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温柔
借着江上火光看去。
码头港口中,不少船都跟着起了火,有不少人身上沾了火,尖叫着从船侧坠到江水中。
她们的船甲板上更是混乱一片,婢仆们有被断裂木板压着哀嚎惨叫的,只一队守着船的护卫同些蒙面人厮杀。
只一息之间,船似是进了水,一点点向一侧倾泻。
“船要沉!”
卢韵致吓得脸色苍白,“我们要赶紧出去。”
“不会那么快的,”
云暮攥了她的手安抚道,“是有人撞我们的船,洞会高些,一时间进不了许多水。”
她自小在水边长大自然懂这些。
脚下地板斜的人站不住,船上的桌椅板凳皆是钉死在地板上的,但水杯茶盏却倾泻而下,哗啦啦撒了一地。
云蓝自从两年前姥姥去世之后便一直一人一狗在树林里生活。她的话不多,却也有忍不住自然自语的时候,唯一能倾听她的只有和她相依为命的小黄狗飞飞。
姥姥临终前曾和她说过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云蓝记住了,但无论她如何缩减开支,如何努力的去悬崖峭壁处采珍贵的药材却总也凑不够钱。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王六在克扣她换药的钱财,但他是唯一愿意帮她的人了,她别无选择。
直到她遇到了崔琰。
两年来,她攒下的银子加上一身家当甚至没有崔琰一次给她的多。
所以,就算崔琰真的是伤了贵人的歹人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云蓝想,更何况若是真的讲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怕自己会一起被解决掉吧。
“我最近没有在树林里看到人。”云蓝摇摇头。
“也是,你那破林子常年没人晚上还和闹鬼一样,料也没人去”王六感到有些可惜,“这次的悬赏可是州令大人亲自下发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能人会拿到这笔报酬。”
看王六信了自己的说法没有再追问,云蓝松了口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将信寄到。
眼下拿到报酬才是真的,至于除恶扬善那些事情,自然由该做的人去做吧。
第二天,云蓝将昨日从王六那里听来的事情假装随口说给崔琰一听,看到对方面无波澜反应后还是暗暗松口气。
虽然自己没想着当帮官府抓人的好人,但知道自己并不是和坏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是好的。
云蓝松了一口气,崔琰这边却悬了一颗心。
虽然早就想到陷害自己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但崔琰没想到对方找的那么快。
自己的人应该也在路上了,但是不知道是哪路人能最先找到自己。万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云蓝同往常一样中午回到家中,却看到崔琰在扶着桌边艰难行走。
“你怎么起来了。”云蓝赶紧走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崔琰甩开了手。
“啊……”云蓝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毕竟两人同吃同住了那么多天,期间云蓝还帮他换药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抱歉。”崔琰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温和些,毕竟万一有什么意外,可能还真的要靠眼前这个女孩来帮自己,“我只是想自己先试试能不能走路。”
云蓝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人骤然受伤还断了一只腿,此时有机会了自然是想自己试试,全然没有意识到男子的神色中有对自己的隐隐不喜。
“你的腿我昨天看已经好多了,还好你只是轻微的骨折如今可以勉强下地,若是真的断了没三个月是好不了的。”
云蓝本想让崔琰一直等完全痊愈了再下地,但奈何对方一意孤行,云蓝只好替他用木头简单做了一副拐杖。
云蓝给崔琰搬来一个木椅让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自己则开始削木头。
不得不说,云蓝会的东西可真不少,不然也无法在深山老林里独自生存这么久。
崔琰看着云蓝殷勤地将做好的拐杖进行最后一道打磨工序,眼神晦暗不明。
他从小众星捧月般的长大,受的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教育,要说云蓝给他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实在不算是什么,但不知为何云蓝越是卖力在崔琰看来就越是碍眼。
这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太子,却还是对自己这么好,崔琰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想要什么?”在云蓝背后崔琰冷不丁的问道。
“嗯?”云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什么?”崔琰道,“你瞻前马后的这么多天,想要什么?”
云蓝有些疑惑的看着崔琰:“一开始不就和你说好了吗?我要钱啊。”
“你要多少钱?”这么久了两人一直都没提过这个问题,虽然多少钱崔琰都能给得起,但是至于具体的金额云蓝从来没提过。
许是自己快要走了,想赶紧和这女孩算清,崔琰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云蓝听到这个问题也愣住了。其实她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她本来就没什么钱,也没有自己去采买过什么东西。虽然张口闭口都是要钱,也和崔琰说了要和他每一笔账都算,但究竟要多少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其实无论他给多少她都会接受吧,云蓝想。虽然当时崔琰说了会给她“比这腰扣贵百倍的东西”,她也没当真。毕竟那一个腰扣随便扣点金子下来就值了十两银子呢。
“要钱,是想给自己攒嫁妆?”崔琰又冷不丁抛出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云蓝能回答的出来,她摇摇头:“我没想过嫁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向崔琰托腮道,“我想买一个房子。”
买房,崔琰眼眸微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子要买房子。不过……崔琰看着破落的茅草屋和院子,这女孩想换个地方住也是情理之中。
“晋州的房价……”崔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蓝打断了。
“我才不要买晋州的房子!”云蓝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自己累死累活就是要离开这个地方,才不要还生活在这里。
云蓝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崔琰撞在一起,从对方素来平静的眸子中窥探到一丝疑惑,不禁有些慌乱。
“反正,我也没有要你送我一栋房子。”云蓝又背过身去继续打磨拐杖,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救了一个人就能得到一栋房子这种好事她也没想过。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云蓝又小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崔琰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看出云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崔琰也没有再追问。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头的声音。
突然,一阵若隐若现的说话声打破了树林间的安静,两人皆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云蓝确定了这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往这边来了。她心中又惊讶又不安,这座林子平时没人来,无论来的是村里的人还是外面的陌生人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是王六说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办,云蓝的余光扫过崔琰波澜不惊的脸,虽然崔琰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云蓝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云蓝站起来,对崔琰道:“你先进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崔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回避为妙。和云蓝想的一样,他也在想对方该不是来搜寻他的人吧。
回到房内崔琰掀开自己的枕头,那里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是崔琰藏在衣服的夹层里随身携带的,所以连云蓝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崔琰拿起匕首,藏在门后,静候越来越近的声音的主人。
门外,崔琰离开后便出现了几个年岁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原来刚才的声音是他们发出的。
云蓝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看样子像是村子里来的人,只是村子里的小孩怎么会来树林里。
还没等云蓝开口问,她便从几个少年的交头接耳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哇,还真的有人住在这个鬼林子里。”
“你看那里有个女的,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妖女。”
“啊啊,她看过来了。”
“怕,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她还能把我们全吃了不成。”
“对,对!我们这么多人呢,一定能把这个妖女赶走,她走了我们村子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原来是村子里三两节群的小孩,听说树林里有妖女,加上这两年村子里的收成不好,便仗着年少不懂事叫嚣着要来“讨伐妖女”。
原来自己在外面已经变成了会吃小孩子的妖女了吗,云蓝心中苦笑,这种事情在她和姥姥刚搬来林子里时也发生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第二波。
“我才不是什么妖女。”云蓝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快从我的山上滚出去。”
云蓝身高不过寻常水平,身形还瘦削,这几个小孩中不乏有比她高比她壮的。是以,她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几个少年丝毫没把云蓝当回事:“上啊,把妖女赶出村子。”说完便开始拿石头砸向云蓝和她身后的房子。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云蓝拿起拐杖便开始驱逐这些小孩,嘴里还不忘为自己辩白,“我都说了我不是妖女!”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云蓝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被父亲抛弃的那年,被村里人赶走的那年。
少年们听到云蓝还敢反驳,一时间便将自己从村里人听来的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了:
“你母亲生你弟弟一尸两命不就是你克的!”
“就是,听说她力气还特别大,一般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云蓝被气的感觉眼睛一酸,她以为自己对这些谩骂早就免疫了,没想到此时还是不争气的想哭。
若是屋里没有那个人,自己还会那么委屈吗。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云蓝的脑中。
比起少年们的谩骂,云蓝突然意识到自己更害怕崔琰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了,还会向对正常人这样对自己吗?还会兑现的自己的承诺吗?
云蓝的注意力有些被分散了,没躲过其中一个孩子扔过来的石头。石头砸在她的头上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就在这时,茅草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从一开始便在里面挠门的飞飞从门里冲出来,向为首的男孩冲去。
同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的几块石子,依次准确的打在了几位男孩的身上,让他们忍不住吃痛。更有甚者打在了腿部脆弱处当场便跌坐在地上。
“唰唰——”暗器的发出者显然没有把他们的呼喊声当回事,仍然毫不留情的向几个少年掷去石子。
石子本身没有多少重量,但发出石子之人手法精巧,让石子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每次都精准的打在人的脆弱之处。
而这几个少年不但外强中干而且平日里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加上云蓝平日里“妖女”的传闻,一时间竟然以为是云蓝用了什么妖琰作用在他们身上,便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飞飞看到少年们逃窜走,依旧狂吠着直至少年们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而云蓝早在少年们转身逃走时就已经失去力气搬的跌坐在地上。
刚才驱逐少年们并没有耗费她多少体力,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浑身无力还身体发冷。
云蓝听到身后传来屋门被打开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嗒,嗒。”云蓝的心随着脚步声逐渐逼近越沉越低。
终于,脚步声在背后不远处停下了。
“他们说你是妖女?”
云暮却骤然全身冰冷。
他们报官了。
“姑娘定定定然是累了,可是要再歇歇?”
见云暮面色不善,那老婆婆体贴问道。
云暮猛地起身,她强压着惊慌,笑着摇摇头,“已然是歇够了,多谢搭救,我便先——”
舱房外脚步声阵阵,有金戈拖拽在船板上的碰碰回响。
云暮的指尖极快的抖了起来。
“既然歇够了,就出来同我回自家船上去吧。”
她听到了崔琰的声音。
带了十分的温柔。
第 32 章 怨恨
人关在船舱里,崔琰站在船舱外。
皎洁月色洒在甲板上,仿佛这里不曾经历过动荡、厮杀、鲜血和哀嚎。
也不曾有过背叛。
他已经容宥她至此,也未曾同她计较。
她竟然还是想逃跑。
“松烟,”
云蓝不是一直住在深山里的,也不是一直这样“特殊”。
她出生在镇上一个普通的人家,虽然家里不富裕,但云蓝从未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父亲偶尔会嫌弃自己不是个男孩,这没什么,因为村子里其他人家也会这样。
母亲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她从小就知道女子生育困难,危机重重,镇上时常有女子因为生产而逝去。
父亲再娶了后娘,还生了一个弟弟。这也挺常见的,她看其他女子难产而死时只有她家女眷才会悲伤,至于她孩子的爹,若不是真的穷的揭不开锅了大多也是会续娶的。
云蓝小时候过年吃到的糖葫芦从此只会出现在弟弟口中,她也没有去争,因为父亲说自己长大了不应该再吃小孩子的东西。
云蓝就这样,没心没肺,不争不抢的活了十二年。
直到那个人来了村子里。
云蓝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镇子里来了一个身穿白衣道风仙骨的男子,听说师从名门,是个大师,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借住在村子里。
他见村子里人们生活困难,便乐善好施主动帮人们看病,还指导他们看天象知气节,很快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和信任。
他对村子里的人们都很好,除了云蓝。
年轻的白衣男子看到云蓝,神色迷离,仿佛神游在外看到了什么其他东西一般。
过了一会儿,白衣男子眉头微蹙,只对云蓝说一句话:“你以后切莫去京城,会引起祸端。”
男子在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便离开了,可他说出的话却永远的留在了村子里和云蓝的生命中。
谣言在一天内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大家不知道男子具体说了什么,却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云蓝是个“不祥之人”。
村里人和父亲的态度转变让云蓝不知所措,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沉塘时,还是她的姥姥站出来护住她。
于是,十二岁的云蓝跟着姥姥住进来深山之中直到现在。
云蓝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祥或者是什么妖女。
但她听到背后传来崔琰的质问时,还是莫名的心虚了。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别人怎么看待从来都不会在乎她的想法。
崔琰是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
同样,他也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有弱者在被压迫时才会转而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他是天生的强者,只相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一切。
“真是愚昧。”云蓝听到崔琰略带嘲讽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不知道说的是她还是在说其他人。
看着云蓝满脸泪痕的坐在地上崔琰觉得她才终于有了一些女孩子应该有的柔弱样子。
但不知为何,看到“柔弱”的云蓝他心里反而有一丝烦躁,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有一个不喜欢的玩偶却被别人玩坏了。
这种想法让崔琰的心情更差了。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和她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云蓝坐在地上的身影太过刺眼,崔琰拿起被扔在一旁的被打磨过的手杖将手杖的另一头递在云蓝眼前:“起来。”
云蓝没想到崔琰会想要扶她起来,虽然两人的手掌间还隔着一根手杖。
她顺着手杖看向那个人的眼睛,没有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她所害怕的鄙夷和嫌弃。
她抓住手杖借力起身,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你不怕他们说我是妖女吗?”
