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代表谁的心
任东沉默了很久, 久得好像周遭一切都停止了流动,他咽了咽喉咙:
“很晚了,送你回家。”
徐西桐站在原地摇摇头, 发红的眼睛透着倔强:“不用了。”
说完徐西桐猛地跑开了, 她扶着扶手跑得很快很用力,昏暗的楼梯间里,有细微的尘土扬起, 一滴又一滴剔透的泪珠砸在地面上, 又迅速氤干。
散落一地的珍珠。
是少女视若珍宝的心意。
*
台球厅的人发现, 他们老大最近心情变得很差,总是面容阴沉,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有次马亮收错账,按往常来说, 他都好脾气地负责善后, 可他最近跟吃了枪子一样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事后马亮跟众人在背后吐槽说道:“他说我算术跟谁学的?现在找他退钱还来得及,楼下王强都比我们强。”
“王强?就那个顺姨菜馆的儿子?那个智障?上回把钱当成厕所用来擦屁股那个?那也太侮辱人吧, ”小伍同情地拍了拍马亮的肩膀, “兄弟, 你真可怜。”
马亮撇开他的手, 摇摇头:“没事,我说我的数学是跟你学的,他说难怪,也不骂我了。”
“瘪犊子玩意,敢情你挨骂还把我捎上了是吧。”小伍立刻跳起来给了马亮一个暴扣, 两个人顺势扭打在一起。
丁点看见他们闹在一起翻了个白眼,说道:“好了, 还不帮东哥找人去,没看人家都四处找他那杀千刀的爹啊。”
任东最近在找任父,他发动了他在北觉所有的关系网,四处找他爸,可这人就跟跳进了河里狡猾的泥鳅一般,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东在找他的这段时间里心急如焚,迫切想要个了断。
傍晚,丁点打电话给任东,那边声音嘈杂,她开口:“东哥,你爸找到了。”
此刻刚放学,教室里的学生一窝蜂似地往外涌。任东站起来,刚好与在前排的徐西桐眼神对上,她正跟同学说着话,跟着一起象征性地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显得一双大眼睛空荡荡的。
任东的心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传来一阵痛感。
徐西桐率先错开视线,率先跟同学一起走出了教室。任东看着她的背影,视线绵长,电话那头传来丁点的声音:
“喂,东哥,你在听吗?”
任东回神,把手机贴在耳朵里,走出去了教室,面容恢复了冷淡:
“嗯,你说。”
“仨儿你还记得吧,他在我表舅场子里看见了你爸,听说他这段时间一直泡在赌场里,手气很好,一连赢了好几把。”
任东眼神一凛,一抹阴翳划过眼底,开口:“那我过来。”
“哎,他的场子未成年不让进,而且前阵子刚严打,现在提防得紧。”丁点急忙说道。
任东思忖了一会儿,语速极快地说:“刚才你说老板是你表舅?你带我进去。”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没声,任东语气缓缓:
“我不会砸场子。”
得到任东的保证后,丁点才松口:“行,那你跟紧我,别乱动手。”
两人一起来到赌场附近。丁点表舅的赌场在火旺乐市场背后,火旺乐位于北觉的贸易广场,这里中年,儿童服装店林立,还有粮油炒货等批发店,这地方虽然看起来混乱老旧,却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跟北觉二中仅隔了两条街。
赌场设在一个隐蔽的入口,门口挂着一个红色丝绒挡帘,门帘脚满是泥泞,有一截还被烧得黢黑。一个穿着黄色字母紧身体恤,手臂留了纹身的男人坐在一把藤椅上。
两人走上前,纹身男人抬起脚拦住两人,抬眼来人是丁点,脚放下了一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找表舅,不行吗?”丁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男人也不怵,一双利眼盯着任东说:“你可以进去,他不行。”
“刘哥,你通融下,他——”丁点脑子飞速转动,挽上了一旁站着任东的手臂,“他是我男朋友,我带他来见表舅。”
男人狐疑地扫了一任东,上下打量了很久,收回脚,示意他们进去。末了盯着他们的背影警告道:“进去别给我找事啊。”
一进去,丁点的手立刻松开,任东也适时拉开两人的距离。
又上二楼,任东下意识地皱眉,里面乌烟瘴气,烟味酒味馊味混杂在一起,灯光打得很亮,亮如白昼,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怪异的香精味,他不是没跟赌场的人打过交道。
灯光过亮和香精都是让客人提神,让他们保持高度的精神亢奋,从而迷失在赌局中而离开不了赌桌。
人来人往,任东进去找了一圈,在一个大开间看到了赌得面红耳赤正赤脚蹲在凳子上的任父。
任东急着走过去,结果不小心撞到人了,他立刻低声道歉,再抬眼,远处的凳子上空空如也。一双漆黑的眼珠环绕四周,也没人。
任东急忙跟出去,上下来回找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找到。他走到在外面站着等的丁点面前,沉声说:
“跑了,走吧。”
丁点跟了上去,问道:“最近怎么没看到娜娜,哦,对你们上高三了她肯定更忙了。”
“嗯。”任东的声音低沉。
两人走下一楼,掀开红色丝绒门帘,门口那个纹身男人转过头盯着他们,丁点烦死刘哥那双打量他们的狗眼,只得再次挽起任东的手臂。
门帘掀开的那一刻,任东弯腰走出去,结果与路边经过的徐西桐视线相撞。
徐西桐和陈松北去书店买教辅,校门口的书店卖完了,他建议说另一家书店看看。她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任东和丁点挽着手臂。
这就是任东拒绝她告白的原因吗?他为什么不在她陷进去之前早点说。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好到让她以为他也喜欢他。
徐西桐盯着他们,鼻头泛酸,瞬间红了眼框。
撞上徐西桐一双清澈含着盈盈水光的眼睛,任东瞬间感到心慌,立刻挣开了丁点挽着的手臂。
丁点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见徐西桐同一个男生站在一起,她猛然想起刚才跟任东是挽着手的,看见娜娜通红的眼眶一下子明白她肯定误会了,下意识地走前两步,慌乱地解释:“娜娜,我们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徐西桐只看着任东的眼睛,他一身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散发着距离感,好像回到了他们北觉重逢第一天。她在心里说道,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解释,你解释了就证明你再乎我。结果任东错开视线,将脸别在一边,渊黑的眼睛不再看她。
徐西桐的心像被轨车
弋㦊
轰轰隆隆地碾过,疼得不行,再也承受不住,一下子跑开了,一旁的陈松北冷冷地看了任东一眼追了上去。
丁点望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背影直跺脚,瞪了一眼任东:
“人都跑了,还不追啊。”
任东跟没听到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垂在裤兜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语气淡淡:
“走了。”
任东兀自离开,跟他们往相反的方向走,夕阳落在少年的肩头,朝地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地下拳击场,任东正带着拳靶对着沙袋练习,额头的汗不断从鼻头滑落,旭哥和其他人在一旁清点货物。
任东喊住旭哥,漆黑的眼睛看过来:“比一场?”
旭哥也是一龙格斗俱乐部的拳击手,但不是陪练,也看不起陪练这一行当。两人一直不怎么对付,任东也从来不跟他打交道,这么傲的人忽然主动开口,旭哥痛快地答应了。
任东低头咬住靶套,把它扣得更紧,边往赛场的方向走边把衣服脱了丢在一边。
八角笼中,旭哥后脚蹬地,前脚向前跨一步随时准备制动着,哪知任东什么铺垫,准备都没有,绷紧手臂,肘关节微屈,在送肩的同时来了个前手直拳,“邦”地一声正重对方的鼻子。
无疑是明晃晃的挑衅。
旭哥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左勾拳想要攻击任东的面部,任东似乎不在状态,有些走神,条件反射性地抬高肘部防守,一记侧腹拳猛地撞过来,旭哥趁势打了个组合拳,连续击打了任东的面部一下,鲜血涌了出来。
任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汗珠从利落的下颌滴落,他吼了一嗓子:“再来。”
旭哥冷笑一声,也不跟他客气,发起了更猛的攻势。任东也不甘示弱,疯了一样打拳。
到后面,任东身上块块紧实的肌肉淌着汗,他眼珠泛起红血丝,似挣扎的困兽,攻势越来越猛,激烈地出拳。
拳头如暴风雨一样落在旭哥身上。
旭哥一拳又一拳被击倒在台上,倒地不起,任东也挂了彩,身上都是青紫交错的血痕,他的头发汗湿,眼睛赤红,不断地挑衅他:
“起来啊!”
“不服吗?”
“怎么,不敢起来吗?”
旭哥朝地吐了一口血,他笑了两声,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这小子下套了,他纯属是在发泄,跟个不要命的疯狗一样毫无章法地硬打,他从来不跟死磕的人杠上。
“你他妈疯了。”旭哥冷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走了,骂了句晦气,惹谁不好惹上疯狗。
任东半跪在有着狮子图腾的地面上,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汗珠一滴又一滴滑落,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大脑一片空白。
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垂下来汗湿的头发遮住了视线,小伍正同一个人拉扯:“东哥,我说了这里不让进,他非要进来,说有事找你。”
任东眯眼看清来人,原来是陈松北,嗓音透着疲惫的沙哑:
“让他进来。”
陈松北似乎很愤怒,他气势汹汹地朝八角笼这边走过来,任东正看着地面,他一上前就给了任东一拳,任东仰着脸,没有表情地看着他,甚至还笑了。
无疑是火上浇油。
陈松北摘了手表,挥手又打了任东一拳,两人扭打在一起,说是扭打,但其实任东都在避着他,也没还手。陈松北满腔怒意地提着任东的衣领,把他拖到笼墙边,攥紧他的衣领,一边打他一边大声吼道:
“怕我抢走她,又不敢去追。”
任东又挨了一拳,头偏向一边,口腔里传来血腥味血水味,他毫不在意地咽了咽,喉结滚动着,也不反驳,一双漆黑的眼睛透着麻木和冷漠。
“你就是没种!”
又一拳。
“都高三了,你怎么还没走?”任东懒洋洋地问他,眉骨上还挂着血痕。
“不准备走了。怎么,不爽吗?”陈松北反问他。
任东眼神骤变,却也大方承认:“嗯。”
在陈松北十七年的人生里,他头一次这么风度尽失,他恶狠狠地盯着男生的眼睛,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在捶打着任东的心脏,话语残酷又现实:
“你一直比别人聪明,却过着这样的生活,你没想过试着改变你的人生吗?不再当街头混混,打架偷东西,被人瞧不起,为了一点钱拼得头破血流。变成上大学,毕业了找个体面的工作,拥有主宰自己人生的权力,哪样更爽?”
任东咬了一下后槽牙,似要发怒,又恢复如常,任他攥着一个自己的衣领,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少爷,你当人生是换装游戏吗?”
陈松北眼底划过失望,他松了手,弯腰捡起机械腕表重新戴上,走之前说了一句话:
“你配不上她。”
人走后,地下室静悄悄的,只有楼上往下通水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留下黑黢黢的排水痕迹,还有青苔长在上面。地下室没有阳光,闷得透不过来气,任东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睁眼看着墙壁上小小的一扇天窗,透出少得可怜的阳光。
小伍不知道在旁边看了多久,他走了过来,开口:“我都听丁点说了,她还说你让她帮忙去跟娜娜解释。哥你何苦呢,你怎么不自己去找娜娜?”
“你不是喜欢她吗?”
任东闭上眼,喉结滚了滚,他抬手挡住了眼,语气不耐:“你话好多。”
半晌,他开始回答小伍的问题:“喜欢,怎么不喜欢。”
喜欢得要命,喜欢到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她如果拿着刀对他,他也只会说,放心捅。
“但我配不上她。”
那天陪娜娜兑完稿费后,她问起他的梦想,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恰好抬头看到了天上的月亮。
月亮都知道跟着人移动,
那人呢?
他没有方向,不知道该怎么走。
幸福对他来说,如履薄冰。
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一个人。
她的喜欢如烈日骄阳,他的心意却如漫漫黑夜。
见不得光,也拿不出手。
“刚那人说话嘴巴也太毒了,他是你同学吗?神经,骂我们混混就算了,还造谣我们偷东西,偷他奶奶。”小伍当时要不是看那氛围他插不进去,不然他多少给那小子两拳。
任东闭着眼,低低地笑出声,他的声音愉悦,好像遇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小伍看任东的表情松懈,小心翼翼地开口:
“可是哥,我觉得那小子说得挺对的,你觉得呢?”
这一次小伍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任东的回应,整个空旷的地下室只有墙壁上白色水管渗水的声音,滴答滴答。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周桂芬和孙建忠前段时间不在家, 有事去了G市,至于夫妻俩是什么事出远门,看他们遮遮掩掩的好像不想让她知道, 徐西桐也就自觉没问。
放学回家, 推开门,徐西桐发现夫妻俩回来了,孙建忠瘫坐在沙发上, 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拿着遥控器换台, 听见声响转头, 看见徐西桐竟难得的好脸色,亲热地喊道:
“哟,闺女回来啦。”
徐西桐有些不适应,冷淡地“嗯”了一声,问道:“我妈呢。”
“在厨房里洗水果。”孙建忠也不恼, 乐呵呵地说。
家里气氛呈现一种怪异的和谐, 徐西桐总觉得奇怪,恰好周桂芬端着洗干净的苹果走出来, 她喊道:“妈, 你回来啦, 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徐西桐跑去房间里拿出她在抽屉里藏着的那套护肤品, 以及参赛荣誉证书,走到周桂芬面前把东西递过去,神采奕奕地说:
“妈,你看这是我拿了文学新人大赛一等奖的证书,前面你一直不信, 诺,这下不是骗人了吧。”
徐西桐语气里透着小骄傲:“我还拿到了奖金三千块, 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挣的稿费给你买的礼物。”
徐西桐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像等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紧张地等着得到周桂芬的认可和夸奖。
周桂芬接过,随意翻看了一下荣誉证书,又仔细翻看那套护肤品,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铱驊
她低头看着那套护肤品,眼神里透着不舍,笑着说:
“厉害,谢谢女儿,不过这个能不能退了?”
“退了?”徐西桐神情错愕,重复着她说的话。
周桂芬笑了一下,神情紧张又复杂,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徐西桐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孙建忠这时从房间里拎出一个大的白色绿字塑料袋,徐西桐看过去,上面印着G市一家妇幼保健医院的广告,里面装着B超检查胶片。
老孙走过来,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白色的检查报告单,递到徐西桐面前,笑呵呵地说:
“你妈怀孕了。”
“嗡”地一声,徐西桐如遭耳鸣,似有电锯声不断充斥在耳边,以致于她听不清也感到耳朵一阵生疼。她接过检查单,双手不自觉有些抖,她低头在上面确认信息,
孕酮,黄体期,卵泡期,孕1—8周。
人绒毛膜促腺激素
雌二醇
……
这些专业名词后面跟了一排数值,她看不懂,但他们说是,应该就是了吧,徐西桐视线停留在纸上,在想是什么时候的开始呢?
难怪家里总是充斥着中药的苦味,之前周桂芬还推说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原来他们为了怀孕,一直在四处求诊看病。
周桂芬不是说只要她一个女儿就好了吗?
“闺女,所以那个护肤品你就退了吧,你妈不舍得,这以后家里多了娃,开支什么的都要增加,你那三千还是用在你弟弟的奶粉钱上比较好。”
“说什么呢,医生又没说是男是女,你立马在这嘚瑟上了。”一向强势的周桂芬语气难得娇嗔。
“我老孙家怎么可能无后,肯定是儿子!”孙建忠自信满满。
“话说下次该去查查男女。”
“呸,现在不是不让查性别吗?”
“你一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老孙有得是门路,县人民医院妇产科张大夫你知道吧?我俩认识,我们以前还一起抽同一根烟……”
夫妻俩正拌着嘴,孙建忠正吹嘘着,忽然接了个电话被临时叫走了。唱戏的走了,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西桐,以后孩子生下来,你俩相差这么多岁,我们也老了,你可要多帮衬着你弟。”周桂芬笑着对徐西桐说道。
徐西桐下意识地生理性反胃想干呕,她攥紧检查单一角,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直视周桂芬:
“你这是给我生了个孩子吗?”
周桂芬脸色沉下来,提高音量:“你说什么?”
“妈,你不是说有我一个孩子就够了吗?”徐西桐看着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脸颊滑落,“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你从来对我没期待,也不认可我,爸爸去世后只知道骂我,打击我,跟我说得最多的是听话,别人家的小孩多听话多体贴父母,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说我很好,只有你说我不听话,”徐西桐伸手不停地抹泪,掌心都是湿的,嗓音哽咽,“最重要的是,你真的爱我吗?”
