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二更合一 表弟是情敌
李山花听到叶初棠质问后, 悲伤地低下头去。
“不瞒女郎,孩子死了,婢子比谁都伤心。但我们庄稼人哪有伤了心就不做事的道理?日子总得要过下去, 冷锅出不了热饭,婢子这样的贫贱之身只有干了活才有饭吃。婢子这还不算最惨, 村里有妇人比我更惨, 上午刚生的孩子夭折了, 下午便下田种地去了。
婢子如今得能有新衣服穿, 还受人照料,刚刚只在灶台前忙活一阵罢了,实属万幸了,心中对国公和夫人还有女郎万般感恩。以后,万事婢子都会以伺候主人为先, 绝不辜负三位主人对婢子的救助。”
李山花一腔肺腑说完之后, 就跪地郑重地磕头。
叶初棠在心中暗叹:口才也妙, 果然不是一般人。
苗氏忙叫她起身, 安抚她一通后,还赏了她一些钱, 夸她手艺好,叫她以后安心留下就是。苗氏就打发走了李山花后,就点了叶初棠脑门一下, 怪她不会说话。
“你怎么回事?平日里素来甜嘴蜜舌, 对下也从不苛严。人家今日遭遇悲惨,刚死了儿子,还能给用心给我们做饭,多不容易啊,你还拿话刺她——”苗氏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低头看着叶初棠。
“不对劲儿!”苗氏突然道。
叶放原本兀自品酒吃菜,由着她们娘俩闹腾,忽听苗氏此话,他立刻放下筷子,和妻子一起观察起叶初棠。
“是不对劲。”叶初棠欣慰不已,以为她爹娘总算察觉到了李山花的问题。
“你先出去,我们娘俩有体己话要说。”
苗氏赶走叶放,就亲自把门关严了。
叶初棠寻思着这不过是抓个细作的事儿,特意瞒着她爹做什么?
苗氏掐着腰,徘徊到叶初棠身边,审视叶初棠:“你晌午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原来你——”
苗氏猛地揪住叶初棠衣领,扯开了一些,果然在其颈窝处发现了如杨梅大小的红色痕迹。
苗氏已婚多年,和叶放感情笃深,自然清楚这痕迹是什么。
“大白日的,你竟在客栈招了野男人来!”
叶初棠没想到苗氏会抓住她这个,忙护住自己的脖颈,躲开苗氏。
“娘,我都多大了,你居然还扒我衣裳。有什么问题你问我就是,这种事儿我又不会瞒你。”
叶初棠歪脖对镜看了看,只有特别凑近她身边,从上往下看的时候,才能隐约看到她衣领里面有点痕迹。也就是说除了亲近她的苗氏和熙春,别人没可能瞧见。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回头出门前,她还拿水粉遮盖一下。
“野男人是谁?我记得你在豫州地界没什么特别的朋友,除了……好像有个白头发的少年,他倒是模样俊朗,似神似仙。”
“臭丫头,你可真行啊。娘当年跟你比起来,逊色太多!”
叶初棠专注整理衣领,暂且没说话。
苗氏接着提醒叶初棠:“但你要知道这里毕竟不是雁城,你做的这些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只凭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就能把你杀死。还有,你刚跟新帝好过,他若知道你还有别人,咱们全家都得遭殃。所以娘有必要再三警告你,这事儿你得捂严实了,偷偷享受即可,不能叫外人知道。”
“我记得那个小白好像不说人话,这点倒是不错。”苗氏又补充了一句。
叶初棠噗嗤笑了一声,“别玷污小白了,他是白如纸的人,比山涧里的溪流还要清澈,哪儿会干这种事。再说您女儿不是那么朝三暮四的人,奸夫就那一位,没换。”
叶初棠说完就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好吃到不禁眯起眼睛。别的不论,这李山花的手艺是真不错!
“陛下来过了?”苗氏讶异之余,忙问叶初棠喝了避子汤没有。
叶初棠应承。
苗氏严肃地看着叶初棠的眼睛,“有句话娘必须要问,这次你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
叶初棠对苗氏笑了。
苗氏瞬间就懂了,正要在说话,外头闹腾起来。
砰!砰!砰!
叶放在门外不停地敲门。
“你们娘俩有多少体己话,必须两个人说,不能带我啊?”叶放的语气里明显带着酸味。
“进来吧。”苗氏无奈道。
“到底说什么呢?”叶放好奇极了。
“没什么,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事,不适合你们男人听。”
苗氏和叶初棠都很清楚,这事儿完全没必要让叶放知道。不然叶放肯定会气愤地叫嚣,他的宝贝女儿又被皇帝给拱了。晚上他说不准连觉都不睡了,蹲在叶初棠房门口守夜,以阻止‘野男人’再来欺负他女儿。
这事毫不夸张,叶放绝对能干得出来。
当年叶初棠和郑玲歌遇到拐子的意外发生后,叶放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几乎日夜不睡,就守在叶初棠门外。此后两三年,叶初棠每每出门,他都心悸,一定要亲自跟着,他不在家的时候就不准叶初棠出门。时常会在深夜的时候,蹲守在叶初棠门口,就怕还有恶人把他女儿拐走了。
最后逼得苗氏不得不使出绝招,直接叫人把叶初棠送到她岭南娘家呆了三年,这才终于强迫性地把叶放的怪毛病给治好了。
这毛病虽然改好了,叶放护女心切的性子是始终如一地刻到骨子里,这辈子都改不了。所以他现在依旧听不得叶初棠有一点危险,若让他知道,一定会犯老毛病。
叶初棠也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决定暂时不把李山花是细作的事儿告诉她父母。
这李山花绝对不是一般的细作,李山花以及配合她演戏的人都会武,不大可能是本地村民,但他们的村民身份却都已被弋阳郡太守认可了。
这说明安排细作之人的身份很不一般,至少能调动郡守。身份高,手段还狠毒,敢设计以摔死一个婴孩为代价来博得同情,获取信任,其奸险毒辣的程度让人咋舌。
这里属豫州地界,为王家的地盘,加上有府衙的人在配合认可李山花的身份,叶初棠不难揣测到李山花背后的主人姓王。
叶初棠只是比较好奇这背后的人到底是父和子中的哪一位。
子的话,处置起来容易,毕竟王修珏早不是第一次安插或收买人在她身边了 。
父的话,就有些复杂了,因为他的手段和目的绝不会像王修珏那样简单。叶初棠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王湛之前突然见她,卖她人情的目的为何。
王湛作为王家族长,方方面面都很厉害,可谓是周全至极。他每一举每一动都有他的目的,绝不会下空手,干闲事。
如果这李山花如果真为王湛所派,那就意味着她已经被王湛盯上了。豺狼已视她为猎物,必会有猛扑咬她的一天。
叶初棠私心希望自己想多了,她甚至想祈祷这细作就是王修珏所派,因为这样的话问题就简单了,她不必担心会被豺狼扑,最多不过是猫抓人。
叶初棠安排熙春和刘淳暗中盯着李山花。
萧晏在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四名暗卫,要她有事的时候,可以通过暗卫向他转达。反正这四人闲着也是闲着,叶初棠也请他们顺便帮忙监视李山花。
“既是细作,就不能让她再碰吃食了,一旦在上头做手脚下毒了,可大不妙。”熙春忧心忡忡道。
“暂时不用,若真想要我们性命的话,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她虎口有茧,可能会武,你们看她的时候要更谨慎小心些,别被怀疑了。要先弄清楚她的目的,才好做应对。不然这个处置了,下次再来一个藏得更深的,我们反而被动。”
熙春请叶初棠放心,她一定非常谨慎。毕竟在应对细作这块,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也算轻车熟路。
叶初棠本来以为,在收了这个细作之后,接下来的上京之路会很平顺,没什么事可遇。万没想到第二日傍晚,他们在抵达历阳的时候,又遇到一波。
这一次是一名女子跪在路边卖身葬父,其父尸首就在她身后,卷着一卷草席,一头露着发髻,另一头露着草鞋底。
车从她跟前驶过的时候,她正被街上几名围观的流氓调戏。
虽然前有李山花的事,令叶初棠已经有所防备,但在面对女子受欺负的时候,叶初棠还是出手解救了。就怕万一,万一这女子真需要帮助呢?她若冷眼旁观,她后半辈子若真毁了,岂不可惜。若举手之劳,便可能改变别人的一生,叶初棠还是非常乐意伸手帮忙。
她当即打发人出手解救了这女子,给了她一株钱葬父,叫她不必道谢。
不想这女子得了钱后,立刻跪到马车前,坚持要报恩,誓要跟随,以身相许。
“求恩公准妾葬父之后,便来报答恩公。”女子连番对着叶初棠的马车磕头,坚持不答应就不走。
围观的路人纷纷赞叹女子知恩图报,也赞叹马车内的贵人品德高尚,施恩不图报。
如此耽搁,路就被堵住了,后头有一辆牛车要过,派人过来催促。
询问得知,那牛车内坐着的竟是靖远侯世子。
叶初棠一听是靖远侯世子,毫不犹豫地应了这女子的要求,随即就催促车夫赶紧走。
马车开始驶动。
叶初棠又催了两遍:“快!快!”
车夫应承,尽量快些,但现在毕竟进城了,街上人多,马车再快也比不上在官道的速度。
车驶出了街口,眼看就要到叶初棠在历阳早前购买好的宅院了,突然被拦停。
“车内可是叶大娘子?”小奶音传来,腔调响亮。
“不是!”叶初棠气沉丹田,放粗嗓音男人的声音,立刻拒绝。
“可我怎么听说,后面那辆车里坐着陛下新封的镇国公?前面这辆坐着镇国公最疼爱的大女儿?”小奶音发出疑惑。
叶初棠咳嗽起来,使眼色给熙春。
熙春捏着鼻子装男声:“怎么还不快些赶路?郎君的病耽搁不得,要快些见大夫。”
显而易见,车内人俱是男子,没有所谓的娘子。
才刚卖身葬父的冬兰此时就跟在车外,当她听到车内传来两名男子的声音时候,心中大惊,眼中闪过懊恼。她算计错了?这竟不是叶娘子的车?
冬兰立刻反悔不卖身了,她把钱交到刘淳的手里,转身就要走。
刘淳愣了下,拦住冬兰,追问她怎么回事。
冬兰哼笑一声,正要露出自己真实嘴脸之际,车前的小奶音突然嚎起来。
“你就是我棠棠姐,你装男人!”靖远侯世子方翎喊罢,就闹着要上马车。家仆们见状,都连忙拦他。
“世子别闹啊,人家的马车咱们岂能随便上。”
“滚!”方翎一声吼,随从们全都老实了。
方翎抽出腰间的小鞭子,对准叶家这些拦着他上车的家仆,横道:“让不让我上?”
“世子饶过小的们吧。”家仆们纷纷请礼。
方翎扬起脖子:“棠棠姐,你再不出来,我就向天下人宣告那三条——”
“让他进来吧。”叶初棠终于松了口,用原音说话。
方翎得意地收起他的小鞭子,立刻让属下抱他上了马车,飞速地扑向叶初棠怀里。
“棠棠姐——”
“叫姨母。”叶初棠揪住方翎的衣领,捏了一把萝卜头肉嘟嘟的脸蛋,就把他推坐在侧边。
“棠棠姐——”方翎笑嘻嘻又叫一遍。
“我与你娘互称姐妹,你自该叫我姨母。”
“那可不行,我将来可是要娶棠棠姐的人。本世子对你最大的让步就是称姐,懂?”六岁的小萝卜头一脸霸道道。
叶初棠啧了一声,“我二十,你六岁,懂?”
“十年后,我就十六了,且等我十年。”方翎一脸认真道。
果然是‘小童’不知愁滋味,把十年说得跟喝水一样轻松。
叶初棠懒得与这小混账争辩,因为他年纪太小了,根本不会懂你讲的道理。
“你怎么会在历阳,你爹娘呢?”
“阿爹受圣命,正巡守边关。阿娘在京城呢,正在弄什么花啊节的。我一个人无趣,好生想念棠棠姐,听说棠棠姐要来京城,就来这接棠棠姐啦。”
“你一个人来的历阳?”叶初棠震惊,“小东西,你离家出走?”
“谁是小东西?我才不是东西。”方翎不爽道。
“好好好,依你之言,你不是东西。”
方翎脑筋立刻转过来了,瞪着叶初棠,“你怎么跟你未来夫君说话呢?”
“快闭嘴吧。”叶初棠怕方翎继续瞎说,忙捂住他的嘴,催促车夫赶紧走。
她不想见这小东西,怕的就是这个。一跟他讲不了道理,又没法子听他胡说;二他胡搅蛮缠起来,你还不能揍他。方翎的母亲是长宁大长公主,与靖远成婚后,在三十岁时才得了方翎这么一个儿子。
长宁大长公主原来住在扬州,叶初棠与她私交甚好。当年方翎刚一岁的时候,得了顽疾,多亏叶初棠介绍的大夫才及时治愈了方翎的病。长宁大长公主早年还承诺过,等方翎长大了,就让他对叶初棠像对待亲姨母一样孝敬。谁料这小家伙被宠溺过甚,偏偏还早慧聪明,他在五岁开蒙之后,懂了点道理,就开始混账了,喊着要娶叶初棠为妻。
叶初棠问过他原因。方翎因为没有兄弟姊妹,平常身边尽管有一堆家仆陪他玩儿,但没一个人懂他的心,能让他乐呵,唯独叶初棠除外,他每次都能跟叶初棠玩得很开心。叶初棠对他来说就是最甜的姐姐,他就想把最甜的姐姐永远留在身边,听人说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娶她。所以方翎自那之后就认定了,一定要娶叶初棠。
长宁大长公主纠正过方翎,奈何方翎不仅不听,还贼能闹,她哪里舍得让她的宝贝儿子伤心,就随他了。反正孩子小,闹着玩儿,等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道理了。然而作为被闹的受害者叶初棠,就深受其扰。
半年前,长宁大长公主曾因为方翎思念叶初棠,特意来宣城小住了三月。那三月于叶初棠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这小东西继承了父亲靖远侯的精力和谋略,母亲长宁长公主的聪慧心机,在折腾人上面出神入化,日新月异。
叶初棠虽然也能见招拆招,但她平常还要分精力去处理别的事情,而且她这个人喜欢过的是不操心的快乐日子,天天跟个熊孩子费心思,日子不叫地狱叫什么?
到了别苑,叶初棠匆匆下车。
方翎赶忙跟上。
叶放和苗氏看到方翎,俱是面色微变,讪笑着表示欢迎,然后俩人就溜得比兔子还快。
叶初棠召来方翎的随从,质问了一番,得知他们早已经把情况禀告给了长宁大长公主,并没松口气。
因为长宁大长公主早已经回了信了,这帮人就等着遇到她的时候,把信给她。
叶初棠预感不妙,把信拆开了一看,果然!长宁大长公主拜托她帮忙照看好她儿子,让她带着方翎一同回京。
“萧家人就没一个不麻烦的。”长宁大长公主麻烦,她那个侄儿萧晏更麻烦。
叶初棠哼笑,她可不是吃亏的主儿,断然不会让麻烦儿子甩给她的长宁大长公主独享安宁。
她看眼那边安静矗立的公主府侍卫,笑着叫来方翎,一边给他投喂桂花酥,一边笑问方翎是不是真想娶他。
“瞧你这张小脸蛋,多漂亮呀,将来必是英俊男儿。”
“那是。”方翎立刻应承。
“等我三十岁的时候,如狼似虎,你正当年华。”
旁侧侍卫闻言,惊得忘了控制表情,眼睛瞪得溜圆。
“为何三十,如狼似虎?”方翎不懂地问叶初棠。
“到时你就知道了。”叶初棠又捏了捏方翎的脸蛋,“你娘是大长公主,你爹是靖远侯,凭你这聪明劲儿,你将来必定有大出息,远不止继承侯爵那么简单。”
“那是当然,所以棠棠姐你就放心吧,你未来的夫君必然是英俊无比,器宇轩昂,大有作为,配得上你。”方翎扬着下巴,特别骄傲道。
叶初棠欣慰似得笑了笑,目色深深地望着方翎:“那就好,我等着。”
侍卫彻底听不下去了,悄悄从屋里退了出去,随即赶快书信一封,将刚刚的见闻报与长宁大长公主,向长宁大长公主严肃建议,很有必要让世子尽早远离叶娘子。
再说冬兰,当得知自己并没认错车之后,马上改换了态度,哭着对小厮刘淳表示,她是想先陪在父亲的尸体旁边。
“那你为何把钱给了我?你不就是为了这钱,才卖身葬父?”刘淳仍然不解。
“这钱给刘哥,是想求刘哥帮忙买一口棺材。”
“这容易,走吧。”刘淳拿着前便带冬兰去了棺材铺。
在妥当安葬冬兰的父亲之后,刘淳就把冬兰带到李山花那里,让她们二人同住一屋,今后就一起负责伺候叶娘子。
“规矩不算太多,但要谨记一点,让你做什么再做什么,切忌乱走动,乱传话。三条中若犯一条,立刻轰出去。”
“明白。”冬兰笑着应承。
送走了刘淳后,冬兰打量一番李山花。给冬兰收拾床铺的李山花,则也用余光暗暗打量冬兰。
两厢都故作客气和善聊天,彼此用话互相试探,都假装为对方的悲惨遭遇而落泪,然后齐齐发誓,表示今后定会好生效忠于叶娘子。
熙春把探知到的这二人的情况报与叶初棠后,叹道:“看来这俩人并不是一伙儿的。”
“有点意思。”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万物相生相克,我掐指一算,这二人的克星就是小世子。”
三方都让她耗精力,何不干脆把他们凑一锅炖了。
次日,叶初棠就召来方翎,问他是不是真有决心当自己未来的夫君。
“当然有!”小奶音脆生生的。
“那从今日起,我可就要开始考验你了,你过了关才算可以。”
“没问题。”方翎特别高兴。
这句话后又惊了一旁矗立的侍卫,侍卫默默退下,赶紧写信报再与长宁大长公主去了。
方翎活得的任务是得到李山花和冬兰的眼泪,用尽办法把她们折腾哭了,彻底崩溃了,就算过关了。
这任务对于熊孩子方翎来说,简直手到擒来。然而在实施的时候,他发现这两名婢女竟然都不简单,竟然总是能化解他胡闹的招数。原来棠棠姐考验他的深意在这里!方翎这才认真起来,便开始琢磨三百六十中招数,专心应对这二人。
三日后,车马抵达京城。
李山花和冬兰俱是面带疲倦,黑着眼圈,脑袋浑浑噩噩,反应迟钝。叶家在京城的府邸空置很久没住了,需要好生打扫一番,府里也有许多东西需要去外采买。
李山花和冬兰分别借着去采买的机会,见了各自的上级。
万春楼内。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福安惊讶地打量李山花。
“别提了,被靖远侯世子折腾的,太能闹腾了,这段时间我只应对他都精神不济,什么都没打探到。”
醉仙楼内。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福盛惊讶地打量冬兰。
冬兰困得直点下头,然后撸起袖子,给福盛看她手臂上被弹弓打得数处青紫,摇脑袋抱怨道:“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我倒宁愿继续呆在妓院做妓子!”
长宁公主府内。
长宁大公主萧婉终于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回来了,高兴地抱了他一下,然后为他引荐自己的身边人。
方翎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屋里有一位冷峻肃穆的男子与母亲并排同座,屋子里所有的下人比往日更谦卑安静。方翎早就察觉到不一样了,便很更好奇这男子的身份。
“每次都不巧错过了,今日总算得机会见着了。翎儿,快来见过你皇帝表兄。”
萧婉笑着为方翎引荐萧晏。
32.二更合一 穷了,算计他
方翎乖巧跪下, 向萧晏行见礼。
“起吧。”萧晏容色冷峻如故,言语淡淡。
方翎起身后,便噘着嘴, 不大高兴地凑到萧婉身边。平常家里来客人,哪个见了他不是热情招呼, 对他好一顿夸奖赞美?纵然是先帝卧病在榻, 见了他都笑脸相迎, 夸他秀气聪慧。怎么这位新帝, 他的平辈表兄,居然这么臭脸?还一个字都不夸他?
方翎越想越不高兴,嘴噘得更高。
萧婉戳了一下方翎的脸蛋,训他礼貌些,“你皇帝表兄还在呢, 瞧瞧你把嘴噘得成什么样子了。”
“棠棠姐也这样噘嘴, 贼好看。”方翎越被萧婉说, 就噘得越更厉害。
萧晏在见到方翎噘嘴时, 不禁就想起上次他跟叶初棠分别时,叶初棠耍脾气噘嘴的模样。岂料他随后就听方翎提到了“棠棠姐”。
萧晏当即凝眸扫向方翎, 心里琢磨着方翎所谓的“棠棠”和他心里所想的“棠棠”会不会凑巧是同一个人。
萧婉在听到方翎提叶初棠时,脸色微变。
“一点趣儿没有,我要回去棠棠姐玩儿。”方翎很喜欢叶初棠给他安排的任务, 折腾她那两名婢女简直太有趣了。她们比公主府里这些规规矩矩听话的木头婢女可好玩儿多了。
有些话, 萧婉本想等萧晏走了再说。她见方翎又闹着要去找叶初棠,终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他,眼神狠厉地警告方翎。
“不许去!今后都不许去了!”
方翎可以勉强委屈自己今天不去,可听母亲说今后都不许去, 他立刻就逆反了,不高兴了。
“为何?我就要去找棠棠姐!我跟她说好了的,等我长大了就娶她为妻!我去见我未来的娘子!”
“小混账,你胡沁什么。”萧婉立刻捂住方翎的嘴,要他闭嘴。方翎不肯,灵活地躲开,跑远了。
萧婉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提裙去追他,就命家仆将他擒住。方翎又打又踹地反抗,在被家仆抓住后,他就狠狠咬家仆的手腕,家仆嗷的一声痛叫,不得不松手。
大家随即跪地,战战兢兢向皇帝陛下赔罪。
他们本该悄声控制住小世子,立刻就退下了,岂料横生意外。
萧婉吓得脸都白了,她这位皇帝侄儿的脾气可不算好,什么血缘近亲、功勋老臣只要招惹到他了,在他眼里都不是东西,说杀就杀,绝不留一点情面。
萧婉急急怒斥方翎痛快跪下跟皇帝赔罪,不然家法伺候,她以大长公主之名发誓,绝不对他留情。
方翎感觉到母亲真的动怒了,这才不敢造次,老实地跪地向萧晏磕头。
萧晏淡淡看着,没说话。
这种沉默令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心颤没底。
萧婉连忙向萧晏赔罪:“可怜我年至三十才得这一子,便溺爱过分了,让陛下见笑了,日后我一定好生教导他。”
“无碍,他尚年幼。”萧晏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视方翎,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所言的棠棠姐是何人?”
