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遇安一点儿都没有偷看被抓包的尴尬,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时城也不想多搭理,十指交握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关节。

    傅遇安发现,这人似乎很喜欢玩他自己的手。

    他不是个话少的,但是看着对方那张仿佛没有世俗欲望的脸,又说不出话来了。

    总感觉……他好像在跟自己生气。

    但是为什么要生气呢?傅遇安想不明白,在这种地方防着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不是很正常?

    他的疑问并没有人会给出答案。

    时城无视他的视线,抬起头,看着远方的某个点:“来了。”

    来的不是闫寒。

    三人目光紧紧聚焦在缓缓走来的女人身上,肌肉都不自觉紧绷了些。

    只有时城在看清对方面容后,五指微松,起身迎上去,温声道:“坛姐。”

    女人紧紧裹着身上那件属于他的外套,疲惫无力的抬起头望过来。

    索伊皱眉:“你认识她?”

    “认识啊,云坛。”时城语气坦然又熟稔,只是目光却一直沉沉盯着缓步走来的人影。

    终于,在还差十步的距离时,时城又开口了。

    “坛姐,先站在那里吧。”

    云坛停下了脚步。

    她惨笑一声:“你看出来了啊。”

    时城没说话。

    云坛缓缓解开了身上一直裹着的外套。

    ——露出了里面不太正常的手臂。

    索伊惊得瞬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讶道:“这是变形了?”

    “什么变形,能不能专业点?”傅遇安一点儿都不惊讶,转过来给索伊纠错,“这叫纤维化。”

    这个专业名词还是从闫寒嘴里听来的。

    时城闻言,不动声色低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也发现了。

    其实从闫寒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时城就已经完全不相信这个半人不鬼的怪物了。

    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能精准的说出专业名词。

    不说他跟这件事的开端一定有关联,但起码,他并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的角色。

    他收回视线,声音淡然:“是因为昨晚一直在雾里?没遇到什么别的东西吗?”

    云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遇到了,但是是前不久,等到雾散了才遇到的。在那之前,胳膊和手就已经开始这样了。”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们在这里除了会感觉到饥饿口渴,还会因为这些雾气,逐渐和这些怪物同化。

    这个意识出现在脑海里后,索伊只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来到这里后,他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的可能性。

    但毕竟是雇佣兵出身,他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现在怎么办?”

    时城没有回答,径直向云坛走过去。

    “!!!”索伊觉得自己有必要立正敬礼。

    勇士啊!谁都不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传染,他竟然就这么走过去了!

    时城确实很莽。

    他不仅走过去了,还对着那轻微变形的四肢伸出了手。

    “冒犯了。”他说。

    手指轻轻碰上软软的肢体,云坛情不自禁颤了颤。

    这人……手指好凉。

    凉的不像是人的温度。

    时城简单的碰过后就收回了手。

    他看着毫无变化的手指,却没有松口气。

    右手无意识动了动,似乎是想再试试。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没动。

    只是问:“我碰你的时候,你有感觉吗?”

    云坛点点头,很诚实:“你的手很凉。”

    时城:“……”

    时城:“除了温感,疼痛或者很痒的这种感觉,有吗?”

    云坛想了想,摇摇头。

    时城了然,又问:“能控制它们变形吗?”

    云坛第一次发现原来还有这种玩法,她试探性地动了动手。

    软若无骨的肢体抽搐了两下,无动于衷。

    云坛失望地摇摇头:“估计变得程度还不够。”

    这在时城的意料之中,闻言抱歉地说了声:“麻烦你再在这里等一下了。”

    云坛有些受宠若惊的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其实一开始她都做好一被发现就被针对甚至是杀了的准备了,但现在竟然还能被这么和气的对待,真的是在意料之外了。

    这么想着,看向时城的目光又多了点真诚的感激。

    时城对此没什么反应,回来后向另外两人展示了一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暂时可能没问题,但还是别去碰了吧。”

    索伊果断点头,就算不说他也绝不可能去碰的。

    傅遇安懒散地应了一声,转而问道:“你不觉得她有问题?”

    时城:“有啊。”

    傅遇安:“那你不去问问?”

    “没必要。”时城说,“我不喜欢动脑子。”

    就算问了,云坛说的就一定会是真话吗?

    还不如等她自己忍不住说。

    在傅遇安探究的目光中,时城选择了无视,对着云坛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四人又一起蹲坐在了附近。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

    闫寒远远看到这些人的时候是有些懵逼的,

    他作为一个被程序选中,强制安排在这个世界的npc,第一次工作就遇到了挫折。

    他转身就想跑。

    但速度远远没有傅遇安快。

    身子还没有变形准备逃跑,他的脖子就被捏住了。

    闫寒:“……”

    不是,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暴力?!

    傅遇安皱皱眉,忍着恶心,单手拖着他来到了门前,言简意赅:“解锁。”

    闫寒梗着脖子,硬气地冷哼一声。

    然后对上了时城似笑非笑的视线。

    闫寒打了个寒战。

    似乎是想到了不久之前那一次终身难忘的“叫醒服务”,他颤颤巍巍的把脸挤进了门上的锁孔里。

    云坛和索伊看得目瞪口呆,没有进食的胃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时城脸色还好,但他还是扭过了头。

    一堆勉强还算是在位置上的五官被扭曲液化,这一场面真的称得上惊心动魄。

    也不是完全忍不了,但是能不看的话,谁愿意去体验一波视觉冲击?