眼泪如决堤一般,徐西桐哭得眼睛发红,泣不成声,她大声说道:“初中寄宿,我第一次来姨妈,你教我怎么换姨妈巾后,冷漠地说以后的姨妈巾让我自己买,内裤也是。为什么,我的舍友什么都是她们妈妈买好的,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们吗?我在学校寄宿,每周的生活费只有50块,吃完饭根本没有钱买姨妈巾。还有我一直想要的那套运动服,你嫌贵没有给我买为了让我死心还当着众人的面骂我不知廉耻,你以为我都忘了吗,小时候你那么疼我……”
“啪”地一声,周桂芬沉着脸给了徐西桐一巴掌,控诉和委屈戛然而至,她的脸火辣辣的。
“以前你爸死了日子多苦多穷你不是不知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记仇的孩子,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小孩?没有我,你吃外面的煤灰长大的?”周桂芬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瞪着她。
一句穷就可以把所有的错误掩盖吗?还是说,做大人的,从不会认为自己错了。
徐西桐彻底心灰意冷。
她止住眼泪,但因为哭得太凶太急喉咙有些打嗝,一双赤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妈:
“麻烦你转告叔叔一声,奖金三千块是我自己的,我不会拿出来。”
徐西桐把检查报告单放在桌子上,并没有看周桂芬,语气冷淡地说:“护肤品不要就扔了吧。”
说完,徐西桐同周桂芬擦肩而过,“砰”地一声防盗门关上。她走出家属院大楼,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马路上。
晚霞万顷,一路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骑着自行车从她身上经过去上晚自习。
快到学校的时候,徐西桐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发呆,内心有一股巨大的悲凉在蔓延。
她该往哪里去?
任东正跟别人说着话,视线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唱片店,眼睛又转了过来,看到是徐西桐的那一刻,忍不住拧眉。
她怎么跟魂被抽走了似的。
任东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示意对方先走,他穿过马路朝徐西桐走去,走到她面前,拍了一下徐西桐的肩膀:
“不去上晚自习?”
徐西桐摇摇头,抬起眼看着他:
“任东,你带我逃学吧。”
任东愣怔了几秒,他思忖了一下,撇徐西桐一个人在这也不放心,便点了点头,问道:
“你想去哪儿?”
“随便,哪里都可以。”徐西桐嗓子都是哑的。
“那我叫小伍把摩托送过来。”任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给小伍。
徐西桐拉住他的手腕,温热的皮肤相贴,任东幽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小姑娘指了指对面马路附近成排的自行车说道:
“借这个吧,更快一些。”
“行。”任东把手机揣回兜里。
任东一路小跑进了学校,徐西桐站在原地等他,没多久,任东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
坐上自行车后,任东骑着带着徐西桐,开始了没有方向的逃学之旅,他感觉出徐西桐心情不好,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着话,逗她开心。
徐西桐坐在自行车后座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当一名记者吗?”
“为什么?”
“因为我爸。”
徐西桐父亲是北觉第七煤矿综采队的一名普通工人,他每天兢兢业业地在矿下工作18个小时,在一次日常作业中,井下顶板出现塌陷事故,在那天,共有三名员工丧命,其中就包括徐西桐父亲。
这件事本该在当地引起不小的轰动,煤矿老板怕事情闹大要担更大的责任,第一时间从各方各面堵住众人之口并进行了封矿不让任何人进入,还联系受害家属进行了赔偿,将这件事定性为意外。
他们承诺赔周桂芬一笔钱和一套家属院的房子。但这套房子本来就该分给徐父的,可他等了好几年都没有等到。
现在人一死,就等到了。
在煤矿井下作业发生井下顶板事故并不少见,可据工人同事反映在事故发生前,徐父一帮工人就察觉出局部采场冒顶的状况,作业时不断掉煤碴,顶板出现响声,工人推断工作面支护质量差,迎山角不合理,应及时更改并加固支撑。
他们把这些反应给上头时,领导并没当回儿事,只当工人事儿多,加上当时急着出煤,一昧地让工人作业,最后酿成了这件悲剧。
这件事被企业压得很紧,家属拿了安抚费又被迫签了保密协议,面对记者的采访只得闭口不谈。
徐西桐当时还很小,她记得有一名叫黄洁的记者找上门来的时候,周桂芬什么也不说,一边擦眼泪一边将她赶了出去。
她当时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内心悲呛又愤怒。
煤矿老板当时打点了各方各面,以致于这件事在当时没人敢报道,只有黄洁不顾一切顶着压力把北觉工人发生矿难的事曝光在日光底下。
可惜那版头条新闻半夜在印厂下映准备刊发时,忽然被人紧急叫停,这件事最后也就没有大幅度报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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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洁为了跟这件新闻中途途吃了很多苦和遭到很多人的刁难,最后仍没成功,后来她离职了。
再后来,徐西桐知道她的消息时,黄洁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披露了许多隐藏在阳光下的新闻真相,也拿了好几个新闻大奖。
徐西桐一直很崇拜她。
从那以后,徐西桐就想成为一名记者,报道事实真相的记者。而周桂芬一直反对她记者的原因,除了不看好她外,还怕徐西桐再因当年的事生出什么事端。
“原来是这样。”任东认真听着。
徐西桐一口气将自己藏了很久的秘密说了出来,空气依然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她扯了扯任东的衣服示意他停车,男生来了个紧急刹车,徐西桐从车上跳出来。
“任东,我们来比赛跑步吧。”徐西桐邀请他。
“现在?”任东问她。
“嗯,你千万别让着我,那样比赛就没意思了。”徐西桐伸手擦干脸上的泪痕。
“好。”
伴随着徐西桐喊:“一二三,预备,跑。”
他们以白杨树为起点,开始奋力向前跑。徐西桐心底有一股浓浓的哀伤和悲戚,她只能通过跑步蒸发汗水来化解情绪。
那天是属于她的人生傍晚。
任东跑得很快,可徐西桐也不甘示弱,她很快追上他,任东落后又攒着劲超过她,徐西桐继续跑赢他。
一会儿徐西桐跑在前头,一会儿任东跑在前头,像是追逐游戏。
徐西桐不记得自己跑了有多久,她的喉咙犹如火烧,全身都在发烫出汗,他们绕着整个北觉县在奔跑,绕过一片又一片的矿区,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被甩在后面,他们踩上石堆,越过山丘,逆着风,追赶着烫金色的盛大晚霞。
有大雁飞过,从天空往下俯视,看见两个奋力奔跑的剪影。
北觉县像一只巨大的正在沉睡的动物,被他们落在身后。
他们跑到一片废弃的矿区,徐西桐张开双手,风猛烈地穿过她,衣服被吹得鼓鼓的,结果不慎踩空,脚一崴,膝盖跪在锋利的石块上,传来剔骨般的疼痛。
是不是有理由哭了?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在下来,融在黑色的石头缝隙中。任东跑了一半见没人,他跑回到徐西桐跟前,蹲下来,身上又没纸,只好掀起体恤的一角摁住她的伤口止血,低声问道:
“痛不痛?
对上一双盈盈泪眼,任东喘着气有些手足无措,哪知徐西桐哭着哭着开始放声大笑,不是假笑的那种,她的笑弧扩得无限大,露出一颗小虎牙。
任东疑惑,却也跟着一起笑。
血止住后,两人一起爬上矿山最顶点,站在高处,视线变得开阔起来。四处一望无际都是嶙峋的黑色褐色石头,像到了火山世界,冷酷,庄严,又寂静。
“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喊出来。”任东站在旁边,风也将他的衣服吹鼓了起来。
远处的天空像被血染红了一样,又是一个绮丽多变的晚霞。徐西桐将头发别到耳后,兀自说:
“从小到大,我一心最想获得认可的人是我妈,认真读书,包括参加比赛拿奖也是因为她。我一直以为这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一款街机游戏,打完一个怪就有奖励,我一直在等我妈奖励我一颗糖。可是我错了,无论我怎么做得多好,她从来就不认可我,也没那么爱我。”
“现在,我只想为自己而活,我再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可了,我认可我自己,我很喜欢我自己。”徐西桐一字一句地说道。
想飞出去,离开灰扑扑的街道,这里雪化后四处都是光秃秃的矿山,每次都出门衣服都会因为空气中飘来的煤灰而变得脏兮兮的,这里的天空总是更灰一些,低一些,好想去外面看看。
最重要的是,想逃离原来那个窒息吃人的家,恨她不是男孩的继父和轻视她的母亲。跨越无休止的矿区,我想要看到更远更广阔的天空。
远远望去,北觉永远在沉睡着,徐西桐忽然冲着这矿区,远处的山用尽全力大喊:
“啊——我不顺从,不畏惧,不气馁,全力以赴追求我的梦想,我一定可以凭借我自己,从这里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我永不服输。”
“我要考上中国最好的传媒大学,成为最好的记者。”
任东垂在裤缝的指尖动了一下,听她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野心,下意识只有一句:
“我陪你。”
此时,有风吹过来,他们逆着风头发被吹乱,徐西桐转过头来看着他,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里透着坚定,勇敢地问道:
“你要不要一起?”
“一起走到未来去。”
火烧云的光依然有些刺眼,它悉数落在徐西桐身上,任东下意识地眯眼看着她,徐西桐视线与他对视,眼睛澄澈,白皙的脸上透着神采,正对着他笑。
从高中再见的第一面起,她就像一抹明亮的色彩走入他的黑暗世界里,每次看到她身上散发着灿烂,自信的光芒,任东都下意识觉得灼人。
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也一直苦痛地挣扎,想要避开她的光芒。
可还是忍不住,被光吸引。
她的笑让人想起炙热的阳光。
突然很想抓住眼前的这一轮滚烫的太阳。
拼了命地想。
就一次,努力伸手够一下,哪怕不能并行,能短暂摸到太阳就好。
摸一下就好。
“好。”任东嗓音沙哑,认真点头。
徐西桐的笑容更爽朗了,她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火红又热烈,一如他们决定一起走向未来的决心。
天空宽阔,无处大雁盘旋着排队向远方飞去,十分壮观,任东望着连绵起伏的山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他现在的血是热的,一切都有了冲劲儿和奔头,不由得少年意气地对着广阔的大地高喊: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徐西桐点头,心境也跟着豪迈起来:
“你还记得上海的云吗?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们就是万类霜天底下竞自由的龙。”
“任东,答应我的不许变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徐西桐伸出手,想与任东盖章画押。
任东一下子笑了,连他耳骨边上泛着冷光的耳扣都跟着温暖了几分,他无奈地跟着伸手,两人的小拇指搭在一起。
他看着她说道:“娜娜,你再问我一遍。”
“什么?”徐西桐神情疑惑而后又明白过来,她清了清喉咙,不知怎么有些紧张,问道,“你喜欢——”
任东倏地打断她,漆黑的眼睛专注又炙热,声音低低沉沉:
“我喜欢你。”
不是,是的,我也喜欢这个纸巾或者好巧,我也是这样迂回猜测的回答,而是直白坦荡确切的答案。
——我喜欢你
喜欢得要命。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他们在山坡上待到很晚, 直至夜幕完全降临,天上星星漏下来的光落在两人身上,远处万家灯火升起, 他们沿着并不明晰的光牵手一起回家。
任东把徐西桐送到她家楼下, 看她走进楼道口才转身离开。徐西桐回到家,她站在玄关处换鞋,家里静悄悄的, 客厅亮了一盏灯, 一个人也没有。
徐西桐走进来, 看到饭桌上还留了她的饭菜,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咔哒”一声,卧室有人推门出来,周桂芬穿着睡衣出来倒水喝, 也看见了她。
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 吵架的场景历历在目,两人视对方如空气, 谁也没先开口, 徐西桐越过她走回房间。
晚上洗漱完后, 徐西桐坐在书桌前, 拧开台灯,暖黄色的光倾泻在书桌上,她拿出最痛恨的数学书,打开第一页,在上面认真地写下:
C大
写完后, 徐西桐伏在案前开始做题,从这一刻开始, 她才感觉自己真正进入高三。
*
同徐西桐分别后,任东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街
铱驊
上的人来来往往,或经过他或擦过他肩膀,他感觉体内总有一股躁动的因子在不安分地蹿动着,全身热血沸腾,他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不然他怕自己摁不住体内躁动的因子兴奋得在大街上发疯。
不远处的街机游戏厅闪着蓝色的光,一群小孩大人围坐在那里,任东想也没想走了进去。
任东随便找了台游戏机在它面前坐下,窄窄的游戏屏幕弹出魂斗罗,冒险岛,拳王等游戏。他抬手按了一下红色按钮,屏幕并无反应,反应过来又笑了。
他没去换游戏币。
任东起身去工作人员那换了一点游戏币,重新坐在了游戏机前,他选择了拳王3游戏。
任东的操作反应速度很快,招招见拳,不用两分钟就将对方拳手撂倒,一连闯了十关。
等他抬起脖颈懒洋洋地搓着脸时,一抬眼,周围围满了五六岁乃至七八岁的小孩纷纷一脸艳羡地看着他,纷纷开口:
“哥哥,你真厉害,这关很难过的。”
“今晚店里最大的奖品肯定是哥哥你的了。”
任东被一帮小屁孩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开口时,一根棒棒糖突然强行塞到他嘴边,也不知道哪位小孩给的,舌头将糖果推到腮边,尝了一下,挑眉,甜的。
隔壁传来一句嗤声:“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任东循声看过去,他隔壁坐了一位身材较胖十岁的小孩,长相很喜庆,穿着一件红色的蜘蛛侠卫衣。
小胖本来是这个游戏厅里最风光的人物,一帮小孩都围着他转,结果被这个家伙给迷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小胖起范抱着手臂,跟任东发起了战书:
“喂,敢不敢比一场。”
“行啊。”任东懒洋洋地应道。
于是任东跟小胖来了一场PK对决,不得不说,小胖还是有几分实力的,但也只有几分而已。
任东叼着一根粉色棒棒糖跟逗猫似的,一会儿让小胖打两拳,一会儿又将小孩摁在地上将人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任东连着赢了十局,小胖哗哗输掉了一小框游戏币,紧接着任东跟前的游戏机跟蛇吐信子似的接连吐出几十个游戏币来。围在旁边的小朋友哇哇地大叫起来。
小胖伸手抹了一把鼻涕,不情不愿地说:“愿赌服输,你确实厉害。”
“不然呢。”任东头一回在小朋友面前不要脸。
满腔的躁意通过游戏发泄出来一点,任东正准备起身离开。倏小胖的表哥这会儿正朝这边走过来,厉声喊他:“赶紧回家吃饭了,又在这打游戏。”
小胖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见到大人,委屈涌上心头,瞬间变脸嚎啕大哭起来,两天大鼻涕流到嘴里,大喊:
“哥,他打我。”
任东:“……”
见血了吗就打你。
这小孩哭得他头疼,本来任东也不大想玩了,他为了哄小胖,将几个游戏币全部倒到小孩面前,摸了一下她的头,咬着棒棒糖好脾气地说道:
“我今天心情好,都还给你,别哭了。”
任东走出街机游戏厅,夜色渐深,大街上的人群也变得稀少起来,流动摊点逐一收走。他看见街道上留下来成堆的垃圾,皱了皱眉。
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任东拿出手机点了接听,好心情地应道:
“喂。”
“东哥,我看见你爸了,他在城东这赌场玩得正欢……”
任东眉眼间的戾气涌了上来,脸上闲散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沉声道:“我马上过来。”
任东赶到城东赌场的时候,整条街已经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这条街挨着一条河,河内终年流动着黄色的污水,腥气满天。
不知道哪蹿出一只黑色大狼狗紧跟在任东身后,他一转头便看到那只狼狗虎视眈眈的眼睛,低声骂了句脏话。
他转身去小卖部买了根火腿肠,撕开包装纸朝它丢过去,大狼狗立刻闻着味走前将火腿肠叼走转身就走了。
任东走到赌场门口,有人朝背后丢了一块石子,他转过身,老李从对面隐着的墙角走出来,顺手凭空丢给了他一顶鸭舌帽。
他接过来戴上,黑色的帽檐遮住了锐利的眉眼,两人一起走向赌场,老李塞给任东一张名片,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持着那张名片竟一路畅通无阻。
赌场都是大同小异,明亮如同白昼一样的灯光,空气里漂浮着让人兴奋的芳香剂。里面全是人,每张脸兴奋得都已经扭曲,厉声大喊着“再来一把,老子绝对不会输!”。
任东转了一圈,在乌泱泱如同棋盘格一般分布的赌桌里找到了任父。任父身上的衣服皱得不像样,胡子拉碴,一双灰鼠般的眼睛滴溜地扫着对家,同时拍手鼓动围观的人,大喊:“跟不跟!我这把肯定赢!”
任东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任父,他戴着黑色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老李凑到跟前,目露凶光,压低声音问道:“用不用把人带出去?”
