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吉祥戏班

    “平身。”晏玄钰一边说一边走向主位。

    三位妃子这才起身抬头。

    晏玄钰的目光落在她们三个身上时,有那么一瞬间失语了——

    三位妃子都穿的要多素净有多素净,尤其是中间那位更是未施粉黛,一头乌发只用一支玉簪盘起,一双眼耷拉着,看着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让晏玄钰想起了清汤挂面。

    说她们殿前失仪倒也不算,因为她们虽穿的颜色素净,但都是符合她们品级的绸缎,挑不出错来。

    晏玄钰心里疑惑,难道大周也有了“要想俏一身孝”的时尚?或者是不知道谁传出他喜欢素雅风的?三位妃子想要投其所好引起他的注意?

    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根本没往这三位妃子是想逃避侍寝的地方想过。

    晏玄钰暗暗打量三人,中间那位的姿容是最突出的,但穿着也是最素雅的,想必就是张淑妃了。

    三位妃子依次坐下后皆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碧波亭里只剩沉默。

    晏玄钰心道这也实属正常,之前原主似乎忘记府里有这三人一样,数年来未曾召见过,原主登基后将后宫塞满了美人,他的记忆中甚至已经没有这三位陪他从皇子府到皇宫的侧妃,晏玄钰从原主记忆里连三人长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

    那么在原主那一世,这三人的结局如何呢?突厥攻入京城时皇宫乱作一团,原主从京城仓皇出逃的时候只带了两三个没有封号的美人。

    三位妃子的命运可想而知。

    晏玄钰心里叹了口气,对眼前三人更是同情,他给不了什么恩宠,但是至少也不愿看她们这样一日日枯老于宫中。

    现在的娱乐项目少之又少,宫中除了圣寿节、新年等一些重大节日会请宫廷戏班子唱上几天戏以外基本上就没什么了,而且宫廷戏班子多少年以来也都是那些,没有改进也没有变化,每年命妇们进宫后先由太后、再由宫里位份最高妃子点上几出戏,敲敲打打唱上一天,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不少人在中途都会找身子不适的借口离开。

    晏玄钰看了看三人,开口问道:“入宫以来可有住不惯的地方?”

    “回皇上,并未。”张淑妃回道。

    晏玄钰看到回话的是坐得离他最近的一位妃子,他颔首:“若有什么,就让宫人来告知李忠贤。”

    “是。”三人齐齐应道。

    晏玄钰抬起玉箸象征性地夹了一下菜,这就是家宴开始了。

    故意坐在离晏玄钰最远的王良妃心想,能有什么过不惯的?她知自己虚荣,喜爱华服美衣,只要有人奉承她,去哪都有身边一群宫人跟着,出行都是大排场,她便没所求了。

    王良妃看了一眼主位上那人,要是您别叫我们过来那就更舒服了。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看去,发现是皇上正看着她,对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王良妃心头一惊。

    晏玄钰对着王良妃说:“朕听说你家乡在南方,特在家宴里多添了几道南方菜,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说完还让李忠贤带着小太监将那几道酸甜口的菜调到王良妃面前去。

    平日里喜重口不喜酸甜的王良妃:

    她从出生起便住在京城,何时成了大周南方人了?

    李忠贤察觉出不对来,连忙凑到晏玄钰耳边轻声提醒道:“陛下,那位是王良妃,是京城人,张淑妃娘娘是坐您旁边这位。”

    晏玄钰听了李忠贤的话后一愣,那个穿着最为素净,看着一副淡然模样的人是李忠贤口中明艳张扬的王良妃?

    晏玄钰再迟钝,在李忠贤说完之后也察觉到了她们三人怕是根本就是故意这样穿,那位王良妃更是坐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真是难为她从花花绿绿里挑出一件如此素净的衣服,又从各式各样的华贵头面里挑出一根最朴素的簪子了!

    她们很怕原主?