方翎见皇帝表兄对他笑了,忽然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可怕难相处,声音响亮地回答萧晏:“镇国公长女,名唤叶初棠,她待我可好了。皇帝表哥能不能给我和棠棠姐赐婚?”
“胡闹!”萧婉立刻高声怒斥方翎,命属下即刻捂住方翎的嘴,给他拖出去,“他若敢反抗,就给往狠里打!”
有了大长公主这句话,侍卫们这才真敢下狠手。方翎到底是只有六岁身高的萝卜头,纵然精力充沛,也不可能斗得过公主府身高马大的侍卫。须臾间,发出“呜呜”声音的他就被硬扛了出去。
“陛下切莫把他的话当真。”萧婉很怕萧晏金口玉言,一时兴起答应了方翎的请求。
叶初棠如今二十未嫁,已然在贵族妇人们之中沦为了笑柄。若是再叫她等到三十岁,跟她儿子成婚,不止她了,整个公主府也都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
“姑母糊涂,溺子如杀子。”萧晏声冷。
萧婉心头一惊,讪笑应承,“我是糊涂了,今后定然对这孩子严加管教,还请陛下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
“瞧姑母说的,寡人岂会跟一个孩子较真?因见他是可造之材,才有所感慨。”
之后听闻萧晏要为方翎安排两名名师,萧婉感激不尽,再三谢过萧晏。
方翎根本没消停,他在被侍卫抓住,关到房间之后,就爬上了梁顶,掀了瓦片,从房里偷跑了出去。
方翎体型虽小,但灵活如猴儿一般,顺着树枝翻墙,赶在萧晏上马车之前,拦住了他。
萧晏见他衣衫勾丝,头粘着树叶,轻笑了一声。
“翎儿之前所求之事,表兄陛下还没回答翎儿可不可以呢。”方翎还惦记着讨圣旨,有了皇帝表兄的指婚圣旨,她娘再暴躁不同意也没辙,棠棠姐也不能耍赖了,必须等着他。
“眼光不错。”萧晏突然敛住笑容,冷淡地睨一眼方翎。
方翎从提出想娶棠棠姐的想法后,就一直被爹娘和身边的亲戚当成玩笑看,没人认真对待。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认同他的居然是只见了第一面的冷冰冰的皇帝表兄。
方翎开心起来,决定郑重考虑把皇帝表兄纳为只比棠棠姐低一级别的知己——
“但你太差,配不上她。”
萧晏说罢,就上了车辇。
皇帝的车驾浩浩荡荡离开的时候,方翎眼眶红了,蓄着泪。
那厢萧婉得知儿子从屋里逃了后,立刻亲自带人四处找。终于找到方翎时,萧婉气呼呼地抬手,想狠狠打这小混账一巴掌,让他长教训。
“哇——”方翎大哭起来,扑到萧婉怀里。
萧婉愣了愣,抬高的手缓缓地放下了。小混账自五岁生辰后,就没哭过,从来只有他别人惹哭的份儿。如今这是怎么了?居然哭得这么伤心?
到底是她的心头肉,萧婉心软不已,拍拍儿子的后背哄他,轻声问他缘故。
“皇帝表兄说我人太差,配不上棠棠姐!娘,我差么?”方翎哭得哽噎,仰着头,泪眼巴巴仰望萧婉,寄希望于能从萧婉这里得到肯定。
萧婉愣了下,以为萧晏在好心帮她教训孩子,忙点头附和:“差,非常差!”
“你想想,你身上除了我跟你父亲给了你尊贵的身份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无所建树,刁蛮任性,横行霸道,不管在哪儿永远捣乱第一名。你在府里,就是个万人嫌。再瞧瞧你棠棠姐,人美聪明又心善,了解她的人无不称赞她好,所有人都喜欢跟她做朋友。你的确配不上人家!”
萧婉这一番细致举例佐证,彻底令方翎崩溃了,嚎啕大哭得更凶狠,不管谁哄都哄不好。最后萧婉熬到了后半夜,才总算把精力过剩的儿子哄睡了。
“真真太能哭了,哭得我头疼。”萧婉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身边最得信的老婢张七婆道,“明日还不知怎么哄呢,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小混账来?”
“看来小世子是真心喜欢叶娘子。”张七婆叹道。
“是啊,他们缘分不浅。可娶她不是胡闹么,他十六时,她都多大了。”
张七婆笑,“是有些胡闹。”
“气的是那边还有一个跟着他一起胡闹呢。”萧婉想起之前侍卫回禀叶初棠说过的那些话,既生气又觉得好笑。
她知道叶初棠不至于真想嫁她儿子,也猜到了叶初棠故意那么说话,是在‘威胁’她。为母的心思就是如此,尽管知道不可能居多,但很怕有一点点的可能存在。这心里一旦起了芥蒂,免不得就觉得防范一些才觉得妥当。
这一点点可能的猜测就是:等过几年了,她宝贝儿子出落得少年英俊,潇洒非凡,若还只钟情于叶初棠,很难说叶初棠那边会不会有变数。别的女子就罢了,叶初棠可真不一样,她是一个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所以不管她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萧婉都不觉得惊讶。
叶初棠就是拿捏住了她这为母的心思,才使了这么一计。
萧婉是看得明白,想得明白,知道她的目的,却还是生生中了她的计,遂了她的算计。不得不选择跟儿子拧着来,狠心把他这黏着叶初棠的毛病给板过来才行。
“若不然找些同龄人陪读?先从家生的奴仆里头挑几个年龄相当又性儿好的漂亮女童?”张七婆提议道。
萧婉应承,“只能暂且如此了。”
“镇国公一家刚搬入京城,咱们是不是该下贴送些赠礼过去?”张七婆再问。
萧婉看一眼好容易哄睡的儿子,哼笑一声,边揉着太阳穴边道:“不送!那丫头算计我,我得冷她一段时间才行。”
“那她可难了,这在京不比扬州,若没有大长公主率先表态,凭他们是新封的镇国公,其他贵族们也照样不会给面子。尤其是叶娘子,大龄未嫁之名早就盛传在京,必遭贵族女郎们的笑话。”
萧婉挑眉,眼里闪出兴味,“听你这么一说,那就更不能送了,不然我哪儿还有戏看?”
这家常事操心完了,还有更严重的事要思虑。
萧婉斟酌片刻后,便书信一封给夫君靖远侯,提醒他在边关行事切记要小心谨慎,别做任何惹新帝忌讳和怀疑的事。
他们夫妻这些年虽看似中立,明面上未掺和过皇子们的夺权,实则前些年在暗中曾跟五皇子走动颇近。
如今五皇子一党尽数被新帝剿灭,她这个做姑母的虽然表面上是皇帝的长辈,好似很光鲜,实则也是要提着脑袋过日子。尤其是新帝在登基后,居然毫无兆头地突然把巡视边关的重任交给了靖远侯。这让她心里更加没底,怕就怕靖远侯这一行出了差池,‘重任’最后变成‘重刑’了。
萧婉对朝政的敏锐一向高于别人,尤其是对萧晏的性情揣测,她比别人更透彻些。她知道萧晏断然不会这么好心,突然无条件的信任别人,哪怕这个人是他姑父。
“公主会不会多虑了?陛下白日的时候,还很有心给小世子安排师父呢。”
“怎知这不是他趁机派来监视我们的人?你们都不了解他,我也了解得不多,但有一点我很确认。”
萧婉想起十年前,她进宫为先帝贺寿时无意间看到的场景。当时只觉得一惊,如今再细回忆才越想越觉得可怖。
“他的无情,甚过萧氏皇族任何一人。从前我没悟彻透,做错了决定,如今才明白过来。新帝这种人,得罪不得,绝不能被他盯上,否则不管你如何插翅想逃,他都有办法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拆骨入腹。”
张七婆不敢言了,之前她听新帝恶名,确实惧怕,后来见他本人,确有冷酷暴戾的威仪,可看着不至于如传闻中那样恐怖。如今又听公主这样形容他,似乎比传闻更可怕了,张七婆疑惑不已,就不敢胡乱揣度了。反正如她这样的家奴,命都是跟着主人拴在一起的,她只盼着公主一家能好好的。
萧婉忧愁叹气,“若知他有什么软肋就好了,我心里还能踏实点。”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陛下正当壮年,会不爱美人?”张七婆马上出主意道。
萧婉斟酌片刻后,点了头,让张七婆先选人给她看看。
……
叶初棠舟车劳顿数日,在抵达府邸后,她什么都没过问,什么都不管了。先好好吃一顿,美美睡一觉。一切都等她休息好了,精神了再说。
次日,濒临晌午,叶初棠才醒来。
叶放和苗氏早已经去道观了,搬家惯例,只要换个地方住,二人必定要去拜神祈福,求平安保佑。
叶初棠起床后,缓了会儿神,听熙春报了菜名后,选吃了鸡丝汤饼。
这鸡丝汤饼是用夜里现宰杀的鸡,自凌晨起就开始熬制的鸡骨汤做汤底,一直在砂锅里热着。等叶初棠要吃的时候,才入了青菜、饼和鸡丝,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味道特别鲜美。
配菜有八道,其中尤以豆干笋丝最出彩,两样俱是在鸡汤中泡入滋味了之后,才切丝添上石磨的芝麻酱,辅以芫荽葱末凉拌。
小菜爽口,汤饼香鲜不油腻,一碗汤饼下肚后,暖胃解乏,立刻驱散了叶初棠的起床气 。
看着眼前被自己吃空的碗,叶初棠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大事没做。
她还没学做菜!
之前赶路的时候,想着还有五天、四天、三天……的时间,她告诉自己不着急,学早了容易忘了,等快到京城的时候再学就来得及。结果后来因为细作和方翎的接连到来,闹腾得她日子过得太充实,把学做菜这事儿给彻底忘了。
叶初棠本来还想再来一碗鸡丝汤饼,这下彻底没胃口了。
在对镜梳妆的时候,叶初棠几度看熙春,欲言又止。
“女郎有话想吩咐婢子?”熙春鲜少看见叶初棠有这种犹豫的模样,忍不住笑问。
“别跟我说,皇帝已经回京了。”
“确实已经回京了。”熙春应承。
“啊——”叶初棠想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假装自己没听见。没听见就没回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女郎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熙春觉得好笑,若是皇帝陛下看到,他把向来洒脱自在的女郎逼成这副模样,不知会不会心疼?
“对了,那两名细作的身份已经查明了,山花来自于父,冬兰来自于子,彼此间竟不知情。”
叶初棠哼了一声,用梳子理了一下鬓角,“那东海王和东海世子也回京了?”
“没有,豫州如今可热闹了。”熙春眉飞色舞地告诉叶初棠,他们国公府最厉害的门客方满光,在昨夜打听到了非常了不得的消息。熙春甚至主动替方满光向叶初棠讨赏。
叶初棠催促:“别卖关子了,快讲。”
“东海王的叔父,名满天下的大儒王肆,竟跟名妓私奔了。这事儿发现得很凑巧,刚好官府的人受东海王之命,去缉拿豫州别驾王猛的时候,将这对忘年相恋而私奔的人堵个正着。在场太多人看见,消息根本瞒不住。
据说当天晚上,王肆的妻儿就把那妓子告到了衙门,对外宣称,王肆因年迈早就得了失心病,不识得人了,因碍于天下诸多儒生敬仰于他,才一直没对外道明。如今因那妓子骗王家钱财,设计哄走了王肆,闹出这么大的丑闻来,王家忍无可忍,告那妓子绑架行骗。妓子则辩解说王肆根本没病,说王家人为保名声在故意诬陷她。”
叶初棠不禁讶异地挑眉,“还真挺热闹,若非我急着来京找玲歌,真想留在豫州好好看热闹了。那这案子谁来审,还是安城郡守王彻么?只怕他小小郡守,扛不住这么大的案子。”
“就说这后头更妙!安城郡守自然是扛不住这案子,就赶紧奏折请问了圣驾在附近的皇帝陛下,陛下派了神武将军去审。”熙春接着讲述道。
“神武将军?”叶初棠噗嗤笑了,“听说他是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战术了得,但识字并不多?武人打仗可以,在王家地盘查案,可就难了。”
“是呢,陛下怎么派神武将军查这案子呢!”熙春若是从没见过皇帝的神威还好,正经见识过皇帝陛下有多么英明神武、厉害至极,却听他这般处置事情,便很不解了。
叶初棠沉思了片刻后,端茶来饮了一口。
“他这招真绝!”
没参透的熙春,忙问叶初棠:“绝在哪里?”
“毁了王家的名声,又卖了王家一个人情。”
神武将军是皇帝身边最得重用和信任之人,他的莅临代表圣意,皇帝的立场。萧晏派他来查案,立场方面看起来就非常公允了,非王家一派人,自然不会偏帮王家人去徇私。但是神武将军大字不识,只会打仗,他来审案能有多精明?并且还是在王家的地盘豫州,自然容易被王家人糊弄。
所以这个指派,既能给天下人看到了皇帝的公允,又让王家人看到皇帝作给王家的人情。豫州是王家的地盘,自家人自然向着自家人,事情发生了之后,他们自找解释,自圆其说,得到众多人附和了,自以为别就会认可了。
但天下人又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神武将军只会打仗,不善断案。这案子就算神武将军真得神断,判得公允,只要结果是对王家人有利的,一定会有人在心中暗暗质疑,觉得是王家的人为保名声在其中操弄。糊弄神武将军,那就是质疑皇权,挑衅皇帝威信。
王家非正统,做出了这等败坏风俗的丑事,竟还敢对皇帝权威有大不敬,必会惹来忠心爱国的名士们的愤慨和不耻,也会让那些对王家早有不满的人跃跃欲试。
因为新帝有恶名,脾气并不好。这是不是就代表着,如果他们揭发了王家的猖狂,揭露出了他们对皇帝的不敬,就有机会翻身做主,不必再仰望一直做大的王氏一族?
“若这王肆是假痴还好,若他真的有失心病被骗了,真真假假终归假了,那这一招就更绝!”
叶初棠记得她求萧晏去豫州的时候,他率先派了很多人去了豫州。他说过,那些杂碎不见血不会听话。他当时说的‘血’,会不会所指的并不是表面意思上的血?从一开始这些全都是萧晏的算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整件事细思起来就太可怕了。其城府之深,远超想像,令人心寒胆颤。
这京城不能多呆,最好早点找到郑玲歌,早点走。
叶初棠立刻书信一封,打发人去交给麒麟帮帮主。麒麟帮在京城的势力很大,整座城的三教九流都有他们的人。江湖人路数非常多,请他们帮忙寻找黑蝎子纹身和郑玲歌的下落,说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
“从今日就开始张罗,寻一处合适的铺子,我要在京城开一家如意食肆,名声一定要响亮。”叶初棠始终坚信,她与郑玲歌之间的约定,郑玲歌不会忘。
从秋月的情况就能看出来,纵然她们被恶贼害得失忆了,但有些印象深刻的过去,比如秋月那纯熟的琴技就并没有丢失。
叶初棠觉得郑玲歌为了她连命都愿意舍,应该是会记得和她之间的约定。在听到如意食肆的名号时,她很可能就回想起什么,说不定还会主动来找到她。
京城太大了,茫茫人海招人很不容易,叶初棠不想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所以如意食肆的名号一定要打响。
“女郎,京城不像宣城,地价便宜。这里寸土寸金,要迅速开那么大一间食肆可不简单。如果还想修葺成似宣城那样的铺子,就更费时费工了。”
“现在不比那时候,那时候玲歌没消息,什么事儿可以照想法慢慢弄。现在要快,最好是盘一处现成的店面,拾掇几日就能立即开业的。”
厨子方面不必操心了,叶初棠会把她之前挖到宣城的厨子都请进京来。
“婢子这就叫人留心,立刻去街上找找看有哪家铺子转手。”
“别只看转手的,哪有那么多碰巧,我们找的时候就会有人转手。直接选合适的,问他们肯出多少价愿意转让,然后我们再从中选。”叶初棠干脆爽利道。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钱了,女郎之前赚的大部分钱都用在宣城那间食肆上了,还有一部分钱藏到各处,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咱们余下的这些钱,再算上库里所有值钱的宝贝,还是不大够,差很多呢。”
如意坊有在京城开铺子,那还不过是次街上的十米见方的小铺面,已经耗费巨资。熙春有看过京城铺子的账目,对这里的地价真真是印象深刻。寸土寸金已经是好听的说法了,有些地脚好的地方,寸金都不够;更有一些地方,你纵然再有钱,拿金山银山也买不出来,要身份足够尊贵才配拥有。
下午,熙春就迅速打听整理完了符合叶初棠要求的铺面。人家的生意都经营得好好的,没有转让的意思,突然听说有人要铺子,都是开价非常之高才愿意转手。
叶初棠在看过各铺子的地址和报价之后,又看了自己的账面,忍不住咋舌,“我这么穷了吗?”
“是啊,女郎这样的在京只算是‘穷人’了。”熙春叹气道。
“你说我要是跟我那些朋友借钱,最后还会剩几个朋友?”
叶初棠在京也有不少朋友,不过这些朋友不似在扬州那些走动频繁,关系足够要好。
熙春细数了一下叶初棠在京友人名单,对叶初棠道:“每人借五百金,可开一间刚开业就能震惊全京城的如意食肆。每人借三百,地脚会偏很多,不过细心经营一段时日,也可传出佳名。借一百的话,只能开个宽敞点的普通铺子,要熬久一点赚钱了之后,再换地方。”
这挟恩图报,主动求钱,实在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但主动送就不一样了。
“今日国公府没人来送礼?”她以前在宣城和扬州,每到吉日,都有很多人拜见她,赠礼给她。如今皇帝新封的镇国公搬来京城了,那些贵族们不会听不到风声。
熙春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叶初棠转了一下眼珠儿,明白了。她爹没实权,就算被皇帝加封为镇国公,在京城那些有实权的权贵们眼中也不值得看。
如果不是刚把长宁大长公主给‘威胁’了,有她起个好头,帮衬一下,府门口如今也不至于清冷。
“女郎莫急,咱们才刚来京城,慢慢想会有办法的。”熙春不懂自家女郎为何忽然特别急,像火烧了眉毛一样。
“如豫州是王家的地盘一样,这京城是帝王的地盘。”叶初棠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精致的园林景色,叹了口气。
熙春更不解:“女郎跟陛下不是和好了么?陛下也允诺了女郎,不逼——”
“就是这个!不该听了这话就放松警惕了!”叶初棠忽然目光凌厉,“怎知我不是跳进锅中冷水的蛙,正在被他慢慢地煮着。玲歌的那份名单起先搜查的时候怎么不见,后来怎么就突然有了呢?”
“女郎的意思,名单可能是假的?”
“名单不像是假的,核实过,没有破绽。什么‘都依我’、‘皆遂我意’的话,倒可能是假的。”
叶初棠拽下腰间萧晏赠给她的那块玉佩,在眼前晃了晃,随即她挑眉,忽然笑了。
“既然他算计我,那就别怪我也算计他!”
33.二更合一 萧晏整颗心被她揉烂……
熙春惊悚地递上甜糕, 再三恳请叶初棠三思。她对付的人可不是别人,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他要是真恼起来,把整个国公府掀翻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叶初棠边吃着甜糕边哼哼笑了两声, 显然她很有自信应付萧晏,不怕这些。
傍晚, 叶初棠的三叔三婶带着大女儿上门来了。
叶初棠父亲这一辈共有三兄弟。
她爹是长子, 袭爵当了县伯, 是个只懂享受、干吃爵位恩封的闲散人, 和她娘闲来无事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走亲访友。
她二叔叶牧则是一位画痴,喜欢四处寻景作画,常呆在僻静的道观、寺院或山间草庐里。心情特别时候,马棚猪圈之类的地方他也会去。
三兄弟中唯一‘上进’的人就是叶初棠的三叔叶政了,自小就勤奋刻苦, 死读书, 读死书。日日哀叹自己满腹才华, 无处施展报复。后来在她爹和二叔的几番斡旋之下, 终于找到合适的人作保举荐,令叶政在京混了个七品官做。如今熬了十年, 他升上了六品,现如今在光禄寺任华林署令丞。
叶初棠想过她三叔三婶该来了,却没想到他们特意选择晚上来, 估计是想趁着天黑不被人瞧见。毕竟现在京城的众权贵们都对她家都持观望态度, 三叔一家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看别人眼色的。
“三叔、三婶、四妹可吃晚饭没有?”
叶初棠热情招待他们一家三口,又问她两个堂弟情况如何,今日怎么没来。
叶政板着脸没说话。
卢氏客气笑答吃过了,“你两个堂弟都好,他们刚下学还有课业要做, 便没叫他们来。你爹娘呢?”
“一早会友去了,估摸着这会儿快回来了。”叶初棠微笑答道。
叶芳芳扬眉打量叶初棠两眼,“大姐比起前两年,可见老了。”
卢氏噗嗤笑一声,拍了叶芳芳的手背一下,骂她乱说话。
“你大姐才二十岁,哪能见老。”
“二十岁都该是三四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就不能见老?”叶芳芳不解反问卢氏。
卢氏无奈摇头,对叶初棠道:“你四妹一向不会说话,她年小,你当大姐的就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关系,我自小就让她,早让习惯了。说到底是四妹比我有福气,毋需操劳应酬家内外的事儿,不像我,像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早学会懂事说话了,对上对下都要八面玲珑才行。”
叶初棠端庄一笑,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来,好奇地问卢氏。
“不过,如我这般的年纪在四妹眼里都见老了,不知三婶这般的在她眼里会是什么样?”
卢氏脸色微变,在心里暗骂叶初棠伶牙俐齿的能耐又见长了。她暗暗使眼色瞥一眼自己的大女儿叶芳芳,怪她话没说到点子上,害她们娘俩都被对方将了一军。
叶芳芳吃瘪地咬牙,两年不见,她以为这一次再见能先给大堂姐一个下马威。万万没想到,她还居然是被她压在下头,她不服!