任东摇了摇头,反而离开了赌场。
夜色微凉,人走出赌场,空气变得清新透凉起来,任东同老李走到桥对面的公共厕所旁。
任东站在河边,隔着一条暗河,遥遥地盯着对面灯火通明的赌场,他拿起手机拨打了110 ,电话很快接通,他盯着河对岸灯火辉煌的赌场,声音如生锈的铁冷漠而冰冷:
“喂,110 吗?这里有人聚众赌博。”
电话那头的警察很快问了具体地址和情况。不出十五分钟,一连好几辆闪着红灯的警车出现在城东赌场楼下,场面很快乱成一团,有人为了逃脱当场跳窗,还有人被警察抓住了还在狡辩说自己是送外卖的,场面热闹又可笑。
任东亲眼看见任父被警察押送上车后,毫不留情地收回视线离开了现场。
以前每次抓到任父去赌,他妈都不停地哀求他,让他放任父一马,说家和万事兴。
任东以前为了母亲多次忍了下来。
今天他是为了自己。
路上,老李同任东走在街上,夜风凉飕飕的,老李点了根烟,一把搭住任东的肩膀,说道:“哥们,挺狠的啊,亲手把自己亲爹送了进去。”
任东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也懒得纠正那不是他亲爹。
尽头另一条街道突然拐出一帮兄弟,都是早早早出了社会的一帮人,他们纷纷跟任东打招呼。
“东哥,一会儿去KTV啊,好久没聚了,我请。”老李搭着他的肩膀语气熟稔。
人群中还有男的发出贱兮兮的笑声:“可不是,还有美女等着哥几个呢。”
一帮男的哈哈哈大笑,任东在一片吵闹声中开了口:
“我就不去了,高三了。”
原本还在有说有笑的一帮人听到这话收了声,声音戛然而止,都一致地盯着任东,空气中流动着沉默。
下一秒,他们纵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这可是任东,跟他们一样混社会,抽烟打架,过早地游走在人情事故和柴米油盐中,把读书当放屁的人,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笑得喘不上来气,其中有人见缝插针地问他:
“东哥,你不会还要考大学吧,考驾照我还信啊哈哈哈哈。”
任东扯了扯唇角,他也没否认自己要考大学这件事,他一把掀掉头顶上的鸭舌帽抛还给老李,露出意气宛若新生的一张脸。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冲一帮人摆摆手。
回到天台那间小房间,任东洗完澡躺在床上,他脑袋枕在双手上准备闭眼睡觉。
睡不着。
任东睁眼看着天花板,盯着虚无的一个点发呆,辗转反侧,胸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灼烧着他,浑身精力旺盛,怎么闭眼也睡不着。
硬躺了一个小时,任东干脆起身出门,他看了桌上的一眼闹钟,夜里十二点。
任东跑到三楼半夜敲醒了张大爷的门,王大爷在附近开了家理发店,跟他是熟识。王大爷一
铱驊
开门,便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连输出了一连串北觉最脏的方言。
骂归骂,这小子人也实在,看他一个老头在家,平时不是帮忙换煤气罐就是修灯泡,王大爷都记在心里,但还是没好气地说:“什么事?”
“大爷,您给我剪个头吧。”任东站在他面前挠了挠头。
“剪头你明天再来啊,谁他妈半夜剪头的,不怕半夜招鬼啊。”大爷瞪了他一眼作势要关门。
任东忙拦住,宽大的手掌抵在门与墙的缝隙中,笑着说:“我不怕,大爷,我现在就想剪。”
王大爷放他进来,找出理发工具,找了块白布围在任东身上,一边给他推头一边骂骂咧咧:
“要我说,你早就该剪了,你看你这一头邋遢的长发,你住山洞里的吧。你这一头长发我早就说了人看得阴沉得不行,一点也没有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蓬勃。”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终于舍得剪你的狗毛了……”
剪完头后,任东回到天台的房间,他上了个厕所,洗手的时候不经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自在地笑了笑,抬手将左耳那枚耳扣取下来,毫不留恋地丢进垃圾桶里。
他坐在电脑前,习惯性地登陆□□,然后打开浏览器准备搜索大学相关的资料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忽然弹出一条消息,任东移动鼠标点开一看,是孔武发来的视频邀请,他点了接受。
视频接通后,任东这边的网有点延迟,孔武这边第一时间先看到他的脸,他正吃着泡面,看见任东的那一刻,吓得一口将嘴里的面全喷了出来。
“兄弟,咋的,你犯事了,刚从里面被放出来啊。”
任东毫不留情地骂他:“麻溜地滚。”
任东眼睛扫向孔武,他明显是待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泡面。
任东抱着手臂问他:“不要告诉我,你晚上就在网吧凑合。”
孔武傻气地冲屏幕这边的兄弟嘿嘿了两声继续吃面,任东叹了一口气:“不是可以住青旅吗?不够钱我给你打点过去。”
“别,你兜比我还干净,我够,我就是省点钱,在网吧也方便找工作。”孔武忙说道。
夜深人静,两人隔着屏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对方的近况。
*
任东一夜没睡,天刚亮,透出来一点光的时候,外面的天空空雾蒙蒙的,透着一层奶白色,雾气涌起,四周静悄悄的,街道传来垃圾车启动的声音。
任东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出去跑步,经过北觉的矿山,大片的厂区,一排排挺拔的树木,他跑了整整五公里,浑身大汗淋漓然后回到家简单冲了个澡。
任东来到徐西桐楼下,弯腰捡了块圆滑的石头,朝那扇熟悉的窗前砸去,那束紫色的铁线莲还安然无恙地立在窗前,它迎着晨风,静静地注视着站在窗前看似坦然实则紧张的男生。
徐西桐昨晚做题做到大半夜,她听到响声匆忙洗漱,睡眼惺忪地下楼,在看见不远处的男生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呆站在原地。
任东站在她面前,他剪了个头,略长的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寸头,短得贴头皮的那种,反而衬得整个人十分清爽,一双眼睛明亮极了,鼻梁高挺,他左耳上标志性的耳扣也不见了,唇角闪烁着笑意朝她走来。
男生穿着白衬衫,衣衫随意地敞开,突出来一截锁骨,整个人清爽又好看。
徐西桐从没见过任东这样的笑容,没有任何负担的,发自真心的笑容。
“哒”地一声,那一刻石破天惊,像是山顶封冻的银色山泉水,清冽而干净,他的笑容让人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整个世界都亮了。
让人想到夏天冰柜里的水。
任东走到徐西桐面前,低头看着她,视线灼人:
“我来了。”
以一个崭新的我,
和你一起走向未来。
夜里视频孔武怎么评价任东来着?他说——
这算不算另一种浪子回头,真酷。
为了一个人,洗尽身上的污泥,只为堂堂正正地站到她身边。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任东看她还在发愣, 把手里的牛奶递了过去,笑着说:“给。”
徐西桐终于回神,接过来拆开吸管插进铝纸膜里, 两人一起并肩去学校。她见他额头上还有一点汗珠, 咬着吸管问道:
“你早上去跑步了啊?”
“嗯,五公里跑下来挺舒服的。”任东应声,刚好有摩托车嗖地一下从旁边经过, 他眼疾手快拉住小姑娘的胳膊往里外带, 顺势换了个位置走在了最外边, 漫不经心地把她护在里面。
徐西桐点头:“我也喜欢跑步,运动能让人的耐力变强,只要天气好,以后我们每天早上都跑步去学校吧。”
“好。”
徐西桐照例来到学校,可能是心境不同, 她才发现高三的变化, 学校围墙,走道上挂满了横幅和印满了红色的标语。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为梦想而战斗, 不负韶华。
——勤奋, 磨练, 笃志,无畏。
……
这些鲜红的字体让徐西桐不自觉紧迫起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走到教室,一进去,教室已经坐满了很多人。
徐西桐来到座位上, 拿出英语课本快速背单词,然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朗读课文, 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感,甚至英语试卷上的阅读也拿出来读。
早读结束后,徐西桐嗓子已经冒烟了,她拧开水杯仰头喝水,陈羽洁刚从训练场回来,她额头上冒着亮晶晶的汗,一屁股坐下来凑到徐西桐耳边,八卦地说:
“同桌,我发现我们班转来了一个大帅哥,清爽得跟青柠檬似的,还有他身上那股劲哦,高冷又拿人,哎呦,还松垮地套了件白衬衫,也难掩那大宽肩那倒三角,练体育的那帮男的身材都没他好……”
徐西桐正喝着水,闻言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那个是任东。”
“什么?”陈羽洁回头,刚好看见最后一排的任东,依旧是英挺的五官,他正抱着手臂皱眉看着书,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变了好多,他身上的阴郁消失,整个人像是被阳光晒过,雨水浇灌的一棵劲拔的胡杨树。
“还真是他,我靠,他不睡觉居然在看书,哪个煤老板去青楼给他赎身了啊,怎么突然转性了。”
徐西桐正想跟陈羽洁解释这几天发生的事,倏地,正在讲台上擦黑板的值日生喊她:“徐西桐,有人找。”
她抬眼望还过去,陈松北站在门口,穿着整洁的运动服,还是那么朗月清风,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我出去一下。”徐西桐跟陈羽洁说。
陈羽洁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松北,眼神怔松片刻,回神:“哦,好。”
徐西桐走出去,陈松北站在走廊上,他略微俯身,双手搭在栏杆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她走了过去,陈松北察觉到人影移过来,他自顾自地开口:“早上我看见你跟任东一块上学,我在背后想叫你来着,但你好像没发现我。”
“我当时应该在说话,没注意。”徐西桐也靠在拉杆边上,解释道。
陈松北笑着摇头:“没事儿,我来是跟你告别的,我今天下午就啊要走了。”
“这么快?”徐西桐惊呼。
空气像粘稠的胶水,怎么也流动不起来,陈松北似乎在等徐西桐说些什么。而她的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几次想开口又失败,最后徐西桐认真地说:
“陈松北,谢谢你对我帮助,我很开心能认识一个这么棒的朋友,以后也要继续厉害下去。”
“谢谢,打算好以后要考哪里了吗?”
“我想去北京。”
“嗯,你和他——”陈松北语气犹豫,看到了徐西桐点头时眼神透露的坚定,在某一个时刻,他好像释怀了。
本来他想说,要不我不考国美不去杭州了,我也可以读央美,我在北京等你。
但这句话最终也没说出口。
陈松北走后,徐西桐整
依譁
个人贴在栏杆边上出神地看着操场,有人在奔跑打闹,有人在边跑步边背书。
身边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自各奔向远方,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永无岛果然不存在。
下午,九月天气微凉,连头顶的阳光都那么柔和,陈松北妈妈亲自过来接他。
他忙着把行李箱塞进后车厢,司机急着过来帮忙,陈松北忙摆手,一点也没有大少爷的骄矜:“不用,我手脚又不是废了。”
陈母在一旁微笑地看着陈松北,神色透着淡淡的骄傲和自豪。
一切都收拾好,陈松北同他们道别,然后上了车。车子平稳地向前开,本来陈母有许多话想跟自己儿子寒暄,但看他一脸疲惫的模样也就没开口。
车子经过一片坡道,道路两旁是逐渐发黄的野草和黄灿灿的麦田,陈母跟司机聊着天,不经意地看到后视镜里有一个女生正骑着自行车好像在追他们的车。
陈母拍了拍陈松北的手:“儿子,你认识那个小姑娘吗?是不是你同学啊,她好像在追我们的车。”
陈松北睁开眼,转过身手抵在车座上,隔着一层玻璃,他看见陈羽洁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正奋力地骑着自行车追着他家的车,风将她的头发往后吹,她好像是运动场赶过来的。
陈羽洁的眼睛清亮又透着固执,不断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她依然不管不顾地向前骑。
车顺利地下了一个平缓的坡,她与车的距离越来越远,陈羽洁整个人快要消失在后视镜时,陈松北突然大喊一声:
“停车!”
声音大得连她自己回过神来都吓一跳。
车子发出尖锐的刹车声,整个人受到惯性猛地向前弹,陈松北急忙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下去。
远远地,陈羽洁见车子停了下来,自行车也急得忘了骑,整个人朝他跑去,中间还跄踉了一下差点摔倒。
陈羽洁气喘吁吁地跑到陈松北面前,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发疼的肚子想跟他说话,额前的碎发混着汗水凝在一起,狼狈极了。
她急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喘不上来气。
陈松北从裤袋里拿出一包纸巾示意她擦擦,极具耐心地说:“不急,你慢慢说,我等你。”
陈羽洁摇摇头没有接纸巾,她弯腰撑着膝盖喘气休息,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一看到他的眼睛,一颗心又砰砰直跳,手掌控制不住得抖。
她要说什么呢?
有用吗?
陈羽洁脸颊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她看着陈松北嗓子又开始干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陈松北也看着她笑。
四目对视间。
他的眼神宽容又慈悲。
也是,都追到这了,做到这个份上了,傻子都明白什么意思。
但他们都没说,心照不宣的,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彼此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都懂。
最后陈松北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手掌落下来的一瞬间,陈羽洁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热度,傻站在原地。
他说:“好好准备高考,有机会来杭州,我带你玩一圈。”
陈松北走后,陈羽洁还愣在原地,是告诉她还有机会吗?只要她努力,她就可以靠近吗?
直到不远处的车子传来发动声,陈羽洁才醒神,车子缓慢地向前开,她用力地朝车子大喊:
“陈松北,一路顺风,我会考上大学,以后我会来杭州找你。”
车子向前开,轮胎碾过一条又一条布满泥沙的道路,女生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陈母若有所思地朝后面看了一眼,她笑着问自家儿子:
“你喜欢那个女孩啊?”
陈松北闭上眼休憩,脸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不喜欢。”
*
自从上次跟周桂芬大吵一架,徐西桐就很少待家里了,放学她基本都待在教室复习刷题,即使在家,她也是待在房间里不出来。
倒是孙建忠和周桂芬的关系变得好了起来,因为周桂芬怀着孕,孙建中处处让着她,舍不得她一点磕着碰着,有时还说你磕到了就是我儿子磕到了。
每次徐西桐听到这种话就反胃。
徐西桐给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表,她分析了自己的学科优势和薄弱的地方,学校现在在第一轮复习,因此可以合理地分配各科学习时间。
她分析并结合任东的成绩,也给他做了一份学习计划表。
放学后,两人待在教室里,徐西桐把自己整理好的厚厚一摞笔记本和写得密密麻麻的计划表递给任东。
任东当场傻眼,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这……么多?”