    这个念头浮上来,似乎一切都解释通了。

    怪不得三人几乎从来不去御花园,原来是因为御花园里有他出没

    晏玄钰的沉默让碧波亭里更加安静,他放下了玉箸,桌上的另外三人也跟着放下了。

    晏玄钰对李忠贤说:“你将宫人们都带下去。”

    他不可能直接说“咱们好好谈谈,你就当我不是皇上,你们也不是妃子”,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先让李忠贤将宫人们带下去,至少让眼前的场景变成一个可以闲谈的地方。

    “是。”李忠贤一甩拂尘,一个眼色过去后亭子里承天殿的太监们都微微垂头跟在李忠贤后面,在他们后面三妃宫里的人也跟着,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李忠贤带着几人在碧波亭外守着。

    碧波亭里一下没了人气儿,晏玄钰瞬间感觉到了一丝冷意,他拢了拢黑纹外袍,然后环视了一会张淑妃三人:“你们怕我?”

    早在晏玄钰让李忠贤将宫人们全都带下去时三人就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王良妃惴惴地看了李贤妃一眼,后者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都说伴君如伴虎,尤其她们是在四皇子府多年前见识过四皇子行径的人,眼下的情形让三人心里多多少少紧张起来,竟然都下意识忽略了晏玄钰说的事“我”,而不是“朕”,他是想从一个平等的角度和三人好好说一会话的。

    回答的仍是张淑妃:“臣妾不敢。”

    “都说不敢了,那就是怕?”晏玄钰轻笑了一下,“我是做过什么让你们很怕我吗?”

    三人这才发现主位上那人似乎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们没有办法突然想出来。

    张淑妃也微微笑说:“陛下待我们很好。”

    “哦?那王良妃怎么看上去很怕我的样子?”晏玄钰又问。

    王良妃原本稍稍放松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不知道晏玄钰为何突然点到了她,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和素净的衣服相衬起来。

    看她们三人的模样是真的很怕他,也不知道原主之前到底做过什么事不过总归不是好事。

    晏玄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直接说好了,不然他们怕是没得谈。

    “我知道我从前为四皇子时荒唐度日,在皇子府对你们也多有忽视,现在已经发觉从前那般确实不应该,我也已将其改之。”

    “登基为帝后政务繁忙,更无暇顾及后宫之事,今后也多辛苦张淑妃统管后宫之事了。”晏玄钰看向身侧的张淑妃。

    这一番话虽然不能让她们对他放下设防,但话里透出的信息晏玄钰想张淑妃她们应该能知晓。

    王良妃看着张淑妃和李贤妃都惊讶地抬头,她心里着急但又不能在晏玄钰面前问出来,他说什么了?为什么张淑妃和李贤妃都这么惊讶?

    不就是让张淑妃统管后宫之事吗?之前也是张淑妃掌风印啊

    王良妃一惊,皇上这话是说不往后宫纳新人?

    晏玄钰轻轻颔首,肯定了她们脑中所想,“朕既然登基为帝,以后定会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前朝,若后宫人多势必会影响前朝。”

    朝廷里多少官员都在等着明年大选往后宫里塞人,晏玄钰不是不知道,本来前朝事多处理起来已够晏玄钰头疼。

    晏玄钰也没说自己不会踏足后宫这种话。只说近来政务繁忙,至于不人后宫这件事怎么和朝廷,怎么和天下人交代他已经有想法,但不是现在去做。

    晏玄钰的一番话让张淑妃三人都有些怔愣,陛下似乎和以前真的大不一样了……

    但是那件事留给她们的阴影实在太深,估计是无法忘记了。

    “你们若觉得在后宫无事可做,朕也可以给你们找些事做。”

    “臣妾在飞鸾殿每日过得很好,小宫女们都很是贴心,陛下不必挂怀。”王良妃最先开口。

    晏玄钰点点头:“你宫里要是有缺的,便差宫女去内府取来。”

    王良妃乖巧应下。

    皇上说这话之前她已经这样干了,但她位分不是宫中最高,总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现如今有了陛下这句金口玉言以后就彻底不用怕了。

    其余两人在一边看着王良妃卖乖,心里倒没有膈应什么,只是想这王良妃看着脑子不好使,说话还挺正中皇上下怀。

    李贤妃现在看得出,陛下今天办这一场家宴,用一句不太恰当的话来说,是想和她们的距离拉近些。

    或许皇上也没想怎么样,只是不希望从四皇子府出来的女眷以后拖了他的后腿?其实皇上不必担心那些,她与家中已很少往来,入宫后家里嫡母曾经求见过,但被她差宫女打发了回去。