“对了,有一喜事你还不知道吧?芳儿订亲了。”卢氏吃了一口茶后,高兴地对叶初棠道。
叶政这时候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看得出他非常满意叶芳芳的亲事。
叶初棠料得到卢氏接下来会说什么,懒得接茬问。她拿了一块点心送到嘴里吃,只点头道恭喜。
卢氏见叶初棠不问对方是谁,干脆就自己说起来:“订亲的对象是光禄寺少卿的嫡次子,模样秀朗,才高八斗,人人都说那孩子一表人才,比其他爹来更胜一筹呢。”
光禄寺少卿正是叶政的顶头上级,怪不得他会这么满意这门亲事。
“已经定好了日子了,明年就成亲。本来亲家着急,想今年就把芳儿娶进门,可我们舍不得芳儿,想多留她一年,好说歹说这才定了明年。”
叶初棠喝了一口樱桃茶,没感情地叹道:“不错。”
这樱桃茶的味道一如既往得不错。
卢氏笑容灿烂,“我也觉得这亲事确实不错。”
“真羡慕大姐,可以一直呆在父母身边。哪像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好舍不得。”叶芳芳挽着卢氏的胳膊,表情戚戚,好似下一刻就要卢氏生离死别一样。
“哎呦,真可怜!你要是这么喜欢呆在父母身边,可以不嫁啊,若拉不下面子,堂姐可以帮你把亲事回绝了。”叶初棠道。
“胡闹!”叶政突然拍桌,问责的眼神立刻落在叶初棠身上,“叶家出了你这么一个赖在家不嫁的女儿还不够丢人,你还想带坏你四妹?”
叶初棠没感情地应承,继续敷衍道:“三叔说的是,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可知你大龄不嫁的名声早在京盛传了,你婶娘出门应酬的时候,最多被问及的就是你的事。”叶政像看罪人一样看着叶初棠。
“我结交的那些姊妹也是,都好奇问大姐呢,为何年纪一把了死赖在家中不嫁,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还是和别的男人有什么……”叶芳芳见缝插针附和,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故意小声,显得她好像不是很情愿讲这些。
叶初棠嗤笑了一声,只顾着喝茶,不应这些话。
她不是没话反驳,她是非常清楚费了口舌也没用。她父母如今不在这,若她言语凌厉地反驳,必然会让叶政发狂。不管她讲得多有道理,叶政最后都会拿长辈的身份压她。
“你这什么态度?趁着现在年纪还不算太大,赶紧找个合适的嫁了,哪怕对方娶过妻有过儿子,也不该挑拣嫌弃了,毕竟年龄摆在这。”叶政气呼呼道。
“三叔何必如此操心,侄女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
叶政狠狠地拍桌,对叶初棠吼道:“我是你长辈怎么就不能管了?少拿你爹娘压我!他们什么样,你心里比我清楚!”
“三叔这话何意,我爹娘什么样了?”叶初棠之前一直话语柔软,如今突然凌厉起来,眼神都跟利刃一般。
叶政怔了下,他自然不好直说自己大哥大嫂的不好。更不要说如今他被皇帝加封为镇国公了,尽管只是个空头国公,没什么实权,也没府邸封地。但名头毕竟摆在这,听起来好听,跟不懂的人去说也很能唬人。
叶政舒了口气,缓和语调跟叶初棠道:“我们今日来,目的有二:一则看看你们在京有什么需要;二则也是想好心劝你,给你爹娘省点心,顾及一下我们叶家在外的名声,别总这么赖在家中不肯嫁人!”
“好的,我知道了。”叶初棠应承。
叶政瞪一眼叶初棠,又是这句,明显又在敷衍他。这丫头简直就是一团棉花,凭你们怎么使劲儿出拳都打不疼她,只有说到她父母的时候,她才会显出点脾气来。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会让你三婶帮你物色了人选。”叶政没指望能说服叶初棠,毕竟她熬到二十了都不肯嫁,不会那么轻易改主意。
他说这话只为表个态度,表明他真的在操心叶初棠的婚事,不仅仅只是在单纯责怪她、说风凉话。
“好啊。”叶初棠干脆答应了。
叶政和卢氏都很惊讶,俩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叶初棠,怀疑他们幻听了。
“既然是三叔三婶有心安排,我岂能辜负好意。
过两日是浴佛节,听闻崔太妃邀请了许多夫人在法华寺的问佛园内同聚,不知三婶可在受邀之列,可能带我同去?这天热闹,三婶就为我多引荐几个人,我正好可以趁机看一看有哪些男郎比较适合我。”
叶芳芳惊讶:“大姐未免太狂了,以为这还是在三四年前扬州呢,大姐正当嫁龄,有诸多权贵子弟供大姐挑选?这里是京城,权贵远比扬州那些厉害得多,眼界也更高,更不要说大姐如今大龄了,已然是贵族夫人们口中的笑话了。那些条件好的权贵公子肯定都有更好的人选了,怎可能尽随大姐挑选呢?”
“你怎知我看的是权贵公子?三叔不是说了么,有过妻儿的鳏夫也可以考虑。我琢磨着这样的人也不错,有点年纪了,成过家后早就立业了,嫁过去直接诰命加身。而且我听说年纪大点男人,还知道疼人呢。”叶初棠解释道。
叶芳芳吃惊地瞪圆眼,她没想到叶初棠会变化这么大。看来她果然是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受过了太多嘲笑,所以决定退而求其次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她风头正盛的时候,拒绝了多少令人羡慕的权贵公子。
“这——那日人太多了,不合适吧。”
卢氏的确在受邀之列,刚好得幸受到了王家长房的邀请,可她并不想在哪一日带叶初棠去。她怕别人因叶初棠大龄未嫁,也拿异样的眼光看她、嘲笑她。
“三婶若有为难就算了。”叶初棠轻轻一笑,打量叶政和卢氏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嘲讽,似乎在笑话叶政夫妻只会耍嘴皮子说大话。
叶政哪里受得了被小辈用这样的目光看,当即呵斥卢氏,那日必须带着叶初棠去,尽好做婶娘的责任。
卢氏只得吃瘪地应承,悻悻地跟着叶政回去了。
天大黑了,叶初棠用过晚饭后,就提着灯笼巡视宅院,以步数测量宅院的大小。
这宅子是叶初棠在五年前购置,共有二十五间屋舍,比起京城其它贵族们的宅院并不算大,但胜在景致好。
当初这宅子买完之后,里面的修建她并未操心,都是她所认识的鲁班传人公孙剑一手操办。这公孙剑果然不负他祖师爷之名,在这小小的宅院内盛治山池,精巧布局,工事用到极致。处处景致犹如自然,深溪洞壑,逦逶接连,将房舍与山水巧妙地融合成一幅美景。
熙春看出叶初棠在打这宅子的主意,惊讶问:“娘子莫非是想把这宅子买了,来买铺子?”
“舍不得,这宅子若卖了,必然不会再有第二间这样合我心意的宅院了。”
“这是自然,公输公子的手艺最是一绝。他若是知道叶娘子把他费心报恩所修建的宅子给卖了,肯定会生气。”熙春也舍不得这宅子,很怕女郎真把宅子给卖了。
“嘘嘘嘘——”
叶初棠和熙春都听到东边的墙头有怪声,扭头一看,有个小脑袋冒了出来。
挑灯细看,竟是方翎,小脸脏兮兮的,好像是在哪儿跌倒了才弄脏了。
方翎艰难爬上了墙头后,对叶初棠道:“棠棠姐,我被我娘关紧闭了,她不准我再来见你。表兄派了两个先生来教我,比我家的大黄狗还凶。我以后可能少有机会来看你了,提前跟你说一声,你不许忘了我,等着我!等我大点了,我就能把他们都对付了,就能天天来看棠棠姐——”
方翎话未说完,墙那头就传来说话声。有人喊着“世子在这”、“快给他抱下来”等话。
伴随着一句惊呼,方翎喊了一声“棠棠姐等我”,就在墙头上消失了。侍卫跳高,一把将方翎抱了下去。随后他们就隔墙跟叶初棠赔了罪,带着小世子匆匆撤退了。
熙春不禁有几分心疼方翎,“小世子的执着令人动容呀。”
“我六岁时,母亲怕我长虫牙,禁我吃甜。为了每天能吃到两块蜜枣糕,我日日早起翻窗去厨房偷点心,亦是执着得令人动容。”
叶初棠爱睡懒觉,小时候更甚。府里厨娘都是在天没亮的时候做早饭。她能在那时候能坚持早起去偷吃,可以说非常勤奋有意志力了。
熙春佩服地称赞:“女郎的牙至今能如此洁白完好,实属不易。”
“小心我揍你!”
叶初棠抬手吓唬熙春一下,熙春笑着忙躲开。
……
太极殿内,
白玉香炉内冒着一缕袅袅的白烟。
安神香和龙涎香的味道在屋内淡淡弥漫着。
萧晏身着鹤纹绛绫袍,姿容清隽,随性地坐在桌案边,一手托着头,一手快速批复桌上的奏折。
“陛下,夜深了,晚膳还未用呢。”秦路心疼道。
“你说她会给寡人做哪一道菜?”萧晏未抬眼,忽然发问。
秦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帝陛下竟在这等疲累的时候,还惦念着叶娘子给他做菜的事。其实叶初棠那边的动静,秦路一直有让侍卫回禀他。这两日陛下忙,他都要先滤一遍情况,斟酌轻重程度再去回禀。
秦路当然知道叶初棠至今还没开始为皇帝陛下学做道菜,但他不能在这时候说出真相,让此刻已经疲累到极致的陛下在心情不爽。
“既然叶娘子都承诺过了,说会做一道色香味俱全、没有缺点的菜,奴猜测这菜的口味必然差不了。奴相信叶娘子到时一定会给陛下一个惊喜。”或者惊吓。
萧晏执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勾起唇角,“能吃就行。”
秦路:“……”好卑微!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会是他们皇帝陛下说出来的话。
……
两日后,浴佛节。
叶初棠选了件素净的蓝裙,只戴了银、玉首饰。
叶放和苗氏在听说叶初棠居然答应了老三的要求,去挑人相看,都十分震惊。
“直说,你又起了什么鬼心思?”苗氏太了解女儿了,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改主意。再说她要真改了主意,那有现成的皇后可做,何至于去那种集会上找什么歪瓜裂枣。
“只是想请三婶为我四处引荐。”
苗氏不放心,要跟叶初棠一起去。
“算了吧娘,那些人说话可都是绵里藏针,您这爆脾气肯定受不了,倒不如跟阿爹一块儿多去跟朋友走动,让大家都帮帮忙找玲歌。”
叶初棠请苗氏放心,她这些年什么人都应对过了,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麻烦。
苗氏也确实懒得去跟那些只知道喊着三从四德、巴结男人、笑话女人的妇人们打交道。那些娘们都不知道怎么了,每每聚在一起的时候,都以找对方毛病、嘲笑对方、互相攀比取乐。简直有病!
卢氏在与叶初棠汇合时,还担心叶初棠衣着不得体,会给自丢脸。结果一瞧,叶初棠很晓得浴佛节到寺庙该穿什么得体,反倒是她女儿想穿得花哨,被给她骂了一顿重换了一套。
“一会儿我为你跟各夫人引荐的时候,人家若问你为何大龄不婚,你该怎么答?咱们总得说个统一的理由或借口,别说得不一样闹得笑话了。可不许说你只是看不上那些男儿,不想嫁。”卢氏提醒道。
“大家都觉得我大龄未婚是有病,那就坦白告诉大家我就是有病便好了,肯定都会信。”叶初棠嘴角勾着,对卢氏道,“我四年未来癸水,不孕的。”
卢氏震惊地瞪大眼:“这话可作真?”
叶初棠反问:“有拿这事儿开玩笑的吗?”当然有,是她。
叶芳芳也惊讶不已,以前她以为叶初棠总是风头盖过她,特别嫉妒她。此刻听说她竟真有病,还是不孕,眼神里忍不住流露出同情她的神色。
“那你这怎么找——”
“三叔不是说了么,找有孩子的。三婶也不必觉得有负担,只引荐说一说就是,有合适的自然会来,没有就算了。”叶初棠说得坦然。
卢氏惊得久久难回神。
熙春则听得心惊肉跳,她家女郎这次玩得太大了。以前说不孕,那只是私下里的借口,外人并不知。若这次如此大肆宣扬,不到一日时间,那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了。
“女郎,你可想清楚了?”熙春紧张地抓着叶初棠胳膊,想拦着她。
叶初棠眼神坚定:“如此不管他以后如何算计我,他注定堵不住悠悠众口。”
虽然萧晏允诺了,不再开口逼她,可不保证他那般城府深的人,会在暗地里用别的手段变相逼她。她先绝了后路,那么他之后不管如何算计都没用了。立后一事,只要他一张口跟臣子们去提,大家自会异口同声以她不孕一事作为理由阻拦。
皇帝如何?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女郎您可真是——”熙春想了半天,只找到一个词大概能表达,“惊世骇俗!”
“这说不说不孕,对我本来的日子都没影响。但说了,从长远来说更有保障,何乐而不为呢。”
叶初棠不在意。卢氏和叶芳芳那就更不介意说了。
如此直接严明叶初棠有不孕之症,倒真是比大家各种猜测问询来得要好。
人就是这样,对未知的事情好奇,当你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的时候,反而不会有人再去议论了。
浴佛节时,法华寺都会设斋,备办了各色素食供香客食用,其中以豌豆澄沙糕味道最佳绝。
这点心是由脱皮的豌豆混着柿饼制成,外皮软糯沙甜,馅料的部分微微有嚼头,点心没有额外加糖调味,只借助了柿饼自身自然的甜。第一口可能觉得味道淡了些,越吃越能品到豌豆和柿饼的香甜,不管吃多少都不会腻。
叶初棠就为了多讨两盘豌豆澄沙糕,特意让熙春多捐了许多香火钱给寺庙。
卢氏带着许多怜悯同情的心思,拉着叶初棠为她跟各夫人们引荐。
这京城的贵妇们一向是以崔老太妃马首是瞻,如今长宁大长公主回京了,这领头者可能还会多一位长宁大长公主。
崔老太妃正是东海王的母亲,才五十多岁的年纪,人很精神,慈祥爱笑。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叶初棠的情况后,她特意把叶初棠叫到跟前来,好一番夸赞她。
“当年你正值嫁龄,这不孕一事并不算确准,你却怕耽搁人家好儿郎,把那么多求亲都给拒了。这若是换做一般人,哪里会管这些?先择如意郎君嫁过去就是,面上先风光一遭就行了,结果就会耽搁人家生嫡出子嗣!所以说啊,你这气量非同凡俗,是女儿中的翘楚。这些年大家都非议你,误会你,都不见你吭声过,真是个好孩子啊!”
崔老太妃如此一说,谁敢不附和?而且她所言句句有理的,大家纷纷应承。
叶初棠早做好了被一群妇人指指点点的准备,没想到被崔老太妃给力挽狂澜了。
崔老太妃居然能凭她不孕一事把她夸一通,最终还能得出了她是‘女儿中的翘楚’,‘真是个好孩子’的结论,这可太厉害了。
真不愧是能生出东海王那种妖孽儿子的母亲,绝,太绝了!
化险为夷后,叶初棠突然成了众贵妇们纷纷赞叹的对象,之后她就混得就更顺遂了。居然真有几位老夫人跟卢氏介绍起自家儿子或亲戚的情况,有意和叶初棠结亲。当然这些男人,全都是成过婚有过子嗣的。
熙春替自家女郎觉得委屈,明明凭她家女郎的能耐可以找更好的。
叶初棠不以为意地笑一声,点了一下熙春的脑门,“你还真当真了!”
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她又不会真的嫁。
“如今有崔老太妃的赞言,咱们府以后应该不愁有礼收了。”熙春祈祷贵重礼物多点,这样女郎就可以快些攒够钱买铺子里了。
“用不着收礼了,铺子有着落了。”
叶初棠的话令熙春满心疑惑,因为在场人多,她也不好多问。
寺院设五色香汤浴佛的时候最热闹 ,众善男信女们尽数来围观,寺内外全都挤满了人。
洗佛像的五色香汤很有讲究,分别是青色水都梁香、赤色水郁金香、白色水邱隆香、黄色水附子香和黑色水安息香。①
浴佛入五色汤之时,僧人们还会诵经、跳欠。往年的时候,皇帝会亲临至城门门楼之上,临观撒花。不过自先帝旧疾缠身,卧病在榻之后,至今已经有九年没有皇帝亲临城门了。今年新帝登基本是可以,但不知是何缘故,也没有来。
叶初棠凑完热闹之后,就想快点回家。卢氏不肯让叶初棠走,非要她细细说说今日那几位有意结亲的人家。
“你知不知道,大司马的夫人对你也有意,她长子丧妻刚好一年!”一提到大司马,卢氏两眼都放光。
叶芳芳在旁看着,眼睛发酸,手揪着帕子嫉妒极了。为何她大姐就算找成过婚的男人,都能压她一头?
“不劳三婶娘费心了,找个老男人当丈夫,又要当继母,除了白白吃苦受罪外,好像得不到什么便宜。”叶初棠请卢氏回去。
卢氏气急了,一把攥住叶初棠的手,“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都为你费心操劳了,你竟想改主意?”
“三婶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们大房二百金呢?三叔可知道了?”
叶初棠一句反问令卢氏立刻松了手。
“三叔三婶心里有什么算计,我就不明说了,今日之事就此了了,我向三婶道谢。欠钱的秘密我会继续保守,但钱记得可一定要还。”
叶初棠对卢氏笑了一下,便在熙春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卢氏气得直咬牙。
回房后,叶初棠就将豌豆澄沙糕在桌上摆好,换了一身白裙子,弄散了头发,看起来的就是居家随性的模样。
“女郎在等人?”熙春惊讶问。
叶初棠立刻用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熙春不要乱说话。
熙春心有疑惑地噤声,默默陪着叶初棠。
至夜深了,叶初棠连打了三个哈欠。
看来今天人是不能来了。
“那就先睡吧!”
叶初棠坐到床边,脱了鞋履,忽然发现熙春没应承自己的话。她猛地抬头一瞧,果然见萧晏负手站在她屋中。一旁的熙春缩着脖子噤声,眼神委屈地看着叶初棠。
“你先下去。”叶初棠打发走熙春后,就要穿回鞋子。
萧晏忽然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子,握住了叶初棠的脚,要亲自给她穿鞋。
叶初棠大惊,吓得直接光脚踩在了地上,“陛下这是作甚?”
萧晏忽然抬首,眼如冰刀一般割向她。
“陛下?”叶初棠拉起萧晏,让皇帝蹲在自己跟前,实在是让她压力很大。
萧晏敛眸,倏地扯起一边嘴角。等他转眸再看叶初棠时,目色已然归于平静。
“想寡人没有?”萧晏一开口,嗓音很哑。
叶初棠发觉他眼圈有淡淡的乌青,“熬夜了?”
没听到叶初棠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萧晏垂眸掩盖掉自己眼底的冷色,“嗯。”
“今日去法华寺,发现这点心好吃,陛下尝尝?”叶初棠送一颗豌豆澄沙糕给萧晏。
萧晏一动不动,只凝眸看着叶初棠。
她到底有没有心?
自得知叶初棠居然趁着浴佛节,将不孕之事公布于众后,萧晏整颗心都像被揉烂了一样。再多一点时间,他本就可以成事。偏偏她在这时候闹得满城风雨,绝了他即将铺好的路。
“阿晏是不是知道了?现在满城都在传我的事。”叶初棠低下头去,“来京之前,我料到我的情况会惹非议。我以为父亲有爵位在身,能震慑那些宵小,至少他们不会当面议论。岂料情况居然那么难,那些权贵们根本没瞧得上我们。若不说清楚原因的话,面对各种揣测怀疑质问,只会更伤人,甚至让三叔一家都受了连累。”
“是寡人疏忽了。”萧晏抚摸着叶初棠的脸,似在心疼她,“那日封你父亲为国公,却未赐府邸封地,令那些人轻瞧了你们。”
萧晏当即下令,让秦路拟旨,将京城现下空置的最好的府邸赐为镇国公府。
叶初棠目的达成了,高兴地代父向萧晏行礼谢恩。
萧晏眼底冷色依旧,他俯首轻轻亲了一下叶初棠的额头,才跟她告辞。
熙春恍然明白了什么,竖起大拇指直叹叶初棠高明。
34.二更合一 蝉
次日, 恩封的圣旨正式下达。指定了城东一处院子,距离皇城极近。
京城的地价向来是以皇城为中心,由内向外排高低, 距离皇城越近的府邸价格越贵。除了有挨近皇城沾天子贵气之类的风水说法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离皇城近便于上下朝。当然在最靠近皇城区域大多都是御赐府邸, 有钱也买不到, 所以这一区域的府邸更加是彰显身份的存在。
叶家来京后之所以被人轻瞧, 除了叶家长房个个是奇葩, 被大家视为异类外,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被封了国公却没御赐府邸。
在拿到御赐镇国公府邸的钥匙后,叶初棠立刻命熙春等人去府邸里先收拾两处院子出来。
照道理这府邸赐下之后,朝廷会派相应负责工事的官员,按照府邸新主人的身份和需求, 对原有的旧府邸进行修葺改建, 工期一般在一年到四年不等。
叶初棠等不了那么久, 她一天的时间都不想耽搁。幸而这处旧府邸原本只荒了一年, 除了灰尘大点,院里长满了荒草外, 没有什么特别破烂的地方。
整座府邸非常大,比叶初棠现在住的宅子大了六倍不止,只是清扫重新布置的话, 都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所以只能先拾出一角搬进去住, 其它地方等以后再慢慢布置。
叶初棠这么急搬家的目的,就是为了把现在所居住的府邸空出来。
在街上寻找了数家铺子未果后,叶初棠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主意,把这座府邸改成食肆。
她如今居住的这府邸虽然不靠近皇城,但毗邻繁华的街市, 在京也算是地角好的地方,只要不去皇城,前往其它地方都很便捷。宅子里景致全出自于鲁班传人之手,内外精致,处处巧妙,不管要求多高的人来这宅子,都只有啧啧称叹的反而。所以这宅子只要稍加改造,就可成为一座非常有意境的食肆。共计二十五间屋舍,每一间窗外的景色都不同,刚好可以根据这些景色给雅间起名字,定不同的价位,这也好迎合了京城权贵们喜好特殊的癖好。
至于前院,稍加扩建改造,就可以作为食肆迎客的大堂。大堂内必须要热闹,多招一些文人雅士来,有了这些人聚人气,生意才会越来越好。不然整个食肆冷冷清清,对于权贵来说跟在家吃饭一样了,那就没趣了。
要闹中取静,静中还得有特别,必须要有让权贵们向外人彰显他们身份特殊的机会,他们才会更愿意来。
“这大堂想聚人气,需得有名家大儒、风流才子开个好头才行。”
想要经营出大名气,还得靠朋友捧场。
叶初棠刚好认识几位在京的名流豪杰,交情不算特别深厚。她如果跟这些人借钱,可能会失去他们,但如果是邀请他们赏脸来这吃饭,在墙上题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若是能请来东蝉居士写两个字,女郎的食肆肯定会一鸣惊人!”熙春没想到在开食肆那么复杂比登天还难的事,被她家女郎几天就搞定了,不禁便有了更狂傲的畅想。
东蝉居士是大晋第一满腹经纶、德高望重、学贯古今的智慧大儒,为天下读书人和名仕们最为瞻仰的大成圣师。
“这容易啊!”叶初棠乐道。
熙春惊喜不已:“真的吗?那婢子去拿笔墨给女郎写帖子!”