“嗯啊,这还只是初步的,”徐西桐坐在他旁边,边转着笔边跟他说话,“我看了一下你上次的摸底考试,我发现你跟我一样,也挺偏科,你数学和地理挺好的,上次数学你考了有72分诶,地理也不错。”
其他几科惨不忍睹,徐西桐都怕说出来打击他学习的自尊心。
任东抬手挠了一下后脑勺,还沉浸在小姑娘的夸奖里有些不好意思:“上次考试不是挺简单,地理是因为我从小就对地图过目不忘,每个国家对应的气候特点之类的,老师讲一遍不知怎么的就印在脑子里了。”
所以他上课都是挑喜欢的课听,其他课就用来补觉。
徐西桐打了一个响指说道:“所以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你既然擅长这两科,就让它成为你的强项。”
“来,我现在给你讲你薄弱的语文,首先是语文和英语,很多人觉得语文不重要,是个中国人就能考个七八十分,但你要在考试上赢得别人,靠得是这几十分,把别人从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上挤下去。”
“语文一共分为好几个模块,我都会你列好了,你这本笔记,”徐西桐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写好的模块,“书上必备诗词一定要背出来,答题模板可以跟着学校下发的资料走,我也整理在里面了。文言文和古诗这一个模板,我觉得最重要的是积累,平时你看到的陌生古言词词汇全在一个小本上,时不时地拿出来看,词汇扩大了做题也就顺手了,如果有好看的诗词你可以记下来然后背诵,写在作文里非常加分。”
“其实我学语文跟学英语的方法类似,英语也是平时刷卷子遇到陌生单词查字典然后记在小本上有时间就把它背出来,但你的英语基础太差了,你就每天背课文和背基础单词,不停地读,把语感打通为止,这样英语起码能比现在的分数高好多……”
徐西桐跟任东说了自己很多学习上的方法和一些巧思,任东一边听一边认真记下来。
两人就这样一起开始了高三生活,老段天天念叨大家,说“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教室时常有学生看着自己的试卷发出嚎叫:“当初我就应该去学艺术,艺术生多好考大学啊。”
陈羽洁听到这类言论有些不服气,说道:“艺术生也很辛苦的好吧,你看我们练体育的一身伤。”
一开始任东还不适应这样的学习节奏,每次看书都看不进去觉得烦躁,想把这些题集都扔垃圾桶里,不如去打拳击赛来得痛快。
可是他不能。
一想到娜娜那双充满爱和希冀的眼睛,任东忍住了,逼自己进入状态。
他想起小时候孤僻的自己,小学毕业之前,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任东开始把学习分成一个又一个模块,像小时候那样,把它当成自己孤独时的解密游戏。
慢慢的,任东不用徐西桐督促自觉地开始学习,做题。两人常常在教室待到很晚,有时教室太吵,他们会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冷饮店,一杯冷饮,两根吸管,在那里学习到很晚。
偶尔学累了抬起头看到对方又默契一笑。
忆樺
周五两人一起放学回家,徐西桐想去书店找一本数学模块集训书,任东打算陪她一起去。
校门口水泄不通,人群拥挤,任东拉着徐西桐的胳膊以防她被人撞倒,一抬头看见学校马路对面的影印照相馆站了个熟面孔,一边单手抽烟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
任东收回视线,低头对徐西桐说:“你先去买书,我有事回家一趟。”
“好。”徐西桐点头。
徐西桐顺人流拐进了书店,没一会儿她又走了出来,站在帘子边看见人高马大的任东径直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照相馆,有两个长相贼眉鼠眼的男人把手压在任东肩上,指着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很快把他带走了。
徐西桐眼神一凛,跟了上去。
一龙俱乐部地下室,水管滴水的声音不断响起,气氛凝重压抑得好像在审讯犯人。任东站在文爷面前,文爷穿着红黑暗纹的唐装坐在一把红木椅上,他衣服上的纹路似有一条毒蛇游走在上面。
几个大块头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任东两边,眼神凶狠得仿佛等文爷一吓令就要弄死他。
“阿东,我待你不错吧,当初你没饭吃,来我这是不是给了你一口饭吃?”文爷一双利眼盯着他,陈述着事实。
“是。”任东垂眼应道。
“你现在怎么回事?跟我说你不干了,想考大学?你当初又是怎么求我的。”文爷手里盘着的核桃哒哒作响,发出刺耳的声音,语气嘲讽。
任东滚了滚喉咙,语气艰难地说:“您的恩情我一辈子不会忘,欠你的钱……我后面会还清。”
文爷抬了一下嘴角,显得整张布满沟壑的脸皮笑肉不笑,他冲两边站着的人使了个眼色:
“把他一条胳膊卸了。”
“砰”地一声,任东被黑大个一脚踹在地上,紧接着两人摁着他硬生生让任东跪在地上。与此同时,一道焦急的女声传来,徐西桐不知道从哪个藏着的角落冒出来,眼眶含泪: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谁也不许碰他。”
任东无波无澜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冲一旁站着的小伍吼道:
“还不赶紧把带她走!”
小伍反应过来和另一个人急忙拉住扑上来张牙舞爪的徐西桐,一人架住她一只胳膊把人带了出去。
徐西桐急得眼泪直打转,一直冲着文爷的方向大喊大骂,口不择言道:“你□□啊你?你这个六指魔头,你敢让他受伤试试。”
“小伍哥,你怎么还拦着我,他不是你朋友吗?”徐西桐吸了吸鼻子。
徐西桐哭闹的声音越来越远,任东跪在地上反而放下心来,这个道上的规矩就是这样,他不认也得认。
“动手吧。”文爷开口。
任东的脸陷在阴影里,轮廓线条显得坚毅沉默,他闭上眼,咬着牙等着别人手起刀落。
他闭眼等了一分钟之久,却感觉不到任何动静和疼痛,缓慢睁开眼,有些发懵地看向文爷。
背后却传来一股巨大的猛力,文爷用力踹了他一脚,任东防不胜防,整个人磕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鼻子撞到地上鼻腔一阵酸疼。
“你真当老子□□的啊。”
文爷说完又踹了他两脚,他一共踹了任东三脚,一脚踹得比一脚狠,任东感觉五脏六腑都位移了,仍硬扛着不出声,只是闷哼了一声。
传闻说文爷年轻的时候练过,确实不假。
“我们之间的帐一笔勾销,你可以滚了。”文爷淡淡地说道。
任东怔住,他挣扎着起身,踉跄了一下,把身上的灰尘泥垢拍干净,众目睽睽下自顾自地往外走。
在经过文爷的时候,任东又停下脚步,又转过身走到他面前,郑重地鞠了三个躬,腰弯得一次比一次低。
文爷眼神动容片刻,其实这些年任东不管是作为拳击手还是陪练都给俱乐部带来了很大的收益,所以他把这帐给清了。商人重利嘛,但也有一点良心,即使稍纵即逝。
任东往外走,一步一步踏上通往地上一楼的台阶,文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既然回到了正道上,就好好走,走出一条路来。”
“永远不要再跟我这样的人打交道。”
身躯一震,任东感觉冷却的血液正在热起来,他真诚地开口,嗓子微哑:
“谢谢。”
走出地下室来到地面上,烫金色的阳光笔直地照了过来,他竟然不觉得晃眼。以前在地下室比赛久了,出来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太阳晃眼,有些畏惧阳光。
以后是崭新的开始,也可能是心境的变化,他不再害怕阳光。
然后他在太阳里看见了娜娜。
徐西桐向他跑了过来,拉着他左瞧右看,声音关心:“你有没有受伤,手还能写字吗?”
任东有些哭笑不得,他反而攥住小姑娘的胳膊回答:“我没事。”
两人走在街道上,任东跟徐西桐说了刚才在里面发生的事,她对此评价道:“那他还算讲理。”
刚好半道上有一家小卖部,任东想抽烟喉咙痒了很久,干脆进去买了一盒糖,徐西桐站在不远处等他。没一会儿,她看见有一个女生走过去朝任东搭讪,他居然还理了。
两人还能一来一回地说着话?
狗东西。
徐西桐有些吃味,她发现任东换了风格,人变阳光以后怎么越来越招蜂引蝶了。
任东买完糖后走到徐西桐面前,特地拆了一颗粉色的水果硬糖给她:
“吃不吃?”
“我不吃,”徐西桐别过脸,她又没忍住问道,“刚才那女孩跟你说什么了?”
任东回过神来:“哦,她问我的号码来着。”
“那你说了什么?”徐西桐一双澄澈的眼睛写满了紧张,直盯着他,心扑通扑通地跳。
见他不说话,徐西桐有些气,刚想开口,一颗桃子味的水果塞糖塞到她嘴里,任东有意逗她,吊儿郎当的:
“我说行。”
“呸”,徐西桐瞬间不开心了,拧眉刚想把糖出来,任东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说:
“但我说得问过我女朋友。”
任东错开跟她对视的视线,徐西桐看见男生薄薄的耳廓迅速变红,红得不行。
唇齿间在这一刹那溢满了甜味,心也跟着颤了颤,像露珠缓慢地与叶子融合,她也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嘁,谁是你女朋友啊?”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每天早上天灰蒙蒙的时候, 任东都会准时站在徐西桐家窗户底下等她,他经常给她带早餐,有时是简单的水煮鸡蛋和牛奶, 或是热乎乎的蒸玉米或红薯。
而徐西桐有时看家里有青苹果, 第一反应偷偷藏起来然后给任东。
然后他们再一起跑步,最值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两人从家里跑到学校, 徐西桐通常会揣上她那台步步高复读机练英语听力, 任东的习惯则是在跑步这段时间背诵政史地。
他们跑步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聊天, 都有各自的节奏,有时任东跑得快,有时是徐西桐跑得更快,但一致的是——
他们不管谁先到达,都会站在终点等彼此。
两人每天在跑步奔向未来的途中迎接过乌金滚烫的日出, 晨间一场雨出现的彩虹, 突然掉在两人跟前的一颗冬枣。
从秋天到冬天,从火红的枫叶到结成霜花的枯叶。
日日如此。
因为有你, 不管晨光初现, 还是雾气难散, 都是好天气。
进入高三以来, 徐西桐发现自己的心情很奇怪,有时很喜欢这种充实不顾一切的状态,但大部分时间是痛恨高三。
尤其是这次月考发下来,看到自己的成绩,数学和文综不尽人意, 文综还好只是没达到自己的目标,是数学太差了。
一整天, 徐西桐都没怎么跟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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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一打门,客厅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周桂芬坐在客厅里跟人打电话,听着她应该是在跟大姨打电话,一只手抓着红色的电话线,忙说:“哎呀,姐,真不用给孩子买衣服,我这才几个月,距离孩子出生还早呢,你别浪费钱。”
“那个也别买!”
徐西桐站在门口换鞋,心口被堵住,隔着暖黄的落地灯看了一眼周桂芬,穿着宽松的衣服坐在那里,她的身材偏瘦,也不显怀在提及孩子时脸上散发着淡淡的慈爱,好像那才是她以后的希望。
这种慈爱的表情,徐西桐只在小时候见过,那时候她被放养在外婆家,周桂芬一年一次过年从江苏回家看到她就时这样的表情。
后来她再也没有在周桂芬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徐西桐正出神,周桂芬看到了她,把话筒抵在肩上,照例问她:“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徐西桐淡淡地应道。
她换好鞋后直接进了房间,照例拧开台灯,拿出白天的数学试卷,上面红色的叉几乎刺痛她的眼睛。
徐西桐拿出厚厚的错题本,开始按订正每一道错题,她伏在桌前,订好错题后,在旁边用红色的水性笔写总结,这道题涉及哪个知识点,错的原因以及自己习惯犯错的点在哪里。
她正凝神订着卷子,放在一旁的手机发出震动声,徐西桐点了接听,是任东来电。
他打电话过来跟她对的白天一张卷子的答案,对完答案后,徐西桐握着笔眼睛也不转地看着试卷,语气轻快地回应对方:
“好,拜拜。”
挂了电话后,徐西桐继续看题,她订完错题后,反复看了两遍,然后找出数学训练题集,决定按照上面的错题再重新刷题。
桌上的闹钟发出叮答叮答的声音,时针和分针悄无声息地交错行走,徐西桐熬到眼睛生疼,瞳孔布满红血丝,随便一揉,眼睛唰地一下生理性流下眼泪。
徐西桐放下笔,看了一眼闹钟,还有十分钟正好两点,她准备快速去洗个澡,在起身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桌面,发现桌上的手机竟然还在通话中。
心颤了一下。
徐西桐赶紧拿起手机贴在耳边,手机烫得惊人,她急忙喊道:“任东,你还在?”
“嗯,是我,我刚才听见你起身离开桌子,是不是该去洗澡了?”任东的声音也深夜显得微哑,语气轻柔地提醒她。
像是被羽毛轻轻裹住一般,一阵热流冲上眼睛,酸酸胀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学习到深夜,他就陪她到深夜。
但下一秒,徐西桐考虑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话费不是很贵吗?不怕浪费钱啊。”
听筒这边传来男生清浅的笑意,在寂静的声音尤为清晰,似乎任东就凑在她旁边笑,热气下一秒就要钻进耳朵里。
痒痒麻麻的,让人心神荡漾。
“你不许笑。”徐西桐说道。
“行,”电话里的任东正经了许多,跟她解释,“我开通了亲情号,填的是你的号码,每个月有免费通话额度。”
“噢。”徐西桐应道,她语气顿了顿,“我要睡了,你先挂吧。”
“你先挂。”任东坚持。
“那这样,我们数数说三二一,晚安,一起挂。”
“好。”
“三二一,晚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徐西桐按红色挂机键的时候,瞥见屏幕上显示对方还在通话中,没有先挂,无声地弯起了唇角,心里说了句傻子,然后不舍地把电话挂了。
教室除了早午读,大部分时间都非常安静,每个人都在看书做题,都在赌一把,赌自己的前程和未来。
吊车尾或家里做好打算的同学依然不怎么读书,他们常常用睡觉来逃避,只有任东,在他们一群人中认真听讲,下课复习写题,成了异类。
时间流逝得非常快,快到徐西桐埋头做试卷做得肩膀发酸起身活动看到倒计时都会打一颤,现在语文书上说的“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时间虽过得快,但徐西桐爬到非常快。努力付出后,最近的一次大型摸底考试,她的成绩已经到达一本分数线,全年级排名第十一。
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
与此同时,周桂芬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每次徐西桐回到七矿家属院,时常遇到邻居们,他们或八卦或打趣她。
“哎,西桐放学回来啦,听说你妈怀孕了,老孙到处宣扬他孙家有后了呢。”
“你妈这老来得子,以后怕是要靠你多扶持你弟咯。”
起先徐西桐对这些明里暗里的嘲笑或多或少心里会感到愤怒,后来是对这些无动于衷。
别人要丢石头过来,那是别人的事。
她要走她的路。
*
学校很快设立了各大学招生简章的流动站,方便学生了解并报考。
周三,任东匆匆经过流动站的时候脚步一顿,他想起前两天徐西桐跟他说了她明确要考C大的事。
“我们一起去北京吧,有空你看看你想去北京的哪所大学。”徐西桐的语气里透着憧憬。
“好。”任东点头。
想到这,任东转过身走向流动站,从报架上抽了一份招生简章,结果一时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正要弯腰去捡——
突然狂风大作,将招生简章掀起来,宣传单又接连打滚向前翻去,最后随风荡向远方。
一份简章飘到一群人脚下,任东看过去,是他们同年级的一帮不学无术的刺头,他还跟为首的老大打过架。
为首的刺头弯腰捡起简章,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表情夸张地看向任东,语气讥讽:
“你也想考大学?”
任东上前一步想把简章夺回来,对方嚣张地后退一步,举着那份简章朝自己的同伴晃了晃,大声嘲讽道:”兄弟们,不是吧,这个垃圾居然想考大学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他要是能上大学,那我是不是可以造火箭啊。”
徐西桐刚从教室下来准备去外面吃点东西,没想到会碰见这一幕。
“一流氓混混,还在这异想天开,谁给你的勇气啊,梁静茹吗?”刺头带头哈哈哈大笑。
嘲笑声讥讽谩骂声充斥在周遭中,气得徐西桐拳头攥紧,作势就要冲上前去为任东说话,但看见任东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任东不疾不缓地走上前,看着这一帮人不耐烦地笑了一下,狞笑一声,对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你……你干嘛?想打人啊,这可是学校。”
任东一把抽过刺头手里的简章,他越漫不经心地往前逼近一步,对方就吓得往后退踩到了小弟的脚,小弟发出痛苦的惨叫。
任东站在这一帮人面前,语气不卑不亢,十分坦然:
“我是想考大学,不行吗?”