    她觉得身为家中弃女要有弃女的自觉。

    想到这,李贤妃也决定说点什么表表忠心。

    “陛下放心,臣妾明日开始就在偏殿供小佛堂,每日为陛下和大周抄经祈福。”李贤妃道。

    晏玄钰听了这话轻咳两声:“这倒不必。”

    他合理怀疑李贤妃过度解读什么了。

    “陛下近日可有召太医院的人来看看?”一边的王良妃听到晏玄钰咳了两声连忙问。

    碧波亭里的气氛渐渐好了起来,不再像刚开始这么拘束。

    几个布菜宫女没有进来侍候着,晏玄钰看张淑妃夹了一筷子。

    “臣妾已许久未吃这道松鼠桂鱼了。”张淑妃笑道。

    晏玄钰道:“朕记得御膳房有一个厨子做松鼠桂鱼做的不错,也不是名贵菜,你若是喜欢就将那厨子调到紫宸殿的小厨房去。”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是晏玄钰观张淑妃三人很是和谐——这种和谐不是装出来给晏玄钰看的,而是发自内心地互相没有任何敌视,虽平日里来往不是多么密切,但也没有争端。

    这样就很好。

    大概一个多时辰以后,晏玄钰起驾回承天殿,今日的碧波亭家宴也结束了。

    总的来说,这一顿家宴算是吃的宾主尽欢

    带皇上仪仗走远了,座上三人也纷纷起身,外面人多眼杂,她们心照不宣地去了张淑妃的紫宸殿。

    “要是真如皇上所说,那我就放心了。”挥退宫人后,王良妃整了整鬓边的发丝说。

    “看来只要咱们在后宫安分待着,皇上便不会薄待了咱们。”李贤妃说。

    王良妃抬起宽大的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一套素雅的宫装笑道:“从来没有穿过这般素净的。”

    这话让张淑妃和李贤妃二人忍俊不禁。

    三人短暂地说了会话,宝翠就带着几个小宫女将紫宸殿外的宫灯点上了。

    “哎呦,时辰不早了,本宫先回了。”王良妃起身,草草给张淑妃福了个身。

    李贤妃也跟着行了礼,“臣妾告退。”

    在外人前面她们的规矩还是做得很足的。

    两人走后紫宸殿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宫灯里的烛焰在摇曳,张淑妃没立刻喊宝翠等人进来伺候,而是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盯着殿中的宫灯。

    这是她罕有的时候。

    张淑妃好像什么也没想,就只用眼睛跟着宫灯罩子下的烛焰不时动一下。

    不会薄待了她们?

    张淑妃是不在意的,在紫宸殿当主位娘娘也好,在四皇子府当个透明侧妃也罢,她都不甚在意。王良妃喜欢华服美衣,李贤妃捧一卷书就能坐上一下午,唯独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入府时她二八年华,如今已二十有四,宝翠上次给她梳头时说她发间已有一丝白发了。

    良久后,紫宸殿中传出一声微不可察地轻叹

    “老班主”陈丫小小的一个,走到吉祥戏班的老班主跟前扯了扯他的袖子。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细棍棍,上面有刚绞上去的糖块。

    老班主看到了也没说什么,他轻轻摸了摸陈丫的头,“我不是班主了,咱们吉祥戏班有新班主了”

    “唔。”陈丫忙着舔糖,还没空出来嘴巴说话。

    老班主观察了这买下吉祥戏班子的人几天,此人自称于玄,看着像个富家公子哥。

    但他不明白如果真是一个富家公子,为什么要来收了他们吉祥戏班。

    老班主当时没立刻答应,相处起来发现这来路不明的于玄看起来是不坏的才答应了——现在这年份戏班子越来越难做,他已经养不起这么一大班子人了。

    老班主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能将吉祥戏班子放心托付给他了。

    况且前两天若不是有于玄出手相救,他们戏班子里的一个女娃就要被一个恶霸当街强抢过去了。

    “来,这是咱们戏班接下来要排的戏,大家都先看一下。”于玄接了吉祥戏班之后就拿出来一个新戏。“算了,我还是给你们说一下戏吧!”