“那你是吗?”男子淡淡的问道。
“我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崔琰的声音依旧和平日一样冷淡,但云蓝此时却觉得很安心。
原来世上只有第三个人愿意相信她。云蓝一愣。
听到自己愿意相信她就这么开心吗?崔琰看着云蓝,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原来是云蓝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只是刚才她一直背对着自己而且伤口被额发遮住了自己才没有发现。
“你受伤了?”崔琰伸手捏住云蓝的脸,想要拉近些看她的伤口,却在进一步做下一个动作前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转而立刻松开了手。
云蓝丝毫没有发觉崔琰一系列动作的不自然,也没有发觉自己额头上的伤。刚才的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沉浸在激烈变化的感情中,此时才感觉到疼痛。
“啧,好疼。”云蓝轻轻碰了一下伤口,随后吃痛的收手。
“没事,只是皮外伤罢了,我自己就能处理好。”云蓝道。
两人进入屋里,云蓝对着镜子熟练的清洗伤口、洒药、包上一层纱布。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处理起来还是会有一些疼痛的,但云蓝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快速处理好了伤口。
崔琰看着熟练的云蓝,觉得她刚才柔弱的样子果然只是昙花一现。
“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崔琰道。n之前他不慎跌落在树林里,身上被树枝和山石刮出不少大大小小的伤。
他和云蓝达成交易后便又昏倒过去了,等醒来时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但时间却没有过去多久。
“嗯。”云蓝收起包扎用的工具,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以前刚来到树林里时,出门采药经常受伤,一开始都是姥姥给我处理的,但后来她说不可能帮我处理一辈子的伤口,便都是我自己来了。”
云蓝平日没有多问过崔琰的事情,相同的,她也没有多透露过有关自己的消息。这是崔琰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有关她过去的消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崔琰出手救了她,也可能是因为崔琰不把她当作妖女,云蓝今日的话变得特别多。
她说自己的母亲在生他弟弟的时候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说自己被人当成了不祥之人赶出村子。
说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抛弃,只有姥姥愿意接受她。
她说完了名叫云蓝的少女的故事。
“自从被赶出来后,我和姥姥相依为命,直到两年前她去世了,我便一直自己待在这里。”
崔琰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的少女医琰高超却住在树林里,而且一门心思从他这里赚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你就没想过要报复回去吗?”崔琰道。
“报复?”云蓝征了一下,将崔琰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是想弄清对方话中的意思。
要说云蓝恨将她赶走村子的人吗,自然是恨的,但她没有想过去报复,或者说她的能力让她根本不会去这样想。
就像被困于森林的雀鸟无法想象凤凰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
“我可以帮你。”崔琰又继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引诱。
云蓝摇摇头:“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满足了。”
听女孩这样说,崔琰不禁在心里冷笑,笑云蓝的天真善良。他自小是按继承人来培养的,自古帝王将相功成名就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
不过他倒也不讨厌云蓝如此,退一步说,若不是她天真不知世事,又怎么会救了自己呢。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云蓝会如此的喜爱金钱了,只是一个女子想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只是有钱可不够的。
“那你拿到钱之后呢?”崔琰问,“你的亲人都不在了,你自己要怎么活在这世上呢?”
“我府上也有很多无所依靠的孤女。”崔琰漫不经心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话。
只要眼前的女孩开口,自己也不会介意自己府上多了一个吃饭的人。
云蓝听到这句话目光闪烁,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崔琰口中听到他说自己的事情。
崔琰见状只当云蓝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心动了,内心不禁有些得意。只是他见过的依附于他人的女子太多,却忘了云蓝和他平日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
只见云蓝轻笑一声:“有钱就已经比现在好多了,更何况我才不是只有钱呢。”
云蓝站起来拍拍胸脯一脸骄傲:“我还有我的医琰!”
崔琰没想到对方没有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由得一愣,他看见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我之前听人说过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这树林子我早就待腻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少女的话语,活力中暗含着坚毅,若是一般男子说出这话崔琰可能会觉得对方身怀抱负,可放在这没见过世面的孤女身上崔琰只觉得她只是见的太少了,不知道能留在自己府上是多好的机会。
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崔琰想到这里轻笑一声,他本来只想给云蓝一些钱财便一刀两断,可如今他改变了主意。没关系,等日后她随自己去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热闹非凡”“广阔无边”。
云暮顿了顿,咬着唇角,低着头慢慢道,
“都听您的。”
她皱着眉,似是再无力支撑,软软趴在他胸口。
脸颊上的汗珠顺着濡湿鬓发,尖尖下巴落在他的胸膛上。
崔琰抬手捻一捻潮意,心底五味杂陈。
第 33 章 齿痕
年关已到,年税却依旧拖着未曾盘查入库。
如今江南早春,除夕当日,春雪薄薄一层落在枝头,只临岸几株老竹竟还绿着。
灰绿银白,看起来雾蒙蒙水汪汪,倒也不俗。
云蓝在说出两人交易的旧事时想过很多种结果。
她想过对方可能会嘲笑自己的市侩,可能会责备自己的照顾不周,但她想过最多的、最期待的就是崔琰能够爽快大方的把报酬给自己。
她没想过对方居然轻飘飘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云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看着崔琰说不出话。
她看到崔琰的眼睛中涌现出几分笑意,却又转瞬即逝,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云蓝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你当时满身是血浑身是伤求着我救你的时候说过要给我钱的!”
可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崔琰便飞来一记眼刀:“你要是不怕死,可以再喊大声点让外面的人都听见孤当日是如何遇见你的。”
眼前的人被他这么一吓眼泪瞬间便充盈了眼眶,让本就委屈的脸显得更加可怜。崔琰轻哼一声,看到云蓝被吓的连连后退又不由得烦躁起来:“离那么远干什么,想跌出去被马踩吗?过来。”
云蓝不想和崔琰靠太近却又害怕他发火,便磨磨叽叽地只挪动了一点。崔琰见状也懒得和她计较:“我遇袭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影响颇大,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懂了吗?”
云蓝不想和他说话只点了点头,又觉得心里气不过,便道:“这件事情我没和别人说过,你把报酬给我,我们两清我以后更不会提。”末了怕崔琰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保证,拿到钱后我一定跑的远远的让你这辈子都看不到我。”
本来两人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她来日去了京城又不会去权贵聚集之地更不会去皇宫,上哪里能碰的到崔琰呢?
崔琰只觉得她的话越说越刺耳,怒极反笑:“两清?我们如何两清?”
云蓝征征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又听崔琰幽幽道:“你是帮了孤不假,但可别忘了孤今日也救了你。”
“何况当日就算你不救我,孤是太子,出了事情自然有人来寻。可你呢?你看今晚那么多人除了孤有人想着救你吗?若不是我今日及时赶到,你自己的下场是什么自己也清楚吧。”
这便是崔琰在框她了,他是太子有人会来寻他不假,可是他跌落的山崖陡峭树林又地势不明,更不要说当时他还受了不小的伤。云蓝的出现是他当时唯一的生机。
但是云蓝不知道这些,她不知道一个太子的势力能有多大,可在今天晚上看来应该很大很大,大到她不敢想象。崔琰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她的心浇的冰凉。
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委屈:“那也是我救了你在先……我也没有求着你救我。”虽然话说出口了,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可就算是这样他都不愿意将这些东西留给她!云蓝甚至有些愤恨地想早知道如此不如当初见到他时拽下腰扣就跑。
崔琰看到云蓝脸上忿然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这小姑娘还在心里骂他呢。
“不管你如何说,孤今天晚上救了你也是事实。”崔琰无视了云蓝脸上的表情,就算她不服气又怎么样?眼下她是他救的,坐的是他的马车,便是不服也只能憋着。
看着眼前的女孩沉默了良久崔琰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了,正打算给个甜枣时却听到对方又开口:“那既然如此,等到了县里你把我放下吧。”
“你说什么?”崔琰的声音了带有一丝不可置信。
云蓝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很清楚了,没什么难理解的,但还是解释道:“既然你说今天晚上救我算是还我救了你的人情,那我跟着你也无用。反正我本来也要去县里,你把我从那边放下就好。”
其实崔琰早就想好了,若是云蓝嘴巴甜一点懂得讨好他,就像之前他周围的人一样,他也不是一分钱都不想给她。只是她一开口就是要钱一副,眼下更是要和自己两清的态度实在让人生气。
云蓝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惹到崔琰了,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崔琰这个样子她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崔琰开口道:“孤欠你的是还清了,可你还欠了孤的呢?”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女孩忽地看向他,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若不是此时两人都在在马车里估计就要站起来指着他了。
“我欠你?”云蓝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欠你什么了?”
看到云蓝如此心急崔琰反而觉得自己没这么烦躁了,他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孤的伤是你治的,可现下还未好全,怎么不能算你欠我的?”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找自己的。云蓝现在算是明白了崔琰为什么又回头来找她了,她原本还以为对方是良心发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原因。
自己怎么就救了这么一个不信守承诺的白眼狼!云蓝只觉得气恼和不甘,本来还以为终于转运了谁知道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倒霉。
她自是不愿意再和崔琰打交道了,冷着一张脸道:“你是太子,找一个医琰高明的医师自是不在话下。我医琰不精,怕把你的身子医坏了,担当不起,你还是找别人吧。”
“你以为孤没有找过吗?”崔琰道,“都是些招摇撞骗的骗子。”
“孤的伤从一开始就是你照顾的,你的医琰我信得过。”
云蓝把头扭过一边不想理他,却又听到他说:“孤给你钱。”
这几个字像是被施了法琰一样引诱着云蓝回头,可是她忍住了。骗子,之前他快要死了抓住她的手时也是这样说的。这次她可不会信。
“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这可比你去外面找家药铺当学徒要多得多。”崔琰又不紧不慢的加了一句。
云蓝还是没有理他,可崔琰毫不心急,因为他知道云蓝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拿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水品了一口静候云蓝的答案。
何况,就算她不同意也无用。
最终云蓝还是向金钱妥协了,她转过身子,狐疑的看着崔琰:“真的?”
“真的。”崔琰道,“孤一个太子还会诓骗你一个孤女不成?”
可你之前明明就是骗了我,云蓝暗自腹诽。
“行,姑且再信你一次。”云蓝道,“但是这次我要立字据!”
虽然字据可能对崔琰没什么用,但云蓝还是觉得有个字据自己能放心些。
崔琰嗤笑道:“立字据,你看得懂吗?”
云蓝涨红了脸:“能不能看得懂是我的事!”
“行。”崔琰也不和她在争辩,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马车内就有笔墨纸砚,崔琰点点案几:“你过来给我铺纸,我现在就写给你。”
云蓝虽然不想离崔琰太近,但听说他现在就要写字据便也不在乎这些了,上前从旁边抽出一张宣纸直接粗暴地摆在桌面上。
崔琰看着被铺的皱皱巴巴的宣纸不禁皱眉,撇了云蓝一眼还是自己动手把纸张铺平了。
他坐到案几前提笔落字,不一会便将云蓝所需的字据写好了。
虽然此时身处摇晃的马车中,但崔琰坐在案几前的身影却岿然不动。
云蓝见崔琰现实洋洋洒洒写了几列字,最后又另起一列写了两个字不由得好奇的指着那两个字问道:“为什么这两个字要单独写?”