一双渊黑的眼睛扫向一帮人,最后回到刺头的脸上,任东抬起手里的宣传单相当轻慢地拍了拍对方的脸,缓缓开口:
“字认得吗?就在那装模作样的。”
说完任东径直越过一帮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徐西桐站在身后怕他一回头看见她,急忙往教学楼的方向躲。
她想,任东应该不想她看见这一幕。
后来任东并未告诉徐西桐这件事,她也当作不知道。两人一起上下学,在复习的阶段中,徐西桐有不懂的问题会向谭仪薇请教,三人有会凑到一块复习,后来,陈羽洁也加入了他们,不知怎么的,他们成了四人学习小组。
十一月,天气变冷,到处又变成了乌灰苍黄一片,时而天空又像冷冻的天青色,大地褪去生机。
高三周末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这周他们四个人约好找家人少的奶茶店复习。
徐西桐带她们去了她跟任东常去的那家奶茶店。一开门,扑面而来的一阵暖气,徐西桐搓了一下冻僵的手指,偏头跟任东说:
“我们还是共一杯吧。”
她和任东为了省钱,经常是点一杯奶茶,两根吸管。
徐西桐看着点餐牌指了指,声音软甜:“你好,我们要一杯青柠珍珠奶茶。”
倏地,一个红色的豹纹钱包伸了过来,不知情的陈羽洁挤到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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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打断徐西桐:“哎,我请我请,学霸给我开小灶学习,哪能让你们买单。”
“点四杯!”陈羽洁拍了拍徐西桐的肩膀。
四个人脱了外套坐在二楼的一张方桌前,室外的天浓暗一片,屋内亮起了灯光,奶茶由服务员陆续端上来。
桌子上传来沙沙的写字声,他们偶尔低声讨论问题紧接着又回到自己的卷子上,气氛安静又和谐。
中途休息期间,他们四个人稍微放松了一些,陈羽洁一手端着奶茶向谭仪薇请教题目。
徐西桐写笔记写得手腕酸痛,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她拿起桌上的奶茶喝着,注意到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她拿起来一看,是任东发给徐西桐的短信,他问她:
【你的奶茶什么味的?】
【我尝尝。】
起初徐西桐还没反应过来,因为他们一直都是一杯奶茶两根吸管,习惯了这也没什么。她以为这次也是这样,回道:
【好呀,我也尝尝你的。】
以为就是换个吸管的事,哪知一只腕骨清晰的手伸了过来,直接将两边的奶茶对调。徐西桐看见任东端起她那杯奶茶,直接咬住她刚才喝了的吸管,红色水润的嘴唇含住那根吸管,恰好两人对视——
他的眼睛带着磁性力,徐西桐整个人都么懵了,下意识渴得厉害,嗓子直发痒。
徐西桐咳嗽了一下,不敢再与他浓烈又勾人的一双眼睛对视,她低头看着题目,却看不进去,一种好像很忙,却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慌乱感。
一旁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徐西桐不得不拿起手机,任东问她:
【你的还挺好喝,葡萄味的。】
脸颊微微发热,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呼吸也不顺畅,她刚想放下手机逃避似的不想再看,坐在一旁的任东含着她喝过的吸管,发出一声撩人哑沉的笑声。
似在嘲笑她的胆小。
徐西桐拿起手机,点开任东的短信,他说:
【你不尝我的,我就拿回去了啊。】
明明坐在旁边,徐西桐不懂任东为什么要发短信给她,搞得像在偷情一样,眼看男生伸手就要拿回自己的奶茶。
但她确实想尝尝任东杯子里的奶茶是什么味道,这也没什么吧。徐西桐的手伸了过去,慌乱中手指搭在他虎口处,碰到了修长的手指,他的手很凉,像过电一般,整个人麻麻的。
徐西桐端起那杯奶茶,轻轻含住他刚才喝过的吸管,那一霎,脸颊的温度更烫,心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好像他清浅的气息就萦绕在唇边。
她的嘴唇也跟着麻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奶茶,简直是痛饮毒药。
徐西桐咳嗽了一声,想告诉他是什么味时,一抬眼看见桌对面两个女生正盯着他们看。
谭仪薇一脸的笑意,陈羽洁则一脸单身狗被虐到了的表情,没好气地说:
“要不你俩直接吃对方嘴里的得了。”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徐西桐脸涨得通红, 连手里捏着的吸管都觉得烫人,忙解释道:“不是,我们就是……”
“行了,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啊, 姐几个一双慧眼早发现了。”陈羽洁打趣道。
陈羽洁把脑袋歪在谭仪薇肩膀上,两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戏谑。
忽地,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听似没个正形实际在护着她:
“行了, 人一小姑娘脸皮薄,经不起逗,想知道可以问我。”
就任东一副除了娜娜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拽样,还问他,能问出什么来, 陈羽洁和谭仪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揉起一个纸团朝他丢过去,笑骂道:
“意思说我们脸皮厚咯。”
他们这桌奶茶店顿时变得吵闹起来, 欢笑声全飘荡在空气上方。
*
北觉的冬天总是以一种大刀阔斧的姿态来临, 尤其它的地理位置靠近北部平原, 冷空气伴随着强风深入到每家每户, 尤其今年冬天,特别冷。
徐西桐体质偏寒,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所以每次她穿得里三层外三层。
高三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他们日复一日地过着家, 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
周三,气温零下十度, 徐西桐走出家门,一张嘴,一阵猛烈的风直接灌了进来,人直接打了个哆嗦,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她脖颈上的围巾裹紧,温热的指尖偶尔划过她的皮肤,徐西桐忍不住一阵战栗。
徐西桐抬眼看见一张英挺的脸,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早上好。”
“早上好。”任东懒洋洋地笑,他顺势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们出发去学校的时候,天还是一片黑色,只有远处树梢上透着半蓝未蓝的光预示着晨光将至。
高三以来,他们起得比大部分人早,通常五点就起来了,眼睛一睁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徐西桐在床上赖了五分钟后瑟缩地掀开被子起床,拧开水龙头匆匆抹一把刺骨的凉水让自己清醒过来就出门上学了。
走进教室,班上已经来了一个女生,是她们班的学习委员,正在那里小声地背着书。
徐西桐同班委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放下书包,解下毛绒绒的围巾和小熊耳罩,跑向教室角落里的暖气片取暖。
一双通红的手放在暖气片上面慢慢烤着,任东走了过来,也伸出手来在上面取暖。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和学委小声的读书声。
徐西桐的手放在上面,一双宽大的手掌移了过来,自然而然攥住她的手指,她的心倏地一跳,下意识瞥向班委,幸好她在低头背书。
她下意识地挣开那双布着青筋好看的手,任东抬了一下眉,反倒强势得攥得更紧,虎口不动声色地钳住她的指关节,不让她动。
学委这时把视线从书本移开,问道:“徐西桐,昨天发的语文卷子,你能借我看下吗,我想看下你的作文。”
两人站的位置刚好被书桌上成摞的书给挡住了,学委看不到,徐西桐有些心虚,想挣开,可男的力气本来就大,挣不过。
任东还故意使坏,大拇指关节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处,让人心底产生一阵微妙的电流感,她的声音抖了一下:
“好,我等会再给你。”
两只手放在暖气片上面,一双更宽大的手覆盖在上面,徐西桐既害怕被发现又有些贪恋他带来的温度。任东手掌的温度全部渡了过来,热得不行,似灼着她的心,热热的,麻麻的。
忽然响起椅子拉开与地面摩挲发出的尖锐声音,学习委员要去走廊打热水,暖气片上的大手小手立刻分开,徐西桐咳嗽了一声,把手揣进兜里,走回座位上。
学委看见徐西桐的脸红得跟苹果似的,惊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徐西桐摸着自己的脸干笑了两声:“是吗?可能烤久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高三的冬天比想象中难熬,好在,她身边有一个人风雨不动地陪着她一起,他们永远给彼此加油打气。
只是学习累了,徐西桐也会觉得烦,也会偶尔开小差想出去玩想追一下最近流行的电视剧是什么。
她看着写得正反面都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数学真的好难啊,小姑娘一下子趴在桌上,耍赖的反而是她自己:
“任东,我不想学了,好累啊。”
任东正在做一套文综卷子,闻言放下笔,替她畅想未来:“你想想,你以后要是成为记者了,有钱了,是不是得请我吃饭。”
“那哪能啊,我天天请吃你最贵的,在四合院里请你吃米其林大餐,嘿嘿,我看杂志上说的。”徐西桐眼睛转动,想象着未来的场景。
任东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有没有学习的动力了。”
“有一点。”徐西桐回道。
徐西桐下巴仍抵在桌子上,她想了想问道:“任东,你以后想去哪里生活啊?”
任东拿着的笔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一直固定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桌子上一直放着一个地球仪,斑驳的墙壁上贴了一副中
忆樺
国地图,他闲得无聊的时候会经常看一看。
想象着如果有一天,他能走出北觉,会想去哪里。
他换了支红色的水笔,在地图偏南的位置圈了个圈,说道:“岚市吧,在南方,一年四季气候分明,冬天也不下雪,到处绿油油的。”
“好,那我们毕业了就一起去岚市生活,我突然有了学习的动力了。”徐西桐两眼放光,神采奕奕。
徐西桐把脸从桌子上抬起来,又开始了做题,任东坐在对面只看到她专注看题时眼睫垂下的弧度,小巧的鼻梁有个墨水点,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伸手捏了她的鼻子,嗓音微哑:
“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月考很快来临,他们为彼此加油。临近考试,反而是任东,不管是课间,还是任何缝隙,他在背政史地,或者在刷题。
有天,任东正做着一道巴金的经典阅读题发现笔没水了,他下意识地甩了一下笔,只有零星的几点墨迹甩到桌面上,彻底没水了。
任东拿出纸巾将桌面上的墨迹擦干净,他拉开椅子出去买笔。来到校门口小卖部买笔,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挤在狭窄的过道里看着琳琅满目的笔,直接从中抽了一盒宝克牌0.5的笔芯。
结完帐走出来盯着那一盒笔芯,任东忽然笑了,不知道怎么的,还挺有成就感,以前他可是一支笔用一个学期。
考试前,徐西桐给任东发了条短信:
【考试加油,我相信你。】
任东回复她:【好,早点休息。】
考试两天很快结束,成绩也出得很快,周一一到教室,靠近讲台的位置就围了一帮人,全聚在那看全年级排名册。
徐西桐费力挤了进去,第一眼找的是任东的成绩,一双眼珠快速上上下下地扫着,竟然在前排找到了任东的成绩单。
语文86,英语59,数学108,文综170,总分423。他较之前进步了500多名。
徐西桐从人群中挤出来,在班上四处找任东,人不在,最后跑出去发现任东正倚在栏杆前,出神地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冷淡又疏离。
每次她看见任东这个样子,总是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害怕他下一秒会消失不见。
徐西桐走了过去,抓住他的胳膊,语气激动:“你知不知道你考了400 多分,你真厉害。”
任东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觉得好笑:“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
“啊,”徐西桐愣在原地,她不要好意思地皱了一下鼻子,““我忘了,光顾着找你的成绩了。”
“你年级排名第五,恭喜你,离C大又近了一步,未来的徐记者。”任东眼含笑意地说道。
两人相视一笑,外面冷嗖嗖的,天空是模糊不清的灰色,他们正聊着天,后排教室探出一个脑袋,说道:
“东哥,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那我先走了。”任东低头跟她说。
徐西桐点点头,任东走后,她想起自己作为语文代表该去办公室抱卷子了,便也跟了过去。
高三年级老师的办公室都是大办公室,徐西桐一进去视线扫到任东人高马大地站在老段面前,衬得老段都身材娇小了。
老段捧个脱漆的保温杯,使劲往那棵半死不活的绿植倒茶沫子。徐西桐收回视线,轻车熟路地找到语文老师的办公桌,正在一摞一摞地翻着他们班的试卷。
老段喝了一口烫茶,放下保温杯,委婉开头:“最近考得不错啊,值得表扬。”
“不过,你偷摸跟老师说一句,这是不是你自己的真实成绩……”
言外之意他是不是做弊了。
男生高大的身形一僵,眼底的情绪汹涌又被他生生摁灭,他站在那里,紧绷的表情反而放松下来,露出一惯坏学生面对老师时浑不吝的表情,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您说是就是吧。”
“你这吊儿郎当的什么态度!”老段猛地一拍桌子。
徐西桐也顾不得找试卷了,急忙冲到任东面前,她的语气严肃又认真:
“段老师,任东没有作弊,我可以拿我的成绩担保。”
她的成绩是怎么来的,任东的成绩就是怎么来的。
好学生跳出来作证,老段的疑虑仍没有打消:“我是说过高三未定,谁都可以成为黑马,这不是问一下学生的真实成绩好制定对应的教学方案啊,任东以前发下来书本半个学期过去了,名字都没写,再说了,谁不知道他是学校的老大,平时打得架混的日子还少吗……”
话说得再好再铺垫,老段嘴里依然难掩对任东这一类坏学生的偏见,也不信这个成绩会是他自己考出来的。
徐西桐下意识要为任东辩解,眼看就要起争执,任东强攥住徐西桐的胳膊试图将人带走。陆陆续续的,大办公室进来很多领试卷的学生及其他课老师进来,都看到了这一幕。
可小姑娘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他拽着她往外走,徐西桐仍朝老段当着众人的面说道:
“难道他就不能改变吗?高三这年,任东比谁都努力……”徐西桐胸膛剧烈得起伏着,眼睛赤红,“您不能这么看不起他,他小时候成绩也不差的,我觉得他以后一定有前途。”
只有徐西桐知道,任东为了践行陪她一起走的承诺有多努力,他每晚做题熬得乌青的眼睛,背书背得嗓子发哑。
他从来没抱怨过。
他的意志远比任何人想得强大和坚定。
任东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这一句话,漆黑的瞳孔一震,垂在裤缝的手指动了动,胸口似涨潮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出办公室,徐西桐想说点什么,这时上课铃上了,他们只好匆匆去了教室。
周末半天假,徐西桐和任东照例在教室渡过,因为天气太过寒冷他们乘坐公交回家。
他们先在外面吃了碗饺子再坐的公交,一上车门,车内坐满了男女老少。
任东眼尖地发现了车中间有个位置,示意徐西桐去坐。他则拉着吊环守在徐西桐面前。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向前开,开到二泉站,下了几个人又上了一波人。
徐西桐坐在座位上,发现站在任东旁边的一个男人很奇怪,他大概一米七二的身高,穿着蓝色羽绒服,四眼,胸前背了个黑色的大背包,神态鬼鬼祟祟的。
很快,她终于明白四眼男人为什么这么怪异了。他低着头,不停地靠近站在他面前的一名女生,不断地向前顶着胯,摩挲着女生的屁股。
徐西桐刚想睁大眼,有人比她更快。她立刻拿出手机对着眼前的一幕录了起来。
一只修长的手搭住四眼的肩膀,四眼瑟缩了一下当下反应想逃,任东并没有给他机会,反捆住他的双手,手掌擒着四眼的脖颈,沉声道:
“你在干什么?”
站在四眼前面的女生终于得以喘息,她转过身喊道:“他刚才猥亵我!”