    按理说他刚成为新班主大家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听他的,但是前几天单就他将如芯救下来一事,就让吉祥戏班的人服气了——这可是全戏班的恩人。

    于玄,也就是易容后的晏玄钰。

    晏玄钰这段时间故意避开政务,正是难得的可以休息的时间,但是他没闲着,一番易容后就出了皇宫。

    现在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唱戏的班子翻来覆去又是那些,晏玄钰便想自己搞一个,等他搞出来一出戏先在宫里演一场。

    但是刚开始排戏就遇到了第一个困难——班子里大部分人都不认字儿,唱戏全靠一句一句教的。

    晏玄钰差点忘记了现在是底层人不识字的大周了。

    他因为自己的愚蠢扶额,“那我给你们先讲一讲这个故事。”

    戏班子里一共有十多个人,此时挤挤挨挨地围在了晏玄钰身边。

    晏玄钰选的第一出戏是他那个世界的人都很熟悉的故事——《白蛇传》。

    晏玄钰选择《白蛇传》之前也想了一下当前的状况,大周如今有精怪之说,像一些俗世小说中就有了狐狸精和书生的故事,所以《白蛇传》的故事他们应该可以接受;还有一个原因是最开始排戏,晏玄钰要避开所有敏感的问题,《白蛇传》故事简单,里面的“反派”算起来只有一个法海,也不存在影射当前政治的问题。

    故事又通俗易懂,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大家喜闻乐见的东西推出来。

    “金山寺法海对许仙说你娘子乃修炼千年的蛇妖,许仙不信,法海说你只需试上一试,让白娘子喝下雄黄酒”

    “白娘子喝下那酒后,不得不显出原形,那许仙见同床共枕的白娘子是蛇妖,竟然被吓死了”

    “啊”站在最前面听着故事的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惊讶地用帕子捂住嘴。

    这女子便是吉祥戏班的如芯,她现在出落得越发标致,所以才会在前段时间被街上的恶霸给盯上了。

    其他人也屏住呼吸,静静等着晏玄钰继续讲。

    有那等不及地着急道:“即便白娘子是蛇妖,可她心地善良,救了很多人”

    他们都是粗人,听故事就是听故事,想不了多深。还有人心里唾弃那许仙胆子小,竟然被吓死了。

    晏玄钰接着说了后面的故事,盗灵芝、水漫金山、被镇压雷峰塔下,最后是许仙白娘子的大团圆结局。

    听完之后吉祥戏班的各人反应不同,但晏玄钰从他们的各种反应里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故事他选对了。

    “咱们现在就来排《白蛇传》,和你们平时唱戏不同,这出戏有不少地方是白话,也就是念白,到一些地方的时候开始唱”

    吉祥戏班子总共有十几人,如芯是老班主的干女儿,也是吉祥戏班子唯一的女子,由她来演白娘子。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路人,那些都好挑,许仙

    晏玄钰的眼睛在吉祥戏班的十几个人里来回扫视了几圈,最后手一指:“就你了!”

    他看上去较为瘦弱高挑,打扮一下倒也算符合人设。

    “我?我来演许仙?”那被点到的人不可置信,他被老班主带来吉祥戏班之后一直是打杂的啊!

    “不行啊班主,大顺怎么能唱戏去?”其他人纷纷道,不是他们排挤大顺,大顺他进了戏班子之后干的就不是唱戏的活儿!

    晏玄钰摆摆手,让人拿来自己准备好的一件给饰演许仙的人来穿的衣服。

    “换上看看。”

    片刻后,大顺出来了。

    晏玄钰将许仙的衣服改为适合大周的版本,将腰腹收紧,上面的立领显得脖颈长些,大顺本来长得就是个人样,有鼻子有眼的,穿上深蓝色的袍子显出来几分勉强的儒雅清俊。

    晏玄钰满意地点点头。这事问题不大,明天将给他易容的那个暗卫带来给他们化一化,保准能像个八九分。

    “哎,别说,这大顺脱下来短打之后看着还顺眼了许多哩!”