“拿笔墨没用,咱们得睡觉,睡着了梦里就什么都有了。”
熙春:“……”
“我若是有请得起东蝉居士的能耐,哪儿还用折腾拿自己的宅子做食肆,随便盖一间草庐请他老人家题字,都会宾客满座了。”
……
夜深,东山蝉舍外,凉风徐徐。
竹木门外,一盏白灯笼亮着微弱的光,随风摇曳。
皇帝陛下已经在门外静等四个时辰了。
秦路支撑灯笼的手都僵得微微颤抖。
秦路越等越窝了一肚子火。谁能想到这东蝉居士如此胆大包天,居然让陛下等至夜深都不现身!
陛下在白日拜访之时,东蝉居士只派书童来应付,说他在忙,不便面圣。
足足四个时辰了,就是睡觉也该睡醒了吧。秦路好奇他到底忙什么,需要这么久,就悄悄命侍卫去暗中探查了一番,发现那东蝉居士居然正悠哉地在喝羊汤。
秦路耐不住脾气了,骂那东蝉居士不知好歹,对皇帝陛下犯了大不敬之罪,该问斩处置。
“陛下何不命奴带人干脆把他抓出来?”
萧晏负手矗立如故,未吭声。
秦路见状,晓得皇帝陛下这是对东蝉居士开了特例。他知道东蝉居士被世间人奉为圣贤,陛下想礼贤下士。可这圣贤如此狂傲,目无君王,如何称得上是真圣贤?圣贤所学的书中难道没有写忠君敬主之言吗?再有才华之人都不该这样轻视怠慢君主,真该死!
“陛下,这夜都深了。您昨日便熬夜没好好用饭,今日又在此受凉站了大半天,身体会熬不住的。”秦路边说边心疼地落了泪。
萧晏横他一眼,秦路立刻闭嘴,只默默哽噎。
一个时辰后,萧晏对蝉舍拱手行一礼。
“改日再来拜会先生。”
这才离开。
秦路赶紧在备了碳炉放在车辇上,给皇帝陛下暖身。这站了五个时辰一动不动的情况,他可太了解了,身子会僵硬发凉,回不了血似得,腿都能木了。
秦路一边给萧晏按腿,一边观察萧晏的脸色。没人会喜欢被拒之门外,更不要说皇帝陛下了。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肯定坏透了,秦路就琢磨着有什么好办法能让皇帝陛下瞬间开心。
“陛下,要不去叶娘子那?”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心情坏的陛下瞬间开心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叶娘子了。
萧晏本是面色冷峻,并无特别的表情。闻得秦路此言后,突然拧眉,神色十分不愉。
秦路心里咯噔一下,皇帝陛下和叶娘子又闹别扭了?他怎么没意识到?上次陛下从叶娘子那里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宠溺地亲了一下叶娘子的额头才告别……
君心难测啊,看来他还得在修炼几年。
一路死气沉沉的安静。
车辇进了皇城之后,萧晏才开口:“她近来如何?”
“忙着开如意食肆呢,陛下刚赐府邸,叶娘子就喜欢得不行,早早搬进去住了。”秦路决定为叶初棠说点好话。
“如意食肆?”萧晏凝眸看向秦路。
秦路:“搬家之后,叶娘子就把原来住的府邸改成了食肆,这几日正在改建呢,听说是十八那日开张。”
萧晏突然轻笑,“好得很!”
“十八那日陛下要不要去?奴记着点。”秦路主动问。
“以后她的事不必再跟寡人回禀了,人都撤回来。”
下车前,萧晏敛目,从袖中拿出了叶初棠之前赠给他的护身符,随后丢在了地上。
秦路大惊,想捡又不敢捡。
见皇帝陛下匆匆走了,他忙低声吩咐随行的宫人守好了这地方,千万不能让别人捡了这护身符。
“若是刮风下雨了,也要护好了。若陛下来捡,你们就提前撤。”
他可是操碎了心哟!
至辰时,天本应该大亮,却好像还在夜里似得。天上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要盖到人的头顶。
昨夜就风大天凉,果然要下雨了。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大雨狂作。
萧晏坐在桌案前,本手撑着额头,刚眯过去。忽听雨声,他猛然惊醒。
秦路立刻端来燕窝粥,低声询问萧晏是否用早膳——
萧晏突然起身,冲出了殿外。
秦路一脸了然的神色,稳稳地放回燕窝粥,然后才装作一脸急色,跟着萧晏跑了出去。
雨很大,立刻就把人浑身浇透了。
萧晏跑回他下车辇的地方,四处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他之前丢掉得的护身符。他立刻将护身符塞进自己怀里护好。
秦路急忙打算,为萧晏遮雨。等回到了大殿,见萧晏从绛紫绢缎的符袋里掏出了护身符,只稍微有一点打湿了。
秦路忙感慨道:“得幸这绢缎织得密实,有几分防雨。”
萧晏冷冷瞥一眼秦路。
秦路忙垂下脑袋瓜儿。
晚间的时候,秦路突然得了赏赐,陛下还把太极殿北阁角的一处地方赏给了他。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他作为一名内侍,居然能在皇帝陛下处置公务的大殿内拥有自己的一角。在偶尔不需要伺候陛下的时候,小憩所用。太感动了,全拜叶娘子护身符的功劳。
因为不需要额外花昂贵的价钱置办铺子,叶初棠的钱就非常够用了,她几乎请尽了全京城的木匠,日夜工事不停,赶在七日就将食肆的前堂改造好了。余下的修葺布置就简单多了。
现在发愁的是,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拿到京城官府的经营食肆的准许。在京城不比在乡野小地,这开店做生意都要上报府衙,备案之后,交了税金,经由官府正式允许之后方可经营。
叶初棠已经派人去了两次府衙,准许一直都没办下来。原因是她把民宅擅改食肆经营,要上报到上级那边,仔细考察是否合适之后才能有批复。
叶初棠又拖了几位在京的朋友帮忙问候催促,结果竟然都是没结果。
“不瞒你说,这事儿由令丞卡着呢,他不松口,下面人没人敢同意。”
徐妙玉是叶初棠曾经在扬州的好姐妹,两年前嫁到了京城来。徐妙玉的丈夫就在府衙内做法曹,帮叶初棠打听过好几次情况了。
“因何理由卡着?”
徐妙玉摇头,揣测道:“或许可能在怀疑你们国公府居然经商?”
“不可能是这点。”
这如意食肆叶初棠是以熙春的名义开店,如此就规避了‘士不经商’这一点。其实京城内有不少权贵名下都有产业经营,用的都是跟她一样的办法。
“熙春虽在我身边伺候,但并非是奴籍,一直都是良籍。即便他想抓这点卡我,也抓不着错来。至于民宅改食肆,我都拿了这一整条街邻居的认可书,还有什么不可以?”
“那你就别多想了,人家就是故意卡你!要么钱,要么权,才能解决。”徐妙玉告诉叶初棠,“你朋友多,找能压得住府衙令丞之人,让他松口。”
这京城府衙的令丞可不比别处,比州刺史地位还高,怎么压?除非找皇帝和东海王。
“长宁大长公主也可以啊!”徐妙玉拍了一下叶初棠的手背,叹她居然忘了自家姐妹。
“她不行。”叶初棠知道自己若是去求她的话,她肯定答应帮忙。
“为何不行?还跟她置气呢?怪她没在你刚进京的时候向你问候赠礼?你也是,拿儿子的事儿吓唬她干什么?”徐妙玉叹道。
“你当我不懂她的心思?”叶初棠就是太懂了,才不能求她,“我见她在京有几分小心翼翼,估计是有事儿,上次浴佛节她都没去。”
徐妙玉愣了下,仔细回想后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诶。近些日子,她怎么突然消停了?前些日子刚进京的时候,她还大肆张罗办了一个赏花宴呢。”
“皇家的事,谁说得准。”长宁大长公主那心机,不在她之下。她都小心谨慎了,叶初棠更不可能掺和明白。但她不会在人家麻烦的时候,再去求人给人再添麻烦。
“哎呦,我的小可人儿,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徐妙玉稀罕的抱住叶初棠,捏了她脸蛋一下,“你说你怎么就是个女儿身呢,若是个男儿,我何必嫁给那个蠢货,早嫁给你了。”
“去!我若是男儿,用得着你嫁?早有一百房小妾了。”
“不要脸!”徐妙玉呸了叶初棠一下。
“你这食肆若能开张,必会名声大噪。”徐妙玉忧愁叹气,拍桌便做决定道,“行吧,我豁出去了,我出我所有的嫁妆给你,你就尽管使劲儿往令丞头上砸钱!”
“可算了吧,你那点嫁妆能顶什么用。还是等你的好大姐我赚了钱后,再给你添点,到时候你再给我砸。”叶初棠开玩笑道。
徐妙玉哈哈笑起来,叹叶初棠是天下第一能算计。
分别时,徐妙玉向叶初棠保证,她回去后会让丈夫再次刺探军情,确认那令丞老贼到底是喜财还是好色。她们再想办法投其所好,令其松口。
怕就怕对方不是求财也不是好色,是受了什么人的命令,故意拦着他成事。
叶初棠还是笑着向徐妙玉道谢:“多谢了。”
午饭时,叶初棠吃了李山花做的鲜炸杂鱼,直叹味美。
过油炸的东西本就容易好吃,这经李山花之手的炸物就更妙了。鱼外层裹的面糊不知是怎么调制的,酥脆异常,放置久一些,也不会不脆。脆皮里包裹的鱼肉鲜味十足,不同于地肉质略有不同,有的紧实,有的松软,还有的软嫩,一盘炸杂鱼,叫你吃遍了鱼鲜,却品不到一丝腥气。
冬兰大概是跟李山花同住的缘故,深受其影响,也做了一道菜来孝敬叶初棠。
椒麻白水鸡,看着一般,吃着也一般。糊弄普通人可以,到叶初棠这里就是一道烂菜。
要说这子和父区别就是大呢,连派出来的细作,都有天差地别。有这么一个蠢儿子,东海王一定很上火吧?
远在豫州的王湛,用帕子掩嘴,突然打了个喷嚏。
在场一众王氏族人尽数把头低得更深,不敢看堂中央两名刚死的王氏族人,更加不敢看王湛。
“大王息怒!让此二人畏罪自尽,实属便宜了他们。背我族类者,当抽筋挖骨,以儆效尤!”
死气沉沉的气氛被打破之后,众人纷纷应和这话,表达气愤。
“王肆一事,果然是有人在暗中操弄”
“到底是谁,敢算计我们王家人?”
“不管是谁,定要他后悔!”
……
王湛神色淡淡地听着众人议论,不作任何表态,自有王家其他长老训诫族人今后该谨记和注意什么。后又听了几户人家上报联姻的对象,王湛一直没做表态,直到听宛陵王长史家打算将幺女配给当地的一个穷书生。
王湛眼中微微含笑,扫了那王长史一眼。
王长史立刻吓得满头大汗。
“可是那书生模样俊朗,被你女儿相中了?”
“没、没——”王长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在王湛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得老实承认,“是如此,小女与那书生两情相悦,既有此良缘我便想着促成了也好。”
王湛轻笑,“什么良缘,你不图他,他图你罢了。”
其余人纷纷附和,叹马王长史糊涂。
王长史摸了摸头上的汗,连忙道:“我回去后,立刻令小女断了与那厮的来往。”
“我这有一举荐,晋安刺史亡妻三年了,与你女儿正合适。”另有一位王氏长老说道。
王长史愣了一下,“那晋安刺史都已经年近五十……”
王湛突然放下了茶碗,声音略重。
王长史连忙改口道:“这、这必是一段好姻缘。”
安城郡守王彻,论资排辈,只能站在较远的后头,瞧见这一幕时,不禁叹气,想起叶初棠的话来。他眼前这些,怕都是菜园子里长了虫的老菜了,若真能轻松拔出去该多好。
一炷香后,王湛遣散众族人之后,问福安:“那妓子逃到哪儿了?”
“往京城方向逃了。大王,这该不会是叶娘子的算计吧?”毕竟她之前就造谣,算计过东海世子的名声。
“她是个明白人,不会做这等多余的事惹恼我。”王湛摆弄着手里这盏御赐的白玉茶碗,浅笑起来,“倘若是这个人的算计,那便有趣了。”
……
叶初棠从没有山穷水尽没有路的时候。
她招数多着呢。
在不求皇帝、东海王和长宁大长公主的情况下,她还有路。
叶初棠找出了李麟走之前留给她的帖子,在帖子上写明了自己的需求,令人送到李司马府。她只需要李麟帮她卖个人情,若那令丞真需要砸钱才能答应,钱尽管从她这里出。
次日一早,李麟就打发人来回复叶初棠,让她放心,这事儿他一定会帮她办好。
晌午的时候,李麟就亲自登门了,将□□交给了叶初棠。既然能交税了,就说明官府同意她开这间食肆了。
叶初棠高兴不已,“我这几日在京办事真是处处不顺,多亏你帮忙了。”
“这食肆真气派,开张的时候,我一定叫我的兄弟们来捧场。”
“那更要多谢李司马了。”叶初棠笑道。
李麟从叶初棠这里得了两坛好酒,高高兴兴离开。事后,李麟就请秦路喝了这酒。
皇帝陛下这两日安静得很,不是批奏折,就是去女巫那里静思,需要秦路的地方不多,秦路便多了些休息的时间。
秦路得知这酒自叶初棠那里来,不得不再提点一番李麟,叫他没事儿别跟人走得太近,瞎凑热闹。
“诶,我发现我每次想找叶娘子的时候,你都拦着我。之前我还觉得是巧合,现在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故意针对,为什么呀?”
秦路讪笑,不说。
李麟一把抢走他的酒,“你不说就不给你喝了。”
“欸,你这人,不讲究。”秦路看看左右,小声对李麟道,“你知道陛下在宣城的时候,为何让你砍桃林么?”
“为何?”
“因为那片桃林让陛下有了不好的回忆,陛下心悦的女子,在那片桃林里哭了又哭。”
李麟睁大眼:“陛下就因为人家在桃林哭了,就让我砍桃林?那是桃林错吗,是桃林让她哭的吗?”
“当然不是。”
“那陛下——”
秦路“啧”了一声,拿奇怪的眼神瞪一眼李麟,“你这人,陛下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这是能按常理来解释的么?”
李麟恍然大悟,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你说得对!刚才是我一时糊涂,居然用常理来推敲。”
随即,李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打了个大激灵。
“那女子不会就是——”
秦路点点头,低声对李麟道:“你终于悟了。”
……
叶初棠的二叔二婶终于抵达了京城,因为他们带着县伯府在宣城的各种家当,也把所有的家仆也都带了过来,所以队伍行进速度就慢了些。比叶初棠抵达京城的日子迟了八天。
宋青之也同他们随行,顺便诊治了失忆的秋月,给她尝试了他研究的新药。
经过这些日子的照料,秋月已经有了一点关于过去的记忆。
“过去的什么记忆?可想起家住哪里,父母是谁了?”叶初棠关切地问。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宋青之笑一声,示意秋月给叶初棠展示。
秋月就将她所作的画拿给叶初棠。
叶初棠渐渐睁大眼睛,仔细欣赏一番画上面所绘的大虫子。
“蝉?”
“嗯。”秋月点点头,紧张地叶初棠解释,“不是普通的蝉,这蝉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我能感觉到。”
叶初棠拍拍她脑袋,“咱们不急,等夏天的时候,我叫人多抓几只蝉给你放屋里,你可能更有感觉。什么都记不得了也不打紧,不想嫁人呢,就跟我做姐妹,学点营生能保证自己将来饿不死。想嫁人呢,就认我作大姐,我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秋月感动地点点头,激动地抱住叶初棠,在她怀里蹭了蹭。
宋青之面无表情地饮了一口茶后,对叶初棠道:“夏天的时候,也给我抓点蝉。”
“干嘛?你也有关于蝉的过去要回忆?”叶初棠不解问。
宋青之:“入药。”
35.二更合一 食肆
……
如意食肆开业这日, 热闹得很。
叶初棠邀请的几位名流豪杰都尽数到场了,这些名流们还有邀请了自己的朋友一起来,大家吟诗作赋, 题字绘画,不消半日, 如意食肆专门用于挂画的那面墙上就挂满了众名士之作。
只是在开业这日, 叶初棠并没见到李麟来, 倒是瞧见了李麟邀请了不少他的朋友来。神武将军朱寿竟也被他请来了, 却不去雅间,进门的时候还特意嘱咐跑堂的伙计,不必让老板出来特意招待他,他还有公务在身,吃口饭就走。
朱寿不去雅间, 特意在大堂吃饭, 自然会招惹许多人围观。他点了酱肉、凉拌芝麻菘菜、羊汤、猪皮面和红豆粽, 吃饭的速度跟杀人一样快。
本来今日朱寿是为了卖李麟的面子才来这吃饭, 像例行公事一般。等饭菜入口之后,他方意识到自己今日竟撞大运来对地方了, 饭菜太美味了,完全停不下口,速度只有更快, 没有最快。
酱肉十分入味, 连筋带肉很有嚼头,绝对是下酒好菜。芝麻菘菜既香又解腻爽口。
羊汤更不必说了,他喝过那么多次羊汤,这是最好喝的一次。他就不懂了,同样是熬汤, 怎么就人家煮得羊汤味儿醇厚绝美,香喷喷得像要索人命一般。
猪皮面他吃得很新鲜,他以前从没吃过,吸第一口入口时候觉得很新奇。天哪,猪皮居然这么软糯好吃的吗?他前半生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红豆粽相较于前面那几道菜惊喜没那么多,毕竟就是米和粽子煮出来的,味道上出不了花儿。是的,他吃第一口的时候这样以为的!可当他吃到红豆粽的馅料的时候,要上天了!这馅料怎么会那么香甜蜜糯?回味有桂花香,吃完之后,满口留存的粽叶清香味,让人忍不住想再来一个。
“一会儿要去校场,喝不得酒,得空再来尝尝你家的竹筒酒,听说是你家独一份儿的特酿。”临走的时候,朱寿遗憾地叹了句。他家饭菜都这么好吃,酒绝对不会差了,改日休沐之时,他一定要再来。
伙计笑着应承,在高兴的送走神武将军后,便有很多客人纷纷效仿神武将军,要吃跟一样的饭菜,另外再加一份竹筒酒。
此日之后,如意食肆就多了一个“将军饭”的点菜方式,提这三个字的意思那就是要吃跟神武将军同款饭菜外加竹筒酒。
如意食肆开业第一天就爆场了,在叶初棠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但她绝不会只满足于此。
叶初棠借机斥重金在全城宣扬了一遭,令如意食肆的名气更加水涨船高。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如意食肆,慕名前来凑热闹。
短短三日内,如意食肆的名头直接盖过了全京城第一酒楼声鹊楼。
所谓树大就招风,如意食肆突然声名鹊起,自然会引起对家的注意,京城几大有名的酒楼都不服气,暗中派人来如意食肆探究情况。
有的来了,见如意食肆的环境处处比自家的强,菜品上到山珍海味,下到一份儿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猪皮面,居然都好吃得让人觉得销魂。那除了服气就只有服气了,趁机饱餐一顿,不甘又知足地打着嗝儿走了。
但有的来了,出于嫉妒,便要找茬了。
比如今日就来了一位,到了大堂之后,特意点了一份将军饭。等上菜的伙计一走,他就从猪皮面里捞出一只拇指大的灰老鼠出来。
“啪!”
桌子一拍,引来周围众食客们的注意,然后那就高举着筷子上夹的小灰老鼠,大喊质问店家怎么回事。
此举直接把周围用饭的食客给弄恶心了,有的甚至直接作呕吐了。毕竟能来如意食肆吃饭的人,都是有一些家产,称得上风流雅士之人。他们哪里受得住一只老鼠在面碗里?
叶初棠刚好在店内查账,她今日穿着男装,贴着络腮胡,听说这事儿后,直接就出来了。
坊间早有传闻,如意食肆背靠镇国公府,有此传闻的原因有二:一食肆改自于镇国公叶家的旧宅;二食肆开张那天有许多名流来捧场。
然而,开业这么久了,没见哪一位名流提过这食肆属于镇国公府,更不见食肆内的伙计们提过镇国公府。如今有人闹事了,整个食肆上下仍然不曾有人开口拿镇国公府压人,伙计只是赔笑赔罪,请等那闹事的男子稍等,他们老板马上就来。
须臾后,赶来的老板是一矮个子的络腮胡男子,看起来并不美丽。听说镇国公府那一家虽然个个奇葩,但都美貌,即便镇国公叶放有几分年纪大了,那也是鬑鬑颇有须的中年美男子。
看来,这食肆有很大的可能跟镇国公府没干系。
“不知这位郎君怎么称呼?”叶初棠问。
“在下姓陈,陈大安。”
叶初棠请陈大安稍安勿躁,把筷子上的老鼠放下。
“你们厨子做饭这么恶心,总得给个说法吧?我这碗是看见了,你家的猪皮面那么受欢迎,不可能几煮我这一碗吧?”陈大安质问。
“那是,一大锅呢,水一直开着,一直在下面煮。”叶初棠应承道。
陈大安拍拍手,示意众人听听,“大家都听到没,你们吃过的面里面也有鼠!”
众围观的宾客纷纷闹了意见,要讨说法。
王湛刚回京城,便来了如意食肆用午饭,走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福安在旁叹道:“这麻烦可不好处置,碰到耍赖的根本说不清。大王,咱们要不要帮叶娘子?”
王湛轻笑,语气肯定:“她能处置。”
叶初棠请大家先去厨房,看一看他们煮面的大锅。
众人都跟着去了,果然是一口大锅,里面煮着滚烫的白汤,面一直不停地往里下,等面熟了就用长筷子挑面捞出,再加猪皮等配菜,然后再浇汤。
“如大家所见,汤是白的,面是白的,若掉了一只鼠进去,捞面的时候很显眼容易看到。再者说,这么滚烫的汤,这么小的鼠掉进去,一下就煮熟了。再瞧瞧陈郎君的这只鼠,瞧着还挺生的,这鼠若是切开的话,还会有血流出来。”
“是啊,这么小的鼠进这锅里,立刻就能烫熟了,哪里可能会流血。”众人附和。
陈大安辩解:“谁说一定是煮面的时候掉进去的?怎么知道不是把面盛进去的时候,鼠掉进去的?”