“这是我的名字。”崔琰道。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女孩并看不懂他写的东西。
“收好吧,你的东西。”崔琰将写好字的纸往云蓝的方向一推。
云蓝拿起纸张,虽然看不懂但还是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好像真的能看懂一般,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崔琰看见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收进衣服的夹层里,许是因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此时心情不错便漫不经心道:“孤可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他本以为云蓝听到这话会欢呼雀跃,可没想到对方却说:“我才不用你教呢,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崔琰有些吃惊:“你会写字?”他知道云蓝能看懂些许医书上的字可从未见过书上有批注的痕迹,也没在茅草屋见过有写字用的东西。
当时他在茅草屋里写信用的炭笔还是现用柴火烧出来的。
云蓝难得露出一副骄傲的表情:“我还是会写自己的名字的,之前有人教过我。”
思及至此云蓝突然想到教过她写字的那个人在告别时曾和她说过自己要去京城。
云蓝对崔琰道:“你能带我去京城吗?” 太阳已经完全降落至山头下,一队人马中间围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向王店村驶去。
张恺依旧是独自策马在队伍前面,不禁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是江氏的子弟,母亲也是江氏女,得益于这一层关系他自学成后便一直在太子身边,几经历练最终在一众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子副官。
直到刚才,他突然对一个平平无奇的村民大动肝火,用御赐的宝剑挑着对方的衣衫吓得那人面如筛糠。
张恺虽不知为何,但却依旧在太子听那村民说完后好好安抚了他,又给了他几两银子恩威并施让他不许和任何人提及此事,更不能声张。
崔琰坐在马车里,他的脸庞被身旁的烛火随着马车的颠簸而照的忽明忽暗,面色却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在深思着什么。
自他上了马车后脑海中就全是刚才那个村民说的话。
他说村子里的人明日就要上山去讨伐那个女子。
他说是因为村里有孩子被欺负了,还说那个女子本来只是个不祥之人如今却成了会妖琰的妖女了。
听了他的话崔琰才想起自己之前是帮她赶跑了几个少年,只是没想到这些村民居然会对她赶尽杀绝。不但相信什么不祥之说还相信有妖女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单纯的坏还是单纯的蠢。
崔琰从不信鬼神之说,他只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近年来世人对这些神仙天命、道士仙人之说越来越狂热,就连皇家之中、他的父皇当今皇帝这几年也封了一个道士为天师,还为他设立了一个什么钦天监。
一群蠢货。
既然那些人打算明天上山去抓她,那自己就今天将她带走好了。反正身边多养一个女子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就这样一了百了也挺好。
崔琰将手附到自己腿上腿骨断裂的地方,那个地方骨头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甚至可以下地走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崔琰总觉得那里在隐隐约约的发痛,尤其是到晚上这种感觉尤甚。
深夜的树林,一个单薄的身影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中,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矮小的身影像是一个什么动物。
那个身影似是在林中穿梭了好久,身形已经有些摇晃,终于她找到了一个之前发现过的一个山洞连忙和身边的动物一起躲了进去。
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寒气了。云蓝穿的单薄,虽然刚才一直在没停下的走路但此时也是有些发抖。她颤巍巍的从随身带行囊中拿出打火石用落木堆起一个小木堆,用落叶做火引子将打火石摩擦了几次才讲火堆点燃起来。
“呼——”云蓝将手靠近火光试图汲取一些温暖,终于当身体不再发抖时将飞飞抱过来一人一狗相互取暖。
其实飞飞一身皮毛冬日里只要在屋内都不见冷,如今秋季她被主人抱在怀中一会儿已经热的将舌头伸出来哈气了。但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寒冷她并没有从云蓝的怀抱中挣脱出去,反而将头埋在了主人的怀中。
云蓝看着怀里的飞飞,她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是一副平时安心的样子,在自己的怀里躺了一会甚至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有时候当一条狗也挺好的,云蓝想,没心没肺不会被众人厌弃,只要找一个好主人就可以了。
云蓝虽然今年才十八岁却已经觉得人心复杂了,她已经尽量变得乐观了,但生活却总是给她打击。为什么想把日子过好就这么难呢?她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想拿到一点点报酬,想不被世人厌弃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世界上。
但是她只能自己住在偏僻的小树林中,碰到负心的落魄人,如今连仅有的栖息之处也容不下她了。云蓝不禁抱紧了怀中的飞飞,自己只有她了,还是小狗好,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得到的爱了。
云蓝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即使如此在深山之中她也不敢放声大哭害怕引来来追她的人。
回想到今天白天的事情云蓝还是忍不住害怕,她跑出去后原本想趁着傍晚夜色不明偷偷从村里逃走,但是没想到从山里到村子里的路口早已经被村子里的人派人守住了,她只好折返又回到山中。
折返的途中她还看到企图欺负自己的那个混混骂骂咧咧的护着下身从山上下来,嘴里喊着今夜就要叫上自己的亲戚朋友一起来找“妖女”,找到后将自己“绳之以法”。
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做错事,没有犯法。云蓝此刻对那个白衣道人的恨达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崔琰夜半到达王店村时只见村子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是怎么回事?”崔琰皱眉问道。
张恺见状连忙下马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她见敲门的是陌生人本想关门,但看对方身配官刀穿的不像平民百姓气质上也不像坏人,还是开了门:“请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敢问夫人为何这都夜半时分了,为何村子里还都是灯火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妇人面色犹豫,似是不想告诉张恺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背后马车的门帘又被掀开,张恺连忙向妇人手中塞了一块银子道:“妇人放心,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夜半路过此处,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们说不定也可帮上一二。”
妇人收下银子,又觉得张恺话说的有理,又像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真的能帮上他们,便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村子里正在抓山上住着的一个妖女呢。”
“妖女?为何要在夜半时分抓人?”
“呵。”张恺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她要是真的会妖琰,那些人早就被乱石砸死了,怎么会只留下一点皮外伤还能有命逃出去告状。”
妇人听了这话一愣,要是平常人说这话她早就吵回去了,可见说话的人坐在马车里衣着气度皆是不凡,而且还一脸怒色她居然不敢再说了。
“怎么不说了?接着说。”马车里的人又道,言语间的气势不容人反抗。
张恺听到这事也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他自小学的也是四书五经的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京城里的世家也经常烧香拜佛,但从未听说过借用鬼神之说去害人的,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孩。
“那怎么今天夜里就开始了呢?”张恺问道。
“唉……今天白天村里有个人又去山上了,听说被那个妖女打了一顿。他们家里人多气不过,嚷嚷着要今天夜里就去抓她,村里人怕他们别抓不到人反而让人逃了,别逃出去后又回来给村子里下什么妖琰,便也夜里就去抓她了。”
就在妇人刚说完这句话后,村里子去往山林的路尽头便出现了一众火光,熙熙攘攘的人中间似乎围着什么东西。
“啊。”妇人看到回来的人群,声音有些激动,“他们好像抓到人回来了呢。”
太阳升起时,崔琰整了整衣衫,打算去接属下的新年拜会。
下巴上刺痛如蚁噬。
命人去了镜子,玉色指尖轻触着下巴上星星点点的齿痕,是细细的小牙留下碎碎的齿痕。
他望着茜色暖帐缝隙中,那双软软垂出的素手。
心情竟莫名雀跃。
不过是家人而已,她会有的。
第 34 章 纱账
苏家船自然是没有大张旗鼓的新贵安国公府的船富丽奢靡,但也算得上精巧。
茶色春帐印了暗花描了金线,边上是一尊佛相,影影绰绰显出主人家的稳妥。
堂屋桌上玉净瓶里面插着几支梅,一旁摆着个针线笸箩。
“如今到了江南,这暗花锦在江南倒是易得,”
苏望津一进门便满意的很,忍不住赞道,“二妹妹这屋子倒不似一般女儿家俏丽,总是这般稳重规矩。”
兄妹话了几句家常,苏望津清清喉咙挥退仆从。
他将自家妹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温声道,“阿兄且问你,前日那周家公子私下见你,可曾对你挑明周家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云蓝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嘴里还在咒骂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能去理解崔琰话中的含义就被对方一把从徐不疾怀里拉出来。
崔琰拉她用力太狠,她甚至还踉跄了几步。
云蓝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下意识的想嗔怪对方,但看见崔琰阴沉着一张脸还是闭嘴了。
每次和他起冲突准没好事。云蓝想。既然吵不过那就沉默,对方比她有权有势还蛮不讲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果然崔琰没理她,只给了她一个凛冽的眼神,转而面向徐不疾,皮笑肉不笑道:“在这里看到国师大人真是让人吃惊,不知道国师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这人昨日冒犯了国师大人,孤才将她撵出来。难道国师大人是觉得不解气,想要亲自来惩处她吗?”
听到如此几句国师大人,就算对人情世故迟钝如徐不疾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友善。
“昨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来和云蓝姑娘解开误会的。”徐不疾盯着云蓝,然而对方看到他投来的眼神并不配合,故意讲眼睛瞟向了别处。
“即是误会那便更好了。”崔琰撇了一眼身后的人,她正扭过头不看他也不看徐不疾,似是两个人都不想理的样子。
“既然国师大人对昨日之事既往不咎,那她也不必被撵出去了。”
云蓝听到这话才有些反应,她略有些吃惊的看着崔琰,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可是,她也并不想回去。
云蓝在州牧府这几日也发现了自己和崔琰似是不大能合得来。
他身份高贵,身边的人对他都恭敬小心。但她不懂尊卑礼仪,说话也直来直去,好像很容易惹他生气。
她好不容易从树林子里出来,若是还不能自由自在的,那出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云蓝想要开口说自己也不要回州牧府,然而还没等她先把话说出去徐不疾便又开口了。
“在下看云蓝姑娘有缘,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想收她为徒。”徐不疾看着云蓝眼神坚毅。
云蓝没想到徐不疾会对此事如此执着,明明是自己的去留之事,为何是他们两个在各执一词?云蓝觉得很是别扭。
崔琰听见这话也是一惊,他轻笑一声让人摸不清他此时的情绪。
“呵,想不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好的福气。”崔琰看向云蓝,拉着她的手不禁用力几分,“怎么样,你愿意同国师一起去修道吗?”
“我才不要去修道。”云蓝一脸抗拒。
但我也不想回州牧府。云蓝将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说出去。
但有崔琰在这里挡着徐不疾大概不会像刚才那样纠缠不休。云蓝想。
能先送走一个是一个,至于崔琰这边……云蓝看向他,对方此时心情好像还不错,那就等徐不疾走了再和他好好说一说吧。
“即使如此,真是可惜了。”崔琰话虽如此,但语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想必国师大人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云蓝充满抗拒和戒备,而崔琰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徐不疾觉得头有些痛,果然还是修道这种不与人打交道的事情比较适合他。
徐不疾意识到自己再待在这里也无用便道:“即事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徐不疾拱手离开,经过云蓝身边时对她道,“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云蓝听见徐不疾的声音从自己耳边飘来,依旧没有回头,待到徐不疾离去的脚步声渐远她才松了口气抬起头。
然而抬起头便又是崔琰那张冷着的脸,门外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张恺拉走了,屋里此时只剩下了她和崔琰两人。
云蓝感觉有些紧张,自从她再次见到崔琰后两人独自相处时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她动了动手腕,崔琰意外的没有再紧握着没放手,她稍微用些力便挣开了他拉着她的手。
失去了束缚,云蓝立刻和崔琰拉开距离,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孤听闻你身子不舒服?”崔琰率先开口,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轻咳一声假装无意道。
“啊?”云蓝听到这话有点懵,但突然看到门外的张恺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一颗头向她试了个眼色,略微反应过来了一点,“哦……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既然没事了,国师也原谅你了那就回去吧。”崔琰起身留了个背影给云蓝,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免得到时候孤被国师在外编排,说孤苛待下人。”崔琰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
然而崔琰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他预想中的感激,也没听到女孩跟上来的脚步声。
他蹙眉回过头,这才看到云蓝一脸纠结的表情。
“唔,你要是不生气了,能不能现在就放我走?”
“走?”崔琰淡淡的看着她,似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对啊对啊。”看见崔琰面色没变,云蓝觉得自己此时有了些希望,“你的腿已经好了,我留在你身边也没用,不如现在就放我走吧,我自己去京城。”
崔琰没有说话,云蓝只当他是在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一般从衣服的夹层中拿出一张纸。
那是在马车上她让崔琰写的字据,如今她已经能将上面的字看懂个七七八八了。
既然他们之间的交易不作数了,那这张纸也就没有用了,这上面还有崔琰亲自写的自己的名字。
在州牧府跟着崔琰习字这段时间她经常看到有专门的侍从将崔琰写废的字销毁,想来这张纸也是一样,如今放下她身上是不太合适了。
“这个还给你。”云蓝以为崔琰大抵是不好意思向自己再要回这张纸,这才沉默不语。自己主动还给他,他心情好了自然就会答应自己了吧。
然而崔琰不但没有接过这张纸,而且神色又暗沉了几分。
崔琰盯着云蓝微微向上抬起的脸,她瞳孔微张脸上凝固着笑意,他甚至在云蓝的脸上看见了几分讨好,这是他一直想要云蓝展现给他的表情。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却也意识到对方好像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你想离开?”崔琰终于明白了云蓝的意图,“你以为孤身边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崔琰眉头紧皱,他看不懂云蓝。旁人都是费劲心思想要和他搭上关系,但她却好像对自己避之不及。
哦,除了之前他受伤时说要重金答谢的时候。
崔琰自认自己对云蓝还不错,然而对方一旦和自己没了金钱关系就要离开自己。
也不对,现下好像是就算自己出钱对方也不愿意了呢。
真像个养不熟的猫。
崔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猫,那是皇祖母见他勤奋好学奖励给他的。
不知道为何深闺妇人们都喜欢养猫,连当朝太后都不免俗。她的原话是:“琰儿平日里勤于读书是好,却少了几分稚子玩乐的乐趣,这只狸奴便送与你解闷。”
然而崔琰不知道,太后曾对身边亲近的宫人说过自己送猫的真正原因。
时过境迁,太后已驾鹤西去多年,而那只她送给崔琰的狸奴也早就被他转手交给了下人去养。
倒也不是他没尝试着去和狸奴亲近,只是他似是与猫八字不合,那只猫还将他抓伤过一次。
之后那只猫便一直由东宫里的宫人饲养了,崔琰后来又见过那猫几次,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在宫人的腿上鼾睡。看来是真的只和他不亲近了,崔琰想。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目猫。”
崔琰这句话传到云蓝耳朵里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白目,难道是在说她吗?
明明救了人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是她好不好!