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公交车内安静下来,四眼脸涨得通红,把脸埋得很低,开始示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公交车内有人开始和稀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算了吧,人家都道歉了。”
有好心人劝道:“小伙子,你还是算了吧,万一人家报复你,你就完了。”
众人一边置身事外一边议论纷纷,四眼男人见事情的发展有利于他,开始倒打一耙,栽赃陷害:“我好好站这的,是这女的自己撞上来的,我根本没有主动碰她……”
女生眼眶蓄泪,一滴眼泪率先滑落脸颊,据理力争:“你胡说!明明是你——”
倏地,四眼趁任东不注意,反手一拧,给了他一拳,从他的桎梏中逃走,横冲直撞跑向司机驾驶室,车内尖叫连连,乱成一团。
四眼摁了开关,车门唰地一下打开,他仓皇跳下车。任东眼神一凛,迅速追了过去。
徐西桐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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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位女生的手带她下车,站在公交站台上报了警。
眼看四眼一路狂奔在马路上,不停地踹倒垃圾桶,店铺的宣传牌制造路障,让任东难以追踪。
四眼时不时地撞到路人,人们尖叫不已,场面一度水泻不通,任东一路跳过路障,奋力奔跑,眼看绿灯在即,四眼跑到下一个路口逃跑的话就死无对证了。
这次不抓到他,他下次还会去祸害别的人。
任东抄起路上的一块木板用力朝四眼的背影砸去,木板打在他脖颈上,四眼脚步微缓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抬手摸向传来痛感的地方。
任东眼疾手快地跑了过去,他腾空跃起猛地踹了四眼一脚,随即整个人向他扑去,死死将人摁在地上。
被任东压在地下的四眼不断地挣扎,还反踹了他一脚,任东微喘着气第一时间将四眼经男人的皮带干脆利落地抽走。
警察很快赶来,将四眼男人带走,他们几个人也一并被叫去了警局做笔录。
女生的妈妈很快赶来,女人烫着一头卷发,嗓门很大,一进门就找警察,握住警察的手不停地说:“谢谢警察同志保护了我女儿,谢谢你们,改天我要送面锦旗给你们。”
警察摆摆手,跟大娘说:“要谢谢那个小伙子吧,是他在公交车上见义勇为救了你女儿。”
女人顺着警察的手势看过去,在看清沙发上坐的少年是谁时愣在原地。
任东坐在沙发上,拿着所里给的冰袋,正在龇牙咧嘴地敷着伤口,在看到女人的时候也愣住了。
是张婶。
徐西桐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公交上看见那个女孩觉得面熟,张婶女儿在北觉一中读书,比他们小两岁,正读高一,一中是封闭制,平时很少见到对方,所以他们只是觉得眼熟。
没想到是邻居。
张婶从任东搬来七矿家属院的第一天就大骂他是社会上的混混,有妈生没爹养,说他以后没出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院里的小孩离他远点,说他这样死德性的人活不长,是个短命鬼。
他的父亲也说他连一条野狗都不如。
就是这样一个在大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少年,在公交车上大部分人不是沉默或是和稀泥的时候,不顾一切站出来,帮忙抓住了歹徒。
张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害臊得不行,她做主给了自己一耳光,让人拦也拦不及,她的语气愧疚:“任东,婶给你道歉,对不起。”
任东忙起来,他低头摸了一下脑袋,开口:“没事,您去看看您的女儿吧,她应该受了不小的惊吓。”
一切程序流程都走完后,张婶带着她女儿离开,最后徐西桐和任东也准备离开,一名长相严肃,眼窝凹陷的民警喊住了任东。
原本徐西桐还有些紧张害怕,没想到那位警察的语气随和,还表扬他们:“谢谢你们啊,你们做得好。”
“还有你的手机视频,做得好。”警察对徐西桐说。
徐西桐不好意思地笑了,任东点了一下准备离开,那位民警伸出手看着任东,语气称赞:
“不握下手再走?小伙子,年少有为啊,你还挺聪明,知道擒拿歹徒第一时间先解对方的皮带,以防对方跑走。”
任东站在那里,背脊挺直,难得露出锋芒的少年气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伸出手,一老一年轻的两只手郑重地握在一起。
任东和徐西桐并肩离开,眼看就要踏出警局的大门,徐西桐脚步停下,转身跑到那名警察面前,语气认真:
“警察同志,您是不是觉得他以后一定有前途,以后的人生大有作为。”
警察愣了一下笑了,随即看向任东,给了他很重要的认可:“是啊,小伙子我看好你,刚才看了视频你身手也不错,有机会欢迎报考警察。”
*
任东和徐西桐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天空处于一种天地初开混沌的白色微光,风呼呼地刮着,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的骨头缝里。
从刚开始到现在,任东异常沉默,只留给她一个好看的侧脸,徐西桐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任东终于转过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当警察啊,反正你又不喜欢打拳,这样多好,以后你是警察我是记者,多好啊,说不定以后工作还能一块。当然,我不是对你的人生指手划脚,你也可以不当警察……”徐西桐自顾自地在那说了一大堆。
任东倏然打断她,语气认真:
“好。”
不是徐西桐想,而是他自己想,就是突然的一下被警察的话给砸中了,人都是懵的,他现在的血是滚烫的,心也热的,整个人活了起来,前进起来更有动力了。任东生平第一次得到他人的夸赞和认可。他在心里默默想到:
我要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要走到光明的未来里去。
徐西桐呆了三秒,开始兴奋地近大叫起来,她踮起脚尖不停地晃着任东的手臂不停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她费力勾着任东的脖子转圈,后者被她勒得喘不过来气,没好气地跟着笑了。
“那你现在给我录个视频,我们现场演练一下。”徐西桐说道。
“什么?”任东虽然费解,但还是架不住徐西桐撒娇闹他,拿出手机对着她点了录视频的功能。
徐西桐站着镜头面前,女生扎着利落的高马尾,鹅蛋脸上写着认真,一双可爱的眼睛看过来,她将手捆成话筒状放在嘴边,咳嗽一声:
“观众朋友们好,我是记者徐西桐。2014年12月15日,正值寒冷之际,北觉县民华路29路公交发生一起公交车一名男性恶性猥亵事件,期间有位少年勇敢地站了出来,并抓获了歹徒,恶劣行为的行径也得到遏制。现在正是2024年,十年后,他成为了一名正义,正直,公正无私的好警察,让我们来采访一下他。”
视频里,徐西桐伸出一只手,一双盈盈笑眼看着他:
“你好,任警官。”
任东正录着视频愣住,随记伸出手,两只手在半空着交握,他站在镜头外认真地说:
“你好,徐记者。”
哪知徐西桐不按常理出牌,一脸的鬼马:“请问任sir,现在正是2024年,七夕马上要来了,请问你有女朋友吗?我家里三姑婆堂姐有个表妹——”
“不行,我有老婆了,她也是记者。”任东挑了一下眉,眉梢里透着鲜活的少年意气。
徐西桐根本招架不住,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脸红得不行:“谁要跟你结婚啊,少自恋了。”
“是吗?那徐记者,继续说你二婶家的表妹吧。”男生懒洋洋地说道。
“要死你啊。”徐西桐作势要打他。
此刻的天呈现淡淡的蓝白色,风从两个打闹在一起的少年少女中间呼啸而过,蓝天正好。
一切是那么地美好。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气温一天天降低, 伴随而来的是北觉的暴雪,大雪来得阵势总是那么大刀阔斧,纷纷扬扬, 白茫茫一大片。
天气干冷, 在室内待久了,徐西桐总是不自觉地灌很多水。
没多久,又一次考试来临, 这次考试是全市联考, 放榜的时候许多同学围在一起看成绩, 徐西桐捏着成绩册的一角,被人群拥挤着,在看到自己的成绩那一刹那,手脚冰凉。
她要被挤出人群的时候后知后觉看了一眼任东的成绩,嗯, 还在稳步前进。
铺天盖地的模拟卷真题卷发下来, 其中夹杂着这次的考试试卷,没一会儿, 班主任老段谈话。
老生常谈地开头:“西桐啊, 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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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西桐安静地站在那里, 冬日暖阳照在淡黄色的桌子上,女生的影子投在上面,她摇了摇头。
“那这次成绩怎么会不进反退,这次可是全市联考,很具有参考性的, 我听说数学试卷是难了点,可我问过你们数学老师, 这次出题难度也是建设于教材基础之上的,就这数学一科,把你总分拉下来多少,”老段语气有些严肃和激动,在瞥见徐西桐怅然若失的表情生生换了个话题,“当然,也不能太紧张,心态很重要,老师相信你。”
最后老段苦口婆心跟她说了一大堆主要以鼓励为主的话。
徐西桐走出办公室,回到教室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听课做笔记,上完数学连堂课她又被数学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这次徐西桐在全县总排名下降了五十名,当时考数学卷子的时候她就感觉有难度,但没想到成绩发下来会这么差。
在高三,一分之差都可能挤掉上百个人。一整个上午,徐西桐都坐在座位上没有离开过,也不去上厕所,有几次,陈羽洁想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西桐站在走廊晒太阳的时候,任东双手抵在栏杆前问她:“要不要带你出去玩?”
徐西桐摇了摇头,语气轻快了一点:“改天吧。”
中午回到家,孙建忠做了一桌丰盛的菜,周桂芬坐在那里脸上露出淡淡的满足感,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孙建忠越发殷勤和体贴。
徐西桐一言不发地坐下来吃饭。孙建忠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周桂芬,热情地说:“快把它喝了,大补。”
周桂芬皱眉推开:“我这几天恶心得厉害,不想喝。”
“说得什么话,你喝了就是我肚子里的儿子在喝,快把它喝了。”孙建忠一脸笑意地看着周桂芬的肚子。
徐西桐正嚼着一块肉,忽地觉得这肉油腻腻的,直叫人恶心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周桂芬一筷子打向孙建忠要摸她肚子的手,斥责道:“你有功夫出去上班挣钱给你儿子买奶粉钱比什么都强。”
“嘿嘿,老子自有赚钱的门路,你放心好了。”孙建忠赔笑着说道。
徐西桐匆忙扒拉了几口饭,神色淡淡地说:“我吃饱了。”
孙建忠冲徐西桐的背影喊:“闺女不喝碗鸡汤再走啊。”
身后传来周桂芬不满的嘀咕声:“你管她,硬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徐西桐的手停在门把手上,背对着他们,听到这话身子一僵,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傍晚放学,徐西桐和任东照例一起去吃饭,两人走在校园的路上,冷风阵阵,小姑娘把自己缩在围巾里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今天不想吃食堂了,我们去吃经常去的那家麻辣烫吧。”
“行啊。”任东应道。
两人穿过校门口熙攘的街道,走了好一段路才来到张姐麻辣烫。这家店铺低矮,是由标准的平房改造而成,任东掀开灰色的挡风帘示意小姑娘先进去。
他们一前一后点了菜把菜盘交给老板,找了张桌子坐下。任东倒了一杯热水,修长的指背摸了一下杯壁又起身去向不远处的饮水机加温水。
徐西桐拿起桌上的水壶,正要给自己倒水,一杯温度适宜的水放到自己面前,一抬眼,对上一张漫不经心的脸,任东的嗓子清冽:
“喝这杯。”
徐西桐眼神一怔,感慨于任东的体贴,却又有些不忍心接下来要对他说的话。
可能是今天下午下过一场雨的原因,致使天气阴冷,店里没有什么人,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徐西桐握着那杯温热的水,想了很久看着他开口:
“任东,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任东漆黑的眼睛一闪而过错愕,两片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等徐西桐说下去。
“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我目前没有太多的精力同时兼顾好学习和跟……你,老天可能在惩罚我不够专注,我想,大概是我还不够努力,”徐西桐垂下眼睫,她从书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摞红黄蓝绿的笔记本,“这是我给你整理的笔记。”
她相信任东这么聪明,一定要能好好用上它的。
任东倏然打断她,眼睛笔直地钉着她:“我们分开要到什么时候?”
“一模后,我时间不多了。”徐西桐轻声说。
她很想再说点什么,徐西桐以为任东会生气,会指责她玩弄他的感情或者说她这个人怎么这么无情。
没想到任东看着她认真说:
“没关系,你按你的步伐来。”
你走你的路,我会跟着你。
徐西桐松了一口气,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英俊气盛的少年,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从那天以后,徐西桐在自己的课表上面,用红色的笔在上面写下门捷列夫的名言,时刻提醒自己:
天才就是这样,终身努力便成天才。
徐西桐不再花心思地复习语文英语,一味地多刷题,除了跟着老师的节奏正常走,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数学上。
徐西桐每天不停地刷数学题,然后对答案,哪题错了,她就找同类型再刷上三百道甚至五百道。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刷了多少数学题,成百上千,夸张点来说,甚至六七千道题。徐西桐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去干收废品的了,光卖这些试卷和题集也能养活自己。
每天早上她五点起,做题到晚上一点才睡觉,有时犯困到不行的时候,便用风油精熏自己的眼睛。
常常熬不下去的时候,想要就这么算了的时候,徐西桐在日记本里写到——
你要这么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梵膏继晷,不退豹变。
徐西桐把她们省历年投档C大的分数线打印出来贴在家里的书桌上,她不再因为在学校的排名靠前而沾沾自喜,而是关注全县全市排名,看看自己到底在哪个位置,再往前走还需要付出多大努力,她还需要挤掉多少人才能考上C大。
徐西桐不记得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真实又不真实,她只有一个感觉,累。
教室里永远漂浮着淡淡的粉笔灰,为了节省而写得密密的草稿纸,有天早上她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居然还挂着星星。
在一模考试到来前,徐西桐刻意避开看到任东,让自己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她从不从教室后门出去,偶尔经过走廊,看见他懒洋洋地倚在那里,听其他人在夸张地说些什么,不自觉露出一个笑,轻浅的弧度,相当温柔。
她的心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有天,徐西桐抱着一摞打印试卷从校篮球场经过,那天风很大,她穿了一件白色毛绒绒的外套,逆着狂风向班级的方向走去。
篮球场上都是年轻气盛的男生在奔跑追逐,徐西桐在奔跑的身影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任东穿着火红的球衣,后背宽阔挺拔,他奔跑起来像一只横冲直撞的豹子。
倏地,一只球飞了过来,“嘭”地一声砸到她的后背。徐西桐跄踉了一下脚步,她拍了拍后背的灰,准备离开时,身后有位男生叫住了她:
“同学,你有没有受伤?”
风声好像这一刻停止,徐西桐有些晃神,那个人的声音好像他,但又不是他。
徐西桐没有回头,她轻轻摇头然后走了。
她知道有一道炙热的眼神烤着她的后背,在关心着她的动向。
徐西桐怕自己忍不住,会跟他撒娇,你们男的打篮球怎么这么野蛮,刚才那一下好疼啊。
*
每天的课表都是语数史地生,音体美早就取消了,一周只有一节体育课,恰好轮在了一模考试到来的前一周。
一上体育课,学生们跟放飞的鸽子般,快乐不已,四处闹腾着。他们这节体育课是自由活动,徐西桐去打了排球,一节课下来出了许多汗,紧绷的神经也放松许多。
只是临近下课时,徐西桐一个猛劲把球打到了远处的跑道上。等徐西桐捡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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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归还器材时,体委早已拖着器材框把各类体育用材归还了。
徐西桐抱着一颗黄蓝相间的排球一路小跑到器材室,推开门,凭空飘飘洒洒一地的灰尘。
器材室摆满了各类篮球,足球,羽毛球拍被丢在地上,打得飞出毛边的羽毛球插在球与球之间的缝隙上。
徐西桐归置好排球,“哐”地一声有人撞开器材室的门,她吓得匆忙转过身,与走进来的人迎面相撞。
看见任东,徐西桐有一种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了。任东刚打完篮球,因为太热,他早就脱了外套,他穿着一件白色描了黑色小狗模样的卫衣,原本只有青茬的寸头,头发长了一些,金色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他额头还往外冒着一层汗,刚运动完喘着气,胸膛起伏着。
任东也一愣。
他不太想影响徐西桐,便侧着身子与她擦肩,放好球后径直转过身也没同她打招呼。
男生高大的阴影落在眼前,徐西桐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山泉雪水的味道,似乎还带着点甘甜。
呼吸渐渐被打乱,任东的衣袖擦着她的肩正要离开,条件反射先于动作一步。
徐西桐从背后抱着男生,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任东身子一僵,低头看到两截白藕似的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腰,呼吸一滞。
好像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西桐抱着他的腰,吸了吸鼻子:“你别走。”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高考前最重要的一模考试在第二个大学期的三月下旬来临, 徐西桐以一种淡然的心态参加了这场考试。
任东的心态更加平稳,他行事的态度一向是,凡事尽全力, 不留遗憾就行。
考试这天下了一场雨, 大雨不停歇,整座北觉成陷入一片白色的混沌中。
铃声响起,任东坐在课桌前检查了名字和答题卡交上去。两位监考老师走之后, 学生们回考场收拾东西, 任东只带了两只笔, 他揣在多兜里准备走时,同考场两个认识的男生叫住了他,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哎,东哥,考得怎么样啊?”
任东扯了一下唇角说道:“就那样呗。”
稀奇, 竟然还有人来问他考得怎么样。
他们的考场在一楼, 两位男生朝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得贱兮兮的:“东哥, 你真是艳福不浅, 考试还有姑娘专门过来等你。”
此时, 任东正背对着走廊, 他抽动了一下脸颊,抬手作势给了对方一拳,纠正道:
“扯淡。”
结果下一秒转身的时候一眼看到了站在走廊处的徐西桐。正值三月,春寒料峭,阴雨缠绵, 风猛烈地刮了过来,将走廊的每个教室吹得砰砰作响。
小姑娘穿着藏青色的校服, 领子干净而齐整,里面白色的毛衣将她的皮肤烘得奶白通透,两根灯笼辫柔软地垂在胸前,看起来甜软又乖巧。
心蓦地一软。
雨转而变细,淅淅沥沥地,徐西桐撑着一把透明的白伞正好回头冲任东笑。
眉眼弯弯,脸上的婴儿肥堆在一起,给人一种充满元气的生命力。
刹那点亮这哀草枯杨,冬日衰败的世界。
原本还冷得跟个拽哥似的人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回头看了同伴一眼,难得给了个好脸:
“也别太嫉妒。”
任东快步走向徐西桐。身后的同伴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谁嫉妒你了,好吧,是有点嫉妒。
任东来到徐西桐身后,徐西桐冲他一笑,声音欢快:“去不去吃好吃的?我请你。”
“怎么,考得很好?”任东抬了一下眉。
徐西桐摇摇头:“没有哇,见到你开心,就是想请你!”
“别了,你哥替你省点钱。”任东接过她手里的伞,两人一同走向雨里。
最后任东拗不过徐西桐,两人一起去了曼哈顿。徐西桐点了一份意面,任东点了一份汉堡。
餐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们在吃饭的间隙,外面又下起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车子,房顶,地上,炸开一朵又一朵的花。
他们坐的位置靠窗,已经起了一层雾。兴是任东考前复习熬得太狠,一时没撑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徐西桐坐在任东对面写卷子,写累后她甩了甩手,然后趴在桌上看着对面熟睡的任东。
他侧趴在桌子上,半张脸枕在手臂上,高挺的鼻梁陷在阴影里,垂下来的睫毛浓密又细长。
徐西桐趴在桌子的对面,她伸出手碰了碰任东的睫毛,他看起来在熟睡中没有任何反应。
男生半张脸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臂随意地摊在桌上,修长的手臂青筋缠结,透着一股禁欲感。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透着一层粗砺的茧。
看得有些心痒,徐西桐伸出手去碰男生的手,肌肤相贴,温度共存,瞥见男生幽长的睫毛动了一下立刻想要缩回手,不料被男生牢牢握住。
任东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摊在一边的右手仍强势地攥住小姑娘的手,男生的拇指还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虎口。
被他撩得像电流击中。
徐西桐的背脊僵住,后背像千万只蚂蚁经过,痒痒麻麻的。之后,服务员过来给他们这桌添水的时候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女生坐在桌子前用右手写着试卷,另一只手被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男生牢牢牵住,两人维持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
“醒来再牵啊,就这么点时间也不舍得啊?”服务员打趣道。
徐西桐边低头看卷子边笑着回答:“嗯,不舍得。”
*
一模放榜那天,学校特地张贴了百名榜出来,乌泱泱的学生挤在公告栏前看成绩。
任东站在公告栏里先看了娜娜的成绩,再去看自己的成绩,451,正好卡在三本线。
而徐西桐,总分考了636,数学考了138,全校排名第二,位于谭仪薇之上。
谭仪薇以两分之差紧跟在她后面。
任东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徐西桐,却发现她人不在,他跑回教室,她的座位空空如也。
他喘着气站在教室后面,一双漆黑的眼珠四处转动,在寻找她的身影时,俨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成为了全班的讨论对象。
“卧槽,徐西桐是什么惊天黑马啊,居然考了全校第二,她的数学考得这么高?我记得她高一的时候数学还考过50多分呢。”有同学拿着成绩册八卦道。
“她不算黑马吧,是真的很努力,你有人家狠吗?一天到晚我看她屁股就没离开过座位,就差上厕所撒尿的时候没做题了。”
“妈呀,而且有一次我看她困得不行,居然用风油精涂自己的眼睛,我看着都痛,这样的人做什么事不会成功。而且她也就数学拖后腿,其他科一直很稳的。”
班上正在看自己的卷子,推了一下眼镜:“没听过著名的门捷列夫说过的一句话吗?天才就是这样,终身努力便成天才。”
其实这句话他是在徐西桐课表上看到的,很激励人心。
“哎,说什么黑马,任东才算吧,妈的我记得以前考试他连笔都不带还向我借笔呢。”有男生吐槽道。
女生压低声音说道:“你就不懂了吧,人家是为爱浪子回头,两人一起努力,像你们这种只贪图眼前一时的快乐而看不长远的四肢发达的男的不懂。”
“骂谁呢?”