“热锅掉进去早熟了,所以这么生的鼠,肯定是盛面了之后才掉进碗里的。未免有客人口急烫嘴,我们这浇汤都是稍微凉了些后才盛入,不可能立刻烫死一只鼠。是活鼠的话,遇热汤或热面难道不该挣扎逃跑么?伙计只要不眼瞎,肯定会看到的呀。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只小鼠在面碗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所以才安详地躺在碗底,没挣扎逃跑。那么问题来了,这一碗好好的面,为何会有一只死鼠进去?鼠不是活的跑进去的,那是怎么进去的?忽然从天上掉进去的吗?”
叶初棠解说全程带笑,反问的时候,语调轻轻地,随和至极。让人觉得很温柔态度好,很讲道理。
围观的众食客们在叶初棠反问之下,开始自主分析,找寻答案。
“是啊,既然不是活的,死了的鼠,为什么会刚巧在面碗里?”
“那肯定是有人特意放进去,想讹店家。”
“还别说,真有别的酒楼遇到过这种事。”
……
叶初棠没有一句指责,言明说是陈大安蓄意放死鼠陷害如意食肆,是围观的众食客们自己得出了这个答案。食客们当然非常相信自己推论得出的事实,丝毫不质疑,只质疑陈大安。
陈大安慌了,他做好反驳如意食肆的老板和伙计的准备,但他没想到众食客们会跟他对立,纷纷指责他。
“不如报官府来查吧。”叶初棠赌陈大安的身份禁不起查,报官的话他的身份可能就会露馅了。
陈大安果然更慌了,转头就要跑。早有伙计受叶初棠的嘱咐,看着陈大安。趁机立刻拿住了他,送他去见官。
众食客们见陈大安要跑,已然了然怎么回事了,纷纷骂其无德。
“必然是其他人见不得我们如意食肆好,才会这般。”有伙计喊道。
食客们纷纷就想哪一家最有可能,怀疑最多的就是声鹊楼。
事实证明,这陈大安确实跟声鹊楼有干系。陈大安是声鹊楼老板的远房表弟,一家子人都在为声鹊楼跑腿做事,许多年来一直受声鹊楼老板的接济。
当然,陈大安并没有供出声鹊楼,他自己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只供述承认是他看着表哥为生意发愁,他就擅自做主想了损招,去如意食肆找了麻烦。
事情到底怎么样,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熙春等都鸣不平,觉得声鹊楼没受教训。但这事在叶初棠这里,就算了了。
“出了这事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别家干这种事了,这就够了。”
叶初棠没想到,几天后,这事还有后续。Ding ding
陈大安死了,人被吊在自家的房梁上,嘴里塞着一只死鼠。
正常他若是死了,叶初棠可能不会关心案子如何。但陈大安嘴里塞得那只死鼠,仿佛像是昭示着他的死与如意食肆有关。
京城府衙的南宫令丞特意来了一趟如意食肆,质询那日陈大安在如意食肆的面碗里放鼠的情况。整个如意食肆的人员名单都被统计了一遍。南宫令丞还特意只问了一番熙春,问她可是如意食肆真正的老板。
叶初棠直接另择时间,见了南宫令丞。
刚见面,叶初棠就注意到对方头顶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使君有话不妨明说。”
之前如意食肆就被这位令丞卡着不能开业,如今出了命案,他又一直盯着如意食肆。叶初棠很难不认为,这位南宫令丞跟她有宿仇。
南宫迁打量一番叶初棠后,挑眉嚣张道:“也不怎么样啊,我祖母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叶初棠略有所悟,上次在崔老太妃夸夸之下,全京城有不少死了妻子的鳏夫把她视为可议亲的对象,估计这位南宫令丞也在其列。
“是不怎么样,南宫令丞不必烦忧,我对当继母也不感兴趣。”
南宫迁扬眉,“那祖母她老人家可要失望了,她特意嘱咐我,先卡着你的食肆,这样你就会托人求到府上,欠个人情好有来往。”
原来是这个缘故。
叶初棠反问南宫迁:“所以这次命案,令丞也有此意?”
“人命官司岂是儿戏!那陈大安的死法叶娘子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口衔鼠,像是在特意警告什么。”南宫迁说这话时,特意观察叶初棠的脸色。
“有利益争执,才容易出命案。那日的事已然当场澄清,出丑的是陈大安,我什么损失都没有,我何故要他的命?”
“这陈大安如此一死,那就是杀鸡儆猴,今后可没有同行再敢惹你们如意食肆了。”
“是有这好处,前提我真是一名商人,为了逐利开这间食肆,为钱为利想长久经营,或许还会有此野心。但我志不在此,我开食肆是为了寻人。”
叶初棠顺势将郑玲歌的画像交给南宫迁,顺便跟他说了宣城黑蝎子的案子,将她誊抄的名册一并给南宫迁看了。
“令丞若对陈大安的命案感兴趣,想必也会更感兴趣这桩案子,揪出这些细作的功劳,绝不低于带领千军万马打赢一场胜仗。”
南宫迁在认真看过名册之后,笑了起来。
“祖母往日眼光不怎么样,这次倒是不错。”
南宫迁先命属下誊抄名册,并派人去宣城取案卷。
随后他就直白地向叶初棠介绍自己,年纪二十七,妻子身亡三年,有五子一女,二子为嫡出,三子为庶出。若叶初棠此后不孕无子他也能接受。
“承蒙厚爱,在下不配。”看得出南宫迁行事是个直爽性子,叶初棠也不兜圈子,直白地拒绝。
“那太遗憾了。”南宫迁被拒绝后没半点失落的样子,对叶初棠道,“你说这案子我接了,但陈大安的案子你们依旧嫌疑在列。”
“随便查。”清白人不怕被查,叶初棠无所谓。
南宫迁:“再列一个名单,我怀疑有可能是叶娘子的倾慕者或其他重要干系者,因见不得叶娘子委屈,偷偷把人解决了,给叶娘子出气。”
叶初棠挑眉。
熙春也挑了眉:“那可太多了,南宫令丞确定要?”
南宫迁点头表示确定。
“那请南宫令丞略等三日,婢子才能把名单整理清楚。”
南宫迁瞪圆眼:“这么多吗?只列在京人士呢?”
“有些要核实是否在京,也得一天时间。”
叶初棠提醒熙春:“记得把皇帝陛下和东海世子都加上去。”
南宫迁眼睛瞪得更圆,“叶娘子没开玩笑吧?”
“南宫令丞见过有人拿皇帝陛下开玩笑的么?我是看得出南宫令丞是正直为官之人,才如实相告。只要南宫令丞敢查,我们就敢写。”
叶初棠也怀疑陈大安的死,可能是跟她认识的什么人有关,她真心希望南宫迁能查清楚。
“行……行吧,写。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两位就别写了,我记着了。”
南宫迁抖了抖嗓音,然后他沉默片刻,大概是琢磨透了镇国公救驾被恩封的真相,他突然又对叶初棠补了一句。
“我之前跟你提祖母、介绍自己的事儿,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还有我卡着你食肆的时候,是李司马出面帮你求情,该不会就是来自陛下的——”
南宫迁懊恼地拍自己脑门一下,“祖母害我啊!”
“东海王也得算上。”叶初棠道。
熙春刚要应承,南宫迁忙抬手示意,“这我也记住了,不用特意写。”
“算了,还是别写了,我当什么都没听到。等回头叶娘子发现谁最可疑,再把人名递给我就行了。”
南宫迁怕他拿到这份儿名单之后,也会跟陈大安一样,不出三日就被吊死在房梁上,口塞一只老鼠。他若也死得这么可怜这么惨,他祖母见了一定会伤心的。
“南宫令丞若有黑蝎子的线索,可否通知我一声?我之诚挚想必南宫令丞已经有所感受到了。”
食肆被南宫迁卡住开不了业的时候,叶初棠曾调查过南宫迁这个人,年纪轻轻能位居京城府衙的最高长官,确实有些能耐。他在为百姓伸冤破案上面,是一把好手。
“叶娘子下次可以不必这般诚挚,秘密知道得少点,我这官才能做久点,才有可能帮叶娘子找到郑玲歌的下落。”南宫迁叹道。
“南宫令丞的意思我明白。”叶初棠会意了,“今日对南宫令丞的坦言,只你我二人知晓,我不会外传。”
“胡说,明明是三人!”南宫迁指向熙春。
熙春立刻解释:“我不是人。”
“对,她不是人。”叶初棠附和。
南宫迁眯眼,似乎再说:你们主仆怕不是有大病?这就合起火来睁眼说瞎话了。
“她是我心腹,心和腹怎么能算人呢?我们是一体的,出事共担。”
南宫迁勉强接受叶初棠的解释,这才告辞了。
叶初棠沉吟了片刻后,对熙春道:“那两个细作不能留了,下次她们再出门见人,给我抓个正着,丢给南宫令丞处理。”
熙春应承。
“拿李山花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不同于王修珏,王湛是个危险人物,他的属下也同样危险。
次日,李山花就借着出去采买的时候,见了福安,二人立刻被围堵个正着。福安带了人来,他们拼死抵抗,最后伺机逃了。
李山花不幸被擒拿至了府衙,刚巧南宫迁这时候进宫面圣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李山花已经越狱逃了。一名狱卒被李山花扭断脖子弄死了,李山花直接换了狱卒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大牢。
南宫迁震惊不已,当即命人全城通缉李山花。
李山花到王湛跟前复命的时候,老实跪地,连磕数次头赔罪。这是她当细作潜伏最短的一次,她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么早就被发现了。李山花仔仔细细反思自己这几天的作为,始终没想明白,她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惹了怀疑。
王湛轻笑,“怕不是最近,早有怀疑了,只不过暂且留着你。近来出了事,这才不敢留了。”
“出了事?”李山花起初不解,随后醒悟过来,“是陈大安的死?”
“小丫头,聪明归聪明,胆子太小了。死个人罢了,帮她警醒一遭,瞧给她吓得。”王湛接过福安端来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叶娘子确实是个心善心软之人。”李山花在叶初棠的身边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真心羡慕那些能在一开始就留在叶初棠身边伺候她的人,何其幸运,她便没这种好命。
王湛蓦地抬眼,目光锐利射向李山花,“这才几日,就想换主了?”
“奴不敢!”李山花脸贴着地面,虔诚向东海王跪拜,“叶娘子昨日见了南宫迁,事后婢子发现郑玲歌的画像少了一张,应该是给了南宫迁,估计是想让他帮忙寻找郑玲歌。”
“这个郑玲歌对叶娘子来说非常重要。”福安跟王湛道,“若我们能早一步找到郑玲歌,便相当于拿了她的软肋。”
“蠢货。”王湛淡淡道。
福安马上躬身,聆听教诲。
“这郑玲歌若一辈子都找不到,还要等一辈子不成?”王湛心中早有成算,“三日内,我会让她会主动上门求我娶她。”
……
三日后,东海王府前。
叶初棠下了牛车后,就仰头望了一眼王府气派的匾额。
她毫不犹豫,直接打发熙春前去知会门前的守卫,要求拜见东海王。
熙春犹豫不肯,她拉住叶初棠的手,“女郎,为何不去求陛下?女郎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陛下了,当初说好了要给陛下做一道菜,到现在还没兑现承诺呢。凭陛下对女郎的宠爱,女郎只要哄他一句,他定会为女郎赴汤蹈火。”
“求他变数多,不如直接来求东海王,可以立刻把事情解决。”叶初棠瞪熙春一眼,问她去不去。
熙春只得依言去传话。
36.二更合一 血如意,弄死他
须臾后, 府侧门开了,有一老婢前来引路。
叶初棠命熙春跟紧了她,低声嘱咐她道:“这东海王府的气派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着, 咱们如今有幸登门了,你要珍惜机会, 睁大眼好生看看, 多长点见识, 回去跟小姐妹也有话聊了。”
熙春睁圆眼看着叶初棠, 见叶初棠回瞪她一眼,忙点头应承。
老婢笑问叶初棠是走小路还是大路。
“有什么说法?”
“大路宽敞气派,要走远一些,小路崎岖狭窄,但近一些。”
叶初棠:“小路。”
老婢又笑, 领着叶初棠走了夹道, 然后就拐进了一处园子。小路以碎石铺成, 碎石中可见穿插着一些发白发绿的石头, 瞧着就知是玉石。普通百姓来走这路,怕是走不了两步, 就会忍不住弯腰想要把路上的石头给扣下来。
整个园子依坡势而建,丛林茂密,屋舍穿插于其中。水长流, 自坡上而下, 从假山叠石中倾泻而出,水声汩汩,瀑布旁两树梨花开得正好,一座云亭点缀其间,境界高雅, 美似世外桃源。
叶初棠从布景上看到了几分熟悉感,问了老婢方知,这花园果然也出自公输剑之手。
穿过园子后,就到了一座僻静的楼阁前。这楼阁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听雪阁。
细看楼阁附近栽种了不少梅树,想来冬日下雪的时候,红梅绽放,这里的景致必定会美不胜收。
“在这见大王?”叶初棠叹了声,“这地方真僻静。”
“叶娘子不想在此处见?那婢子去问问大王可否换个地方?”老婢看起来很好说话。
叶初棠笑,“不,我的意思是说这地方正合适。”
王湛毕竟是王氏一族的族长,言行皆为族人的表率,在明面上他还不至于干出太过龌龊不君子的事。而且据她了解,王湛眼里向来只有权财,他并不好女色。他妻子身亡多年,他一直都没续弦,连妾室都不曾有过一个。
老婢笑着为叶初棠推门,请她入内。
“不需要通传?”
“若是叶娘子的话,不需要。”
这话有那么点耐人寻味了。
叶初棠笑了一声,并无退缩之意,大方地迈进了听雪阁。
进阁之后,才隐隐听到有琴音,来自二楼。
叶初棠见一楼厅中待命的婢女并无阻拦的意思,她便直接上了二楼。
王湛身穿一袭绢缎白袍,临窗而坐,坐姿优雅中略带几分富贵慵懒。
他一手托着额头,另一手懒懒地拨弄琴弦,看似漫不经心地几下,拨弄出的琴音却十分悦耳好听。这韵律叶初棠从没听过,该是他的即兴之作。
叶初棠行礼之后,便开门见山,“今日晚辈来拜见大王是有要事相求,晚辈想暂借血如意两日,用于救晚辈的兄长。”
东海王府有一柄天下独一无二的血如意。
王湛父亲当年当任东海王的时候,因灭凉国有功,先帝就将凉国的国宝血如意赏赐给了他。后来,先东海王就将血如意赠与了妻子崔老太妃,崔老太妃又在王湛大婚那日,将血如意传给了儿媳,也就是王湛的亡妻。
“哦?你兄长在回京途中,惨遭凉国余孽劫持,对方就问你要这柄血如意?”
“是。”叶初棠应承。
“血如意是母亲传我亡妻的东西,照理说我并无处置权。你若想用,可问珏儿,他自小就受他祖母宠爱,再说这血如意早晚也会由他们夫妻来继承。若由他们小夫妻来求,该容易拿得到手。”
王湛说话的时候,并未停止抚琴,琴音依旧悦耳流畅,毫无卡顿或生涩之处,可见他一心二用的能耐有多厉害。
叶初棠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瞒大王,我与世子之间的宿怨太深。世子前些日子还派了细作跟在我身边,叫我给抓去见官了,不想那细作厉害得很,越狱了。”
“那是我派的人。”王湛道。
叶初棠惊讶地看王湛,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坦率地认了。
“闻得你喜好美食,才寻得这么一人送你,此外也怕珏儿再使什么阴招对付你,便想安排个人在你身边防着点。你那新收的婢女冬兰才是他的细作,暗中想给你下药数次,都被李山花给拦下了。”王湛解释道。
叶初棠蹙眉:“李山花当时抱着的那个婴孩——”
“那个婴孩是恶徒之子,早被判了株连。我知你心善,或许要可怜那婴孩无辜,但那些被恶徒害死的人更无辜。这婴孩既然流淌着恶徒的血脉,享受过恶徒给予过他的舒适,自然要担着其所带来的株连惩罚。这世间哪有只享受不付代价的道理,你说对么?”
叶初棠点点头,垂眸道:“但大王问都不问就安排人在我身边,不管是否出于好意,都不太合适。”
“你说得对。”王湛止了琴音,室内突然安静下来,他对叶初棠抱歉轻笑,“是我自作主张了,以后若再安排会先问过你。”
还有以后?给你狂的!
叶初棠满脸懵懂,不解地望着王湛,“大王既知世子对我的算计,那为何还推我去问世子求血如意?再说世子妃若知道我与世子之间的恩怨,岂可能会愿意将求来的血如意转借给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矩。那血如意在凉国时就是不能擅动的国宝,即便被赐到了王家,被当成了传给儿媳的传家宝,也是一样被看护得跟紧。宅外之事我说得算,宅内之事尽数以老太妃为先,纵然是我,也要师出有名才能拿它。”
王湛让叶初棠给他想一个他能名正言顺拿到血如意的理由,只要可以,他一定会帮她。
叶初棠想不出来,急得快要哭了,红着眼眶抱怨道:“我就不明白这血如意到底算什么宝贝,为什么那些凉国余孽非抓着不放?都亡国了,要它有什么用?别的玉如意,别的无价宝贝,替代一下不行吗?双倍几倍给他们,他们都不愿意!”
“血如意在凉国人眼里关系着凉国国运,意义非凡,自然不可替代。”
王湛让叶初棠喝口茶冷静一下,心急解决不了问题,她大哥还等着她解救。
“此事得幸还未外传,若已被朝中人知晓,你纵然再有什么好主意来求我,也不可能从这里拿走了。”
王湛的言外之意,叶初棠要抓紧时间,趁着现在知情人少,还可以当私事解决。否则时间一长,秘密保守不住了,外传到朝堂之上,朝臣们绝不会让凉国余孽有机会得到血如意,到时必然会以牺牲她兄长为代价。
“那怎么办?”叶初棠丧气地靠在桌边,双手托着下巴,然后抬眸瞄向王湛,“其实我确实还是有一个别的想法,但我不敢说。大王之前说的话真作数?我只要能想出来可以让大王名正言顺帮我的理由,大王就帮我?”
“嗯。”王湛淡淡应一声,回看叶初棠。
两厢对视间,很多意思不需言表,彼此心中皆了然。
“大王此前待我就是特别的,我果然没多想。”叶初棠坐直了身子,端起王湛之前让她喝的茶。
王湛淡笑,他年长了,不似年轻人那般开口说什么情话。叶初棠能自行会意,懂他的心思,再好不过。这个倒真省心,比起前一个不知好了多少。
“我得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此之前我能先看看血如意么?我想看看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叶初棠道。
“又爱又恨?”王湛立刻抓到了重点。
叶初棠应承道:“恨自然是因为挟持我兄长之人跟我讨它——”
王湛正要开口问她爱是什么的时候,叶初棠喝茶喝得咳嗽了,把脸咳得通红。
王湛便淡笑作罢,不难为她了。今日算他出手帮忙,是她自己的所求,算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日后她自然该好生表现。
半柱香后,婢女捧着木匣来,那木匣通体为打磨得锃亮的红木,四角包着金边,整个匣身都镶嵌着金玉宝石,光这匣子看着就知价值不菲。木匣打开之后,里面的血如意便呈现在了叶初棠跟前。
叶初棠得了王湛的允许之后,就小心从匣中取出了的血如意,她左右仔细观赏了一番。通体血色,但成色并不一致,前深后浅,拿在太阳光之下欣赏,似有红色的流光流淌其中。
“润,透,还是稀有的血色,难关此血如意会被奉为国宝。”
叶初棠对着熙春的方向举高了玉如意,从底下往上又观看了一番,然后啧啧称叹。
“从下面往上看也极妙!”
王湛淡笑旁观,随她摆弄,目光里带着纵容。
叶初棠随即就把血如意小心地放还到了盒子内,然后表情严肃地看向王湛。
“我该告辞了,回去后要尽快与父母议定。”
“好。”王湛目送叶初棠转身时,忽然发问,“你真不孕?”
叶初棠顿住脚步,她转过身来,嘴唇微动,正要开口。
“听闻宋青之那里有一种药,可令女子避开癸水。”王湛审视叶初棠的目光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叶初棠对王湛笑了下,转身飞快地下楼了。
王湛收回目光,嘴角笑意更加深了一分。
王湛双手覆在琴上,须臾间,琴音便传出了听雪阁,行云流水,淋漓明快。
王修珏正陪妻儿逛园子,忽听从听雪阁传来的琴音,他不禁高兴到:“难得阿爹今日开心,一会儿咱们带孩子去拜见阿爹。”
……
叶初棠上了马车之后,就给熙春研墨,令她作画。
车停至京外东十里官道旁的四方茶铺后,叶初棠飞快下车,找到了四方茶铺的老板公输剑。
公输剑正在灶台前烧铁,震惊地看向突然来访的叶初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什么人,想找你还不容易。”叶初棠立刻将熙春在车上画的图纸铺给公输剑看,请他帮忙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哟,这不是亡凉的大宝贝血如意么?叶大娘子,你当我是大罗神仙呢,还能再给你造一个血如意来?”
“六七成像就行。”
公输剑连连摇头表示难。
“哦,原来这你这么不行!”叶初棠立刻卷起图纸就走。
公输剑怒了,立刻拦住叶初棠的去路,“什么叫我不行?这天下就没有我公输剑不行的事儿!放这,该搞得料子你搞,三日后来取货。”
“明日,我急。”叶初棠竖起三根手指,“你一直想要的那三种铁料我可以帮你弄到。”
公输剑立刻道:“一言为定!”
熙春至此终于明白了自家娘子的谋算,忧心忡忡的同时,还有一点她很不解。
“娘子为何不在去东海王府前,告诉婢子实话?”
