尊陨落的妖孽,竟来寻仇了!我等岂能放过她?这就要她血溅当场,为剑尊偿命!”
衡鱼瞠目结舌:“你、你是说,女萝来了?!”
“正是,真是胆大包天,此时大尊者们已得知此事,今日必定叫她有来无回!”
衡鱼原本还在心里念叨着女萝的坏,认为她害了师姐濯霜,可得知女萝自投罗网,她心中又不由自主生出担忧——明知道整个修仙界都被她搅的天翻地覆,人人意图除她而后快,此女怎敢自投罗网?
新仇旧恨一起报,大尊者们决不会放过她的!
第99章
“当——”
“当——”
“当——”
……
青云宗的钟声一共敲响了七七四十九下, 意味着生死大敌当前,所有弟子皆要出战,身为刑堂弟子的衡鱼也不例外。
悠长而沉重的钟声响彻青云群山,在山间雾霭中回荡, 震撼人心, 各大座峰弟子皆已出面, 遥远的主峰大殿,七位大尊者端坐于殿中,窥天仪里正显示着山脚下的情形,一个逃亡一年的凡人女子,还不值得大尊者们亲自露面,她不过是只渺小蝼蚁, 若非彼此之间有深仇大恨, 连这青云钟, 巫扶大尊者都不会令人敲响。
衡鱼跟随在刑堂师兄弟们身后出战,但是与其他人不同, 她的剑始终不曾出鞘,她也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才能令濯霜师姐舍生忘死, 深信不疑?
众弟子御剑而行,布成天罗地网之势,若想从这层层包围中逃走,绝无可能!
大尊者们虽未出现,各大座峰的守峰人却都已至现场, 他们之中修为最低为三元后期,修为最高约与大尊者无差, 横眉冷目虎视眈眈,场面如此肃杀冷凝,衡鱼不由得心跳加速,面上也显露出慌乱,她无法想象能有人活着逃出围剿,对方为何要回来?难道是在外面吃尽苦头,心存死志?
由于她修为不高,入门时间较之其他人更短,因此衡鱼站在刑堂弟子中后列,与周围其他人的杀气相比,衡鱼显得过分温和,她对女萝唯一的恨意便是来源濯霜,认为对方害了自己师姐,可师姐对女萝推心置腹,她恨对方,却不忍见其惨死。
位置靠后就瞧不清前面状况,只听见一个神采飞扬的声音:“姐姐,这里有好多男人,好高兴!”
衡鱼暗忖,这女子是谁?未免太不知羞,难道是女萝?师姐若是为了这样的人受苦,那太不值了。
随即另一个温和而平静的女子声音传来:“若是他们一定要拦路,那也只能动手了。”
衡鱼悄悄自队列伸出头,去看不远处出现在山脚下的一行人。
这一看,可真是出乎她意料,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人,还有一头体型巨大的妖兽,最离奇的是这只妖兽头上,竟还有另一只小一些的幼崽!这、这是在做什么?她们难道要以这阵仗闯入青云宗?说不是自寻死路衡鱼都不信!
她眉头紧拧,面上显现忧色,三个女子身形各有不同,她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女萝,但青云宗足有数千名弟子,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一位守峰人拔剑指向女萝,厉声呵斥:“大胆罪女!竟敢擅闯青云宗,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
女萝冷淡地朝对方看去,“今日我来青云宗只为寻仇,尔等速速退去,方可留得一条性命,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在青云宗众人眼里,她还是那个只能狼狈逃窜的凡人女子,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好大的口气!你害死剑尊,毁我修仙界无数修者得道仙缘,竟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斐斐望着周围数也数不清的男人,记忆中仿佛又回到曾经的不夜城,广寒阁花魁艳名远播,她时不时便要上台献艺,那时也有数不清的男人围绕在台下,斐斐就在想,什么时候,我能把这群盯着我的男人的眼珠子,全都挖出来呢?