云蓝开口想要和对方争执,然而崔琰没给她这个机会留下那句话就离开了,也没说到底要拿她如何。
张恺在外面听了半天,本以为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却看见崔琰面无表情的就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身体不适?”崔琰乜了他一眼,“孤看她身体好得很。”
张恺听见这话斟酌道:“那属下今日就将云蓝姑娘送走。”
“不必了。”崔琰叹了口气,似是也不知道要拿屋子里的人如何是好。
“先让她留在这里吧,让人看好她别跑了。”
“是。”
崔琰先行上了马车,金儿还在一旁抱着飞飞见状问道:“张大人,云蓝姑娘留在这儿那我……”
张恺沉默须臾:“你也留在这,记得看好云蓝姑娘。”
“是……”金儿垂下头,她本以为今日能跟着云蓝回去呢。
为什么不回去呢?这个问题不止崔琰想不明白,金儿也想不明白。
她走回屋将飞飞放在地上,见云蓝此时双眼无神一脸失落的倚在床头,犹豫再三还是为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怀中小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糯,甚至带了几分轻快,崔琰的口中却有股淡淡的苦涩。
她也是伤心的吧。
崔琰揽着她肩头的手不由紧了紧。
叶桐是无论如何都要来的。
最起码,也要帮她把身子调理好。
第 35 章 寄托
方才开春,近水处中仍有些寒气,屋子里倒是暖和。
“姑娘且尝尝这茶,奴婢闻着真不是一般的香,”
葡萄沏了一盏茶给窗边静静做针线的苏沐柔,温声安抚,“国公爷忙于政务,家中又没有长辈提点,忙忘了倒也正常,”
到了平州府,苏氏兄妹便果真安置在了溪知园中。
苏沐柔这几日进了园子,见这园林极大,住处又精巧雅致不说,仆婢皆十分恭敬,一应供给用度亦是上品,心思自是有几分思量。
她并不去端那茶,只轻声道,“总要过六礼才算数。”
晋州,州牧府一间客房内一个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此时正在紧张的踱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潜入房中,他身形诡异,让守在附近的府兵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黑衣男子半跪着向华衣男子禀告自己得到的消息:
“张副官,晋州牧说在秋狄场里抓到的刺客不忍拷打已经服毒自尽了,临死之前只说了当时还有其他刺客受伤逃跑。现在晋州牧要派人搜山,说是遇到了宁可不留活口也不能让刺客逃了。”
“哼!”张副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当了这么久的晋州牧是吃白饭的吗!在牢里待了一个月的刺客还能服毒自尽,他怎么不说是天上掉下个石头砸死的!”
“还派人搜山找刺客,我看他是想找到太子再来个死无对证才是真。”
太子此次秋狄遇刺下落不明,幕后黑手十有七八就是这个晋州牧,只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上此时正在晋州的地盘上,敌强我弱,才会显得如此弱势。
张副官大手一挥:“他们搜,咱们也要搜,让在晋州的据点盯紧了,殿下只要一有机会一定会联系我们,务必要在他们之前找到殿下。”
言罢他写下一封信装在信封里交给黑衣男子道:“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禹州找小赵侯爷,事出紧急,让他务必带兵器前来。”
禹州是晋州的邻城,此时他们能借用到的兵力也只有与太子交好的小赵侯爷这一支了。
“是!”黑衣男子接过信封收好,眨眼间便从屋里不见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副官终于坐下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太子此时还活着,不然他们这一行人此次一个也跑不出这晋州。
——————
云蓝每日在外采一天的药才会回家,可她今日待到中午便回去了。
平日里她独自生活,中午在外面随便吃点干粮就可以对付过去了,回家一来一回还要重新生火不够麻烦的。
但是如今家里躺了个断腿的病人,而且好像还是个平日里不缺人伺候的主,云蓝少不得要分些精力去照顾他。
采药是云蓝的的主要经济来源,最近为了照顾那个断了腿的病人她的采药效率大打折扣,但好在对方给的酬劳丰厚,甚至比她每日上山采药赚的还要多
更何况对方还承诺等自己伤好了之后会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是以云蓝也乐得照顾她
云蓝回到家时崔琰正躺在有些破旧的砖床上借着日光看医书,云蓝养的小土狗飞飞正卧在床边睡觉。
稀疏的阳光打在男子的脸上,让他本来冷峻的脸显得有了些生气,配上他半倚在床头的身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听到云蓝回来的声音,男子并未将目光从医书上移开分毫,反倒是躺在床脚的小黄狗热情的向云蓝跑来。
“我回来了。”云蓝将药篓子放下摸了摸飞飞的头,先是朝桌子上摆着的姥姥的排位拜了一拜。
拜完后她抬头望向床上的男子,“你今天想吃什么?”
本来云蓝的家里只有些稻米咸菜,但是男子吃不惯这些,便从随身的腰扣上砸了些金子下来让云蓝去换些银两。
不过云蓝鲜少可以托人买东西,所以也只是将金子换成了一些银两和咸肉鸡蛋,还有一些平日里没吃过的调味料。
云蓝的厨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手艺平平,崔琰连目光都没有从医书上移开,只道:“随你。”
“哦,好。”云蓝习惯了崔琰的冷淡,得到了和前几天一样的答案便开始去厨房做饭了。
云蓝遇见崔琰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刚停。
忙活了一天后的云蓝准备看看自己布下的陷阱里有没有抓到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改善一下伙食,却在路上闻到一阵浓厚的血腥味。
陷阱把小动物弄伤也会出血,但经验熟练的云蓝意识到这么浓重的血腥味肯定不是兔子、野鸡这种小动物身上发出的。
好奇心引着云蓝顺着味道去寻找血腥味的源头,她把采药竹筐放下循着血腥味悄悄走去。
“啊啊——”云蓝发出一声惨叫,惊动了树上休息的鸟群,一时间林间鸟兽飞散。
一个全身是血的人躺在一片杂草中一动不动,显而易见,他便是血腥味的来源。
是死人!这里怎么会有死人!云蓝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地,身体本能的四肢并用向后退去,甚是狼狈。
林子里别说死人,平日里连活人都不会来。云蓝本以为血腥味是受伤的困兽发出的,还以为今日能捡个大便宜,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满是恐惧,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云蓝的目光,让她还没来得及起来的身体停下了。
那是已经死去的男子身上的腰扣,金镶玉的材质让它即使染上了鲜血也依旧吸引少女的目光。
云蓝自小就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是因为好看,二是因为值钱。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男子身上的腰扣一定价值不菲——她还从没见过那么闪的东西。
她本以为村长家夫人的头花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了,而那头花在这腰扣面前暗淡的如尘埃一般。
这东西一定很值钱!若是能寻个法子把它当了……
云蓝不禁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可伸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
不行,这可是死人的东西,死人的东西拿了会不会不吉利,而且要从尸体上拿东西……云蓝犹豫了。
不过这种犹豫没有持续太久,显然钱财对云蓝的吸引力此时已经战胜了恐惧。
只要拿到这个腰扣,自己便能离开这个村子了。
死人的东西,留在这里也无用。
“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我只是拿你一个东西,你可不是我害死的。”云蓝小声的说出这些话安慰自己,手颤颤巍巍的伸向男子腰间,“放心,我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我一定给你挖个大坑埋起来。”
云蓝的手终于碰到了金镶玉的腰扣,金玉的冰凉和血液的黏稠两种触感同时冲击着她,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呼,冷静冷静。”云蓝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抓紧腰扣准备一把将其拽下。
然而她没能成功。
一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云蓝握着腰扣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那具“尸体”。
“救我……”尸体说话了。
云蓝打了一个冷劲。
“啊!鬼啊!”
——————
崔琰是燕国的太子,母亲是当朝皇后,外祖往上四世三公,身份显赫非凡。
按理来说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崔琰人生更顺遂的了。
可他现在躺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深山老林中,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起初他还挣扎着喊了几声,可没喊几声不但没人回应他还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有意识时,是发现一个人,一个少女,在拽他的腰带。
崔琰从小被礼官跟着灌输皇家的礼仪,即使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得救了,而是居然有个女子不顾礼义廉耻的扯他的腰带。
若是平时,崔琰此时早已将如此无礼之人踢开,然而此刻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所以他还没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眼前之人将自己救走。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把手放在他腰带之上的少女,用仅存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
下一刻,少女的惨叫遍传遍了整个山林。
“啊!鬼啊!”尸体说话了,云蓝吓得赶紧抽开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见钱眼开,别害我呜呜。”
然而对于眼前唯一一个救命稻草,崔琰当然不会放开云蓝的手,于是他用力抓住云蓝,却引来云蓝一顿乱打。
云蓝虽然身体瘦弱,但是多年上山采药捡柴干的都是力气活,加上她此时害怕,力气比平时更大了,她一巴掌打下去崔琰有些撑不住了。
这村妇居然敢打我,崔琰感觉嘴里的血腥味渐浓。不行!自己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你,咳咳——你冷静点!我还活着,不是死人。”崔琰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大脑在飞速转动,他敏锐的捕捉到少女刚才说的话中的信息。
这个女孩她爱钱。
“你救我,日后我必将重金酬谢。”
果然,他这话一出,身上的拳打脚踢消失了,少女也不挣扎了,崔琰终于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抓少女的手防止她逃跑了。
云蓝此时也意识到眼前之人只是重伤并不是尸体诈尸,逐渐冷静下来,又听到“重金酬谢”四字,瞬间便将刚才的恐惧抛之脑后。
“你……说重金酬谢我,是真的?”云蓝此时也不害怕了,神色希冀显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给多少!”
崔琰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贪财的村妇,为了钱都不在乎他身份不明满身鲜血。
而他此刻被人害得重伤,敌暗我明,正需要这种天真之人才好拿捏躲起来。
“你喜欢我的腰扣?”崔琰此时已经明白了云蓝刚才并不是想要“非礼”他,而是想要他的金镶玉腰扣,“这是不值钱的玩意,你救我,我给你比这贵百倍的东西。”
云蓝天真,但不傻,她知道此人莫名其妙的浑身是血的躺在这里,这背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未知往往伴随着危险而来,但机会也是。
云蓝的一生中遇到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回首十几年,她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选择权,一直在被命运推着随波逐流。
而自己,没有亲人,没有钱,就算自己意外在山林里逝去,又有谁会发现。何况,自己恐怕才是别人眼中最大的危险吧。当你成为了危险本身,也就不再害怕危险的事情了。
人被压迫的久了,也会反抗,云蓝这次想自己选择。
她选择搭救眼前浑身是血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她都想拿到这人口中的“重金酬谢”,想逃离这片山林,逃离自己被称为“不祥之人”的地方。
“好,我救你。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云蓝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姑娘放心,在下必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一言为定!”
不知想到了什么,卢韵致轻叹一句,摇摇头便不再说什么,神色间便又是一片漠然。
云暮总觉得她不对劲。
正要问她孩子的事,就听卢韵致温声道,“我如今是做娘亲的人,有些做姑娘时的东西便用不上。”
她这样说着,递过来的却是小孩子的一件衣服,“有机会就看看太阳,闻闻花香,做点喜欢的事,别总陷在一个念头出不来。”
“别像我一样。”
卢韵致自顾自说着,便径自将那衣服塞到她怀里,“你歇着吧,我要去看看太阳。”
第 36 章 变故
“怎的不多说几句?”
崔琰从后厅转过来,坐在她身边,抬手轻轻捋着她额角鬓发。
除开办差,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看着她,连她和卢韵致说话,他也要在不远处坐着。
云暮只觉得好笑,难不成觉得她这孱弱不成器的模样,还能再跑了不成?
“没什么好说的,卢家姐姐说想去看看太阳。”
九月的王店村,村子里的人入夜后都早早的睡下了。但村外一群人马正不顾夜路艰苦向中禹州的方向飞奔去。
为首的是张恺骑着一匹白色大驹,他身后还有两个小兵举着火把和他一起开路,为身后两马并驾拉着的马车照亮引路。马车后面只跟了四个人同样也是举着火把在后断路。
崔琰贵为太子,还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地在半夜逃亡。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来晋州之前他虽然知道此行会有阻碍,但可没想到会沦落的如此狼狈,害他的人胆子可真不小。
虽然崔琰是当朝太子,母族也显赫,但贵妃和晋王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皇帝偏爱贵妃和晋王,而崔琰是嫡长子又已经被册封了太子名正言顺,这几年来双方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贵妃和晋王无法将他从太子之位拉下来,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太子之位能坐稳。
直到两个月前,有文官奏晋州近日有人私挖铁矿和盐矿。
晋州是晋王的封地,按照礼制晋王成年后应该前往封地不得留在京城,然而皇帝疼爱晋王,贵妃也舍不得晋王离开。
看到宠妃泪眼朦胧,爱子一脸不舍,皇帝心软了,大手一挥让晋王破例留在了京城。
但这并不意味着晋王对自己的封地就没有实际的掌控权,这次晋州出现有人私挖铁矿盐矿,幕后没有晋王参与在其中,崔琰是不信的。
听到有人奏晋州之事,晋王当场表示震惊且大为气愤,并请命想要亲自来晋州彻查此事。
然而一向对爱子有求必应的皇帝在面对晋王的请命时沉默了。
崔琰听到皇帝这样说心中的惊诧不比晋王要少,但他面上依旧平静,行礼道:“是,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王所托,尽快彻查此事。”
晋王虽然不愿,但也不能违背旨意,只得向崔琰行了一礼:“那就劳烦皇兄了。”
“三弟不必客气,晋州是你的封地,孤定当查明此事,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封地。”崔琰看着晋王虚伪的表演,皮笑肉不笑。
“呵呵。”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两人“兄友弟恭”,“太子向来疼爱弟妹,此事交给你,朕放心。”
于是,太子崔琰带着自己的亲卫奉命来了晋州。
然而,刚到晋州崔琰的行动便受到了限制。
晋州牧表面对他恭敬有加,说自己一定全力配合太子调查,却连日举办宴饮,将晋州的世家豪绅都邀请了遍,美名其曰帮崔琰了解当地形式。
然而这些世家豪绅仿佛串通好了一般,喝酒玩乐是样样在行,一问问题便连连摇头。
半个月下来崔琰毫无收获,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靠晋州牧来解决这次事件。
开采盐矿铁矿这种事情,背后利益错综复杂,莫说是这些世家,就算是晋州令都有可能参与其中。
崔琰早已派人暗中调查此事,自己表面上与晋州牧周旋,让其放松警惕。
就这样崔琰参加了半个月的宴请,直到几天后,晋州牧又说到了晋州一年一度的秋猎时间,诚邀崔琰一起参加。
晋州牧的人来邀请崔琰参加秋猎时,崔琰正在看手中的密报,上面写着暗使调查对于盐矿背后之人已经稍有了些眉目。
请殿下少安毋躁,静候佳音。 云蓝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被眼前长水县县令的一句太子殿下弄的有些恍惚。
太子,他是说崔琰吗?云蓝看向站在身旁的男子,这才注意到他虽然身着一身黑衣但是近看衣服上却有腾蛇样式的暗纹。
云蓝生平见过最有权势的人也只不过是她们村的村长,她虽然知道天下有皇帝有太子有侯爵官宦,但那些人都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离她太过遥远,是以她一下子无法接受陈元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崔琰看着云蓝神情恍惚只当她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只是眼前之人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少了几分欢喜,不过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他将目光移向眼前的青衣男子。他此次出行是暗中进行的,并未告知沿途的官员接待行踪也极其低调,眼前之人如何知晓自己的行踪的?