“我要你这张脸最真实的反应,才容易骗过他。”东海王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物。
熙春舒口气,“我还以为娘子关心则乱,真打算为了大郎君牺牲自己。”
叶初棠哼笑,从点心盒里中取了一块红豆酥。
“我最恨别人算计我在乎的人,那王湛是有几分过人的能耐让我钦佩。但从他算计我大哥开始,我跟他便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样的人留不得,必须弄死他,不然有朝一日就是我死。”
话毕,她就把蛋卷塞入口中,利落地“咔嚓”一声。
熙春睁大眼,轻声问叶初棠可是认真的。
“娘子之前还劝过我,东海王这人得罪不得,能绕着走就尽量绕着走。”
“是啊,我这人不争不抢,多安分呢,怪就怪他不给我机会绕路走。”叶初棠咔嚓又咬了一口蛋卷,眼神决绝。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不是兔子,打今日起她便叫王氏父子见识见识,得罪她这只披着兔皮的狼的下场。
叶初棠挑起窗纱,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料知山雨欲来。
两日前刚下过一场大雨,夜里电闪雷鸣,雷声响亮得很,闹得叶初棠后半夜都没睡好。
叶初棠令熙春默背一下她在京施恩过的‘小弟’名册。
她选了符师,又选了杂耍、马医和庖厨。
这四人自不必说,都是受她恩惠之后,发誓愿为她赴汤蹈火之人。
当然,叶初棠绝不会真让这些人为她舍命,只是叫他们分别帮自己一个小忙就行。
叶初棠归家之后,就匆匆赶回房,打算易容后再出门。
她一推开房门,就感觉到屋子里氛围不对,清夏用特别战战兢兢的眼神看着她。
叶初棠挥挥手,把熙春和清夏等人都打发了。往里间走,果然见萧晏负手立在前东窗前。
萧晏感受到叶初棠的靠近时,只是把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了拳。他一声未吭,也未回头去看叶初棠。
叶初棠斟酌了下,先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你果然没有心。”萧晏语调轻缓,似在讥讽,又好似松了一口气。
“我有心啊,没心怎么活?”叶初棠又倒了一杯茶,递给萧晏。
萧晏低眸冷冷地看着送到自己跟前的茶,她手指白皙纤细,指甲粉嫩如珠贝一般,每一处长得深得他意,赏心悦目。偏偏就是这个他最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兄长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想找的人不是他,而是王湛。
纵然他吃尽千辛万苦,当了万万人之上帝王又如何?他在她眼里,居然不如那只根基深厚老奸巨猾的狗狐狸!
萧晏指尖狠狠抠着手心,面无表情地抬眸,目光如芒刺一般射向叶初棠。
“若没有心,我当初为何要出手帮阿晏,留阿晏在我身边三年?阿晏要是不确定我现在有没有心,可以摸摸看。”叶初棠挺胸抬头,示意萧晏来。
萧晏被叶初棠这举动气得更无语。不过她能这般跟她说话,是不是代表——
萧晏自嘲嗤笑,他又在瞎想什么。她心里若真有他,这段时日怕是早就察觉到他变化,会为他心忧为他思,至少会关心问候打探他一句,没有,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
萧晏之前虽然口上对秦路吩咐,撤走了所有跟在叶初棠身边的人,实则他在暗地里有派两个人偷偷关注叶初棠的一言一行。
此举出于两个目的:一叶初棠如再遇急事或危险事,他可以第一时间赶到。二他想知道叶初棠会不会察觉到他这段日子的异常,然后念她一句,想他一下。结果这两点都让他分外失望,反化作两把利刃在狠狠插在他心窝上。
“王湛应你什么了?”萧晏直勾勾地盯着叶初棠。
“应该是我应王湛什么了。”叶初棠纠正道。
萧晏立刻红了眼,钳住她的下巴,“叶初棠,你很有本事惹恼寡人!”
“疼。”被迫仰头的叶初棠不得不仰眸看着萧晏,见他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用食指戳了戳萧晏坚硬的胸膛。
萧晏瞪她一眼,收紧手劲儿,似要掐断叶初棠的脖颈。
叶初棠“唔”地吃痛一声,萧晏立刻松开了手。
“若我没揣测错的话,他想娶我。”叶初棠边揉下巴边说道。
其实没多疼,她每次都会在萧晏真用劲儿之前喊疼。
萧晏怒了,刚放下去的手当即攥了拳头。
“阿晏也想娶我,但你们的目的截然不同。”叶初棠拉起萧晏攥着拳头的手,掰开来看,他掌心都快被他掐出了青紫,“幸而你没长指甲,不然就抠烂了。”
萧晏抽走手,不愿听叶初棠这些似是而非地关心他的话。她不过是嘴上甜罢了,从没走过心。然而他每次听她说这些话,却都走了心。何其不公,不管她伤他多少次,他都不忍心伤她一根一毫。
“等我把兄长救回之后,我就给阿晏做我答应好的那道菜,我学会了。”叶初棠道。
“撒谎。”萧晏冷嗤,“你近段日子除了忙便是享受,没进过厨房半步。”
“被我发现了吧?说是把人撤走了,实则暗地里还有人。我就知道你这样,所以这段日子我才故意不念你一句,就要看看你能忍到何时。”
叶初棠的话音还未了,萧晏就立刻出声求证:“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初棠从妆奁里拿出络腮胡,用黏物涂抹一番后,交给萧晏,把脸凑近了他,“给我粘胡子。”
萧晏兀自怄了大半月的气,就因叶初棠这两句话轻而易举给散了。他看着叶初棠凑过来的小脸,不禁俯首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别闹,要忙着救我大哥呢!”叶初棠示意萧晏快粘胡子。
萧晏直接把胡子拍在了叶初棠脑门上。
“你大哥没事。”
“没事?”
胡子像额前碎发一般遮盖了叶初棠的眉眼,叶初棠忙把胡子撩起来,惊讶问。
“真的?我明明收到绑匪的信,信里面还有我大哥的贴身之物。还有我大哥的贴身随从,他亲眼看见那些凉国余孽把他掳了去。”
萧晏坐下身来,品茶没说话。
叶初棠赶紧殷勤地凑到萧晏跟前,继续追问:“是阿晏及时出手救了我大哥么?”
“可惜有人不认为寡人有这能耐把问题解决。”萧晏说这话时,特意冷冷瞥一眼叶初棠。
“谁啊?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有人这么认为呢。”叶初棠蹲在萧晏跟前讪笑,忙问萧晏她大哥怎么样。
萧晏睥睨她,学着叶初棠在东海王府前说过的话:“求他变数多,不如直接来求东海王,可以立刻把事情解决。”
叶初棠吃惊地看着萧晏,她当时说这话时明明压低声,只有熙春能听见,熙春绝不可能背叛她。
“别以为只有你身边有能人,寡人可是一国之君。”萧晏甩了一下被叶初棠拉扯的衣袖,一派高傲君王做派,似乎把叶初棠当成是什么脏东西,要嫌弃地把她拂走。
“我说求陛下变数多,是因为这事根源在东海王身上,那些匪徒要的是血如意,而那血如意只有东海王有。东海王从始至终算计的就是我,我何苦把陛下绕进来,徒增变数。那王家不好对付,我早猜到陛下要对他们徐徐图之,我不想给陛下增添麻烦,令陛下因我坏了大计,所以才不想求陛下。
是,怪我不够聪明,没料到陛下早有谋算,早把我大哥问题解决了。若早知这事不会给陛下添麻烦,陛下举手之劳即可成,我必然是第一时间来求陛下。”
萧晏听了叶初棠这番解释后,心中动容不已。原来他的棠棠不求他,是因为心里真的有他,担心会给他添麻烦,坏了他的计划。
“棠棠。”
叶初棠扭过身去,这次换她不理会萧晏了。萧晏拉她衣袖的时候,叶初棠立刻拂袖甩开他,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是寡人误会你了,棠棠别气。”
“哼。”叶初棠双手抱胸,依旧不理他。
“不想见你大哥了?”
萧晏一句话,令叶初棠立刻转身。
“我大哥他在哪儿?”
“你先回答寡人,你应了王湛什么?”
叶初棠:“回来问问我父母,考虑考虑——”
萧晏脸色顿时不愉。
“怎么弄死他。”
37.二更合一 变
萧晏脸色这才稍微转晴, 他目色很沉,淡淡哼笑了一声。
“杀王湛容易,难的是瓦解王氏早已根植在朝廷内外的势力。王氏把持着全国近半数官员的仕途升迁, 余下的半数又被其他门阀分割了七七八八,真正掌握在帝王手中的不足一成。”
叶初棠感慨:“当皇帝太难了, 而且王家庞大至此地步, 未必只满足于现状。”
“早有不臣之心了。可知我为何能从六年前的一个废物皇子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论起来, 正要感谢王氏这份不臣之心。他们觉得相对于五皇子而言, 支持我登基为帝,更容易取而代之。”
“那你为何——”叶初棠小声嘟囔了半句话后,抿嘴不再说了。
叶初棠本来顺口想问他为何一定要当皇帝,为何要选择一条那么累那么难又危险的路来走。如果他不是皇帝的话,他们俩人之间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转念想, 自己这个问题很愚蠢。当年他和丽妃被欺负到那地步, 自然是该反抗。萧晏有他自己注定要走的宿命。
萧晏看一眼就明白了叶初棠想说什么。
“先皇后无子, 先帝曾允诺过要立我为太子。巧的是他说这话的第二日, 人就中风了,卧病在榻。自那之后, 先皇后便派人驻守了他的寝殿,我与丽妃从不得机会见他。后来不出一月,我们就被以‘自请祈福’的借口强逼离宫, 送到了岭南。我答应过先帝, 也答应过丽妃,会为明君,做好大晋的皇帝。”
萧晏温柔拉住叶初棠的手,叶初棠却低下了头,愧疚不敢看他。
她知道了, 她跟萧晏的格局完全不一样。她只想着享乐自在,只在乎自己以后的生活是否被束缚,萧晏要顾及的事情远比她庞大有意义得多。所以相比之下,她的坚持显得那么自私和毫无意义。
“你怎么了?”萧晏发现叶初棠的情绪不对,纵然是得知自己的兄长被擒,她都不曾有这种情绪。
而且从王湛拿她至亲兄长直接威胁她这件事,让叶初棠在萧晏身上看到了难能可贵的一点。他纵然身居帝王高位,脾气不好,有点暴戾,有点疯,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去做强逼她任何违背意愿的事。以前她以为是她够聪明机灵,能成功应付得了萧晏。现在她明白了,所谓的让步和纵容,都是深情以赴。
“没什么,我要去见我大哥,可以么?”叶初棠张口的时候,嗓子有点哑。
“嗯,我同你一起去。”萧晏攥紧叶初棠的手。
叶初棠抖着睫毛,慢慢抬眼看了一眼萧晏,把手抽走了。
“我一个人可以。”
萧晏看了眼被叶初棠抽走的手,正要开口,又听叶初棠问他明晚有没有空,就点了头。
“明晚戌时三刻,我们城东四方茶铺见。”
叶初棠把络腮胡沾到脸上后,直接披了件男子穿的大袖袍便匆匆走了。
萧晏独留在房中,看着自己那只被叶初棠握住过又抽走的手,目色忽明忽暗。
秦路静步从门外进屋,凑到萧晏身边。
“寡人若失算了,该当如何?”
秦路斟酌半晌,小心道:“放下?退一步好阔天空?”
萧晏的眼神骤然暴戾,凌厉地刺向秦路。
秦路忙哆嗦改口:“失算了就继续算,直到不失算为止!”
萧晏顿然换成一副冰冷的帝王面容,步履生寒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叶初棠在李麟的带领下,抵达了和县。
在和县内的一处民房外,叶初棠被她大哥叶缙拒之门外。
叶初棠来脾气了,直接踹门,“你放我进去,不然我爬墙了!”
“你但凡有点淑女样子,也不至于时至至今都嫁不出去。”门内的叶缙损了叶初棠一句,叫她赶紧走,“我一切安好,用不着你看。”
“叶缙,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了救你四处斡旋,你倒好,面儿还没见着呢就先损我。我那是嫁不出去么,是我自己不想嫁!”叶初棠分辩道。
“结果都一样。”
叶初棠:“……”
她转头看向李麟,示意让李麟命令属下开门。门里头有一批李麟的属下,正保护着叶缙。
“你们兄妹的事儿我可不掺和。”回头他们兄妹和好了,一致对外,倒霉的只会是他。类似的事儿李麟就遇见过,现在他学精了,绝不掺和。
叶初棠令熙春去借一把斧头来,她亲自砍门。
哐!斧头狠狠砸在门板上。
与此同时,民宅的北墙墙头处爬上了一名男子。本穿着一身富贵青袍,如今衣衫上多处破损和脏污。他扭过头来,在随从的搀扶下,跳下了墙头,随即就要往东跑。
叶初棠突然现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叶缙一见是叶初棠,立刻用袖子挡住脸,转过身去。
叶初棠挑起灯笼凑到叶缙脸庞,叱令他把手放下。
叶缙不放,叶初棠就一把拉开他的手臂。
整张脸都是肿得,脸颊上有多处青紫,眼窝也是黑的,鼻梁和嘴角上还带着伤口,全然不见往日清隽俊朗的面容。原本斯斯文文落落大方的一个人,如今更是在他面前缩着脖子,不敢看她,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女郎,那些凉国余孽根本就不是人!我们一船人,除了给娘子传话的小安、公子和奴,其余人都被杀了。公子拦着要救人,就被他们狠狠打了一通,打晕了过去。”叶缙的贴身小厮青松解释道。
叶初棠只知道叶缙走水路坐船,被凉国余孽劫了船,对方来信要挟,向她讨要血如意。她本以为这仅仅是针对她威胁,不会有其它伤害,没想到居然死了一船人。
在给叶缙上药的时候,听叶缙细说当时的情况,叶初棠气得手都在发抖。
“那些贼匪以前俱是凉国士兵,身手强悍,下手狠辣,杀人不眨眼。他们挑拣衣着不俗的船客问明身份后,就逼其写求救书,再扯下其身上随身的物件,一并将信送出去。但他们并不留活口,随后就将人杀了直接推进水里。女的更惨,被那些畜生祸害了之后才被杀。”
因为有些地方破皮了,叶缙被药蜇得冷吸一口气。
“我倒是不明白,为何我被留了活口?他们要挟了你什么?”
“你该先给我解释,你都这么惨了,刚才为何要逃,不肯见我?”叶初棠的大哥往日一向斯文优雅,举止有度,是叶氏长房唯一一个在外人看来正常的人。他这种人一向保持名士风度,决不可能爬墙头的,结果刚才却爬了墙头。
“怕你看我这样,担心过度。你看看你现在,气得脸都红了。”叶缙心疼地看向叶初棠。
“要是真心疼我,你以后就少损我两句,少催婚。”叶初棠继续给叶缙上药,问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贼船靠岸后,他们就揪小安去送信后,我和青松就被他们押到了山寨关了起来。大概过了近两个时辰,那些高手就来救我了,说是你的朋友?我瞧他们倒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人,反而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棠棠,你是不是结识了什么谋反之士?”
民间养兵如此训练有素,那可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放心吧,他们是皇帝身边的暗虎卫。”
叶初棠洗了巾帕,递给叶缙,把她在岭南认识萧晏的情况简单跟叶缙讲了。至于后续那些,不能告诉叶缙,叶缙要知道她婚前就干了坏事,一准儿能把她训到三魂六魄离体。
“怪不得,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暗虎卫。”叶缙笑叹叶初棠这次是真救了一位大贵人,“不过陛下怎会如此及时地救出我?”
叶初棠便看向李麟,看他怎么解释。
“陛下早就想铲除凉国这些余孽,奈何这群人太奸猾,不仅常换地点,还旱路水路都走。这两日我们刚好在和县地界调查,得知他们又一次劫船,就立刻缩小了范围,没想到碰巧就救了叶公子。”李麟讪笑着解释道。
“那我还真是运气好。”叶缙感慨之余,对叶初棠道,“没想到这群人居然朝你索要血如意,难道他们早知道王修珏爱慕过你?”
“恶徒癫狂,哪里会管这些,见你是国公府之子,觉得能耐大,就狮子大开口了。”叶初棠让叶缙别多想了,更衣之后,就随她一起回京。
“还不能走。”叶缙突然站起身,身体刚好碰到了桌角,吃痛一声。
青松立刻搀扶,心疼劝道:“公子身上都是伤,还是少挪动为好。”
叶缙没听青松的话,急急地对叶初棠道:“咱们再去一趟山寨,我看到那些凉国余孽的身上,有你想找的的黑蝎子纹身。”
叶初棠顿然睁大眼,追问叶缙:“真的?”
“在他们作恶的时候,我看见其中一人的腿上有。”
能露腿的作恶行为是什么,不言而喻。叶缙提到这时候,脸色极其难看。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突然晕了过去。
大夫给叶缙诊脉之后,告诉叶初棠不必担心,都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之所以晕厥,大概是因为饥饿和受惊过度所致。
“之前端了粥给公子喝,公子说吃不下。”青松愧疚地解释道。
叶初棠这就安排青松带着昏厥的叶缙坐车进京,进京了有宋青之给他诊治,加上在家里被照料得细致,肯定恢复得快。留他在这,他肯定会操心还想去山寨。
叶初棠随后问李麟,“那些凉国余孽可还有活口?”
“有,我留了人在山寨看守。因思虑到这事可能牵扯到王家,至今才未声张,怕打草惊蛇。”
李麟引路,带着叶初棠上了山寨。
情况果然如叶缙所言那般,山寨里有一部分贼匪身上带着黑蝎子纹身。但只有一人在手臂上,其余人都在腿上。审问之后方知,这些带有黑蝎子纹身的人皆来自于北凉王府,纹在不同部位,代表不同职责的护卫军。纹在手臂上的是北凉王的贴身护卫队,纹在腿上的是普通的侍卫队。
凉国的习俗不同于大晋,他们以北为尊,被选定继承皇位的皇子会先册封为北凉王,然后再继位,北凉王基本上就等同于大晋这边的太子。
凉国亡国时,凉国皇帝和北凉王等皇族都已自尽在皇宫之中。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凉国余孽作恶,不择手段地进行敛财,这些人要么成为山匪烧杀抢掠,要么伪装成良民暗中开娼妓馆,还往权贵之家安插细作……为何?这足以说明一件事,凉国皇族还有人活着,正因为有这只领头羊的带领,这些凉国余孽才会聚而不散。
“此事我会详细禀明陛下。”李麟对叶初棠道,“叶娘子早些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妥善处置好。若审问出跟纹身有关的新情况,或者问出郑娘子的下落,都会派人通知你。”
“多谢了。”叶初棠道谢之后,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过来,问李麟,“你跟了陛下几年?”
“不到六年。”
“那你多少应该很了解皇帝陛下了。我有恩于你,你发誓此刻不得对我说假话,不能答的问题可以不说。”叶初棠问李麟是否能做到。
“好……好。”李麟有点紧张,他预感叶初棠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他为难。
“这些年他可曾对别的女人动心过?身边可有合适的女子对她嘘寒问暖过?”
“没有,断然没有!”
李麟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陛下这些年从不近女色。其实陛下待叶娘子如何,我们这些人不多说,叶娘子心里想必也清楚。”
“是啊,我清楚,如今更清楚了。”
叶初棠转身就走。
李麟望着叶初棠的背影,费解地挠了挠头。他怎么觉得叶娘子并无感动,走得还很决绝呢?
叶初棠赶在次日晌午前返回了京城。
叶放、苗氏、郑氏等人在得知叶缙受伤之后,都守在他床前,端药送水奉汤粥。
叶缙被闹得很无奈,“我真没事,爹娘该出去会友就会友,二叔该作画就作画,二婶想算账就算账,真不用管我,这只是皮外伤,养两日就好了。”
“哎呦,这孩子是不是脑子被打糊涂了?往日他不最嫌我作画不务正业么?”叶政叹道。
“是啊,居然还撺掇我出去会友。你不嫌阿爹占着国公之位而无作为,愧对君王国家了?”叶放也惊奇。
苗氏伸手去摸叶缙的脑门,“有点热,可能是发烧了,我再叫宋青之来。”
“说了没事。原来阿爹和二叔早就清楚自己无为、不务正业,那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如今上进也来得及。本来干吃县伯的爵位,阿爹就该愧疚,如今居然高至国公之位,如此皇恩浩汤——”
“咳咳,大侄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就先回去了哈。”叶政立刻起身告辞。
“我随他一起。”郑氏马上跟上自己的丈夫。
叶放和苗氏也起身,笑着嘱咐大儿子好好养病,就找借口走了。
叶缙缓缓吸一口气,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大哥,感觉好点没有?”叶初棠人未到,甜脆的声音先到了。她捧着一盆兰花进屋,放在叶缙的床头。
叶缙挑眉看着这盆长势茂盛的兰花,质问叶初棠:“作甚?”
“君子如兰嘛,你这么君子,躺在床上没趣,我就给你找了一位志同道合之士陪你。”
“拿走。”
“大哥,你觉得我这种人做皇后怎么样?能母仪天下么?”
叶缙把目光从兰花挪到叶初棠身上,上下打量她一番,“能祸害苍生!大白天你做什么梦呢?你不会以为你在岭南帮过皇帝,人家为了报恩,就会以身相许,立你为后吧?你何德何能!”
叶初棠挠了挠鼻子。
“皇后是天下女子、众夫人们的表率,要立德、立言,举止端重,谦和高尚,更要帮皇帝治理好后宫。你一个小醋缸,婚还没成呢,就要求人家不能有小妾,你这心胸怎么当皇后?”
“呸!你们这些男人,居然有脸说女人能容下别的女人叫‘心胸’。那怎么没见你们男人有这‘心胸’,容得了自家女人有别的男人?”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了,就是你们的物件?物件生了你,物件在昨日东奔西跑救了你?”