回忆至此,她忍不住露出灿烂笑容,哪怕脂粉未施不着粉黛,这动人的笑依旧叫人目眩神迷,她向来知道自己外貌上的优点,在不夜城长大的斐斐很难长得像阿刃强壮,也无法如女萝高挑,但因为她较为瘦小便小看她的话,可是要丧命的。
今天她可以尽情地挖眼珠啦,横竖背负在身上的罪名一层套一层,再加上一个血洗青云宗又如何?
女萝并不想笑,她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再说一百次,我也是相同的回答,休明涉要杀我,我便杀他,你们无法飞升,是你们无能,不必将罪责全推到我身上。”
“就是就是!”斐斐下意识又说了柔宜的口头禅,她笑嘻嘻道,“不能成仙也怪我姐姐,那你拉不出屎,岂不是要怪这修仙界清灵之气不够,才害得你的屁股这样顽固?”
那守峰人被斐斐的粗鄙之语惊得怒不可遏:“无耻!”
斐斐很不解:“这就叫无耻,你们追杀凡人女子时怎么就不无耻?无耻的标准不会是你们青云宗定的吧?家大业大,没想到脸皮也挺厚。”
她以右手食指戳着脸蛋,疑惑地问女萝:“姐姐,这位修者如此震怒,他该不会真的拉不出来吧?”
女萝沉默片刻,“很有可能。”
守峰人大怒不已,率先出手,一道锐利无比的剑气破空而来,直奔斐斐门面,女萝眼一冷,抬手挡在斐斐身前,剑气尚未碰触到她掌心,便被生息引至一旁,轰隆一声,在一群弟子中炸出一个坑来!
伴随着惨叫声声,斐斐拍手庆贺:“怎么就只一道啊,再多来些!”
守峰人见状,愈发怒不可遏,这一回他不敢再用剑气,而是御剑至女萝身前,要取她性命!
谁知还没靠近,那头浑身雪白惟独头上有一对淡金色翅膀的独兽竟突然拍出一爪,直接将这守峰人摁在爪下,一口将其喉咙咬断!
守峰人可是三元之境的强者,在妖兽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先前众弟子义愤填膺,是要共同审判“罪女”,他们认为女萝依旧是无力抵抗只能束手就擒的凡人女子,向她施加罪名,能够令最低等的弟子产生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因此他们义无反顾,他们无比愤怒。
现在守峰人眨眼间一命呜呼,对方却对这些伤亡视而不见,这样的冷酷残忍震慑到了他们,最前面一圈手持兵器的弟子,竟然顺着女萝一行往台阶上走的步伐仓皇后退!
几千个男人,却被三个女子逼迫的举步维艰。
“好久不见。”
面前那几名弟子中,女萝认出了她的熟人,地面忽然生出碧绿藤蔓,缠住那几人的脚踝将其拖倒,几人顿时狼狈大叫,其他人想用剑斩断藤蔓,却忽觉浑身麻痹动弹不得,细看才发现,竟不知哪里来的毒虫,咬在了颈部,纷纷扑倒在地,失了动静。
女萝抬脚踩在一个男人的背上,低下头,毫无感情地对他说:“爬吧。”
那是她初至修仙界时,在青云宗登天梯下被大尊者们无视,这几人对她说的话,被女萝踩在背上之上,正是那位后来为她所威胁不得已背她去主峰的男修。
一年不见,沧桑憔悴许多,想必是生了心魔,如今见女萝高深莫测,料来自己再无斩杀心魔的机会,面色灰败,竟已生无可恋。
“这个好玩,我也要!”
斐斐开开心心跳到一个男修背上,“爬呀,快爬,这么点距离,别说你爬不到山顶,那我可要瞧不起你了!”
