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虽在赶客,但沈霜鹤从小伴他一起长大,他是真心赶,还是假意赶,沈霜鹤一眼就能看出来,裴昭,是怕连累了她。
沈霜鹤心中更是难过,此时此刻,她更加不可能离开裴昭:“昭儿,你不要生气,我会走,但是,等你上了药,我再走。”
“我不要上药。”
“你不上药的话,伤怎么好?”
“要好做什么?”裴昭喃喃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听到裴昭这一句话,沈霜鹤顿觉心惊,裴昭向来开朗乐观,就算四年前父母相继离世,他也没有说过这样自暴自弃轻生的话,看来此番受辱,对他的打击,比她想象的还要大的多。
沈霜鹤默然,良久,她才道:“昭儿,沈姐姐知道,你如今定然觉得十分痛苦,沈姐姐也说不出什么劝你看开的话,因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裴昭将头埋在软枕间,他一声不吭,沈霜鹤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听,但是她仍然继续说:“你说你不想活了,沈姐姐可以理解,如果是沈姐姐遇到你这种事情,只会比你更加崩溃,你已经很坚强了,可是……沈姐姐还是很自私的希望你能活下来,因为你是沈姐姐最珍惜的人,沈姐姐不希望你死。”
软枕间,裴昭似乎在哭,他肩膀抖动的厉害,沈霜鹤伸出右手,停在半空,男女授受不亲,她身为皇后,更加应该避嫌,但她最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手掌抚摸上他的肩膀,慢慢安抚着他,她轻轻道:“昭儿,你哭吧,把你的愤怒,把你的不甘,都哭出来,哭完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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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沈霜鹤陪了裴昭很久,她说了很多话,都是她在说,裴昭在听,她不管裴昭喜不喜欢听,她都要说,因为她不希望裴昭有事。
她并没有和裴昭提到裴淮之,裴昭也没有提,裴昭已经明白,裴淮之如此对他,无非是一箭三雕,一是彻底断绝了他继位的希望,二是稳固了自己名声和帝位,三是警告群臣,到底谁才是大宪的主人,既然他如此清楚,又何必要提到裴淮之,让沈霜鹤两难呢?
裴昭自幼顽劣,但在沈霜鹤的事情上,却懂事的很,沈霜鹤对他好,他便也对沈霜鹤好,少年郎的世界,往往就是这般简单。
只是裴昭越懂事,沈霜鹤就越内疚,她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被废,也绝对要护裴昭周全,否则,她不但对不起先帝,更对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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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沈霜鹤每日都来,在她的陪伴下,裴昭终于肯上药,也终于肯吃饭了,他到底年轻,身子骨好,虽然挨了四十廷杖,但一个月后,也能下床走动了,沈霜鹤经常带珠珠来长乐殿陪他,珠珠也懂事了不少,见小叔叔受伤,还会搀扶裴昭走路,有了珠珠陪伴,裴昭的脸上,也渐渐多了些笑容。
倒是春朝真心实意为沈霜鹤着急,沈霜鹤现在天天往长乐殿跑,可长乐殿所有人都避若蛇蝎啊,娘娘这是自个把自个往火坑里推。
裴昭也意识到了,趁着春朝带珠珠去扑蝴蝶了,他对沈霜鹤道:“沈姐姐,你以后还是别来看我了吧。”
“为何?”
裴昭吭吭哧哧半天,才道:“我不想连累你。”
“你我是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但是我已经是这种境遇了,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长乐殿,你不同,你是皇后,你还要和皇兄过一辈子,我不想毁了你。”
“你如果不想毁了我,就趁早别说这种话。”沈霜鹤收敛起笑容,淡淡道:“如果我真依你所言,就算我能继续当皇后,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
沈霜鹤这个人,向来温温柔柔,说话轻言细语,但如果板起脸来,就是说明她真的生气了,从小到大,一到这种时候,裴昭就会害怕,就会知道自己是真的惹沈姐姐生气了,他马上会不再淘气,乖乖听沈霜鹤的话,所以现在,裴昭也立马闭嘴,不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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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霜鹤回了凤藻宫,她又郑重对春朝道:“以后在长乐王面前,不许表现出焦躁神色,听到了吗?”
春朝忍了忍,还是道:“皇上都停了娘娘中宫笺表,这事长乐王还不知道,娘娘也不许告诉他,长乐王的伤势是一天比一天好,但娘娘的境遇却是一天比一天糟,娘娘还让奴婢不许焦躁,奴婢实在做不到。”
“这是本宫与皇上之间的事,与长乐王何干?”
“可是这事是因长乐王而起啊!如非娘娘执意要去看望长乐王,皇上又怎么会停了娘娘中宫笺表?皇上这是在警示娘娘,娘娘若再这样下去,难保这中宫笺表一辈子都不还给娘娘了!”
“所以你是要让本宫不管长乐王?”
沈霜鹤的声音,带着隐隐怒气,春朝抿了抿唇,虽然有些胆怯:“就连叶将军都退了婚,亲家都这样,娘娘不去看长乐王,也无人会说娘娘什么的……”
“闭嘴!”沈霜鹤大怒:“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
春朝索性跪下,她眼泪已经簌簌而下:“娘娘要撵春朝走,春朝无话可说,娘娘仁慈,在乎世间万物,可春朝只在乎娘娘一个人,长乐王的遭遇,春朝也很痛心,但是春朝不想看到娘娘变成下一个长乐王啊……”
春朝说到最后,已经几近哽咽,沈霜鹤见她这般,心也软上了几分,她知道春朝是为了她好,于是搀扶起春朝,软言道:“春朝,本宫知道你事事为本宫考虑,但是大丈夫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本宫虽然不是大丈夫,但也读过圣贤书,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倘若就为了避祸对长乐王不管不顾,那本宫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可是……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娘娘既然嫁给了皇上,那就应以皇上为先,对皇上恭顺,惩戒长乐王,是皇上的决定,作为妻子,不是应该追随皇上的决定吗?”
沈霜鹤愣了愣,她万万没有想到春朝会从这个角度劝她,是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给了裴淮之,那出嫁从夫,裴淮之做的决定,她不能忤逆,裴淮之厌恶的人,她不应该看望,如果从这个道理说,是应该如此。
但……她除了是裴淮之的妻子,难道她不应该先是一个人吗?是一个人,就不能对幼弟的遭遇视若不顾,否则,那还是一个人吗?
至于三从四德……那若丈夫做错了,难道妻子也应该追随吗?
沈霜鹤有些迷惘了,但片刻后,她就又想通了,她对春朝道:“春朝,在做一个妻子,和做一个人之间,本宫还是觉得,应该先选择做一个人。”
春朝见怎么劝她都劝不动,她低头苦笑:“好吧,娘娘执意要去照顾长乐王,奴婢是无法再劝了,不过,想必,娘娘也照顾不了多久了。”
“这是何意?”
“奴婢今日听说,皇上已定于三日后,让长乐王就蕃。”
“就蕃?”沈霜鹤不由面露喜色:“这倒是一件好事。”
原先还担心裴淮之会幽禁裴昭一辈子呢,没想到裴淮之居然愿意放裴昭离开京城,前往长乐郡,只要裴昭去了长乐,裴淮之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他错处,裴昭就安全了。
春朝倒是忧心忡忡:“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