    而不得不面对的傅遇安:“……”

    所以刚刚他为什么要先手欠动手抓人?

    值得安慰的是,这玩意儿的脸钻进去后,他们还真的听到了咔哒一声,应该是门锁开了的声音。

    众人眼观鼻子鼻观心,默默等着这东西把脸抽出来复原。

    只有傅遇安,勇敢坚强的在面对直来的困境。

    闫寒抽出脸,转头就看到了三只鸵鸟。

    他翻了个白眼,又看了一眼跟自己四目相对脸色铁青的傅遇安。

    他忽然都有点同情了。

    于是嘲讽地笑了一声:“哈。”

    傅遇安:“……”

    闫寒逐渐感受到了掐着他脖子的手在慢慢收紧,连忙说:“哎哎哎!哥!哥!有话好好说!”

    傅遇安声音难得冷得掉碴子:“里面有什么?”

    “就是幸存者啊。”

    “幸存者?跟你一样?”

    “……”

    不等他多说,时城就走过来一脚踹开了门。

    “一不一样,看看不就知道了。”

    索伊看看身边的云坛,决定还是跟着时城走。

    他路过闫寒的时候离得老远,看样子是快嫌弃死了。

    云坛走过去的时候倒是没有刻意避开,但是僵硬顺拐的步子显然也是非常的膈应。

    闫寒有些郁闷,只好看向了唯一一个跟自己还有肢体接触的傅遇安。

    结果下一秒,他就见这人单手脱下了外套,然后把他扔到地上,下命令说:“把自己团起来。”

    闫寒:“???”

    你是人吗?

    但迫于一些武力条件,他只能含泪缩成了球,只有脑袋还裸露在外。

    傅遇安三下五除二用外套把他包了起来,像拎垃圾一样,拎着他跟上了大部队。

    门内就是一个通往地下的电梯,旁边还有楼梯。

    傅遇安想了想,还是决定走楼梯。

    楼道非常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没有装灯。

    越往下走,还能闻到一股很强烈的恶臭味。

    他正纳闷着,忽然一条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

    条件反射的想要把这胳膊折断,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别动。”

    是时城。

    傅遇安硬生生收回了攻势。

    他问:“怎么了?”

    “前面地上有东西。”时城看着前方,神情晦暗不明。

    那是一片蠕动的残骸,散发着腐烂的腥味,墨绿色的液体到处都是,已经堆满了一个走道。

    显然,都是这些怪物的肢体部位。

    “前面有什么?”傅遇安追问。

    时城原本想一句话概括的,但话到嘴边,又变了。

    “闫寒开门锁的时候,你看到了吗?”

    傅遇安点头:“看到了。”

    这一提,画面又浮现在他脑海了,现在想来还有点反胃。

    接着他听到时城又说:“那你想象一下几百个闫寒一起开门锁的场景,就是现在前面的东西。”

    傅遇安:“…………”

    其实是不想想的,但是脑子远比他自己的反应要快。

    几乎是时城话音刚落,他丰富的想象力就在他脑子里放了个vr片段。

    ……谢谢,已经快吐了。

    时城满意的看着他脸色一变再变:“你们平时都是踩着这东西上来的?”

    傅遇安自知这话不是问自己的,很配合的把手里的球递过去。

    但时城没有接。

    他低头,跟着玩意儿对视:“别装死。”

    闫寒愣了一下,惊道:“你能在夜间视物?”

    畸变的人五感加强能视物他理解,但是这人是什么情况?!

    “你再说废话试试?”时城不耐烦的威胁。

    他已经快被这臭味熏得暴躁了。

    闫寒缩了缩脑袋:“是、是啊。”

    这就算是默认了自己也是这里的一员,之前说得确实有假话了。

    说完后,闫寒心里就惴惴不安。

    被发现撒谎了,这两个疯子会不会把他杀了?!

    但好在他现在还有利用价值。

    时城接着问:“这堆东西有多深?”

    闫寒打量了他一圈,思考片刻,说:“大概到你大腿。”

    时城:“……”

    行了,忍着恶心走过去的计划被打消了。

    傅遇安不看都感受到了身边渐渐冰冷的温度,试探性的提议:“不然上去坐电梯?”

    时城:“你以为我没想过?”

    傅遇安一噎:“不会电梯里也是?”

    时城:“嗯。”

    傅遇安:“……”

    傅遇安:“那两人是坐电梯下去了?”

    时城:“嗯。”

    傅遇安觉得全身都不好了。

    这一刻,他由衷地佩服起了那两个他还没有记住名字的人。

    勇士。

    时城的目光一直落在闫寒身上,看得闫寒浑身一直打颤。

    他战战兢兢提议:“不、不然,踩着楼梯扶手下去?”

    时城看了眼快要坍塌的扶手,否定了这个提议。

    然后说:“你身上还算是干净。”

    闫寒:“……你、你想干什么?”

    时城没搭理他,转而对着傅遇安说:“劳烦,把他放开。”

    傅遇安隐约猜到了一点,忍着笑意,松开了手里的一坨圆球。

    闫寒终于落到了地上。

    但他觉得还不如被拎着。

    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

    时城很温和地注视着他,贴心地给了一个建议:“你觉得,你这身体可以展开成一个楼道这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