阿刃有样学样,她更酷一些,一脚踩着一个。
这根本就是将青云宗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
有几十名弟子见同门受女人所辱,当下齐齐亮剑,向女萝三人攻击而来,可随后不知为何,却在靠近女萝之前,忽地自相残杀起来,血肉横飞中,他们一边惨叫一边质疑对方为何向自己出手,而女萝抬起的双手如同抚弄琴弦,修为低的看不明白,只有守峰人看得见她指尖与弟子们身体相连的透明藤丝。
不仅如此,她还操控这些弟子杀入身后人群,没人愿意平地等死,于是还没来得及审判罪女,他们反倒同室操戈,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们反目成仇,场面十分诡异。
三名守峰人同时向女萝出手,此女手段古怪,杀了她斩断藤丝,必定能够停止弟子们受控!
他们三人分工明确,一人攻击女萝去斩藤丝,一人去对付体型高大看起来不好惹的阿刃,还有一人则针对外表纤细稚嫩的斐斐,先前罪女对此女无比珍视,攻击此女,必定能令罪女停手!
结果守峰人的剑刚到阿刃面前,就被阿刃徒手接住!
铸剑宗一行失败,她没机会得到衬手的兵器,因此干脆不用,依旧赤手空拳,但经由艰苦勤奋的修炼,心无旁骛的阿刃修为突飞猛进,她根本不畏惧青云宗的剑,一手抓住剑身!
那守峰人顿觉一股巨力来袭,自己练了数百年的剑,一夕间,竟连剑柄都握不住!
阿刃左手夺剑右手握拳,重重向守峰人胸口打去,噗的一声,此人吐出一口鲜血,一路吐一路往后飞,宛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线坠落,连带砸倒一片弟子!
向斐斐出手的守峰人同样没有好果子吃,斐斐修为与体术都不行,可她天马行空,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法,且因为身形纤细,也格外灵活敏捷,她双手一拍,扯出一长条手拉手的小纸人,小纸人见风即动,看似柔软无比,在扑上守峰人面容时,却一层一层又一层叠加上去,堵住口鼻令对方无法呼吸。
这可比被阿刃一拳打出去痛苦得多,斐斐在广寒阁,曾见过妈妈处置不听话的倡伎,有些女人总是不停地逃跑,一次一次被抓回来,一次一次还要逃,对这种冥顽不灵的女人,妈妈会令所有人前来观看,在她面上贴上湿纸,一层一层,令其痛苦窒息而死,名为“贴加官”。
处罚女人的方式太多了,斐斐想在男人身上也试试,小纸人她事先用虫液浸泡过,随后晾干保存,所以倒在地上的守峰人不仅无法呼吸,脸上还会爆出巨大的脓包,痛痒难耐,只有把脸皮撕掉才能好。
纸很柔软,很脆弱,但在斐斐手中,便是杀人不见血的危险凶器。
她恨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修者,他们无视极乐不夜城的罪恶,瞧不起沦落地狱的女人,还要杀她的阿萝姐姐,青云宗所有人都该死!
守峰人倒下后,原本趴在他面上湿漉漉的小纸人,在斐斐的召唤下忽地碎裂,幻化为无数纸虫,飞进人群之中,专门往人七窍中钻,只听惨叫怒吼此起彼伏,稀奇的是,女修们毫发无损。
斐斐把玩着手里的小剪刀,姐姐得到凤凰之力后,一直在学习如何炼器,她手里的小剪刀就是成品,粗糙是粗糙了些,但无比好用,能助她更好的使用生息,是斐斐心爱之物。
虽然她只对自己认可的同性有好感,可姐姐宽容,她就不会让姐姐失望。
不然的话,她早偷偷将萧三娘姐妹五人杀了个干净,那种女人,还不如死了,至少不会成为男人的帮凶。
“我可不想跟你们打架,你们还是快逃吧。”斐斐百无聊赖地说,“青云宗重男轻女,你们何必卖命?”