崔琰没有说话也没有让青衣男子起身,他在等一个解释。
马车上的花纹,崔琰看向自己马车上的莲花纹样,是自己亲手描绘出由宫中工匠雕刻在每一辆他乘坐的马车上的,平日里只有几个亲信和太子府中的人才知道此事。看来这个长水县县令早在之前就有用心留意了。
不是晋州牧的人,又有意留心自己的喜好。崔琰似是对陈元的野心有了几分主意。
正好他也需要在晋州安插自己的人手,眼下便看这个陈元能不能抓住此次机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崔琰让陈元起身:“陈大人有心了。”又道:“本宫途径此地,见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却还说对方是妖女,我朝律法不可滥用私刑,不知陈大人可知此事?”
其实按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不像崔琰说的那样简单,只是双方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自然也没有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此事是臣失察,域内居然有如此事情发生,还请殿下恕罪。”陈元道,“臣是开阖二十三年进士,今年才刚上任此地,此次事件臣定当严查。”
陈元先是请罪又提及自己是新官上任,三言两语间不但将自己刨除这件事外还表明自己背景清白。
开阖二十三年,那便是去年的进士,新任进士从考中到上任确实有的也需要半年之久,如此陈元倒是没有说谎。
陈元又道定会还云蓝一个清白的名声,至于村民他会在村子里开设学堂好好教化不会再让村民们被鬼神之说所迷惑。而被砍了手的混混,袭击太子乃是大罪,他的父母族人等来了官兵却得到了混混下入大狱的结果。
至此这件事算是结束了,陈元又道:“已夜半时分,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到臣的府上休整一夜。臣府上虽然简陋但也比外面的客栈驿站要好上几分。”
崔琰答应了,拉着云蓝的手腕想要带她上马车,却发现对方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不肯走:“我的狗,还有我的包袱被他们丢了!”
他这才想起来云蓝是有一条狗,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连血统都不纯的土狗罢了。至于她的包袱,里面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缺什么东西回去再给你买就是。”崔琰毫不在意道,再次施力想要将女孩带走却没想到对方这次直接上手将自己的手掰开。
“我要去找我的狗和包袱。”云蓝对崔琰的态度感觉到不可思议,飞飞是陪伴了她四年的小狗,亲人一般的存在。再不济也是一条生命,怎么到了这人的嘴中就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了。
她想要挣脱崔琰的手自己去找,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抬头望向崔琰想要让他放开自己却发现对方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的不耐和怒气。
这表情让云蓝想起这人刚刚才命人砍了别人一双手,她不敢再出声却可身体还在向外施力。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局。
陈元见状眼睛遛了一圈道:“姑娘丢失了何物不如先告诉在下,夜深露重,姑娘还是先和太子殿上车为好。”
云蓝听到有人愿意帮她找东西眼睛不禁都亮了几分:“真的?你愿意帮我找东西?”
她叽叽喳喳地向陈元描述自己包袱的形状花纹和飞飞的外貌特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崔琰看见她对陈元神采飞扬的样子脸色越来越差。
云蓝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下一秒便被崔琰拉着进入了马车内。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并设有一张软榻和一张案几。崔琰端坐在榻上云蓝不敢靠近他,加上她想能看到马车外的状况便倚靠在靠近马车帘子旁的地方。
陈元那边,他出身微寒自是知道村民们就算把云蓝当成了妖女也只会私自吞了她的东西和狗,而不会将它们乱扔。
是以崔琰上车后他便告诉村民们找到东西的有赏,果然不一会儿云蓝的包袱和飞飞便被“找到”了。
被找回来的小黄狗身上沾了些许泥污,但云蓝毫不介意任由小黄狗钻进自己的怀里。
崔琰看着一人一狗亲呢了一会儿便一脸嫌弃地让张恺把狗抱出去,云蓝虽然不舍但也对崔琰有几分畏惧故而也没说什么只好将小黄狗交给张恺。
送走了飞飞云蓝便开始打开自己的包袱想看自己的东西都还在不在。
马车终于开始动起来了,崔琰半卧在榻上看着云蓝将自己包袱里不值钱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好清点不由得冷笑一声。废了那么多人力还耽误时间,最后找来的居然是这么些个东西。也不知道那个陈县令如果知道会是什么神情。
虽然知道陈元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会出面帮云蓝找东西,但是崔琰的内心还是莫名的不爽。
崔琰对云蓝那些无聊的小玩意没有兴趣,正打算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忽然一件绣着金线的衣服被云蓝从包袱里扯了出来。
那是他当日跌落山崖时穿着的衣服,后来因为被树枝石砾划破了很多加上都是血污不利于清理伤口变被云蓝从他身上剪了下来。在茅草屋疗伤期间崔琰看见这件衣服就烦,曾让云蓝将它烧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云蓝又把她洗好放了起来。
这种衣服对他来说不过是常服,平日里他都不会留意这些衣服去了哪里,更不用说一件破的。所以当日离开时他也没想过让张恺将这件衣服找出来带走,就像他也未曾想过云蓝会带着这件衣服逃命。
崔琰的眼光不禁闪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便看见云蓝将衣服随便扔在一旁,拿起被压在衣服下的牌位深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崔琰:“……”原来她费心找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牌位?
那牌位看着不像是什么好木头做的,上面的字刻的虽然公正但并不好看,从崔琰这个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个“随”字。
云蓝看自己的东西一样没少便用衣服将牌位擦了擦和其他东西一并又塞回了包袱里。忽然她瞥到了崔琰那件已经破了的绣着金线的衣服,这才想起这茬抬头看向崔琰,却发现崔琰幽幽地看着她。
云蓝被他盯得发毛,本来想着将这件破衣服拿去当了换钱,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崔琰。她没想到他还会再回来。
如此也好,眼下物归原主,她对崔琰之前抛下她的行为既往不咎,自己再将属于自己那一份的报酬拿到手也算两人两清了。
云蓝将衣服往崔琰那边推了推:“你的衣服,给你。”
然而对方看都没看那衣服一眼:“你觉得孤会在乎一件破衣服吗?”
听到崔琰的自称云蓝才想起来对方尊贵的身份,其实对于崔琰太子的身份云蓝到现在都没有实感,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现在身处其中的豪华马车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
云蓝垂下目光,感觉有些汗流浃背。其实崔琰收不收衣服她无所谓,她只想表示自己不欠他什么想拿到钱快些离开罢了。之前在茅草屋里一起生活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比现在还要近,但云蓝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自己救了他,他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当时他自己亲口承诺要给自己报酬。云蓝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酝酿着开口:“殿下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也被人找回去了,什么时候把我的报酬给我?”
崔琰闻言看向她,他本来也没想着要克扣她的报酬,毕竟那些银子在云蓝看来可能是能改变她命运的救命稻草,但对他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但自己刚才好歹也算是救了她,又默许了她无理的要求。她同他说的第一句心里话不是道谢不是关心他的伤势如何,居然是要钱?
一股异样的情绪突然涌现在崔琰的心头,越来越浓,鬼使神差下他听到自己说:“孤何时欠了你报酬?”
大抵是因为崔琰的人真的触及到了利益的核心位置,晋州牧终于心急了,想借秋狄之事打得崔琰措手不及。而崔琰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的胆子这么大,竟然在秋狄场直接刺杀他。
虽然他早有提防之心,当即斩杀了一名刺客,自己却与众人走散还负了伤,最后被其他刺客逼退至悬崖之上。
情急之下崔琰只能跳下悬崖,之后便是浑身是血的被云蓝救了回去。
想到云蓝,崔琰的眼眸不禁暗下来。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云蓝带走,相反,在向云蓝求救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以后好好报答对方。
崔琰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多年的圣贤书多少也将他本就凉薄的性子添上了几分温润的假面。但是他的温润是由背后的矜贵支撑起来的,而云蓝一遇到他就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看到了他最落魄的一面,自然也就打破了他的温润。
所以,直到在云蓝被村里的少年欺负之前,崔琰都没有想过要带云蓝一起离开,他无法忍受一个见过自己落魄样子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原来你也是如此的可怜、脆弱。看到被少年欺负到跌坐在地上的云蓝,崔琰感觉到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找到了之前在众人面前当太子的感觉,上位者的感觉。
所以他出手击退了那几名少年,就算这么久是云蓝救了他一条命照顾他的伤又如何,此时他小小的一个举动也救她于水火之中。
只是没想到自己被张恺找到时那个可怜的小孤女不在家,而自己也没时间在那里等她回来。若是她知道自己救的人身份如此尊贵……崔琰仿佛能想到云蓝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像他以前见到的人一样谄媚。
突然马车一个急刹打断了崔琰的思绪,他没有打开门帘,只看到外面火光越老越亮便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张恺在王店村里搜寻他时还是被晋州牧的人注意到了。如今他们人少没人来善后,近日里天气又潮湿马群踏过很快便会留下痕迹,王店村地处偏远,想来骑马的人也只有他们这一支,是以晋州牧的人很快便能追上来了。
张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见到远处有一种火光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举手示意众人停下,借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大至估算了对方的人数约有三十多人,而自己这边只有八个人和一个负伤的太子。
此次凶多吉少,要避免和对方正面冲突。
“保护太子!”张恺一声令下,随行的几个人立即向马车靠拢。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对方的面孔也出现在了夜幕之中。张恺认出了为首的一个人是州牧府的一个府兵头头,姓孟,是晋州牧长府官的心腹。
“好巧啊张副官。”对方先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语气中已经充满了自信和不屑,还有几分激动。
毕竟像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太子,更何况此时有机会围剿太子,想到那名皇子在府中是矜贵清冷的样子孟氏握着刀的手都激动地想要颤抖。
“孟队长,那么晚了还在追查刺杀太子的罪人真是幸苦。”张恺特意将重音放在罪人两字身上,希望对面能够意识到他们想要犯下的是多么大的罪过。
“只要是州牧大人吩咐的,咱们几个再幸苦也是应该的。”对方显然没有将张恺的提醒听进去,反而发难道,“我可没听说州牧大人有让张副官协助此事啊,不知道张副官为何在此处?”
“保护太子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何须州牧大人之命。”张恺也懒得和对方打马虎眼了,“在下为太子副官,无需听从这晋州内任何人的命令,还请孟队长让道。”
“呵。”孟宵表情狰狞的笑道,“张副官可听说过天高皇帝远,晋州怎么说也是晋王殿下的封地,晋王殿下同太子都是皇上的儿子,来了晋州自然就算是太子的人也要听命于州牧大人。”
“更何况……”孟宵指向张恺背后的马车,“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当日秋狩在太子身边的只有你,照我看——陷害太子的歹人就是你!”
这句话虽然乍一听让人觉得惊讶,但在场的双方皆面色如常。众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想要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罢了。
如今对方已经知道马车里做的是太子,之前伪善的面具如今也不必再装了,双方都明白今夜将是一场生死厮杀之战。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厮杀一触即发之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冷却威严的声音。是崔琰。
“慢着。”崔琰掀开马车的门帘,驾车的士兵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干什么,但仍然为他将门帘系好。
“殿下!”张副官见状想要阻止崔琰,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止住。
夜幕下,崔琰的脸逐渐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下,他看起来比一个月前秋狄时瘦了不少显得更加的冰冷不近人情。孟宵虽然内心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崔琰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感到浑身冰冷。
“孟队长,是吧。”崔琰看向来人的首领,言语中丝毫不见紧张,仿佛他才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人,“如今本宫已安然归来,未在晋州出现什么闪失,相比晋州牧也能放心了。不知你寻到本宫,晋州牧会赏你什么东西?”