“……”
任东看了一圈没看到徐西桐的身影,他站在走廊处,双手搭在栏杆上,忽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偏头一看,来人是陈羽洁,她冲他眨了眨眼:
“娜娜说她在校门口等你。”
“好。”任东点头。
任东跑向校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不远处的坐在公交站台上的徐西桐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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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招手:
“这儿。”
任东走了过去,轻轻踢了一下她晃动的脚,语气带笑:“恭喜你啊。”
“你也越来越厉害啦。”徐西桐谦虚道。
“我们去玩吧?给自己放半天假。”徐西桐坐在椅子上,晃动着双脚说道。
“行啊。”
他们一起上了公交车,这几天都是春雨不断,丝丝阴冷的空气钻进身体的毛孔里。
徐西桐和任东并肩坐在公交车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悄悄把手伸过去,牵住男生冰凉的手,宽大的手反而把她攥得更紧。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徐西桐看着车窗外看了成千上百遍的风景发呆。
在经过矿务局的时候,透过车窗,低矮的电线杆层层叠叠,雪山已经融化,露出它原本光秃秃的矿山模样,只残留了个白色的尖尖的雪顶。
徐西桐示意他看,说道:“每次上学经过这座雪山的时候我都想起书上说,日本也有座富士雪山,春天的时候樱花盛开,雪还没融化,特别盛大漂亮,不知道真正的富士山是不是真像书上说的这么美。”
任东看出娜娜眼神里的憧憬,立刻承诺道:“你想看,那我们到时就一起去看富士山。”
“真的啊,你别骗人。”徐西桐脸上露出神采,唇角翘起。
任东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语气亲昵:“骗人我是狗好吧,你哥说到做到。”
“好。”徐西桐笑道。
公交车窗渐渐起雾,外面的风景渐渐模糊,徐西桐趴在车窗前,玻璃车窗映出一张仍显稚气的脸,眼睛很亮,小而钝的鼻梁,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
徐西桐往车窗哈了一口气,用手指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了张车票:
RenDdong& Nana——>Fuji
两人在七矿家属大院下车,雨也刚好停了。徐西桐领着任东过桥,走到河对面的矿区上。他们手牵着手穿过地下黑漆漆的隧道,而不远处传来机器轰隆作响的声音,鸣笛声有节奏地三长一短,煤车把地下的煤抽到地上,再由专门的运输线运往全国各地需要煤炭的地方。
走过暗黑的长长的隧道,前方骤然迎来一片刺眼的光亮,他们越过嶙峋的石头和荒草,来到徐西桐爸爸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九矿。
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废弃的遗址,徐西桐曾听大人说这里政府要改成一座遗址公园,但后来又搁置了。
徐西桐走了进去,走在满是泥泞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在看见不远处熟悉的一辆废弃的绿皮火车,她回头兴奋地说冲任东说:
“看,火车,这辆废弃的绿皮火车是用来运送每天的工人进矿下矿的,以前爸爸还带我坐过呢。”
废弃的绿皮火车是这堆嶙峋矿区里的唯一亮眼的标志,杂草和荆棘布满车身,油漆脱落,锈迹斑斑,废弃的轨道压着疯早杂草向前蔓延。
任东抬手左敲右摸,侧身钻了进去,徐西桐也跟着走了进去,里面灰尘布满,车座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车头放着一包空的烟盒,不锈钢保温杯,杯盖不翼而飞。
徐西桐从书包里拿出两本书,其中一本递给了任东,两人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男生一进到这种地方就喜欢东摸西敲,他懒洋洋地坐在车头,随意往车头的抽屉翻找着什么,还真给他搜罗出两台对讲机。
任东将其中一台对讲机丢给徐西桐,他恰好坐在火车的驾驶位,她坐在身后的位置,心血来潮戳了戳男生宽厚极具安全感的后背。
小姑娘戏瘾上身,拿着对讲机按了一下开始说话,语气活泼:
“莫西莫西,听到请回答。”
任东无奈一笑,仍纵着她,拿着对讲机凑到嘴边回答:
“喂喂,请讲。”
“0601,我要去北京,请问你要去哪里?听到请回答。”徐西桐对着对讲机说话。
任东侧身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夹杂着少年意气:
“0601,我也去北京。”
“OK!师傅快快出发,此刻有两位编号为0601的小朋友准备去北京。”徐西桐举着对讲机,笑容灵动。
任东比了个手势:“马上出发。”
徐西桐望着任东漫不经心的侧脸,在心里默默说:
我所有的梦想与热望,只有你听到,谢谢你听到。
任东被徐西桐直白的眼神看得喉咙直发痒,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喉结,偏头看着小姑娘,视线落在她水润粉红的嘴唇上,视线变得灼热起来。
男生偏头靠近,清冽的气息袭来,徐西桐闻道了他身上独有的清香味,人也不禁心猿意马起来,不自由地屏住呼吸。
等着他的一个吻落下来。
眼看唇瓣就要相贴,鼻尖已经碰到鼻尖,呼吸缠绕时,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鸟儿,正好落在车窗前,离他们只有两厘米。
徐西桐吓一跳,反应过来扑哧一笑,脸上的红晕明显,此刻,天空放晴,大片阳光洒落进来,她从车窗看到了彩虹,接吻的事也忘了,兴奋地跑了出去,在外面喊任东:
“有彩虹!”
任东不情不愿地起身,瞥见那只鸟儿还盯着他看,冷笑一声:
“呵,一会儿就把你烤了。”
鸟儿似乎听懂了,眼睛瞪大,发出一声怪异的惨叫,屈于任东的威势吓得飞走了。
任东一脸不爽地走了出去,他站在徐西桐身边,小姑娘示意他抬头,他不以为意在看到天空的那一刹也愣住了。
北觉雨后的天空是难得的干净与不可多得的澄澈,七彩的彩虹就这么大刀阔斧地架在眼前,透亮的蓝色,明亮的黄色,热烈的红色……这些形容词第一次在眼前具像化。
天地广阔,一阵风涌向两人,徐西桐张开双手,闭眼拥抱风,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
“马上我们就解放了!”
“胜利就在前方!”
“知道我参加文学大赛获奖的那篇文章叫什么吗,《像风一样自由》,我们就像风一样自由。”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任东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洒脱。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周桂芬的肚子越来越大, 她与孙建忠的争执越来越多,无非是他因为钱。孙建忠这个货车司机的工作,也分淡季旺季, 加上他是天生懒骨头, 天天想着怎么挣大钱,走捷径,从来都不肯脚踏实地, 所以家里过得比较辛苦。
时间久了, 两人自然有矛盾。回到家, 徐西桐一推开门,就听见两人在客厅里吵得面红耳赤,她垂下眼,视若无睹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门的质量太差,仍有争执声从门的缝隙漏出来。周桂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语气激动:
“当初你是怎么哄骗我看病吃药怀上孕的, 说一定踏实过日子,孙建忠你有没有点男人的担当, 我一把年纪为了你怀这个孕有多辛苦, 还要忍受邻居的闲言碎语, 你知道她们在背后怎么说我的吗?”
孙建中到底矮一头, 又顾及周桂芬肚子里的孩子,忍气吞声地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把钱挣回来。”
争执声还在持续,白色的耳机轻巧地塞进耳朵里,徐西桐伏在书桌前, 摁了一下复读机的开关,手里拿着笔, 盯着眼前的试卷专心致志地练听力。
刚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影响,或者说她承受过更大的失望后,就把自己武装起来了。
学习是她的武器。
是她用来对抗世界的利剑。
周桂芬和孙建忠多少有听说徐西桐成绩在高三这一年常霸前列的事,邻里的夸奖和话语的羡慕让两口子沾沾自喜,孙建忠挺直腰杆自豪地说道:“我孙建忠的闺女是争气。”
一开始周桂芬听到这件事后,并不相信,在她眼里,徐西桐一向平庸,性格也中规中矩,只是脑子里经常冒出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野心也大。
直到她跟班主任打电话确认后才相信自己女儿考进全校前三是事实,班主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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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如果她高考稳定发挥,考一本不是问题。
当邻居跟周桂芬攀谈,话里话外都透着羡慕时,周桂芬内心飘飘然,却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外人面前:
“她呀,打小就聪明。”
说这句话的周桂芬浑然忘了自己是怎么在亲戚面前数落徐西桐脑子差,比不上别人家的孩子。
徐西桐从来不去揭破他们的表演。到底是因为徐西桐争气,夫妻俩对她也热情了许多。
有次吃饭的间隙,徐西桐正安静地吃着饭,周桂芬给她碗里夹了一块肉,语气热络:“学习是不是很辛苦,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妈给你买。”
高三这一年,补课费,学杂费,任何题集,文具这些费用,徐西桐从来没向他们两个要过一分钱,都是花自己参加比赛得来的三千块稿费。
周桂芬从来没问过她需不需要什么,对她一直漠然以待,现在这么主动让徐西桐喉咙噎了一下,随即她摇了摇头,淡淡地开口:
“不用,高三都快结束了。”
周桂芬被噎了一下脸色变得尴尬起来,她盛了碗汤递给徐西桐,开口:“多喝点排骨汤,补补身体。”
*
周末,固定放假的一个下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徐西桐待在房间看自己的错题。
徐西桐做起事来十分专注,她长久地维持着一个姿势,直到脖颈僵痛,她抬起头活动,才发现一个小时前倒的热水一口都没喝,热气消散,只剩下细小的水珠附在透明玻璃杯壁上。
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响起独有的铃声《月亮代表谁的心》,那次任东给她过完生日后,徐西桐又逼着他再唱了一遍这首歌,还用手机录了下来。
然后她把任东唱的这首歌设为了手机专属铃声,只要铃声一响,徐西桐就知道是谁打给她的。
唇角的弧度自然而然弯起来,徐西桐点了接听,软声应道:“喂。”
任东略显磁性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抓人心神,他问道:
“你打开窗户。”
徐西桐把手机贴在耳朵里,趿拉着一双拖鞋走向大窗户前,她用力推开窗,一阵冰凉的风扑面而来,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神地迷茫往外看。
一粒像雪的样的粒子吧嗒一声落在脸上,不对,就是雪,徐西桐忍不住睁大眼,北觉城又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银白,零星露出树梢黑色的躯干,没有被雪覆盖住的蓝色铁皮房,树梢上千万朵梨花桃花争相悄然绽放,路边青草钻出白色的雪顶,雪花落在静静流淌的河面上。
春天的第一场雪!
好漂亮啊,春天的初雪,徐西桐感叹着,她拿着手机伏在窗前,看见任东一身黑色的冲锋衣站在楼下,他前段时间患上风寒而感冒,戴着白色的口罩也遮不住立体的骨相,他随性地抬了一下手,低低沉沉的声音钻进耳边:
“下来,带你去玩。”
“好。”徐西桐温声应道。
她快速换好衣服,穿上厚外套,临走时又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兴高采烈地快速跑下楼。
来到任东面前,徐西桐一双盈盈大眼透着亮光:“我们去哪儿玩。”
任东正要开口,不远处的家属大院门口传来哔——哔的喇叭声,邮政大叔戴着黑皮帽,骑着摩托车过来,他在两人面前停下,从后车箱拿出一个文件递给徐西桐,开口:“丫头,你的件,签收一下。”
徐西桐一脸疑惑但还是接过笔写上自己的名字签收了快递。邮政大叔走后,徐西桐不以为意地撕了文件封,嘟囔道:“奇怪,我没买东西啊,有谁会给我寄东西啊。”
文件封撕开,“啪嗒”一声,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掉在雪地上。任东弯下腰捡起那个黄色牛皮纸信封,指尖还粘了点冰凉的雪水,一眼就看到信封上面冷峻的字迹:
娜娜亲启
寄件人:陈松北
呵,娜娜也是他配叫的?
任东眯了眯眼,修长的手跟夹着那张薄薄的信封玩味似的掂了又掂,胸口像堵了一口气儿似的,在想把信封丢哪个垃圾桶时,视线出现一只手“哗”地一下把拽了回来。
徐西桐冲任东心虚地干笑了两声,大帅哥冷着脸,视线也不肯落在她身上。
不得不说,大帅哥冷脸还挺好看的。
徐西桐拖着任东的手臂,刻意撒娇,声音自觉地拖长:“哎呀,快说你带我去哪儿玩呀。”
小姑娘天生长了一张软甜的脸,一撒起娇来,丝丝甜甜,直抓人心上,任东浑身上下隐隐有了躁意,咽了咽喉咙,表情松动了一点:
“黄鹤楼。”
徐西桐瞥见任东拽着一张脸,耳朵却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心里默默记住了,原来撒娇对任东管用。
“那我们快走吧。”徐西桐拖着任东的手臂说。
任东口中的黄鹤楼并非是古代文豪大诗人传唱的黄鹤楼,而是北觉政府单位这几年为了发展旅游业,人工造了一座古楼,因外观形似黄鹤楼,于是被北觉人民称作小黄鹤楼。
听说黄鹤楼晚上亮灯的时候夜景特漂亮,尤其是还有这样一种说话,下初雪的时候跟喜欢的人一起看黄鹤楼的夜景,能天长地久。
不知道任东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带她去黄鹤楼的,徐西桐告诉了这个典故,一脸期许地看着他:
“没想到你还挺浪漫的。”
任东愣了一秒,因为感冒惯性咳嗽了两声:“不是啊,我听说这段时间搞活动,门票十五元一张,买一送一。”
“……”徐西桐。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浪漫的人。
两人一起来到黄鹤楼,建筑雄健伟大,气势恢弘,黄色的漆身,精致的琉璃角立于北觉城。
他们走进去,一层一层地参观,最后爬到最顶楼的时候,夜幕即将降临,天空出现一片粉雾,徐西桐站在最高处,她双手搭在栏杆上,北觉城尽收眼底。
游客不算太多,有个卖糖葫芦的大爷靠在门框边上,徐西桐有些谗,咽了咽口水,扯着任东的袖子说:
“我想吃糖葫芦。”
任东朝那位大爷走去,阵阵冷风吹来,徐西桐想起口袋里的信封掏了出来,她拆开看。
是陈松北从北京寄过来的明信片,都是什刹海,北京胡同,颐和园冬天的雪景,他在明信片的背后写道:
娜娜,替你去看过北京了,北京很美。加油。
陈松北
徐西桐不自觉地笑着,一阵暖流划过心间,感到一道视线冷不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一看,手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十来张明信片洋洋洒洒地抛下黄鹤楼。
任东站在不远处,白色口罩遮住了男生英俊的脸,也看不清表情,但从他身上散发的生冷气息来看,肯定是生气了。
徐西桐狗腿地跑了过去,任东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也不开口,就这么晾着她。
这时,不知道哪冒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拉着任东的手,一脸的星星眼:“哥哥,你长得真帅,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小女孩小小年纪就慧眼识人,他摘了口罩更帅呢。
任东懒散地笑了一声,抬了一下眉骨,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送你了,去玩吧。”
小女孩开心地接过那串糖葫芦,甜甜地开口:“谢谢哥哥!”说完就跑开了。????那不是买给她的糖葫芦吗?怎么就给别人了。
夜幕彻底将临,天边最后一点粉色消失,此时黄鹤楼的灯还没亮,因此两人看到彼此都是虚幻的淡蓝色。
徐西桐知道任东在闹别扭,故意逗他:“看,有飞机。”
任东冷笑一声:“我不是三岁小孩。”
“别生气啦,我
銥誮
跟陈松北没有什么,他就是寄了明信片给我。”徐西桐扯了扯他的袖子。
任东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闹别扭,还爱吃醋。可能他隐隐觉得,徐西桐并不属于她,她是这么地美好,每个人都在觊觎她,内心总有一种不安在蹿动。
好像怎么也抓不住她。
良久的沉默后,任东终于开口,他的声音略哑,雪花落在抬起的睫毛上,看着湿蒙蒙的:
“反正你也没多喜欢我。”
徐西桐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看任东转身就要走向别处,心一慌,去抓住男生的手腕,脚下不知道被那个熊孩子落下的玩具绊倒。
徐西桐一个趔趄,笔直地向前摔去,慌乱中她拽住任东,最后两人双双狼狈地摔在地上。
徐西桐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任东疼得闷哼了一声,后知后觉闻到一阵玫瑰的香味沁入鼻尖,小姑娘像柔软无骨的藤条一样伏在他身上,明显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软,下腹一紧,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眼看就要起反应,正要出声训斥让她赶紧起来。
却发现小姑娘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被看得有些紧张,任东咳嗽一声,刚想问看什么,一开口,徐西桐低下头,两片轻柔的嘴唇吻了下来。
这一刹,黄鹤楼的夜灯似感应一层接一层地亮了起来,星光满天。
此时下着雪,他们在接吻。
准确地来说,是一个温柔的带着甜味儿的口罩吻。
“我喜欢你。”徐西桐睁眼看着他,笑着说。
两人挨得这样紧,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更快,任东咳嗽一声,以一种混不吝的状态掩饰自己的害羞,吊儿郎当地说:
“感染了你还亲,不怕传染啊?”