女修们面面相觑,见识了斐斐的狠辣手段,她们也不敢贸然出手。
与此同时,那想斩断藤丝的守峰人,剑尖一转,竟向自己丹田捅去!噗呲一声,剑气刺穿丹田,像是生怕还能修炼,他还用力旋转剑尖,随后扑通倒下。
“我对你们的性命没多大兴趣,滚远一些,叫大尊者们出来。”
女萝收起藤丝,语气冰冷:“他们一刻不出来,我便多杀一人。”
还在主峰大殿的大尊者们原以为守峰人足以将此女拿下,谁知事情如此出乎意料,若是当真听此女的,此时现身,岂不是贻笑大方?!
于是依旧岿然不动,唯有濯霜的师父玉宸大尊者皱起眉头:“若是置之不顾,会有更多伤亡产生。”
巫扶大尊者目光不动:“这一批弟子,较之从前,真是愈发回去了,各大座峰的守峰人是怎么教导的?传出去真是丢尽我们青云宗的大名!”
随即他以传音之术命令宗门众弟子,务必要将此女拿下,格杀勿论!
他不信数千弟子杀不掉一个凡女!
众弟子再如何畏惧,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此时他们全无最初得知女萝来寻仇时的兴奋与怒气,当内心充满恐惧时,人也变得不堪一击。
各大座峰皆有自己的剑阵,可这剑阵属实一触即溃,他们与女萝的修为相差实在太多,此举无疑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更何况,还有当车。
当车可以自由控制身形变化,当初在地下极乐城,它便以最大的本体出战,青云宗的人难道能比身为修罗王的魔界非天厉害?
巨型螳螂出现于人群之中,足肢锋利如刀,浑身上下都是武器,前肢一挥,飞出一大片人群,东倒西歪砸在群山岩壁,疾风同样威武,数千人根本不够它们大开杀戒!
眼见再这样下去,真要灭宗,大尊者们终于坐不住了,以巫扶大尊者为首的七人飞身离开主峰大殿,空中顿时传来厉声呵斥:“给我住手!”
可惜的是,没人听他的。
衡鱼捂着脑袋蹲在一块山石后头,她可不想出去送死,反正对方也说了女修只要不出手就不会被杀,像她这样修为低剑法一般平时只能在刑堂做点杂活儿的笨蛋,当然不会去冲锋陷阵!
玉宸大尊者愤怒至极,他指着女萝的鼻子:“你怎地变成了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濯霜若是知道你残害她的同门,不知有多恨你!”
女萝淡淡地道:“他们若是不先动手,我也不会还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
巫扶大尊者那句住手可不是在喝斥青云宗弟子,而是针对她们。
“这就是大尊者呀?”斐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七人,很没趣:“长得不美,想必肉也是又老又柴,还不如雄性妖兽,至少人家有漂亮的羽毛,会跳舞会摇屁股,烤着还好吃。”
她真的好失望好失望。
这话太过羞辱人,玉宸大尊者脸色铁青,巫扶大尊者几声喝斥得不到效果,又碍于身份体面,不肯第一个出手,女萝嘲笑他:“巫扶大尊者叫我的伙伴住手绝无可能,倒不如试试让你青云宗的弟子住手。”
对她的伙伴耍哪门子的威风?这群老东西高高在上惯了,真以为所有人都得听他们的?
巫扶大尊者怎么可能令自己宗门弟子住手?反倒是玉宸大尊者,他看了女萝一眼,朗声传音:“青云宗弟子尽数住手!”
一声令下,只有少部分人听从,另外的人早已杀红了眼,住手就会死,谁要住手?
然而那些停手的人发现,那些妖兽纸虫还有巨型螳螂在他们停下后,也都停了手。
斐斐原地蹦了两下,说:“早就说过啦,你们不找死,我们也懒得浪费精力,我们就是来找大尊者报仇,是你们自己听不懂人话,可别怪到我们头上。”
青云宗,修仙界第一大派,向来只有他们仗势欺人,哪里被人反过来围殴?