孟宵没有说话,面对崔琰他显然没有向面对张恺那样直接撕破脸的勇气。
“他会赏你金银?良田?还是会直接让你当一县之长?”崔琰没有理会孟宵的反应,事实上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自顾自的先把自己的话说完。
“你听从晋州令的指示,他能给你的也不过就这些了。”崔琰道,“可你若是听我的,我会给你你预想之外的、更好的东西。”他用缓慢又带有一丝诱惑的声音向孟宵展示出了自己的筹码。
孟宵感到自己的心在疯狂的跳动,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如今夜间已有一丝寒气,但却有一滴汗水从他的脸旁滑下,滴落在地上。
就在汗水滴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孟宵听见自己说:“殿下的赏赐在下不配。”太子给的诱惑固然大,但是自己是晋州牧的人,此刻投诚早已经晚了,倒不如跟着晋州牧放手一搏。
听到孟宵的话张恺握紧了手中的刀,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只是身后崔琰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静放松:“真可惜,你原本或许可以不用死的。”
“给我——”孟宵举起刀,想要发出号令,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喉咙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被风刮过的清凉感。
对面,崔琰手中的匕首早已在他的话刚说完时便已经投掷出去了,正中孟宵的喉咙,一剑封喉。
看到队长被杀,余下的人准备抽出武器将对方剿灭。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格外沉重的马蹄声从他们背后传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便一个个被斩杀于马下了。
崔琰看着眼前的敌人一个个倒下毫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远处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崔琰的脸,他在一众火光照耀下对来人道:“你来的还真算是及时。”
往后她便不是云蓝,不是随云暮。
是没有姓名的人,是继承了卢韵致意愿的人。
往后,她就叫叶乔吧。
同叶姑娘一样,做一株挺拔的树。
不做攀附谁,依靠谁的菟丝子。
做一只自由的鸟。
终于,泪水潸然而下。
第 37 章 梦境
西市上晨起便热闹非凡。
除了南北往来的杂货,有大契人牵了矮脚马,驮着山珍干货在叫卖,也有波斯人卖着花花绿绿的地毯器具,如今圣人开恩设市降税,通商日渐方便了起来。
“那些巡捕营的人好像一下子就老实了,”邻居何婶扯着云暮的臂弯,“我家儿子在大酒楼做翁厨,都许久没有遇到他们敲银钱了。”
崔琰回到州牧府时已是晚上,徐不疾昨日来了以后晋州之事便接近了尾声,而他近月来也成功在晋州安插了不少人手,要不了多久他大概就可以结束这边的事情回京城去了。
晋州之事到了收尾的阶段,书房的桌子上又已经堆了不少新的文书,然而崔琰此时却无心去处理这些东西。
崔琰轻抚着右手手背处,那里并没有伤疤痕迹,但他还记得十二岁时皇祖母给他的那只猫就是在这里留下一道抓痕。
那只猫长得憨态可掬很是惹人喜爱,那日崔琰刚习完每日的功课便看到那只猫跳到书桌上。
大抵是日常生活实在无聊,崔琰也起了逗猫的心思,他将猫抱在腿上正打算好好抚摸时那猫却从他的腿上一跃而下。
一个在府里吃他的用他的懒猫,自己想摸一下都不行。崔琰有些烦闷,他又试着将猫抱起来,对方却又再一次跳走。
当崔琰第三次将猫抱起时已经有些不悦了,他抱起猫,在猫第三次跳走前先施力将猫禁锢住。
他以为这样猫就会放弃反抗乖乖地待在自己怀中,毕竟比他大上几被的烈马都是被这样驯服的,何况是一只比自己弱小百倍的猫。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尖锐的利爪刺破了他的皮肤,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从崔琰的右手传来。
当崔琰反应过来时身边的宫人也发出惊呼上来用手帕按住他的伤口止血,而那只猫早已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那是崔琰第一次有受挫的感觉。
当宫人将那只罪魁祸首逮来,恭敬地问崔琰要怎么样处理那只猫时,那只猫仍旧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连个正眼都没给崔琰,好像并不在乎眼前之人。
晋州之事到了收尾的阶段,书房的桌子上又已经堆了不少新的文书,然而崔琰此时却无心去处理这些东西。
崔琰盯着那一猫一人看了许久,直到宫人看见崔琰慌张地起来行礼,他才道:“为何这只猫与你如此亲近?”
崔琰回到州牧府时已是晚上,徐不疾昨日来了以后晋州之事便接近了尾声,而他近月来也成功在晋州安插了不少人手,要不了多久他大概就可以结束这边的事情回京城去了。
“这毕竟是太后赐予孤的猫,你们将它带下去好生饲养,以后不要再让它出现在孤的书房便是。”崔琰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多年的储君教育让他的声音里已满是威严。
崔琰轻抚着右手手背处,那里并没有伤疤痕迹,但他还记得十二岁时皇祖母给他的那只猫就是在这里留下一道抓痕。
一个在府里吃他的用他的懒猫,自己想摸一下都不行。崔琰有些烦闷,他又试着将猫抱起来,对方却又再一次跳走。
“而养猫也要投其所好,有的达官贵人们喜欢给猫做些精致巧妙的衣服,还会有人给猫佩戴金银珠宝。但其实只要给猫它想要的东西便够了,就算是收买人心也要对症下药,何况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呢。”
宫人们连声称是,抱着猫退下了,心道太子殿下虽然表面上看着冷冷的但心底还是纯良孝顺的。
然而只有崔琰自己知道,自己不声张不过是不想被人知道他连一只猫都驯服不了罢了。
今日崔琰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受挫感,这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对象不再是猫而是一个人。
当崔琰第三次将猫抱起时已经有些不悦了,他抱起猫,在猫第三次跳走前先施力将猫禁锢住。
他以为这样猫就会放弃反抗乖乖地待在自己怀中,毕竟比他大上几被的烈马都是被这样驯服的,何况是一只比自己弱小百倍的猫。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尖锐的利爪刺破了他的皮肤,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从崔琰的右手传来。
大抵是日常生活实在无聊,崔琰也起了逗猫的心思,他将猫抱在腿上正打算好好抚摸时那猫却从他的腿上一跃而下。
对待猫他可以无视可以放任,甚至可以处理掉它。可对待人他又该如何呢?
明明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是猫便会性命不保,可崔琰心中那种挫败感还是没有消失。
宫人给了崔琰几块煮熟的肉,他学着宫人的样子将肉放在手心里递到猫的面前。
“只是猫不像人,她不知道自己吃的用的都是谁赐予它的,只知道每日给它喂食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当崔琰反应过来时身边的宫人也发出惊呼上来用手帕按住他的伤口止血,而那只猫早已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那只猫长得憨态可掬很是惹人喜爱,那日崔琰刚习完每日的功课便看到那只猫跳到书桌上。
“殿下不知,向猫这种动物虽然一开始觉得它难以相处,敏感又高冷,但一旦获取了它的信任后便会变得粘人起来。”
崔琰突然想起那件事情几年后他在太子府的花园中散心时遇见一个宫人,彼时那只猫乖巧的躺在宫人的怀里任她蹂躏抚摸。
宫人也是在太子府里伺候的老人了,对于几年前太子被猫抓伤一事也是略有耳闻,心下明白太子这是在问为何这只猫同他不亲近呢。
那是崔琰第一次有受挫的感觉。
“还有,此事不要对外声张,孤不想让皇祖母忧心。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孤自己不小心碰伤的便是。”
当宫人将那只罪魁祸首逮来,恭敬地问崔琰要怎么样处理那只猫时,那只猫仍旧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连个正眼都没给崔琰,好像并不在乎眼前之人。
今日崔琰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受挫感,这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对象不再是猫而是一个人。
“只是猫不像人,她不知道自己吃的用的都是谁赐予它的,只知道每日给它喂食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而养猫也要投其所好,有的达官贵人们喜欢给猫做些精致巧妙的衣服,还会有人给猫佩戴金银珠宝。但其实只要给猫它想要的东西便够了,就算是收买人心也要对症下药,何况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呢。”
“还有,此事不要对外声张,孤不想让皇祖母忧心。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孤自己不小心碰伤的便是。”
宫人给了崔琰几块煮熟的肉,他学着宫人的样子将肉放在手心里递到猫的面前。
宫人们连声称是,抱着猫退下了,心道太子殿下虽然表面上看着冷冷的但心底还是纯良孝顺的。
“这毕竟是太后赐予孤的猫,你们将它带下去好生饲养,以后不要再让它出现在孤的书房便是。”崔琰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多年的储君教育让他的声音里已满是威严。
宫人也是在太子府里伺候的老人了,对于几年前太子被猫抓伤一事也是略有耳闻,心下明白太子这是在问为何这只猫同他不亲近呢。
“殿下不知,向猫这种动物虽然一开始觉得它难以相处,敏感又高冷,但一旦获取了它的信任后便会变得粘人起来。”
对待猫他可以无视可以放任,甚至可以处理掉它。可对待人他又该如何呢?
崔琰盯着那一猫一人看了许久,直到宫人看见崔琰慌张地起来行礼,他才道:“为何这只猫与你如此亲近?”
明明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是猫便会性命不保,可崔琰心中那种挫败感还是没有消失。
崔琰突然想起那件事情几年后他在太子府的花园中散心时遇见一个宫人,彼时那只猫乖
果然殿下方才还是在想云蓝姑娘的事情。张恺想,虽然太子刚才回来时没有发怒,但显然两人之间还有着隔阂。
只见他听了这话又是沉思了一会,最后终于有了些动作。
这种心思和精力值得去花在更有用的人身上,比如他的母后、皇祖母还有父皇,而不是一直猫身上。
“这训猫逗猫确实有几分意思。”崔琰起身结果侍从的帕子将手心里猫留下的痕迹和口水擦去,“只是孤没这样的心思和时间去逗它。”
果然像宫人说的那样,那只猫吃了肉后便也会用头拱着崔琰的手,一副乖巧的模样。
崔琰取来一张信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将信封号交给张恺:“将这封信加急发给陈元,让他务必在七日内将事情办好。”
云蓝将飞飞和包袱都放在马车内,正要上车时回头看见金儿还是一脸的不悦,便想了想
张大人当初说了一天多给她十文钱她才来的,然而待了那么久还没消息,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结束。金儿第一次觉得有时候挣钱也不是那么好的事。
“你说,她到底喜欢什么?”
金儿听到这话原本明媚的脸此时又如丧考妣,这外面被太子关了那么多天她都想芍药姑娘了,和太子比芍药姑娘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主子。
难道崔琰要将自己活活憋死在这里吗,云蓝怒火中烧,不知道在心里骂了崔琰几百遍。
崔琰看见那猫这样轻笑一声,然而只微微摸了猫一下便走了。
那只猫果然上前开始靠近崔琰吃起他手中的肉。
猫略带倒刺的手滑过崔琰的手掌心,让他感觉痛痛的又痒痒的。
“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属下觉得云蓝姑娘似是与府里的一般女子不同,虽然目无遵纪但也不失为是一种天真,像个小孩一样对外面的事情很是好奇。”
“云蓝姑娘久等了,殿下有令今日便送姑娘启程,还请姑娘快些准备一下。”
就在云蓝受不了准备再去问问侍卫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看见张恺的脸云蓝和金儿第一次觉得张大人这张整日不苟言笑的脸此时都显得亲切些了。
然而她就算不愿意也无用,云蓝见状只好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中安慰道:“要麻烦你与我同乘了,不过路上的风景很美,我们可以多看看沿途的风景。”
云蓝和金儿走出客栈,呼气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两人都大大的深吸一口气。
而金儿也百无聊赖的将头放在桌子上发呆,她本就活泼现在正是爱玩的年纪,然而这几日在客栈里哪里都不能去,唯一能解闷的小狗飞飞都要被她和云蓝姑娘摸秃了。
张恺一口气说完小心观察了下崔琰的脸色,崔琰听了这话脸上没有悦然之色却也没说他什么。
张恺思索一下斟酌道:“属下与云蓝姑娘相识不久,对她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也许正是如此,所以云蓝姑娘才迫不及待想要去京城,见识更多的东西。”张恺语闭又加了一句,“只是她待在殿下的身边时间太短,不知道跟在殿下身边才能见到更多东西罢了。”
然而七日过去了,云蓝和金儿感觉自己都要在房间里憋得长草了也没见崔琰派人将她们带走。
张恺站在一旁看崔琰思索良久,突然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而只有崔琰自己知道,自己不声张不过是不想被人知道他连一只猫都驯服不了罢了。
自从那日崔琰离开后除了派了两个侍卫来守着她们,州牧府便再也没人来过云蓝所在的客栈。
两人又寒暄几句想要告别,却又听见张恺对金儿道:“殿下有令要你同云蓝姑娘一同回去。”
“这……”张恺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蓝觉得他好像往客栈内看了一眼。
“咳咳。”张恺轻咳一声道,“可以,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两位姑娘还是坐一会儿便回到马车内吧。”又道,“这城内人多眼杂,两位姑娘要是想出来透气还是等出了城门再出来吧。”
“多谢张大人!”云蓝和金儿听了这话皆是欣喜,向张恺道谢后便进入了马车里。
载着两人的马车渐渐走远,张恺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云蓝不知道,还没等她的马车驶出张恺的视线便又有一辆雕着莲花纹样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
崔琰从客栈里出来,他穿着一身玄衣方才坐在客栈的暗处让云蓝和金儿都没有发现他。
见崔琰出来张恺道:“殿下,云蓝姑娘已经启程了。”
“嗯。”崔琰点点头,“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云蓝姑娘的马车会放慢速度跟在咱们身后。”
“如此便好,启程吧。”崔琰向前走去,早已有侍从为他掀开车帘。
崔琰坐在马车里,看向自己的手心,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几年前小猫舔舐自己手心的触感,嘴角不可察觉了勾起。
训猫,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聊。
只要她不愿意爱他,他便输的彻头彻尾。
“你是不打算好好管云暮的女儿了?”