“好好好,大哥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大哥自然是赞同你的说法,说的是外面的世道如此,非你一人之言、一人之力就能改变。当皇后不像你嫁个普通人家,没那么多人管闲事,满朝文武全天下人都盯着你呢。”
叶缙说罢,不禁失笑。
“咱们讨论这些干嘛,你又不会真当皇后。”
“大哥,这兰花你收好了!”叶初棠起身告辞。
叶缙喊叶初棠拿走未果,命屋里的婢女将兰花搬走。婢女纷纷表示不敢,都怕回头女郎发现了,被扣月钱。
叶缙叹口气,深深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并没有因为生病和受伤而有所改变。
南宫迁将近几年京城失踪的妙龄少女的名单总结了一份儿,差人送给了叶初棠。
天已经快黑了,叶初棠要前往四方茶铺赴约。
她在坐车的时候,翻看了这份儿名单。
当时间翻到近两月时,叶初棠发现其中有一名失踪的少女叫谢秋蝉,年纪十四岁,从身高到样貌的形容上都有几分像秋月。加上秋月的记忆里觉得蝉非常重要,叶初棠很怀疑秋月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位谢秋蝉。
叶初棠当即叫停马车,吩咐人拿着秋月的画像送给南宫迁,令其确认身份。
到了四方茶铺,公输剑就将他造假而成的血如意以及装血如意的盒子拿给叶初棠看。从盒子外表来看,逼真无二。至于血如意,则有七八分像。
叶初棠摸了摸,手感居然也有几分像,不禁问公输剑由什么材质制成。
“琥珀、桃胶、玉石粉之类的东西呗。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玩意儿假的就假的,经不起查验,或火烤一下,或摔打一下,立刻能辨出真假来。”
“足够用了。”叶初棠将公输剑想要的那种铁料给了他。
而后,她就等在四方茶铺前,至戌时,她就见萧晏骑着马自远处而来。
萧晏已然是提前三刻来了,他没想到叶初棠早就到了,下马后,便问叶初棠何时来的。
“只早到了一会儿。”
叶初棠等萧晏喝了口茶后,就带他去了附近的山里。
“我朋友跟我说,这里野鸡很多,晚上也容易捉。”
叶初棠从车上拿了网、筐、粟米和绳子,找了一处靠近溪水的地方,开始设陷阱。叶初棠从下车开始,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熙春等都候在车边,没帮忙也没跟着。
萧晏要伸手帮叶初棠拿,叶初棠没用,只让萧晏给她打灯笼就行。
等布置好陷阱之后,叶初棠就在溪水下游捡柴引火。她备了火镰和火石,点火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费力。
萧晏大概明白了叶初棠这次叫他来的目的是为了亲手给她做一道菜。他帮忙弄了些松枝和干草絮添上,叶初棠这才点燃了火。
等火堆烧旺了的时候,那边陷阱也捉到了鸡。叶初棠抄出匕首就要去杀鸡,被萧晏夺了去。
“说好了,烧火可以帮忙,别的都要我亲自动手。”
叶初棠又把匕首抢了回来,让萧晏只管看火就好。
萧晏坐在原地却难安了,他没想到叶初棠做这道菜,会从抓山鸡开始,每一步都真的自己亲自来。她一向爱用甜言蜜语省麻烦,怎么如今处处都不偷懒钻空子了?
半个时辰后,叶初棠拎着收拾好的鸡回来,衣服湿了一大片,衣角上还粘着未清理干净的鸡毛和血污。叶初棠从篮子里取出早备好荷叶,先用盐等佐料把鸡腌制后,裹上荷叶,又将和好的湿黏土把荷叶鸡包裹好。
火堆旁挖了坑,埋了鸡,再把火移了过来。
叶初棠随后端了一盘点心给萧晏,“先垫一垫,要等一等才有得吃,大概一个时辰?”
萧晏笑了一下,多久他都愿意等,只是他不懂叶初棠为何今日叫他来,特意做这个菜给他。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没有,今日只吃鸡谈鸡,不说其它。”
一个时辰后,叶初棠把荷叶鸡挖了出来,万幸鸡真的熟了,撬开黏土后,香味儿就溢了出来。荷叶的清香味儿很足,鸡肉烂的脱骨了,咸淡正好。比起那些厨子做的可能差一些,但对于第一次真正自己做饭的叶初棠来说,可谓是非常大的成功。
“味道极好,很厉害。”萧晏尝过叶初棠递过来的鸡腿的后,笑着夸赞她。
俩人分吃完一整只鸡后,叶初棠就起身跟萧晏道别。
“在晚归的话,我大哥知道了一定会骂我。”
萧晏将一瓶活血化瘀膏递给叶初棠。
“听说他受伤了,此药很好用。”
叶初棠道谢后,转身就走。
萧晏拉住叶初棠,“没忘了什么?”
以前叶初棠开心的时候或为了哄他的时候,总会在分别的时候,抱他或亲他一下。
“没有。”
叶初棠迅速抽手,对萧晏恭敬行一礼,便转身走了。
萧晏目送叶初棠的马车远行至消失于夜色深处,仍然久久矗立在原地不动。
回到国公府时,叶初棠还未下马车,府里人就急忙迎上来,高兴地告知叶初棠东蝉居士来了。
“什么?东蝉居士?”叶初棠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没想到秋月竟是东蝉居士的孙女谢秋蝉!居士得知这消息后,便立刻乘车欲来接孙女回去。此刻就等女郎回来,要亲自跟女郎道谢呢。”
叶初棠忙去正堂,发现她父母和二叔二婶在,三叔三婶居然也在,这次除了叶芳芳,他们那两位永远做不完课业的儿子也来了。
叶放和苗氏在身份上毕竟是国公,坐在上首位,左下首位第一就坐着一位老者,白发白须,面目慈祥,秋月就站在他身边。
看来这位老者就是东蝉居士谢明经了。
谢明经早已等候多时,听闻叶初棠回来了,转眸一瞧,来人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妙龄女子,眉眼透着激灵含着善意,一瞧是就是个好孩子,难怪她宝贝孙女能受她之手得救。
谢明经忙起身,向叶初棠作揖。
不等叶初棠发话,屋内一众其他人见状都惊呼起来,忙喊使不得。
谢明经却不在乎这些,定要让叶初棠受他此礼。
“老朽福薄,长子长媳都走在了老朽前头,他们只留秋蝉这么一根独苗,老朽却粗心大意,险些把这孩子给弄丢了。”
了解方知,秋月,也就是谢秋蝉,她自小就被抚养在谢明经跟前,和谢明经一起居住在京郊的东山蝉舍内。两月前,谢秋蝉去京城采买的时候走丢了。那一日刚好是谢秋蝉的生辰,东蝉居士才松了口,纵容孙女去京城的街上狂一逛,热闹一下,不想这一去就出了意外。
“这两月老朽心中尽是懊悔,深觉死后无颜面对长子长媳,如今——万幸啊!”
谢明经告别时,再度向叶初棠道谢,表示他会谨记恩情。
秋蝉舍不得叶初棠,抱着她,跟她含泪道别。
“离这么近,以后还会常见面的,没什么好哭的,不许再落泪了。当初听你琴音,我们就猜到你必然不俗了。”叶初棠笑着给秋蝉拭泪,哄她不准再哭,秋蝉果然听话。
大家见状都不禁笑起来。
“得空就去东山蝉舍玩儿,老朽随时欢迎。”谢明经上车前,又对叶初棠嘱咐了这么一句话。
此时因为谢明经的出山,早惹来了不少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名士们在镇国公府前聚集。能远远一观圣师的风采,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荣耀之事。
如今众人一听这话,都惊得不行了。东蝉居士作为天下人敬奉的圣师,早已经谢绝访客了,这年头谁能入他的蝉舍,谁就会被名士们追捧。
谁能想到,这些年来不管是王家人、崔家人……甚至皇帝拜访,都被东蝉居士拒绝了。首位能让东蝉居士破例之人,居然是镇国公府的叶娘子,那个大家在暗地里嘲笑大龄不嫁必有病的‘奇女子’。
38.一更过半 名声,玲歌
一夜之间, 叶初棠在京城声名鹊起。
她曾经行善做下的好事,被大家全盘翻了出来,人人称颂。更有不少曾受过叶初棠帮忙的人现身说法, 令众人对叶初棠的崇拜又高了一层。
“难怪东蝉居士会亲自莅临国公府,走的时候还会诚挚邀请叶娘子随便去东山蝉舍玩儿。原来人家不是偶然行善, 偶然运气好, 救了东蝉居士的孙女。人家是从小开始, 日日行善, 才有此善报!”
有说书人把叶初棠助人为乐的几桩事编成了故事,包括她帮助当今护军司马李麟、神医宋青之等等。故事里的她竟似女菩萨的化身,把无尽善念播撒人间。
紧接着,崔老太妃曾在浴佛节当众夸奖叶初棠的话也被人搬了出来。叶初棠被传颂成了一名隐忍有心胸、总是舍己为人的贤女,堪称有爱有德、与人为善的楷模。
吃午饭的时候, 叶初棠边拆红豆粽, 边听清夏讲了外面传言的盛况。
“女郎如今堪称是京城第一善心贤女, 是所有女子学习的榜样。还说什么‘妇德者, 福之基也’,娶娘子这样的人为妻, 才是真正拥有福气之人。不孕又如何,德行在先,子嗣在后。”
叶初棠咬了一口粽子后, 微微眯眼, “这传得是不是有点太玄乎了?短时间内传这么快,其中必有人在兴风作浪。”
熙春大惊:“难道有人要趁机害女郎?”
“不,是有人要趁机把我捧到贤德高位,上去的名正言顺。”叶初棠往上指了指。
熙春明白过来,往上是指做皇后。
原来这里面竟有陛下的谋算?那陛下只是单纯地趁机造势, 还是说之前的事情他也有参与?大公子被歹人劫持后,刚好被陛下身边侍卫解救,似乎十分巧合……若这背后也有陛下的算计,那未免太可怕了。
熙春知道她能想到的事情,女郎必然也能想到。
那晚京郊林子里,女郎用心给陛下亲手做了荷花鸡,这是之前绝无仅有的事,这转变肯定不简单。
“大公子已经被救回,女郎打算如何应对东海王?”相较于皇帝陛下那边,熙春其实更担心这件事,东海王可不好对付。
“打发人去知会一声,就跟他说事情解决了,不用劳烦他了。”
叶初棠让熙春去库房将她前些年得到的那把曹公用过的古琴,给东海王送过去。
“算我日前给他添麻烦的赔罪礼。”
“那把古琴可价值不菲。”熙春叹道。
叶初棠笑应,“是呢,我也心疼这么好宝贝要被摔了。”
……
半个时辰后,古琴被放在了听雪阁。
王湛眼中含笑,细细欣赏了两眼这把古琴。他指尖在琴弦上随意勾了两下,当即便似有沧溟之声传出。
“如何?”
王修珏刚好来请安,王湛便问他。
“不愧是曹公用过的琴,妙极!”王修珏喜欢不已,忙问王湛这琴是谁所赠。
王湛眼中的笑意更甚,“将来会做你继母的人。”
王修珏笑容继续在脸上维持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的。父亲要续弦,给他娶一位继母?王修珏脸色顿时垮了,惊诧地看着王湛。
王修珏嘴唇动了动,想问王湛那个人是谁。
王湛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悠悠啜了一口茶后,对王修珏道:“你不是爱学琴么?那这琴便送你了。”
王修珏应承,捧着琴出了听雪阁后,他的手臂开始微微发抖,胸口闷着一团怒气无从发泄。
王修珏带着抱琴的小厮,一路急行,冲回房间。
李氏正在房中哄着孩子,见王修珏回来了,高兴起身,正要迎他——
哐!
王修珏猛地从小厮手里夺过琴,高举过头后,把琴狠狠地砸向地面。
古琴顿时被摔得四分五裂,飞起的木片划破了李氏的脸颊。
李氏吃痛地捂着脸。
周围的婢女们见状,连忙搀扶李氏查看伤势。
李氏应婢女们的请求放下了手,左脸颊被木刺划破了一个半指长的小口子,伤口不算深,血却流了不少,对比她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
李氏含泪,委屈地看向王修珏。
“你往前凑什么!”王修珏烦躁地斥一句李氏,转头坐在桌边。
福盛忙给王修珏斟了一杯茶奉上。
王修珏饮了一口茶后,越想越遭遇,抬手又把手里的茶碗给砸了。
李氏和婢女等人都再度被吓了一跳。李氏委屈地落泪,在婢女的搀扶下,进了里屋清理伤口,上了药。这种事她不敢叫大夫,传出去不仅会惹得老太妃过问,还可能惹来别人的非议,伤及世子的名声。
李氏坐在床上等了好久,没等来王修珏的关心。再问他人在哪儿,居然出门去了。李氏伤心地偷偷抹泪,被婢女劝了好久才好。
至晚间,王修珏回来,进屋未见李氏迎他,他心中有几分不愉。
进寝房后,看见李氏低头不瞧自己,王修珏便问她怎么了。李氏抬头看了王修珏一眼,眼睛忍不住又红了,哭了起来。
王修珏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伤,晓得怎么回事了。
他掏出帕子,丢到李氏怀里,“哭什么哭,上了药过几日便好了。你当王家长媳,连受这点小伤都委屈得不行,以后还怎么扛大事?人家女子进门之后,都是在内处处体贴夫君,在外应酬周全,为夫君谋佳名谋出路。我不求你能干得了这些事,能懂点事就好,你还在这给我使小性儿。”
李氏心里更委屈,但她不敢哭了,忙用帕子擦干眼睛。
李氏揪着帕子,以前她心里藏话没问出口,今天她忍不住了想求证。
“我听到外头一些传闻,说世子对我——”李氏对上王修珏的眼睛,忽然不敢说了。
王修珏挑眉,面带笑意地问李氏,“怎么不把话说完?咱们夫妻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隐瞒?”
“传闻说世子有意另娶害妻。”李氏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
啪的一声,李氏的左脸当即就火辣辣得疼起来。
李氏捂着脸,委屈地哭起来。
“信他人口舌,不信你夫君是么?我当初若想娶别人,多少出身比你高的女郎排队等着呢,能轮得着你?李氏,你真真是辜负了我对你的看重。怕我害死你,痛快滚回娘家去,我写休书与你,放你一条生路!”
王修珏说罢,就要命人备纸墨。
李氏慌了,王修珏若休了她,她回家如何面对父母族人?他们整个李氏一族如今都受着东海王府的恩惠,所有族人都以她高攀了东海世子为荣。她不能被休回娘家,都则一定会被外头人笑话死,被父母和族人骂死。
李氏哭着跪地,拉着王修珏的衣袖,给他赔罪,求他原谅自己。
“妾只是想说,听说了外头那些传闻,妾绝无怀疑世子的意思。世子待妾何等真心,妾心里清楚得很。那些外人的闲言碎语,无聊又可笑至极!”
“你明白就好,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就会说到做到,你明白吗。”见李氏乖乖点了头,王修珏才伸手拉起李氏,用帕子随便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你的出身的确低了些,但你父亲好歹也是三品官,你为王家连生三个孩子,儿女双全,地位稳固,好端端的我何故要弄死你另娶?你但凡长点脑子,都不该信这种话,怀疑我。”
“我错了,我真错了,求世子原谅妾这一次。”李氏哭得哽噎,整张脸都在发红。
王修珏冷眼瞧她这副丑模样,不禁想起叶初棠调皮灵动的模样来,两相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换作是叶初棠,这种话和这种狼狈的模样绝无可能从她身上出现。她总是有一百种狡猾的方法,勾得你对她又爱又恨,求而不得。
“本来我已经够心烦了,你还添乱。”王修珏耐心耗尽,丢了帕子。
李氏忙问王修珏之前到底因何发脾气。
王修珏:“父亲要娶继室,你将要有婆母了,想来年纪不会大了。”
以他父亲的条件,不大可能娶已经成过婚有过孩子的女人。若是待嫁的少女的话,年纪还会比他们小。不过这女子既然能赠得了曹公弹过的琴,出身必然不俗。
“这人是谁?”李氏惊诧不已。
“不知道,父亲没说。”王修珏嫌弃地扫一眼李氏,“你今后要更聪明点才行。”
李氏唯唯诺诺应承。
王修珏心想如今要是叶初棠在他身边,做他的贤内助,这点事他哪儿用愁?恨就恨那传言不是时候,叫他下不得手。
王修珏随即问李氏要了他亲手打的络子,挂在了腰间,对李氏道:“我会一直佩戴不离身。”
李氏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欲靠在王修珏怀里。
王修珏忽然起身,告诉李氏他还有事去书房处置,今晚不必等他了。说罢,人就走了。
李氏失落地坐在房中,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下。
……
“女郎,李司马来信了。”
叶初棠急忙拆信来看,果然是关于黑蝎子纹身的消息。
李麟在信中告诉叶初棠,经过一番严苛的审问,已有凉国余孽承认了,北凉王是有血脉留下,人就在京城,但什么身份不得而知。山寨里的匪徒级别太低,连这血脉的多大年纪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知道凉国血脉未绝,他们还有为之奋斗的希望。
北凉王府所留下的一批旧人都效忠于他,在凉国被灭之后,这些人就开始暗中谋划复国。开始在大晋国内做各种不择手段敛财之事,并往各权贵府中安插了不少奸细。
山寨这些年所敛的钱财,尽数都被送往了京城内一处叫苏记米铺的地方。李麟已经派人及时控制住了苏记米铺,拿了掌柜。这掌柜嘴很硬,以其子女威胁他,都不肯招供。后来还是对其子女施刑的时候,其子扛不住了,招供说他曾偷偷看过父亲藏名单于暗格之中。
这暗格藏匿的地方很妙,在米铺装米的大缸里头,谁能想到装米的大缸里竟然会有机关暗格?
从暗格里的所得确实是一份儿安插细作的名单,但名单上没有人名,只有编号,从一号一直到一百七十八号,后面跟着各个府邸,几乎把京城所有称得上号的权贵府邸都安插遍了。
那这一百七十八号人里一定有一个是郑玲歌!
叶初棠放下信后,想立刻去见李麟。
来送信的侍卫闻言,忙道:“李司马特意嘱咐,请叶娘子务必不要找他,多有不便。”
叶初棠琢磨了下这“多有不便”四个字的意思,怕是在指他怕皇帝会吃醋,惹来帝王的忌惮。
“所以这事儿娘子还是要求陛下才行。”熙春一语道破。
“是啊。”叶初棠毫不犹豫让人捎话给萧晏。
至晚间,叶初棠也没等来萧晏的回话,倒是等到了南宫迁和麒麟帮的人消息。
此前叶初棠把郑玲歌的事情透露给了南宫迁,南宫迁明确表达了有意彻查此案。叶初棠便干脆让麒麟帮和南宫迁强强联合,江湖和府衙两方消息互通有无,彻查的效果肯定会更好。
来人是麒麟帮的堂主赵方,他告诉叶初棠,经过他们好一番仔细询问和探查,终于找到了两个人识得郑玲歌的画像。
一位是如今在摆早饭摊卖馒头的年轻男子,他记得很清楚,十一年前,曾有一男子领着一名漂亮的女孩在他的早餐摊吃过饭,那名女孩的模样就跟画上的郑玲歌一模一样。
“他怎会记得如此清楚?”叶初棠问。
“当年他十岁,时常跟随父母摆摊,帮帮忙,初见郑娘子便惊为天人,觉得郑娘子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回家之后,他仍然念念不忘,就把郑娘子的样子画在了墙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念着,还时不时地描绘一遍墙上的画像。小人拿着郑娘子的画像去他家作比对,发现果然十分相像,几乎就是本人无疑了。”
叶初棠点头,示意回话的人继续。
“他眼见着一名中年男子带着郑娘子朝东去了,那条路通往城东,尽是权贵府邸所在。小人等就把这消息通知给了南宫令丞,在南宫令丞的帮忙下,小人等就使出了很多办法跟城东那条街上所有权贵府邸的家仆们打听到了情况。
有一位平原王府里的家仆说,瞧着郑娘子的画像,有几分像是他们府里的寒云娘子。这寒云娘子如今年二十,在十一年前进了平原王府,起先只是负责洒扫的婢女,后来被选中当了平原王房中的婢女,如今已然是平原王身边的贴身大婢女。平原王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便由她辅佐掌管着府中事宜。”
叶初棠立刻起身,想要去亲眼看看那名叫寒云婢女是不是郑玲歌。
熙春忙拉住叶初棠,“娘子瞧瞧外头,天都黑了,您如何能贸然去平原王府见人?”
平原王萧礼是先帝幼弟的独子,其父先平原王身故后,他便继承爵位为平原郡王。萧晏登基之后,加封萧礼为平原王。
“去捎话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陛下怎么还不回我?”叶初棠记得萧晏一开始骗她身份的时候,说过他是平原王身边的门客,加上他登基后立刻加封了平原王,说明他跟平原王的关系应该很熟。那么只要他过来的话,她去平原王府就容易了。
“女郎,人回来了。”外面的婢女通报道。
叶初棠一刻都等不及了,只恨不得自己一眨眼就立刻能飞到郑玲歌跟前。
她快步迎了出去。
传话的侍卫在见到叶初棠后,立刻跪下,口气焦急道:“女郎,陛下出事了!”
39.只有一更 毒
“出什么事了?”
侍卫粗喘着气, 急急吐露的话太快又断断续续,有些囫囵不清。
叶初棠让他镇定些,深吸口气后再讲。
“平原王今日生辰, 邀陛下去府上小聚。不想那酒中有毒,陛下刚喝了一口便吐血晕厥。如今陛下危在旦夕, 众医官用尽办法未能成功解毒。
秦内侍吩咐属下去请宋神医, 宋神医不在住处, 药童也不知宋神医的去向。属下只得来求问叶娘子, 是否办法能帮忙寻到宋神医?”
“他这人没别的嗜好,除了治病就是寻药。若没带药童出门,多半是自己出去寻药了。这时间他要么在采药回来的路上,要么在逛城内各大药铺,你只管按这两种情况寻人, 必能找到。”
叶初棠命熙春去取锣来, 教给侍卫她这边特殊的敲锣之法, 宋青之识得这敲法。他若听到锣声, 应该会循声来寻。
侍卫一行来有九个人,叶初棠把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安排上, 跟他们一起去寻人。
侍卫走后,熙春已经命人安排好马了。
叶初棠立刻骑快马就奔向平原王府。
平原王府外已经有重兵把守,叶初棠到的时候, 起初被警告不得靠近。等她报上李麟的名讳后, 暗虎卫亲自过来查实,确认是叶初棠后才将她放行。
熙春等人被带到了另一处候命。如今是非常时期,非必要人物外都不得靠近皇帝陛下。
“陛下中毒是什么时候的事?”叶初棠向给她引路的侍卫询问。
刚才因为要抓紧时间先找到宋青之,叶初棠没有跟传话的侍卫多问,怕耽误时间。现在进了平原王府, 她想要多了解情况。
太凑巧了,她刚查到郑玲歌可能在平原王府,平原王府就出事了。
“晌午。”侍卫答道。
叶初棠愣住:“晌午?这么久了才找我?”
“最先急召医官们来诊治,折腾一番之后发现不行,秦内侍才想到了宋神医可能在京城——”侍卫解释到此,突然闭嘴了。
叶初棠往前看,发现李麟急匆匆朝她这边走过来。
“可请到了宋神医?”
“要等会儿才能到。”叶初棠忙让李麟带她去见萧晏。
李麟犹豫了下,带叶初棠至一处院落后,请叶初棠稍等,他去问过了秦内侍和神武将军的意思后再说。
不一会儿,李麟带着秦路出来了。
秦路向叶初棠行礼,“劳请叶娘子去隔壁间饮茶静等,陛下这边您暂时不能见。”
“为何?”叶初棠不明白,“怀疑我会害陛下?”
秦路摇头,“叶娘子若想让奴等人以后还有命活,就听奴这一句劝可成?”