他们最擅长的便是顶着青云宗的大名,对不如自己的门派喊打喊杀,力求维持青云宗在修仙界的统治地位,否则人家天鹤山对女儿城友好,关青云宗什么事?只有他们天天喊着制裁这个,处理那个。
没有皇权的修仙界,这些修者便是最大的毒瘤,弄权徇私,党同伐异,用他们的正义去审判每一个质疑的人。
第100章
听了斐斐的话, 一位大尊者怒极反笑:“不怪你们?这些弟子哪个与你们有深仇大恨,值得你们下此毒手?”
斐斐用手指头缠绕着头发玩儿,依旧笑嘻嘻:“我们可是有言在先,只要他们让路, 你们几个糟老头子出面, 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可他们不肯让便罢,还要杀了我们,而你们几个老家伙又不肯出,我实在是不明白,不杀他们,难道要和和气气坐下烹茶叙旧?”
“我青云宗弟子铁骨铮铮, 尔等擅闯山门, 他们若是退缩, 便不配做我青云宗弟子!”
斐斐嗯嗯两声:“是呢,所以他们现在全死啦!”
大尊者们地位崇高, 修仙界哪有人敢这样出言不逊,顿时被斐斐气得七窍生烟,女萝淡淡地说:“不反抗就不会死。”
玉宸大尊者冷笑:“你的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却不许他们反抗?”
闻言, 女萝似笑非笑地朝他看来:“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不反抗就是死,原来这个道理你懂啊。”
怎么到了她身上,立马就开始双标了?休明涉要杀她在先,她不老老实实引颈就戮就是大罪, 她不心甘情愿为剑尊死,就成了整个修仙界的罪人——女萝不明白, 休明涉的命怎地就比她的命尊贵。
斐斐与阿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吐舌头拉眼皮做鬼脸,异口同声:“臭不要脸!”
玉宸大尊者的脸色是青了紫了红了白,精彩纷呈,女萝也不想同他们废话,她右手轻轻翻转,化出经由凤凰之火淬炼过后的藤剑,“闲杂人等,不想死便丢掉武器退开,今日我只要这七人性命。”
大尊者们心中再度生出一股不祥之感,这种感觉与当初在主峰大殿上,见此女以藤刺刺入心脏时很相似,一个人倘若能对自己狠心如此,再来寻仇时,必然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双手抱头的衡鱼悄咪咪往这边看了一眼,现在她大约已确定那中间的黑衣女子便是女萝,她想,要不趁着这个机会,守峰的大修者全都被召唤至此,她偷偷去将师姐放了?师兄弟们死得死伤得伤,估计也没有余力再去巡视。
衡鱼并不喜欢青云宗,但她不会离开。
最先动的是一个内门弟子,方才他最先停手,因此得以幸存,此时什么门派尊严君子意志,在他脑子里通通消失殆尽,他只知道自己想活!他不想死!
女萝话音刚落,他手上的剑便跌落在地,随即仓皇后退,女萝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给予眼神。
众人见她言而有信,只要丢了武器便可保命,一众弟子纷纷将手中兵器丢掉,女萝缓缓拾级而上,两边的人宛如避让洪水猛兽,她紧紧盯着巫扶大尊者,对方一身白袍仙风道骨宛如神祇,按年纪自然已有上千岁,却驻颜有术,但此时,女萝只想杀了他。
同时也杀死那个无能为力,只能等待他人拯救的自己。
巫扶大尊者莫名被盯的有些发毛,面上却不曾表现出来,他质问女萝:“不夜城血案,是否由你而起?”
玉宸大尊者朝巫扶大尊者看来,自不夜城改名叫女儿城后,从女儿城离开的天鹤山少主南宫音便正式向整个修仙界宣告不夜城为魔修控制,女儿城里的女人们尽是受害者,呼吁各大门派不与女儿城敌对,天鹤山更是率先作则,为女儿城提供丹药粮食等重要物资。
青云宗本不介意卖个好给天鹤山,直到他们得知女儿城一事有女萝参与其中,在巫扶大尊者的决策下,原本是要联合各大门派围剿讨伐,谁知在这节骨眼上,铸剑山凤凰现世,聚灵锁与诸多法器损毁,此事只能暂时搁置,没成想,他们一直追捕的人,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不夜城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也许一部分普通弟子不知,但作为青云宗大尊者,他们对此了若指掌。
可那又怎样呢?