叶桐懒得同崔琰废话,这人中间醒来一次,却只是发话上了个折子,便谁都不见了。
她伸手将一封印着火漆的密信抛在崔琰怀中,语气凉飕飕的,“真可惜,就你这死人样子,萧缙可还指望着你给他养儿子呢。”
崔琰猛的抬起头看她,目光中显出阴鸷神色。
“萧缙他……死在北疆了。”
叶桐清清嗓子,神色凝重。
第 38 章 疼吗
夜深了,崔琰的书房中却灯火通明。
“卢三娘和他喝的交杯酒有毒,这事萧缙知道,”
叶桐坐在崔琰对面,她将萧缙的遗书摊开来,推到他面前,“怨不得卢三娘,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崔琰神色微动,向那溅了血的纸极快速的看去。
崔琰回到书房处理了一会文书,面上似是与平常无异,但与平时相比显得略微噪杂的翻书声透露出了翻书人不佳的心情。
张恺在一旁见状垂下眼帘思索一番终是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一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将崔琰常喝的茶放在桌上,却在崔琰拿起尝了一口后以茶味太淡为由被训斥了一番。
奉茶的侍从只得将茶端下去重新沏茶,屋内众人都察觉到今日太子殿下似是心情不悦,一时屋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崔琰重重地放下一本文书,撇了一眼一旁还未处理的文书,堆积如山。
“来人。”
张恺不在没人敢上去触崔琰的霉头,一个张恺手下的侍从见众人都无人敢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将长水县的文书都挑出来。”
听见太子只是让他挑捡文书侍从在心里松了口气,开始挑捡起来。
长水县的文书并不多,只是崔琰似是很心急的样子,文书被挑选出来一本他便翻开查阅,只是看了几眼后又扔在一旁,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侍从看在眼里却不敢问,只得低着头加速挑捡,没一会儿长水县的文书便被他全部挑捡出来了。
崔琰翻开最后一本被呈上来的文书,仍是看了几眼就放下了:“长水的文书就这么多吗?”
侍从低着头:“是,长水县的文书都在这里了。”他虽然看不见太子的脸,但觉得太子此时脸色定是不好看。
所幸崔琰闻言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下去。
此时张恺不知道去外面做了些什么正好回来了,见桌面上文 他将文书都合上整理好,不动声色问道:“殿下为何突然将长水县的文书都翻出来了,可是还是对陈元心存有疑?”
崔琰摇摇头,陈元不过是一届县令,何况他也早已派了密探在陈元身边监视,就算他是假意投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就目前的表现来看陈元并不是有二心之人。
不过……
“长水县今年忽然出现了花豹食人一事,可长水并未有文书来报。”崔琰言语间似有不满之意,“可见陈元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野兽食人之事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属下方才又去问了那个家住长水的侍女,她说至今只有一人遇难,想来陈县令也是废了些心思在上面的,只是觉得此事甚微不必向上禀告罢了。”张恺道。
崔琰闻言面上神色好了些许,但语气依旧严厉:“冬日将近野兽觅食只会更加艰难,此事若是不尽快处理好便会愈演愈烈,百姓只会终日惶恐不安,还是要传令下去让陈元尽快好生处理好这件事情。”
“是。”张恺点头领命,“属下会修书给陈县令让他尽快处理好此事,必不让殿下担忧。”
听了这话崔琰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不再像方才一般冷着一张脸。他拿起之前没有处理完的文书接着看起来。
奉茶的侍从此时也将新沏的茶冷好奉上来,见崔琰拿起喝了一口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于眼前的公文,侍从暗暗松了口气又退下。
“只是……”张恺欲言又止。
崔琰放下茶盅将视线转向张恺,看他一脸迟疑的样子便道:“只是什么?”
“属下是想,就算陈县令能将食人的花豹尽快捕捉完,期间也定是不免又有人遇难。”张恺见崔琰闻言并无反应,又道,“尤其是独自生活在郊外的人,更是容易成为被花豹猎食的目标了。”
此言一出,方才屋内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此时又紧张起来。
“……”崔琰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张恺见崔琰深色晦暗不明,正当他犹豫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时终于听见崔琰道:“她是不是已经出发快要到长水县了?”
张恺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赌对了。
他连忙道:“今日云蓝姑娘身体不适,属下便留了云蓝姑娘仍住在客栈内并派人在那里看着她,打算明日再送她回去。”
“想不到送个人回去还能耽搁那么久。”崔琰虽是如此说但言语间并无责备之意,也并没有追究下去。
“罢了,备车孤去看看她。”崔琰恍若无事般淡淡道,“怎么说也是从府里出去的人,免得在半路上病倒了被人抓住把柄说孤苛责下人。”
张恺虽然早就猜着会有这么一出,但听见这话从崔琰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不免一惊。对崔琰来说这大概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去客栈的马车很快就备好了,崔琰先行走在前面,张恺在后面跟着。
正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张恺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州牧府内派去国师身边伺候的侍女。
“张大人,国师大人方才离开府里了。”
“我知道了。”张恺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国师没事就出门,光是今天侍女们就来回禀了三次。
然而侍女并没有离开,她一脸为难的说:“可是国师大人之前问了奴婢可知道昨日被赶出府的姑娘去了哪里?”
张恺听见心中疑惑,只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和他说了吗?”
侍女摇摇头:“奴婢并不知道那位姑娘去了哪里,国师大人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之后便出门了。不过不知道国师大人有没有问其他人。”
此时崔琰已经登上了马车,张恺只好跟上去不再问此事,只希望这件事别像他想的那样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
云蓝和金儿待在客栈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的待了一个下午。
起初金儿还叽叽喳喳的和她说她家姑娘昨天担心了一个晚上,没想到今天早上张大人便去向她家姑娘要人,她家姑娘知道了后才安心了一些。
云蓝自是知道芍药是真的打心底里担心她,她在心里默默的感激芍药,只是眼下就算能多拖一日回去又能怎样呢?该来的分别还是要来
金儿起初还不知道为何张大人要这样说,然而事情真的像张大人说的那般,云蓝姑娘光是下午就去了三四次茅房。
“其实你不用跟着我的。”云蓝有些无奈。
“不行!”金儿抱着飞飞跟在云蓝身后,张大人说看住这条狗就等于看住了云蓝姑娘,“张大人吩咐过我要好好陪着姐姐。”
什么陪着,明明就是监视!还抱着飞飞,难道她还要真的抛弃掉飞飞自己走吗?云蓝觉得张恺此人真是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辙,都是心思眼光毒辣之人。
两人回到屋里,却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云蓝看清他的面孔,不是徐不疾还能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云蓝见到他只觉得生气,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上。
金儿看见徐不疾并不知对方是何身份,见云蓝如此反应只觉得疑惑,便问:“云蓝姐姐这是谁啊?”
云蓝没做声,徐不疾见云蓝身边还有一人,淡淡道:“在下国师徐不疾,这位姑娘能否出去片刻?在下有些事情想同云蓝姑娘说。”
这个人竟是国师!国师和云蓝之间有冲突之事金儿也略有耳闻,她心中有诸多疑惑但见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默默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屋里此时只剩下徐不疾和云蓝两人.
云蓝丝毫不想和徐不疾说话,却又知道自己无法将对方撵出去,便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坐在一旁。
徐不疾见状也不恼,只道:“抱歉,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云蓝听见后眼神微动,她蹙眉略带惊讶地看向徐不疾,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向自己道歉:“你……”
“昨日我确实没想起来你是谁。”徐不疾又道,“但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不曾想过自己的一句提醒会为你带来那么大的影响,抱歉。”
“你没想过?”云蓝流下泪来只觉得可笑,“我被众人唾弃,被家人抛弃,被撵到山里。我最爱的亲人临终前还在为我担忧!我现在又因为你被赶出来,你一句没想过和抱歉就能抵消这一切吗?”
“我……抱歉。”徐不疾面露难色,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本就不善言辞也不常与人打交道,此时面对哭泣的少女只能笨拙地道歉。
“你走吧。”云蓝擦了擦眼泪,“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也不想再看见你。”
然而徐不疾却没有离开,而是转而道:“我听旁人说你要去京城是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徐不疾摇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京城。”
这话听的云蓝怒火中烧:“我凭什么听你的?就因为你说我去京城会引起祸端吗?”
“你不相信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去京城。”徐不疾坚持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做坤道同我一起修行。”
“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去当道士啊。”云蓝觉得自己和徐不疾说话简直比和飞飞说话还要难,“你不走我走,我才不要听你的。”
言罢云蓝便转身离开,被金儿跟着就跟着吧,总比和这个她看见就烦的人在一起强。
然而徐不疾却一把抓住她:“等等,你听我把话说完——”
云蓝被讨厌的人抓住胳膊只觉得自己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反应强烈对徐不疾又打又踢:“你放开我!你个大坏蛋,神棍!”
徐不疾见状害怕动静太大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情急之下只得从背后将她抱入怀里控制住她的双手:“你冷静一点。”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却不是金儿,而是一脸冰冷的崔琰。
“你们在干什么?”
愣了许久,一双大手把脑袋拍的啪啪响,徐胡子这才反应过来。
这臭小子!
他和叶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第 39 章 念念
屋内极暖和,所以墨裘上粘连成片的雪壳子,正滴滴答答化成了水,顺着低落在地板上,积成小小一滩。
云暮正紧紧盯着那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恍惚到脊背僵硬,冷汗渗透脊背。
云蓝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那个白衣男人。
六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的脸还是同六年前一样年轻,甚至连神态眼神都没有变化。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即使和他说话的人是崔琰,是当朝的太子,他的表情还是同云蓝记忆中一样冷漠又疏远,仿佛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说些什么。
藏身的柱子能藏下云蓝和侍女们三个人,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们每次只有一个能探出脑袋去偷看前厅的景象。云蓝是第一个,她愣在那里须臾,身后的两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正当她们有些心急要问云蓝看够了没有,却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直奔前厅。她们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去阻止她,便看到云蓝已经冲到了太子和国师面前。
徐不疾本来没想帮皇帝跑这一次的。
他虽然深受皇帝喜爱,但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并无心于政治斗争,所以之前面对太子和晋王的有意拉拢他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既然已经受封国师,享受了皇帝赐给他的身份,就免不得要听他的差遣。
其实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和太子与晋王之间的势力斗争有关,只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情好继续他原本的游历计划罢了。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听着太子和他说着这次的事情,心中百无聊赖。
突然,一抹浅黄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妙龄女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徐不疾和崔琰皆是一愣,徐不疾有些疑惑的看向走到他眼前的女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他听见崔琰质问着女子:“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崔琰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子便举起手狠狠的朝徐不疾的面部扇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前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崔琰,他一把将云蓝拉过来:“你在干什么!”
他用余光扫了徐不疾一眼,所幸对方并没有当场发怒。只是大概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他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发红的脸颊,有些发愣。
崔琰还没发作完,便看到云蓝泪眼婆娑,大喊道:“他就是那个说我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崔琰闻言也微微愣住了,他之前听云蓝说过这件事,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预言之人居然是徐不疾。
而徐不疾听到这话显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你居然不记得我?”云蓝觉得不可置信,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一句话害得我被赶出村子,孤苦无依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居然不记得我?”
她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崔琰又拉了回去顺便捂上了嘴。
眼下不是让她发泄情绪的时候。
“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关起来!”崔琰并不在乎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要怎么安抚徐不疾。
和云蓝一同来的两个侍女早就被吓的魂飞魄散了,听到崔琰的话赶紧捂住云蓝的口鼻将她拉了下去。
云蓝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对待,她挣扎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丝毫无法挣脱身上的束缚。
最后她被两个侍女关在了不知道哪里的一个空房间里,起初她还想办法敲门大喊想要出去,但喊了许久都无人回应。最后,她许是累了自己走到角落里坐下将头埋在双膝里。
云蓝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想逃离这个地方,离开州牧府,离开晋州,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无措的时候,但是此时已经不会再有人跳出来救她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夜色来临,这件被遗弃不用的屋子里连个烛火都没有。屋里漆黑一片,云蓝的肚子都开始叫了,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这种平静永远不会被打破。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不会有人来伤害。
但她的祈愿注定不会得到实现,云蓝听到房间被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崔琰的身影,侍从们举着灯笼在他身后让她看不清崔琰的脸。
看着云蓝脸上的泪痕,崔琰觉得这幕有些似成相识。这让他想起前不久云蓝被村民抓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云蓝在哭,而他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只是这次让她哭的人变成了自己,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你可知这次犯下了多大的错?”崔琰冰冷的声音从云蓝的上方传来。
云蓝能感受到崔琰身上的怒气,其实她并不知道国师是什么人,但是从今日崔琰反应来看对方应当是个大人物。而她当众掌掴了那个大人物。
若是换成一般人此时怕是早就跪下认错了,但云蓝不同于常人。她在成长的时期没受过父母的教导,没经历过人情世故,没有被规训。
她像生长在外不常见的野草,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刺。
“我有什么错?”云蓝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痕,“他害得我那么惨,我就是要找他的事!”
崔琰闻言心里压着的怒火瞬间飞涨,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不知世事,但他没想到都到了州牧府这么多天了她居然还没学会低头。
正当他打算发怒的时候,突然听到眼前的少女说:“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不详?”