    “这衣服真好看啊”

    大顺走过来,犹犹豫豫地对晏玄钰道:“班主,您知道咱们唱戏的时候有在台子底下拿个碗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吗?”

    晏玄钰点点头,莫名其妙地说:“我知道啊。”

    这谁不知道,就算他没看过古代民间戏班子,电视剧里也都这么演啊。

    那被晏玄钰挑中演许仙的瘦弱高挑男子说:“班主,我就是干那个的。”

    晏玄钰一时无言。

    那被其他人叫作大顺的人说:“班主,要不您还是换个人吧,我这嗓子就不是唱戏的。”

    “其实你可以不用唱戏。”晏玄钰翻了翻手里自己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薄本,“那就让白娘子和法海他们唱,你只管说大白话就行。”

    这也行?!吉祥戏班的人都傻眼了。

    定了许仙和白娘子,其他杂七杂八的路人甲都好说,还有法海,这时候老班主出来说他能演。

    剃光头肯定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做个大帽子戴上一样的效果。

    眼见气氛正好,晏玄钰又突发奇想了一件事,“戏演完了还可以全体上去唱曲啊,就唱那个”

    试问那首歌的旋律谁不熟悉?!

    戏班子的人刚开始一脸疑惑,随即纷纷看向晏玄钰起哄道:

    “班主唱一个!”

    “班主唱一个!”

    晏玄钰看着围着他的十几个人,反正在这里他是于玄,他们十几个人又在小小的院子里,根本不用在意丢不丢人的。

    晏玄钰清清嗓子:“就是——”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晏玄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来没唱过什么,突然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并不难听。

    竟然是出乎意料地好听。

    戏班子的人也慢慢地合了起来,晏玄钰惊讶他们听了一遍就差不多全记住了。

    吉祥戏班的人聚在一起唱着晏玄钰教给他们的这首曲。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他们是走南闯北的戏班子,是这个时代很不被看得起的“戏子”,他们穿着最普通的粗麻衣服,围坐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或许底层人的生活带给他们很多痛苦,在生活中也多有不易,但此刻,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开心的。

    这份开心是新班主带给他们的

    《白蛇传》这出戏排出来之后,吉祥戏班的人成了第一波观众。

    晏玄钰觉得其中一个精彩的部分就是白素贞化蛇,他利用了一种视觉上的错觉,如果从舞台正面看,化蛇的时候是白素贞慢慢变成蛇的,但其实只是如芯慢慢落到凹陷处再退出来,那纸糊的蛇慢慢转动着上去。

    吉祥戏班的人即使已经提前知情,但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演完之后,老班主还未脱下戏服,他将那顶夸张的帽子拿在手里,趁吉祥戏班的人还在热闹地说话将晏玄钰拽到一边的,“你排这出戏是要去哪演?”

    刚开始老班主还觉得没什么,不就是排一出新戏吗!

    但是戏排出来了,看完之后老班主又高兴又惊惧,这样的戏应该拿到哪里去演?戏班子里年轻的都只顾着看热闹,老班主想的多,他怕的是这戏被上头的人看到拿过去!

    听了老班主的担忧后,晏玄钰笑着说:“您放心吧,这戏不会在外头演的。”

    他压低声音说:“我排这出戏是要去宫里演的。”

    轰!

    犹如一道惊雷直轰头顶,老班主瞪大了眼睛,他没稳住身子一歪之下碰倒了旁边的长条椅子。

    但他没顾上疼痛:“你说什么?!”

    老班主陡然提高的声音引起了附近的注意,戏班子的人纷纷过来问老班主怎么了。

    老班主摆摆手将他们赶到一边去,压低声音颤颤巍巍说:“宫里?你你说真的?还是骗我这老头子?”

    “真的。”晏玄钰哭笑不得,他知道老班主会意外,但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老班主嘴唇哆嗦道:“我把吉祥戏班给你,你”

    这一个唱不好,就是杀头的罪啊!他知道晏玄钰能和宫里搭上线一定是个有本事的,但他现在说话不想顾忌什么!