虽然他们正直、公正、无私,虽然他们愿意为了捍卫尊严与名誉奉献生命,虽然他们一心求道渴望成仙——但以此来要求他们去怜悯女人,不是太多余了吗?
千万年来,修仙界与人间界的女人们过着相同的日子,在出生前,被许愿是男孩,在出生后,面临生而为女被溺死、被火烧、被丢弃的命运,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规训与教化,最后成为一个男人或是多个男人的母亲,这就是最被接受的归宿。
女萝时常觉得,倘若女人无法生下男胎,那么她们大概也是不被男人们所需要的。
圣人先贤满口道德仁义,张嘴忠君爱国,什么大道理都懂,偏偏看不见女人苦难,偏偏不觉得女人也需要读书,偏偏不拯救女人,那么只有一个解释,这就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所以跳脱出框架的女人会被当作恶鬼,会被沉潭,被浸猪笼。头发短的,不爱打扮的,不穿裙子的,高大的强壮的有野心的攻击性的睚眦必报的——这些异类的,不再温顺麻木的女人,男人得而诛之,就连清晨打鸣的母鸡,都会被立刻剁头吃肉。
越是强大越是清醒,越是清醒越是敏感,越是敏感就越是痛苦。
明知不夜城是怎么回事,还逼着要女萝承认,一定要为她罗织罪名,以审判者的姿态将她斩杀,这才是正义,这才算公道,这叫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女萝说:“是由你而起。”
巫扶大尊者怒道:“一派胡言!”
斐斐笑话道:“我姐姐是罪人就是理所应当,你是罪人就一派胡言,像你这种老家伙,怎么不来道雷把你劈死啊!我看老天真是瞎了——”
话没说完,万里晴空忽地当头响起一声炸雷,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斐斐吓得够呛,这一道怒雷直冲云霄,巫扶大尊者躲闪不及,正正好被劈在头顶!
“哇……!”斐斐瞪大眼睛,“老天真的显灵啦!”
原本在边上玩耍的九霄忽地激动吼叫,小翅膀扑闪扑闪,斐斐好奇看去,小幼崽只有在被疾风舔毛还有跟姐姐撒娇时才有这样的小奶音,黏唧唧的。
却见空中巨雷一声接一声轰隆炸开!雷电所到之处,地面崩裂建筑倒塌污秽拔除,一声震撼人心的兽吼传来,众人不由得抬起头去,才发现云巅之上,竟有一头无比强悍的飞翼重影豹!
雷电正是它召唤而来,劈的七位大尊者狼狈不已。
女萝终于露出了自踏入青云宗后便不曾有的笑容,“雷祖,你来啦。”
雷祖自云端落地,九霄飞到母亲身上便是又滚又舔,小翅膀扑棱棱无比欢快,雷祖则走到女萝面前,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她,舔了舔她的脸颊,又扭过头去舔舔阿刃,随后同疾风互相缠颈亲近,最后才把视线停住在斐斐脸上。
已成功突破的雷祖外形较从前略有些变化,身上的黑色圆形斑点皮毛略淡了些,金色的底毛更加茂密,眼睛则是黑金色,翅膀更大、更有力,一看便不是普通妖兽。
斐斐知道这肯定是姐姐说过的雷祖,她紧张地双手贴在身侧,生怕得不到雷祖喜欢,殊不知比起温柔可爱的人类女性,雌性妖兽们更欣赏她这种凶悍要强的女人,于是雷祖也舔了舔斐斐的脸蛋,厚厚的倒刺划过脸颊,有点点疼,但斐斐根本不在意,她知道自己被认可了,被姐姐在修仙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伙伴认可了!