这个世界或许不那么完美,生病会感冒,玫瑰会腐烂,蝉会死在冬天,想要下雨天却迟迟不来。
但我喜欢有你的冬天,即使雨天不来,玫瑰腐烂;四季轮转,而我仍然,一直喜欢你。
就算感冒,也喜欢你。
任东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那眼神强势而具有攻击性,他的嗓音沙哑:
“感冒了也喜欢我?”
“嗯。”
就算感冒,
体温上升到37*C半,
也喜欢你。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高考倒计时最后任东送了一套关于北京的城市拼图给她, 徐西桐将那套拼图放在书桌上,每天晚上做完一张又一张的试卷累到脖子发酸结束后,会满怀期待地拼上一块拼图, 一下又有动力了。
徐西桐很喜欢这套拼图, 像是有了一个期许,每天拼一块,离想要去的北京也进了一步。
北觉的空气质量较差, 孙建忠这段时间又忙, 便把周桂芬送到了乡下老家养胎, 托他亲戚照顾。孙建忠的老家在迎镇,徐西桐从来没有去过他老家,也不知道在哪儿。
周桂芬不在家,孙建忠更是装都懒得装,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从不管她也不做饭, 徐西桐并不放在心上, 一日三餐吃食堂,平日老孙跟也没什么交集, 反而更自在。
这天傍晚放学回到家, 一打开, 厨房里就飘来一阵浓郁的乌鸡炖红枣的香味, 孙建忠听到声响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主动问到:
“你回来了啊,要不要喝完鸡汤,补身体。”
徐西桐觉得诧异,周桂芬不在家, 孙建忠平日也抠门惯了,家里很少弄这么大阵仗。
孙建忠顺势走出来拿起餐桌上的不锈钢保温桶开始盛鸡汤, 徐西桐不由得问道:
“是谁生病了吗?还是妈身体哪里不舒服。”
孙建忠咧嘴一笑:“不是你妈,你妈在乡下养胎好着呢。是你葛叔生病住院了,哎呦,怪可怜的,慢性肝炎发作,他一个鳏夫,唯一的儿子还在上海因为工作太忙回不来。”
“兄弟一场,只能我老孙去照顾他了。”孙建忠说道。
孙建忠一边给保温桶里盛汤一边自在地哼起了小曲,眉眼是控制不住的喜悦。
徐西桐只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怪,看了他一眼便回自己的房间。
孙建忠冲她的背影喊了句:“你不喝碗鸡汤再复习啊,对脑子好,说不定明儿就能考清华了。”后者摆了摆手。
从那以后,孙建忠经常在家里煲各种各样的补汤,一日三餐都按照病人的饮食标准做好,然后送去医院照顾着葛亮军。
徐西桐从来没见到孙建忠这样对一个人好,就连周桂芬也没在他这里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这样的状况持续一段时间后,某天,孙建忠坐在沙发上抽烟,他把在房间里的徐西桐喊了出来。
徐西桐走出来,看见孙建忠一言不发坐在那抽烟,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满是横肉的脸上,眉心上的褶能夹死苍蝇,气氛凝重。
徐西桐心里掀起一阵淡淡的不耐烦,在等孙建忠开口。老孙深沉了一阵后,从裤兜里掏出五百块钱甩到茶几上,朝垃圾桶吐了一口痰:“我这段时间有事出趟远门,平常你自己一个人在家锁好门。”
“嗯。”徐西桐应道。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导致徐西桐总有一股疑惑在心头,只是她那段时间太忙了,太想赢了,一门心思扑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上,每天只想着怎么多提高一分,以致于她忽略了一些细枝末节,事情最后冲出轨道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很寻常的一个晚上,徐西桐刚在家里洗完头,头发湿哒哒地往背后滴水,她把吹风机插头刚插上准备吹头发,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她摁掉开关,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位陌生男人,其中一个朝徐西桐出示了警察证件,友好地冲她笑笑:“你好,徐西桐是吧,请问你父母在家吗?”
徐西桐用毛巾擦了一下还在淌水的头发,摇摇头,她解释说周桂芬在乡下养胎,继父孙建忠出了远门。
警察点了点头,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是这样,经我们调查发现,孙建忠涉嫌骗保,他利用并骗取同乡友人葛某的医保账户,利用葛亮军患上慢性肝炎这一点提前开取了15年的用量治疗药,并在病友群低价倒卖给患有慢性病的病友,以及药贩子,形成了利益网。警方正在进一步追踪案件,如果有什么情况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警方。”
徐西桐被这个消息砸蒙了,水珠顺着湿淋淋的头利落在手臂上,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半晌她回神,点了点头:“好。”
难怪前段时间家里各个角落堆满了各种药,孙建忠的手机Q/Q群总响个不停,他越来越忙,对葛亮军殷勤地日日照顾。
警察走后,徐西桐还是久久不能缓声,但她还是把衣服洗了,吹干头发坐在书桌上,准备把要背的历史背完。
摆在时钟的闹钟指向十一点半,徐西桐喝了一口水润嗓子,这时门口再次响起一阵敲门声。
她以为是再次返回的警察,想也没想就穿上拖鞋去开门。门一开,外面漆黑一片,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一阵阴风刮来,掀起楼道里不知道谁乱扔的垃圾袋,发出哗哗的声音。
什么人也没有。
徐西桐正准备关上门,一条干老却有力的胳膊伸了出来抵在门框上,她对上一双布满血丝充满恨意的眼珠。
心猛地一颤,徐西桐下意识想要关门,不料男人一股蛮力撞了进来,她的手肘一时没撑住门,整个人摔在地上,膝盖传来钻心地痛感。
恐惧袭上心头,徐西桐挣扎着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逃。
葛亮军猛地把门摔上,并按了反锁。他穿着一件条纹衬衫,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还是一副规矩文质彬彬的模样。葛亮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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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一根铁棍指着她,愤怒地大吼:“孙建忠呢?!”
说完葛亮军拿着一根铁棍把她家翻得乱七八糟,最后他冲进孙建忠的房间把每一个角落里翻找得清清楚楚,抽屉被拉开,衣橱的衣服扔在地上,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葛亮军的怒火更重了。
徐西桐拖着受伤的腿跑回房间,紧张地四处翻找着自己的手机,越紧张越找不到,桌面和床被她翻得凌乱,终于找到,好不容意翻到任东的电话,手却抖得不像话,准备按下去的时候。
门砰地一声被踹开,葛亮军阴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一脸阴鸷地盯着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当然他也看到了徐西桐手里紧握的手机。
徐西桐吓得手一滑,手机摔进了床底下。
她下意识地想跑,手脚并用费力爬上了窗户。天空忽低亮起了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大作。
黑色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窗台上反射出一只阴冷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用力往下一拽。
窗台上的阴影消失。
徐西桐整个人被拖拽到地上,葛亮军拽着她的衣领直接煽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她的嘴角渗出血丝。
她爬在地上想要逃,但葛亮军又把她拖回来,掼了徐西桐一拳。葛亮军一边用力打徐西桐一边骂她:
“你全家不是挺会跑的吗?怎么就只有你没跑,那只能你抵罪了。”
葛亮军一把揪住徐西桐的头发,她跪在脚边,疼得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恐惧又害怕。
“我老婆在我很早的时候就死了,那时就我一个人把我儿子拉扯大,你不知道养大一个小孩多辛苦,好在他够争气,考了出去毕业还找到了工作,”葛亮军情绪愤怒,牙眦目裂,“你知道他工作第一个月到手的工资是多少吗?2800,他住在上海一处鸽子笼里,省吃俭用,吃个馒头也要分成两半,省出一笔钱给我买社保。”
“他说爸你辛苦了,我以后每个月就算不吃不喝也要省钱给你买社保,让你可以好好养老,结果你老子孙建忠呢,盗取我的血汗钱!他盗取了我四十多万的医保钱,警察说很难再追回来了!”葛亮军愤怒地朝徐西桐大喊。
“葛叔,求求你放过我,你要找就去找孙建忠。”徐西桐哭着喊。
吼完后,葛亮军一拳朝徐西桐挥了过去,她鼻头泛酸又生疼,温热的血涌了出来,她被打得没有力气再跑,趴在地上,像奄奄一息的小猫。
葛亮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里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一双阴暗的眼睛盯着徐西桐。
她的皮肤生得极白,跟牛奶似的,这会儿挨了打,脸上红紫,嘴角还渗着一丝暗红色的血。
诡异又美丽。
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这么漂亮的脸不毁了可惜了。
葛亮军一把捞起徐西桐往床上丢,他从她的工具包里找来粗绳,把她两条纤瘦的胳膊捆在身后,她不停地挣扎,眼睛哭得通红:
“葛叔,我……求求你,你让我跪下求你都行,我马上就要高考了……”
葛亮军跟没听到一样,撕开胶布粗暴地贴在她嘴里,从工具包拿出一把水果刀,徐西桐则被捆在床上。
葛亮军拿起相机对着脸上带伤,头发凌乱的徐西桐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又低头欣赏自己拍的徐西桐受伤的照片,看到镜头里的女生在流血,心里涌起一阵快感。
葛亮军抽起其中一把锃光瓦亮的刀,刀刃在半空中闪冷光。他的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不用了结她,只是在她脸上划一刀,毁了他们家其中任何一个人一辈子就够了。”
“轰”地一声,惊天闷雷从天空炸开,一道白色的闪电在边际亮了起来,葛亮军吓得整个人一抖,猛地一回头,照亮一张阴森鬼魅般的脸。
狂风四作,树影投在墙上摇晃着,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檐上,紧接着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势大得似要把整座城倾倒。
慌乱中,徐西桐不停地挣扎着,她似乎感觉屁股边缘挨到了什么东西,再用力往旁边一挪,是寻呼机。
是那天他们在火车站发现的寻呼机,任东把它带了回来又修好,还把其中一台寻呼机送给了徐西桐,跟她说:
“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呼我,我一定出现在你面前。”
徐西桐接过寻呼机,眼睛睁圆,故意逗他:“无论何时?”
“无论何时。”任东承诺。
“就算下刀子就能出现在我面前?”徐西桐继续为难他。
“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为你冲锋陷阵,在所不辞。”任东看着她慢慢地说道。
眼泪大片大片地涌了出来,徐西桐悄悄挪动位置,捆着的双手抵在后面摁了一下寻呼机的键,“哒”地一声,那边传来寻呼机接通的声音,伴随着电流声,一贯地漫不经心却让人安心的声音:
“喂,娜娜。”
徐西桐用力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无奈嘴巴被胶布封住,传递出来的只有“呜呜呜”“嗯嗯呜呜”的声音。
葛亮军听见声响转头,他把相机放到一边,摘下眼镜用衬衫擦了一下模糊的镜片重新戴上,在他逼近的同时,徐西桐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无限放大,在她不成形的音节里想要说的话是——
任东,求求你,救救我。
葛亮军径直走过去,用力煽了徐西桐一巴掌,右半张脸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然后是麻木的痛感,她的耳朵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
恍惚中,门口传来一阵剧烈撞门的声音,力道之大似乎要把门给砸开。葛亮军警觉地操起水果刀侯在房门边。
声音只响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徐西桐绝望地闭上眼,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晚可能会死在这里的时候,“砰”地一声,她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窗外暴雨如注,任东穿着黑色的帽衫,兜头带着帽子,就这么撞了进来,他的侧脸看起来硬朗又冷酷,身上带着湿气,衣服已经被大雨染成深色。
任东看了一眼缩在床上瑟瑟发抖浑身是伤的徐西桐,走过去给她松了绳子和撕开胶布。
他坐在床头,肩膀宽阔,就这么回头看了一眼葛亮军,后者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任东一把揪他的衣领,用力朝他挥了一拳,随机不等葛亮发抗,将他整个人抡在墙上,他手上的水果刀也被甩在地上。
葛亮军摔在地上,任东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全身的血液都在喷张,双眼赤红,发了疯般地打他,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葛亮军身上,眼镜被摔倒一边。
地上一片湿迹,任东漆黑的睫毛,立体的眉骨全是衔着透明的水珠,他身上散发着瘆人的气场,一双黑色的眼珠翻涌着黑色的海浪,像深渊。
他用力攥紧葛亮军的喉咙,后者感觉自己血管要□□爆了,瞳孔不自觉放大,喉咙发出挣扎的声音,脸涨得通红,葛亮军的腿不停地在地上蹬着,无济于事,葛亮军想起操起地上的水果刀想要从背后反击。
徐西桐睁大眼,恐惧流露出来,大声喊道:“小心背后。”
慌乱中,任东捡起一旁的相机,在葛亮军挥刀下来的时候侧身一躲,同时操起相机不停地砸向他的手,水果刀应声落地,任东顺势踢到床底下。
任东操起相机不停地砸他的脑袋的和身体,相机的玻璃碎片也跟着掉落,他哐地一声把相机扔地上,相机经受不住这样的猛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台宝贝相机跟了葛亮军十多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阴鸷而扭曲。
葛亮军瘫在地上,也不再挣扎,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碎掉的相机,眼底一片灰烬。
以前文爷一个道上的朋友曾评价过任东,说他的性格过刚易折。
任东捡起地上碎了的一块相机镜头,慢悠悠来到葛亮军面前,拍了拍他的嘴,示意他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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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军愤怒地看着他不肯张嘴,任东强塞了进去,一双漆黑的眼睛将他钉穿,声音像生锈了的铁冰冷,警告道:
“别吓到她。”
他眼神透露得很明白,要是葛亮军叫出声,吓到了她,任东会把他整个人废了。
说完,葛亮军刚才打过徐西桐的右手被任东按到一边,男生搭着他的手腕,英俊的眉头都没皱一下用力往反响一掰。
“哒”地一声,葛亮军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巨大的痛苦传来,他他喊不出声,牙齿痛得用力咬合在一起,发出痛苦的闷哼声,相机镜头在嘴里被他咬得扭曲而破碎,后背冷汗涔涔。
此刻,天空忽地亮了一道闪电,同时任东手臂一松,葛亮军像条苟延残喘的畜生一下子瘫坐在脏乱不堪的地上。
最后,葛亮军拖着一条废了的手逃离,临走时,他像一只阴暗的毒蛇看了一眼靠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心里爆发了无穷的恨意。
人走后,徐西桐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可怜,脸上,嘴角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泪痕混着长发粘在脸上。
任东坐在床上,伸出宽大的手去握住她的手,企图给她传递一点温度,可她还是忍不住地连手都在抖,细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一只受伤的蝴蝶。
他的心脏像被人揪住一样,一阵一阵地生疼,任东拥住她的肩膀,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他抱得力度之紧,似乎要把娜娜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声音哑得不行:
“没事了,有我在。”
徐西桐像只提线木偶一样被抱紧在怀里,双眼无神,半晌她反应过来,开始挣脱,用力地打他,锤他的肩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抽噎道:
“都怪你,都怪你,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任东心疼地轻轻吻掉她脸上的泪珠,任她打骂,顺着徐西桐的话耐心地回应:
“对不起,都是我错。”
是我来晚了。
墙壁上投射出少年少女紧紧抱在一起的影子,密不可分,也分不开,像是融合到了一起。
他们流淌在同一条命运的河床,对抗着外来的风暴,终将成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