叶初棠听秦路这么说,倒不好再强行逼问了,应承一声后,听话地随秦路安排,就在隔壁院落的正厅内等候。
隔壁院子里跪了一片人,都大气不敢喘地俯首跪地,身体抖得厉害。
叶初棠大概数了一下,有近百数。婢女、小厮、厨子等等,应该是都跟皇帝中毒有关的相关人士。
叶初棠特意仔细观察了一番前排跪地的婢女,没在这些人中找到她觉得五官眼熟的人,郑玲歌应该不在这里。
叶初棠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进了屋。
厅里还有别人,一名身材纤瘦衣着红色寿字袍的十六七岁少年,坐在红木轮椅上。他模样清秀,肤色极白,一看就不常晒太阳。
因为早前听侍卫提过,今天是平原王的生辰,而平原王的身体向来不好,有些孱弱。叶初棠不难猜测到眼前这少年就是平原王。
受了叶初棠的见礼之后,平原王萧礼上下特意打量了一番叶初棠。
“常听四哥提起你,今日终于得见了,可惜不是时候。”萧礼眉宇间愁云不散,抬手示意叶初棠坐。
叶初棠道谢后,便坐了下来,目光掠过萧礼,看向站在萧礼身后的四名婢女身上。四人皆是花容月貌,其中一名紫衣婢女站得距离萧礼最近,她头上所戴的头饰也是四名婢女中最精巧昂贵的。
叶初棠一眼就被这婢女的五官所吸引,螓首蛾眉,玉颊樱唇,眼似水杏一般,左眉眉梢处有一颗浅浅的痣,人温柔沉默着,看起来规矩又谦卑。
这是玲歌的五官!
她的五官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只是脸颊没以前的婴儿肥了,眼睛如此对比之下显得更大些,孩童的稚气和活泼全部褪去了,整个人更有温柔沉静女子的风韵。
叶初棠过于激动,以至于忘了基本礼仪,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寒云的脸看,甚至紧张的咽了两口唾沫。
“叶娘子何故一直盯着我的婢女看?”萧礼本在忧心萧晏的身体情况,他本以为叶初棠应该也会跟他一样的心情,可一转眼发现叶初棠死盯着他的婢女不放。
“大王的这位婢女很像我一位故人。”叶初棠红了眼眶,随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收回了目光。现在不是认郑玲歌的时机,等萧晏没事的时候,再谈其它。
“她叫寒云,”萧礼已然看出了叶初棠的失态,“你这位故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特别重要。”
萧礼没再应话,现在他心里更担心的是萧晏的身体。
不一会儿,有侍卫来传话告知,宋神医已经寻到了,此刻正被带去给皇帝陛下诊脉。
叶初棠稍微松了口气,有宋青之在的话,情况应该会容易解决些。
萧礼一直沉着脸,半口气都没松,静等着消息。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大黑了,屋内外灯火通明,除了蛐蛐的叫声,安静异常。
叶初棠几次起身出门,朝隔壁的院落张望,茶也喝了两杯。
萧礼这时才抬眼看了叶初棠一眼,“四哥早说过,他若有什么意外,便让我继承皇位。”
叶初棠愣了下,看向萧礼。
“如今他在我府中出事,看起来倒像是我欲谋夺皇位一般。但我这身子,连正常走路都辛苦,更不要说彻夜熬着批奏折了,怕是三天就能要了我的命。”萧礼在向叶初棠解释,他并无害萧晏之心,也无心于帝位。
“我信大王。”叶初棠毫不犹豫地应道。
萧礼挑眉,目光略带讶异地扫一眼叶初棠。别看他如今坐得看似镇定,实则心中一直不安忐忑着。他现在最想听到的话,其实就是别人对他说相信他。
“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你为何会让四哥念念不忘。”萧礼对上叶初棠的眼,“你说四哥这次也会没事么?”
叶初棠抓住了“也”这个字,反问萧礼:“难道他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
萧礼点头,“不止一次,五皇子以前曾对他下过很多次毒手,甚至有一次欲当面砍死他,你看到过他手掌上那道疤痕没有?便是那次留下的……
从前,他每次都万幸,能死里逃生。所以我以前说过,他大概是猫,有九条命。”
“既然有九条命,这一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叶初棠附和道。
萧礼听到叶初棠这句话后,并不开心,“我刚仔细数过了,这刚好是第十次。”
“那是登基前的事,登基后有紫气护体,是天子之身,他便不止有九条命了,说不定会翻倍,几倍,几十倍,总之一定有上天保佑他没事。”叶初棠碎碎念道。
萧礼垂眸,捻着手里的佛珠,“只愿如你所言。”
叶初棠在说话间,感觉到寒云在频频看向自己,她便回看过去,当与寒云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寒云立刻低下头,避开她了。
李麟进门,拱手对萧礼和叶初棠道:“经宋神医的施针,陛下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命是保住了,但体内的毒还未清干净,伤及到脏腑,须得慢慢调养。”
“我们能去看他了么?”叶初棠问。
“叶娘子请早回吧,陛下已无性命之忧,请娘子不必过多担心。”李麟道。
叶初棠讶异质问:“为何不让我见他?”
李麟不说话。
萧礼:“我大概知道,他一向不喜他在乎之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不让你见,大概是他身边人的揣度。他们怕回头陛下醒了,会遭陛下怪罪。”
“是么?”叶初棠质问李麟。
李麟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叶初棠立刻冲出门外,直奔萧晏所在的寝房。
萧礼见状也起身,在寒云地搀扶下,跟着叶初棠一起走。
李麟慌了,连忙拦人,又喊神武将军朱寿和秦路堵住门口。
“这是什么别扭的理由,我不接受,现在就要看他。”
李麟、秦路和朱寿坚持不让。别瞧这理由别扭,陛下的脾气他们太了解了,发起疯来谁都扛不住,就得听其吩咐。
“若是他醒后计较,我一个人担着还不行么?”
三人摇头,表示不行。陛下疯起来,就是喜欢连坐,他哪里会舍得对叶娘子下手,那最后有气肯定还是会往他们三人身上撒。
叶初棠无奈了。
“那没办法了。”
叶初棠忽然走到一名侍卫身边,猛地抽出刀,将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当然她很惜命,所以刀刃距离她脖子有一段距离。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当然没必要那么认真地卡在皮肤上。
“这样总可以了吧?”
三人同时点了点头,这样就好交代了。回头陛下醒来,质问起来,他们可以说是叶娘子拼死威胁要入内,他们为了留住叶娘子的命没办法了,不得不同意了。
三人立刻让路,开门,恭请叶初棠入内。
宋青之在施针完毕之后,洗了手,正坐在桌边写药方。他见叶初棠进来了,也没理会,专心致志完成手头上的东西。
床榻上,萧晏一动不动地横躺着,脸色惨白,唇色发紫。
叶初棠立刻凑到床边,查看萧晏的情况,摸了下萧晏的手,很凉。
“他中的什么毒?”
“世间毒物万千,很多发作症状都有类似,很难确定具体是哪几种,但可以确定此毒毒性剧烈,非单纯一种毒物。”宋青之道,“好在随行人员处置及时,立刻给他催吐之后,又有众医官施针解毒,灌了数剂解毒汤,才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不然换做一般人,早就当场毒发身亡了。”
叶初棠忧心忡忡地望向宋青之。
宋青之将写好的方子交给了秦路后,对叶初棠道:“想必他们已经告诉你了,我已保住了陛下的命,之后调养得当便会痊愈。你还这般发愁作甚?”
叶初棠见秦路拿着药方去跟属下做交代,就趁机走到宋青之跟前,小声道:“我担心下毒之人——”
宋青之不解,“你这善心未免用得太不是地方了,下毒的恶贼你也同情?”
“是玲歌。”
40.一更过半 一二三四,我不滚
宋青之微微扬眉, 看一眼床榻上躺着的萧晏,对叶初棠道:“那你要及早做好决定,舍谁。”
叶初棠不爽地蹙眉, 看着宋青之。
“瞪我也没用,我又不是逼你二选一的人。”
宋青之背上药箱就跟叶初棠告辞了, 他在也帮不上忙, 不如早点回家睡觉去, 早睡早起, 有益长寿。
秦路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时,看见叶初棠正坐在床边,抓着皇帝陛下的手碎碎念什么。
虽然听不清她具体在说什么,但感觉叶娘子应该是在聊他们的过往,追忆往昔的甜蜜。所谓患难见真情, 大抵就是如此。
回头等皇帝陛下醒过来知道他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这样在乎她, 一定会很高兴。
秦路喂药的时候, 叶初棠配合地用帕子给萧晏擦嘴。秦路就在心里又给叶初棠记上一个好, 回头等陛下醒过来,他一定好好讲给陛下听。
至夜深了, 叶初棠依旧守在床边,抓着萧晏的手。
秦路怕叶初棠着凉,特意取了西域进贡的毛毯, 拿给叶初棠披着。
叶初棠在确认萧晏还没清醒后, 去外间低声问秦路:“找到下毒的人没有?”
“李司马还在审问,这平原王府有细作是一定的了。之前李司马刚好得了一份名单,名单上确切写明有细作被安插在平远王府,但就是不知人是谁。可惜这份名单来迟一步,陛下已经先一步中毒了。”
“怎么会这么巧?”叶初棠问秦路。
秦路摇头表示不知, “此事自有李司马和神武将军彻查,奴现在只盼陛下能早些醒过来。”
叶初棠点点头,跟秦路相比,她的心就没那么纯粹了。她不只盼着萧晏没事,她还希望灵歌也会没事。
叶初棠现在很想拉着平原王身边的婢女寒云,确认明白她的身份,然后问清楚今天的事到底跟她有没有干系。
如果有,她该怎么办?
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求萧晏,玲歌才有活命的机会。
可是以萧晏的脾性,他怎么可能会原谅给他下毒打算害他的人?
叶初棠走回床边,见萧晏的额头上出了冷汗,她想讨热水去洗巾帕。她转头之际,秦路已经将洗好的热巾帕递了过来。
这服侍人的眼力绝对是第一。
叶初棠接过来帕子后,细心地为萧晏擦拭额头。他五官很深邃,眉毛漆黑浓密,眉峰特别凌厉。幸而他眼睛现在是闭上的,睁开的话,不管带着怒气还是安静又或空洞无波,都会给人一种压迫逼仄的气势。区别在情绪不同时,这种气势给人的感觉也会有所不同,发怒的时候更骇人,安静的时候更易让人忐忑,空洞的时候最令人心里发怵。
叶初棠给萧晏擦了一遍额头之后,发现萧晏在皱着眉头,就用两根手指给他展平,但一松手,眉头又皱起来了。叶初棠要再给他展平一次的时候,一双漆黑的眼忽然狠厉地盯向她的手腕,叶初棠不及张口对萧晏说“你醒了”,手腕就被迅速擒住,扭转,骨头应势发出“喀”的响声。
“痛痛痛!”叶初棠被拉扯得整个人栽倒在床上。
萧晏彻底清醒后,认出来叶初棠的声音,立刻松了手。他轻咳了两声后,勉强起身,看向倒在他身侧的叶初棠。青丝垂在胸前,彰显着他此刻的凌乱。
萧晏检查了一眼叶初棠的手腕,有些红,还好他没使大劲儿。
“她怎么会在这?”萧晏随即斜睨,目光阴冷地瞥向秦路。
秦路早吓得跪地,他知道叶初棠会替他说话,所以这会儿他什么话都不争辩,俯首贴地,只认罪喊该死。
“别怪他们,是我自己拿刀低着脖子,威胁他们放我进来。”叶初棠双手捧住萧晏苍白的脸,对上他冰冷的眸子,“我病的时候,阿晏那么细致地照顾了我,阿晏病的时候,我怎么能置身‘室’外?”
萧晏拉下叶初棠的双手,随即用纱帐隔开了他和叶初棠。
“出去,听话。”
叶初棠虽然不懂萧晏计较什么,但她懂怎么对付他,“若是阿晏怕我看见你的病容,那我可都看了大半夜了,眼睛都没眨,一直在看。刚刚给阿晏擦脸的时候,还把阿晏有眼屎的样子看了好几遍。”
帐内的萧晏身体突然僵硬。
秦路在旁大气都不敢喘了。叶娘子不愧是叶娘子,居然敢说皇帝陛下有眼屎,真乃天下第一人也。
“逗你的,在我眼里阿晏什么时候都英俊好看。心悦一个人,若只是喜欢他光鲜亮丽的样子,并不是真的喜欢。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仍不离不弃,才是共患难的真情呀。”叶初棠解释完,以为萧晏会同意她留下来,就探头进了纱帐内,结果被萧晏单手给推了出来。
“出去。”萧晏气得咳嗽了数声。
叶初棠见他咳嗽得太厉害了,不敢招惹他了,立刻退出房外。
萧礼正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白狐皮。见叶初棠终于出屋了,他忙颤抖起身,问叶初棠皇帝的情况如何。
“我刚听屋里咳嗽声,他可是醒了?”
叶初棠点头,惊讶问萧礼:“你在这等了一夜?”
“四哥在我府上出了事,我该以死谢罪。”萧礼垂眸,十分歉意道。
身后的寒云听说此话,抿嘴关切地看向萧礼。
看得出来,她在真心关心萧礼。
“他现在应该是不想见外人。”叶初棠刚感慨完毕,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屋里面传来秦路响亮的喊声,宣平原王觐见。
叶初棠不禁揉了揉脸,等平原王进屋后,她就暗暗打量寒云。寒云本低垂着眸子,跟其她婢女一样安静矗立候命。因为叶初棠打量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白和长久了,寒云终究是没忍住,悄悄抬眸瞄了一眼叶初棠。
叶初棠当即就抓住了寒云的目光,和她四目相对。寒云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惶恐,迅速垂眸,再次躲开了叶初棠的对视。
“你伺候平原王多少年了?”
“回叶娘子的话,婢子伺候平原王九年了。”
叶初棠扒拉手指算了算,“平原王今年十七岁,九年的话,你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了?”
“是。”
“你那时候才十二岁啊,就要伺候别人。七岁八岁讨狗嫌,这年纪的孩子最顽皮难管束,你伺候他的时候肯定吃了很多苦吧?”叶初棠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渐渐泛红了。
寒云感觉到叶初棠话语里浓浓的关心之情,感觉很莫名,嘴上她只给了叶初棠一个挑不出错的回答,“能自小就伺候大王,是婢子的福气。”
“你的福气本不止这些。”叶初棠没忍住,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她转身,用帕子擦眼睛。
寒云更莫名了,疑惑地望着叶初棠的背影,看着她头上簪着的桃花簪,莫名觉得眼熟,又说不出哪里眼熟。或许是那簪子做得太像真的桃花了,她才觉得熟悉吧。
这屋子四周都是暗虎卫,寒云要原地候命。叶初棠也不好再跟她说其它闲话,干脆干点正事。她匆匆去了隔壁院,想找李麟。
行至院门口,忽然一道白光晃眼。叶初棠定睛再看,李麟已然挥刀砍了一名小厮的脑袋,血溅三尺,满地染满了鲜血,连夜风都染着淡淡的血腥味。满院跪地的王府家仆们都被吓得更加瑟瑟发抖。
叶初棠连退两步,随即转身避开眼前所见。
“叶娘子怎么来了?”朱寿人就依靠在靠近院门的墙边,察觉到来人之后,走了出来。
“陛下醒了,我想告诉你们一声。”叶初棠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朱寿察觉叶初棠脸色不对,这才想起刚才院内那一幕不太适合她看。他招呼手下关上院门,礼貌对叶初棠道了谢。
“朱将军和李司马可查到了下毒的细作?”叶初棠试探问。
“查到了。”朱寿对叶初棠道,“娘叶子请放心,我们绝不会错放任何一个有可能谋害陛下的人。”
叶初棠心虚地点点头。
“做贼的都心虚,陛下中毒之后,府里少了几个人,如今这些人都被尽数抓回。”
“几个人?细作不止一个?”
“是啊,谁能想到平原王府居然被安插了如此之多的细作,连管家都是。”朱寿叹道。
“管家不该是由知根知底的家生奴担任么?”
“是啊,可这家生奴被人用美色收买了,妻妾都是细作,三两句话就怂恿他干了许多坏事。”
听朱寿话里的意思,下毒的细作都已经被他们抓住了。寒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抓,那是不是说明寒云已经安全了?或许平原王府有两拨来源不同的细作,这次的事跟她无关……
叶初棠斟酌间,就见寒云推着萧礼从皇帝所在的院里出来了。
朱寿嗤笑一声,三两步上前,给萧礼行礼。
“陛下安好,你们放心。”萧礼愧疚地对朱寿道,“终究是我失察,害他有此危险,他竟未责怪我一句。请朱将军务必严查细作,严惩不贷。”
“大王身子多有不便,难免给了宵小之徒可趁之机。”朱寿话毕,便目光凌厉地看向寒云,当即就挥手,命属下将寒云擒住。
萧礼和叶初棠同时用惊讶地表情看向朱寿。
萧礼大惊失色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忽回事,蹙起眉头,目光凌厉地瞪向受擒的寒云:“你是细作?”
寒云垂眸,没吭声。
因身体孱弱,一想说话轻声轻气的萧礼,猛地怒吼,声音似有冲破天之势。
“回答我,你是不是细作?”
寒云一边落泪,一边重重地点了下头,从始至终她垂着眼眸,不敢去看萧礼,也没有为自己分辩半句话。
萧礼瞪着寒云的眼神怒气更甚,他突然冷笑一声,手扶额。
默了片刻后,萧礼摆了摆手,让朱寿尽快把人带下去。
“朱将军,能否请你暂且饶她一命,不要太伤她,至少在陛下下令之前,别要她的命。”叶初棠缓过神之后,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嗓音颤抖地向朱寿提出请求。
朱寿刚见识了平原王的失态,心里暗暗琢磨着平原跟这女细作的关系不一般。转眼打量这女细作模样长得确实不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细作还被特殊训练过,如此想来倒也没什么稀奇了。
可朱寿万万没想到,叶初棠也失态了,尽管她在竭力控制自己,但她还是明显失态了。
相对于平原王,叶初棠胆大很多,居然敢直接为细作求情。在陛下跟前敢如此的人,大概只有她了。
“叶娘子跟她也有干系?”朱寿不解问。
寒云也疑惑,不禁抬眸看向叶初棠。从见到这位叶娘子开始,她就能感觉到,叶娘子对她似乎又不一样的情愫。
“我怀疑她就是郑玲歌。”叶初棠见朱寿还是不太明白,让他可以去问李麟,“玲歌的事陛下和李司马都清楚。”
叶初棠之所以捎带说明皇帝也清楚,就是希望朱寿能斟酌考量,暂时不对郑玲歌下杀手。
朱寿不是傻子,当然懂叶初棠的暗示,“叶娘子在玩火。”
倘若郑玲歌就是下毒险些害死皇帝的细作,叶初棠力保细作性命的要求置帝王尊严于何处?帝王的命还比不过区区一个细作的命了?她此举惹怒了皇帝陛下,不会有好果子吃。
倘若皇帝陛下真因喜爱叶初棠过甚,卑微让步到让谋害他的细作活命,这样的皇帝在众臣和众百姓眼里会成什么样子?因美色而昏庸,任由挑衅皇权之人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威仪何在?如何服众?
皇帝的威信不复存在不说,叶初棠怕是也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祸国妖姬。
叶初棠对朱寿行一礼,便转身去求见萧晏。
朱寿转眸再看萧礼,正满脸复杂之色,目带希冀地看着叶初棠的背影。
这萧氏皇族什么时候开始出痴情种了?朱寿挠挠头,叹口气,厉声斥属下痛快把寒云带走。他非得好好把她审问清楚了才行!
萧晏梳洗之后,换了身藏青绫袍,半靠在榻上。秦路带着侍从将床榻上的被褥全都更换完毕,这才退下,请叶初棠入内。
不及叶初棠行拜礼,萧晏就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叶初棠闻到了萧晏身上淡淡的清香味,晓得他刚沐浴完毕。这会儿肯让她靠近了,叶初棠大概就猜到之前赶她走的缘故。萧晏在服用毒酒之后,被催吐过几次,加上毒发时身体冒冷汗,尽管呕吐物被及时清理过了,他大概还是觉得‘脏污’,才不想让她靠近。
叶初棠真的一点都不嫌弃,不过这个细节,倒让叶初棠心里越加愧疚,不知该怎么向萧晏开口了。
“宋青之说阿晏若是醒得早,问题就不大,肯定能养回来。这是解毒茶,我尝过了,味道只有一点点淡淡的苦涩,当水一样喝,喝越多毒会清得越快。”叶初棠倒了一大茶碗,端给萧晏。
萧晏听话地一口气喝干了,然后拉住叶初棠的手。
“陛下可想除掉王氏?”
萧晏蹙了下眉,目光带着疑惑地看向叶初棠。
“陛下可想请东禅居士出山为太傅?”叶初棠又问。
此两句问话都正中萧晏的心事。
萧晏料到事情不简单,微微眯起眼睛,“你有话不妨直说。”
叶初棠跪地,坦白将郑玲歌的情况告诉了萧晏。
萧晏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所以,她便是下毒杀害寡人之人,你也要保她?”
“我欠她一条命。”
萧晏被气笑了,“既如此,你明知寡人最想从你这里要什么,你为何不提,说那些不相干的?”
“玲歌做错事在先,我会帮她一起戴罪立功。一、灭凉国余孽,不再让那些宵小之徒搅乱我大晋治安。二、毁王氏根基,助陛下巩固皇权。三、请东蝉居士出山为太傅,祈愿天下名士皆能真诚效忠于陛下。四——”叶初棠垂下眼眸,声音变低,“我愿进宫,常伴陛下身边。”
萧晏盯着叶初棠那张沉默又严肃的清秀小脸,哈哈笑了两声,随即他就拿起桌上茶碗,狠狠地朝远处墙上甩了过去。飞溅的瓷片划破窗纸,打出了窗外面去。
叶初棠倒是希望这瓷片能划破自己一下,她还可以趁机卖个惨,但显然她没这个机会,只能老实巴交地垂头,等着萧晏撒完火。
“留郑玲歌的性命是么?好啊,寡人答应你。你可以出去了!”不同于之前那两声‘出去’,这一次萧晏的口气十分暴戾。
“阿晏,不要我了吗?”
这口气她哪里敢出去?答应郑玲歌不死,不代表她能活得好,叶初棠不敢赌。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叶初棠,从始至终没有心不想要我的人都是你!”萧晏指着门口,“我要你现在就滚!”
“阿晏——”
他在对她自称‘我’,这明显是在撒脾气,语气不算很决绝。叶初棠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她之前没选择出去就对了,如果真出去了,之后不知道会有多难办。
“滚!”
“我不滚。”叶初棠拉住萧晏的衣袖。
“你仗着寡人心悦你,就拿你没办法了是么?”萧晏揪住叶初棠的衣领,狠戾地瞪着她,“趁着我现在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你最好现在就走,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