雷祖的到来令女萝如虎添翼,但对青云宗显然十分不利,这头飞翼重影豹与此前见过的截然不同,令人心生不安。十几道惊雷劈下,大尊者们虽不愿承认、不想相信,也深刻意识到,女萝的修为远超他们。
她身边那两个女人便足够厉害,再加上这三只各有千秋的强大妖兽——短短一年,只是一年,这凡人女子究竟为何能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巫扶大尊者终于知道害怕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惊觉自己软弱,又逼迫自己停下。
“你后退了。”
女萝注意到了他的脚步,问他,“你为何后退?你怎么不坐在大殿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为我定罪?”
“你怕了吗?”
“妖女!休得胡言!”
巫扶大尊者怒斥女萝,“你先是在不夜城屠戮凡人,又摧毁铸剑山,害得凤氏一族灭绝,如今竟还不思悔改,你——”
“你说少了。”
女萝从容打断了巫扶大尊者的话,“今日过去,兴许可以再加上个血洗青云宗。”
她表情平静语气淡漠,怎么看怎么和气,除了身形,与当初被抓来青云宗无甚区别,然这句话却令青云宗众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她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说大话,今日她上门就是为了寻仇。
“大家,多谢你们陪我前来,又为我出气,但这几个人,我要亲自杀。”
碧绿的藤剑在阳光下折射出血红的光芒,一闪即过,斐斐与阿刃原地不动,静静地目送女萝拾级而上,她眼中只有巫扶,那种命运被操纵的绝望与无力,女萝再不想尝到第二回,不杀此人,她心难安。
巫扶大尊者心知肚明,今日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可惜他辈分太高,地位也太高,经年累月的唯我独尊,已令他丧失了背水一战的魄力。
此时已无人再敢上前阻拦,甚至连那几个爱口头给人问罪的男修都三缄其口,恨不得当场变成哑巴,才不至于惹火上身。
巫扶大尊者怒喝一声,召出本名法器,是一面雪白招魂幡,瞬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四周阴风阵阵,鬼号不止,无数恶鬼向女萝迎面扑来!
女萝歪了下头,“凭什么你们有魂魄?”
她原地转身,划出一道剑光!衣袂飞起间,剑光引出金红色的凤凰火焰,将迎面而来的恶鬼尽数烧了个干净!
就连巫扶大尊者手中的招魂幡,都被血藤夺走,递到了女萝面前。
阴云眨眼间散去,当着巫扶大尊者的面,女萝将招魂幡烧成灰烬,孤零零的杆子被她丢到地上,随意抬脚,踏为齑粉。
这招魂幡乃是巫扶大尊者本命法器,一旦摧毁,对他本人亦有伤害,只见他面如金纸,口喷鲜血,竟是没有倒下,而是愈发震怒,女萝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他抬手便是一掌,女萝偏头避开,身后一个小山头,竟被这掌风切断了!
斐斐一时情急,险些要冲上去,被疾风用尾巴圈住,当车飞在半空说:“阿萝的仇人,叫阿萝自己杀。”
女萝回头看向那被夷平的小山头,又看向巫扶,若有所思,巫扶大尊者紧接数掌袭来,她提剑抵挡,轻松破开掌风,将巫扶大尊者的十指齐掌削断!血藤拔地而起,以闪电之速锁住巫扶大尊者的脖颈,随后女萝毫不犹豫刺穿了他的心口!
摄魂铃虽已不在,却有金莲可吞万物,巫扶大尊者的魂魄尚未来得及逃走,便被突然出现的金莲一口咬住吞下。
莲花圣洁美丽,即便吞噬灵魂,依旧温顺无害。
她下手毫不留情,剩下六位大尊者也明白,今日之事不得善了,彼此间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分别飞身而起,位于女萝左右六处方位,祭出本命法器,法器击在半空彼此连结,宛如牢笼将女萝罩入其中。
一位还存活的守峰人见状,得意大笑道:“妖女!这可是大尊者们的七杀诛魔阵!威力非同小可,只要你身处阵法之中,便休想逃走!”