    晏玄钰只好无奈道:“老班主,那可是宫里啊,只要唱一出咱们戏班子就发财了。”

    “发财?别被皇上砍了脑袋!”老班主说道。

    晏玄钰:“皇上怎会随便砍人脑袋?”

    老班主嘴唇气得哆嗦:“你怎知不会?”

    “我真知道。”

    晏玄钰是真的没想到老班主的反应会这么大,大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班主,我现在是吉祥戏班的班主,怎么会做对咱们戏班子不好的事儿?”晏玄钰说,“您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不干。”

    说罢,晏玄钰直接走到人堆里将他们要去宫里唱这出戏的事说了,这消息一下子让他们炸开了锅。

    “宫里?”

    “班主是认识宫里的哪位公公吗?”

    “咱们竟然能去宫里唱戏,那咱们岂不是成了宫廷戏班子?”

    竟然没有一个人担忧的,老班主差点气得晕过去。

    好在老班主反应强烈了一会便平静了,听晏玄钰说已经和宫里那边搭好了线,他们戏班子要是跑了,那就真要被抓来砍头了

    紫宸殿。

    “姐姐将我们叫过来有何事啊?”王良妃声音懒洋洋的,她最近对什么都没了新鲜劲,那凤仙花在她手上不知怎么掉色掉得这么快,正好她那几日过足了瘾,便不想再染了。

    张淑妃叹了口气:“还真有事。”

    “陛下让我过几日请朝廷命妇入宫听戏。”

    李贤妃皱眉:“眼见着又不是什么日子,陛下怎么想起来让命妇入宫?”

    话音未落,她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点点头:“看来是想让张淑妃在命妇那里立威啊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让朝廷命妇们知道陛下重视张淑妃?”

    “可我虽掌风印,但品级还是妃,怕是没这个权力。”张淑妃烦恼的正是这事,那些朝廷命妇都是有品级的,她怕是压不住啊。

    “陛下定是要给你升位份了。“ 王良妃捂嘴笑,“早知陛下待我们如此,何轮得到你当淑妃。”

    “我今日邀你们来,就是为了请帖和布置等事,你们也知道我不擅长此事。”张淑妃原是商贾之女,虽然已入京城八九年,但是还未曾接触过命妇宴会。

    “布置什么?不就是请她们来听个戏吗?”王良妃语气不善道,“说到底她们是官员妻室,我们乃是陛下妃嫔,是宫中娘娘,何曾用得着如此小心翼翼?”

    张淑妃见和王良妃说不通,只得转头看向李贤妃。

    李贤妃凝思道:“确该做好此事,如今前朝尚不稳,咱们与命妇们交好,得了她们的尊敬也是为陛下分忧。”

    “那我便写请帖罢。”

    张淑妃又看向王良妃,后者移开了视线:“那我做什么?我听戏的时候穿的好看点就是给你面子了。”

    张淑妃笑了下,“我来做此事,只怕”

    王良妃刚要开口,李贤妃先说道:“你如今统管后宫,这种事以后只会多不会少,如果拿不准主意,不如问问陛下。”

    张淑妃想了一会:“你说的不错,也只好如此了。”

    那边两人在说正事,王良妃无所事事地乱看,她看到张淑妃殿里的桌子上有一盘怪模怪样的东西,于是伸手抓了一颗,“这是什么?”

    张淑妃闻声看过来,向她解释说:“这是陛下差人送来的,叫‘瓜子’,你拿的是咸口的。”

    “这东西怎么吃?”王良妃把瓜子放在手心左右看了看。

    张淑妃过来拿了一颗用手指剥开:“小肖子送过来的时候说陛下让我无事做的时候可以吃,这样剥开壳子吃里面的瓜子仁。”

    她剥了后放进了王良妃手里,“还有一种吃法,我觉得不甚雅观。”

    “你吃给我看看。”王良妃好奇地看着她。

    张淑妃只好拿起一颗放在唇间轻轻磕了一下,再拿出来只剩了一个瓜子壳。

    “这样吃多方便啊。”王良妃抓了一些开始学着张淑妃说的那种“不雅观”吃法。

    李贤妃和张淑妃继续说命妇宴会之事。

    “国公世子夫人应坐在”

    “嗑哒嗑哒”。

    “到时候可以让三品命妇分侧而坐”

    “嗑哒嗑哒”。

    到张淑妃她们说完之后,王良妃已经能熟练地嗑出来一个瓜子壳了。

    张淑妃无奈道:“王良妃,你出身于京城之家,怎比我一商贾家出来的更不注意礼节?”