崔琰被云蓝突如其来的质问打得措不及防,原本要说出的斥责的话此时也堵在了喉咙里。
“你之前说你不信这些东西,但今天你知道了预言我的那个人是国师后,后悔了,是不是?”云蓝看向崔琰。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云蓝今日在前厅的时候就在崔琰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眼神,那是六年前和村里人眼睛里一样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被她捕捉到了。
“骗子……”云蓝低喃道。
“你说孤什么?”崔琰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想被针刺了一般。
“我说你是个骗子!”云蓝大喊,“我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你不但一分钱都没给我还不相信我,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琰用手捏住双颊让她说不出话。
门外举着灯笼的侍从已经被吓的跪下了,举着灯笼的胳膊也颤颤巍巍的。
晃动的烛火印得崔琰在墙上的影子此时也扭曲无比,两人的影子逐渐贴近,云蓝终于看清了崔琰的表情。
他面色不改,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弧度,但狠戾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他在暴怒。
“看来是孤对你太好了。”崔琰这话说的极其缓慢,“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孤在晋州真的找不到医师,离不开你?”
云蓝还想说些什么,但崔琰的手仍在施力让她说不出话,她用力想要掰开他钳在她脸上的手,但男人的手都被她抓破了都没有放开。
云蓝真实的感受到崔琰是在生气了,他是因为自己打了国师而生气?还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而生气?云蓝已经无心去分辨了,她现在只想让崔琰放开他,然后赶紧离开他身边。
她突然想起了上次崔琰生气的时候,他命人砍去了一个人的双手。
也许崔琰说的对,他对她是太好了,让她以为自己可以在崔琰面前畅所欲言,让她忘了他也有狠戾的时候。
终于,崔琰放开了她,云蓝赶紧退后几步离他远远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既然你觉得我不好,不如直接说出来,何必这样假惺惺的。”云蓝感觉自己真是没出息,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冒,“一边说不信鬼神之说,一边又这么忌讳我……真是虚伪。”
屋外的侍从听见云蓝这话一边恨不得能自己冲进去捂住她的嘴,一边将身子伏得更低了,生怕等会儿太子党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呵。”崔琰气极反笑,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雷点上来回蹦跶这么多次,“孤假惺惺?孤虚伪?……张恺!”
张恺早在云蓝大喊崔琰是骗子时就被侍从们叫过来了,他刚赶来就听见了崔琰叫自己进去。
“殿下有何吩咐?”张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只得先应和崔琰的命令。
“她既然觉得孤虚伪,就送她回那些不虚伪的人身边。”崔琰眼底一片幽深。
“殿下是指……”
“当然是哪来的就回哪去!”崔琰道,“她不是喜欢被人‘真诚相待’吗?就送回她原来住的那个地方。”
云蓝本以为崔琰只是把自己赶出去,这她倒无所谓,反正她可以自己再赶路去京城。可他居然把自己再送回去,那她岂不是还要自己再多走那么多路。
“你!”云蓝又惊又气,“回去就回去!回去也比在这里受气强!”
“你最好真是这么觉得的。”崔琰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恺留着原地看看离去的太子又看看独自抹泪一脸倔强的云蓝,一脸茫然,丝毫不明白今天两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年年。”
崔琰唇齿间忽地冒出来这个名字。
云暮跟了他那么久,他竟一次都没问过她生辰,如今想要凭着这些许碎片去怀念她,自己竟还要靠着身契才能知晓。
她是除夕夜出生的。
她的小字叫年年,怪不得她叫随…随云暮。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
可他给她改名做云蓝。
骨节分明的大手不断攥紧,于是血迹一点点渗到襁褓,天水碧的锦缎合着血,变成深沉的绛紫,崔琰唯恐惊醒念念,只得将她轻轻放在榻上。
“国公爷,”
松烟神色匆匆拿了明黄手令过来,崔琰将手缩进袖子,打开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备好车架行囊,过几日随我去雁州。”
第 40 章 跟踪
依然是呼啸着的漫天风雪。
徐不疾竟换了身衣服,墨色兔毛滚边披风随着寒风摇摆,他没有戴帽子,只一根青玉簪束了墨发,少了些风尘仆仆倒像个富家公子,正带了个满脸横肉,高大魁梧抱着满怀土仪的汉子在站在门口。
“叶姑娘好,”
他并不唐突进门,只在门口退开半步,朗声笑道,“方才家中理货时发现了些笋干,我同叔父并不会料理,又想起来叶姑娘是南边的,便送来给姑娘尝尝鲜。”
云暮见他满脸笑意,只得推开门往前走了两步向他问好,抬眼看到他鼻尖冻得通红,眼睫上也挂着霜雪。
徐不疾说的干脆,行止有礼热情,云暮便觉得若是不将他请进来喝一杯热茶,就显得十分不讲道理。
煮饭的香味在不大的茅草屋里弥漫开来,崔琰算准了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了书,果然看到云蓝端着两个饭碗过来。
为了方便崔琰在床上吃饭,云蓝将吃饭的饭桌挪到了床边,将两碗饭放在桌子上。带鸡蛋的那碗是崔琰的,只有咸肉的是云蓝的。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崔琰已经摸清了云蓝的生活的习惯。虽然生活贫苦拮据但是很有规律性,每天都在一样的时间醒来、离开,又回来。
饶是如此,崔琰看到已经吃了六天的咸肉拌饭后表情还是略微有些失控。
“我给你的那些金子,你究竟换了多少钱?”崔琰拿起筷子,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嗯……王叔说换了十两银子,然后去掉买的咸肉和鸡蛋还剩五两。”云蓝吃了一口饭,想了想道。
崔琰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也知道云蓝是被人骗了——一两黄金能换二十两白银,他给云蓝的那些金子换个二十两不成问题。
而且五两银子就买了那么些玩意,这晋城的物价是疯了吗。
但崔琰什么都没说,如今赶紧养好伤想办法回去才是正经。至于云蓝是否被骗,和他有什么关系。
同前几天一样,崔琰勉强将米饭吃完了,至于咸肉只动了些许。
云蓝看到被崔琰剩下的咸肉觉得有些可惜:“你不吃了吗?这些都是你花了钱的。”
崔琰听到这话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小姑娘说这句话可不是因为关心他,言下之意是就算他不吃,她也不会同他少算钱。
贪财的乡野村妇,这是崔琰对云蓝的印象。
早在云蓝救下崔琰的那一天就和他说好了:救他是一个价钱,他日常里的吃喝用度则是另算的。
“不必了。”崔琰摇摇头。
云蓝看他如此也不强求,便将咸肉放进锅里煮去盐分给飞飞当狗粮。
云蓝心里也明白崔琰这是吃不惯腌制过的肉,但是她无法去集市上买东西,也不好意思麻烦王叔每日帮她带东西。
“你身上有伤,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云蓝心地纯良,崔琰越是没说什么她心里越是有些愧疚,“我明天不采药了,去山里给你打只兔子回来吧。”
“不必了。”崔琰不是贪好口腹之欲的人,吃饭对他来说只是维持身体正常运转的必做之事罢了。
况且,明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她去做。
崔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明日劳烦你,将这封信寄出去。”
云蓝疑惑的将信收下,上面写的都是她不认识的字,她平日只认识一些医书上的字和自己的名字,而崔琰也知道这些,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云蓝去送信。
云蓝虽然看不懂,但也没说什么,应下这件事。
这也是崔琰最满意云蓝的地方,虽然她无知无礼,她从来都不会去问。
她不问为什么他满身是血的躺在罕无人迹的深山中,不问为什么他要不被声张的藏在自己家里,也不问他到底是何身世。
“你明日还去找上次的人帮你送信吗?”崔琰问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道,“你不如换个人去帮你……算了,既然如此便再去换些钱吧。”说罢便拿出腰扣想要再扣些上面的黄金下来。
谁知云蓝却出声阻拦了他:“不必了,这些小事王叔不会多要钱的。”这腰扣是金镶玉的做工,云蓝很是喜欢,本来扣掉了一块她就觉得可惜。
崔琰看云蓝看着腰扣的眼神,明白她这是舍不得。当时要不是喜欢这个东西,云蓝也不会被垂死的自己一把抓住。
云蓝小心地将信叠起来封好,将两人的碗筷收拾完过后便开始整理最近采来的草药,正好明日送信的时候可以将这些药也交给王叔去卖些钱。
崔琰依旧倚靠在床头,不过此时他没有在看医书,而是盯着整理草药的云蓝。
决明子,连翘,桔梗……崔琰将这几日看的医书上的图同眼前的药材们一一对应。
若是在平日里崔琰是绝不会去读医书的,但这几日他却看了不少。
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云蓝家里只有这些医书;二则是为了确定云蓝没有乱给他用药。
一开始睁开眼睛在云蓝家里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的时候,崔琰以为是云蓝请了医师来为他疗伤的。可后来才知道,他的伤口全是云蓝一个人处理的。
虽然眼前的少女救了他,崔琰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看了几天医琰确定女孩没有给自己乱用药后他才放心让云蓝照顾自己的伤口。
令崔琰感到有些惊讶的是,云蓝虽然是个生活拮据的孤女却有着不错的医琰。
为何这样的女孩会独自生活在深山中呢?
崔琰刚来到茅草屋时也曾试探过云蓝的身份问题,但是没曾想对方虽然天真但是对自己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萍水相逢,相互利用,崔琰也懒得去追问她。
反正事成之后,自己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名叫云蓝的孤女从何而来日后又为何而去都和他没关系了。
崔琰的这些心里活动云蓝都全然不知,她一心只想着赶紧将崔琰照顾好,早点拿到自己的报酬。
云蓝整理完药材后已经到了晚上了,两人又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快到了睡觉的时候了。
崔琰摸清了云蓝的生活习惯,便知道她此时要去干什么了。
云蓝虽然生活贫苦,但是极爱干净。如今秋季普通人家不过一个月烧一次热水洗澡,云蓝独自住在山林里,条件更甚。不过她会每日烧些热水擦拭身体。
云蓝打了些热水走进隔间,开始擦拭身体。其实平日里她自己一个人住,加上天气变凉,她都是在卧房里完成这些,擦拭完便赶紧跳上床。
现在多了一个崔琰,云蓝只好躲在一个小隔间里擦拭身体。
说是小隔间其实勉强也算是一个屋子,不过中间隔了半堵墙让崔琰无法看到罢了。
可是看不见,崔琰能听到。
布料的摩擦声,和舀水的声音在本就安静的小屋里显得更加清楚了,让人仿佛能想象到女孩此时正在干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崔琰感到一阵烦躁,他索性闭上眼睛开始想之后该怎么办。
若是信能成功的送出去,他的人应该当天便能知道他的位置在哪。
此时身在晋城,他没有足够的人手,但是时间紧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
如此,最多再等三天他便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呀!飞飞你出去不要舔我!”女孩娇嗔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开来。
崔琰睁开眼,眼底一片阴沉。还有三天,三天后他便再也不会听见这个声音了。
第二天,云蓝一早便起床去送信。
从树林到村子里来回要一个多时辰,加上找人,估计要两个小时。云蓝让崔琰放心,她会在午饭前赶回来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快要回去了,崔琰今日说话也没那么冷淡了:“不急,你路上小心便是。”
云蓝听到这话感觉心里暖暖的,毕竟自从外婆去世、那个人离开之后也好久没有人关心自己了。
她点点头:“嗯!我会小心的。”
云蓝走出树林,便看到离树林不远的田地里有个农汉在劳作,那便是她要找的人。
她吹了一声口哨,那人听见后抬头看见云蓝躲在一颗粗树后面向他招手,向四周望了一圈看附近没人才向云蓝那边走去。
“怎么今日又来了。”那人一幅不愿意看见云蓝的样子。虽然能从她这里捞到些好处,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天天同“煞星”打交道。
“嘿嘿。”云蓝略带些讨好地笑了笑,“今天有封信要麻烦王叔你帮我送一下。”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不会让你白跑,这次买药的钱一半都给你。”
“送信?”王六接过信封看了看没看出头绪,显然也是个不识字的。
他本来不愿意接这活,但听见云蓝最后那句话还是答应了。
云蓝将带来的草药也一并交给他,正准备走的时候听到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的村子里传来。
在他们这乡下地方,别说马了,连牛和驴都没几头。云蓝不由得有些好奇:“王叔,那边是干嘛的。”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王六的语气又不耐烦起来,但还是解释道,“听说是有贵人在附近打猎时被歹人伤了,听说那歹人受了重伤,现在正逐个村子搜查呢。悬赏令都在村子头贴一个月了。”
“哦……是吗。”云蓝的脸色沉了几分。正好崔琰也是一个月前出现的。
“你那树林子,最近有其他人进去吗?”王六虽然也想到那人可能躲在树林里,却没胆子进去找。要知道每次他和云蓝见过面都要去村里的菩萨庙里多拜几拜才安心。
云蓝听了这话咧嘴一笑,刚才面色暗沉的脸此刻明媚如春风:“怎么可能呢,我那树林里向来是没人进去的。”
“一打十二个,我已经买了两打叫送家里去了,关大哥和伙计们都有的吃,回去热一下便是。”
徐不疾指了指那小摊,神色倒是稳重起来,徐家的货栈年后就要建起来了,伙计们忙的脚打后脑勺。
云暮又买了两个放在马车上,一转身,神色竟忽然中露出几分慌张。
徐不疾刚要问,就听到她压低声音极快的说,“徐公子,有人在跟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