阿刃立刻就要上前帮忙,却被雷祖阻止,雌性妖兽们静静地望着女萝,黑衣黑发被山风吹拂而起,人却如磐石坚定不移,它们知道,阿萝比谁都强大。
不能去帮忙,斐斐总能说话,她大叫:“什么七杀诛魔阵!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不早点使出来,非要等弟子死伤,你们的面子地位难道比门中弟子的命还重要?而且,六个人,算什么七杀诛魔阵?少吹牛了!我看你们弱得很,识相的赶紧自己抹了脖子,别脏我姐姐的手!”
“……是啊,大尊者这样厉害,怎地非要等死了这么多人,才肯出手?”
一位女修轻声说着,她身边另一位女修迅速捂住她的嘴,冲她摇头,示意不可多言。
没有巫扶的七杀诛魔阵,根本奈何不了女萝,六位大尊者齐齐发出一声怒喝,诛魔阵由外而内迅速收拢,掠过地面时,竟连土石花草都被绞碎!可想而知一旦打到人身上,得是何等可怕!
诛魔阵挡住了被罩在阵中的女萝,斐斐与阿刃紧张的心脏都要跳出来!只见散发着白光的诛魔阵中,一道绿红相间的光芒瞬间将其穿透,白色诛魔阵应声而破,六位大尊者坠地,吐血不止。
毫发无损的女萝依旧站在原地,她眉心的三颗红痣愈发鲜艳,身上杀气震天,有那么一瞬间,阿刃甚至有些不敢认。
女萝以剑指向六位大尊者:“我要你们跪下,向我赔罪。”
一位大尊者拧着脖子道:“士可杀不可辱!”
女萝眼都不眨地了结了他,语气渐渐温和:“跪下。”
是生还是死?
死了固然能够保全清名,可千年修行毁于一旦,离飞升只差最后一步,谁能甘心?
第一位大尊者跪下,第二位缓缓跟住,接着就是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最后一位,便是玉宸大尊者。
斐斐笑逐颜开,“早这样不就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宣布你们很有男人气概!”
可随后,女萝便斩杀了一位大尊者,她面容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砍瓜切菜,众人都被她这副模样吓到,就连雷祖也不解地朝疾风看去。
虽说杀了仇人是理所当然,可阿萝的状态,是否有些异样?
终于轮到玉宸大尊者,对方跪在地上,已是瑟瑟发抖冷汗涔涔,女萝举起剑,结果打斜里突然扑出一位女修,她看起来被吓坏了,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却还是结巴着护住玉宸大尊者:“不、不行!你不能杀他!他,他是濯霜师姐的,濯霜师姐的师、师父!你不能,不能杀他!”
濯霜……
这个名字出现在女萝脑海中,她那冰冷的目光终于有了丝丝松动,她想起来了,自己并非单纯为报仇而来,还要见濯霜:“你是谁?”
“我,我叫衡鱼,是刑堂弟子。”
此时衡鱼对女萝已是畏惧至极,她眼神躲闪,不敢正视女萝,心中正疯狂大叫: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我真的不想管玉宸大尊者的死活!
可她又不能不管,濯霜师姐对自己多有照拂,刚才两方交战她便浑水摸鱼,决不能再眼睁睁看着玉宸大尊者被杀。
于是她努力乖巧地对女萝说:“濯霜师姐私自放、放你逃走后,向大尊者认罪,因而被废去修为,以散神鞭鞭笞五百,囚于思过峰地下寒潭……你、你要是杀了玉宸大尊者,师姐肯定,肯定会伤心的!”
衡鱼壮着胆子说完,紧张地盯着女萝,女萝微怔,随即缓缓收起了剑,转过身去,不知为何,衡鱼自她背影中,看见了无尽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