    王良妃撇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陛下单送到紫宸殿?”

    “还有一些,你一会儿让人跟着宝翠去拿吧。”张淑妃只好说。

    瓜子是丈菊结的果,如今大周已有从南洋传来的丈菊,不过只当观赏用,晏玄钰前几日从百草园看见这被精心侍养的丈菊,只觉得里面的瓜子之前都是白白浪费了。

    于是他赶紧让人将瓜子都弄出来试着炒了个原味和的咸味的,他当时想着张淑妃在宫里无事或许可以吃一吃才让人送到了紫宸宫里,还真不是故意忘了王良妃和李贤妃。

    王良妃将送到紫宸殿的瓜子全部带走了,晚膳之前就没忍住嗑了个干净,第二天就上火了。

    “我也不想吃,但是忍不住嗑。”王良妃泪眼汪汪地喝着祛火茶对来她宫里看她的李贤妃说。

    晏玄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真是哭笑不得,还真没错,对于喜欢嗑瓜子的人来说还真是一嗑就停不下来。瓜子还真能拿出来当个新零嘴。

    现在百草园里是有大片的丈菊,晏玄钰打算等百草园栽种的新丈菊长出来再说,所以现在就先只在宫里吃吧

    当李忠贤过来向晏玄钰禀报张淑妃娘娘求见的时候他还一愣,张淑妃终于踏出紫宸殿了?

    他赶紧让李忠贤把人带进来,待张淑妃说了几句话晏玄钰才反应过来她是为了命妇入宫之事而来的。

    “怎么对待?”晏玄钰不解,“你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

    看着张淑妃为难的样子,晏玄钰心知是她把这件事想复杂了,“一会朕给你写下来,你按照朕上面写的安排下去。”

    张淑妃松了口气,但还是每把担心压不住那群命妇的事情说出来。

    可是晏玄钰却好像看透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坐在书桌前将毛笔蘸了蘸墨汁,“朕明日便下旨封你为贵妃,如何?”

    张淑妃猛然一惊,她连忙跪下道:“陛下,臣妾并无此意。”

    晏玄钰看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无力,他总感觉张淑妃太过谨慎也太过规矩,就像他只是闲聊一般说一说,张淑妃也会当成大事来对待。

    他道:“你起来吧,既不想当贵妃,那便封王良妃为贵妃。”

    晏玄钰突然想起来王良妃嗑瓜子嗑到上火的事,觉得还是和王良妃这种心性简单的人相处起来轻松。

    张淑妃“是”了一声。

    果不其然,王良妃知道自己成王贵妃之后高兴极了,连着给宫人了不少赏赐。

    王良妃一跃成为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人,但是风印仍在张淑妃手中。

    张淑妃告退之后,晏玄钰叹了口气,他怎能知道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呢?大概张淑妃真的喜静,不想牵扯上后宫之事。

    第24章 贪图享乐

    王良妃晋封为贵妃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

    王良妃的父亲是五品的朝议大夫王正信,在朝廷中本算不得什么官,但谁知道人家有个好女儿跟了四皇子做侧妃,后来四皇子一朝得势她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时间恭贺的人踏破王正信府前门槛,还有不少官员夫人来拜访王夫人,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王良妃与家中通信甚少,自从她的庶母病逝后就与家中几乎断绝了往来。

    晏玄钰发现宫里这三位妃子竟然都是家中庶女且家世都不显赫,也由此可见原主曾经是多么无势的一个皇子。

    也是,谁能想到一个没接受过帝王教导,不被任何人看好,身边一个助力没有都是乌合之众的皇子竟然能成了皇位继承人呢?

    世事无常啊

    将王良妃晋封贵妃一事是晏玄钰突然一拍脑袋定下的,但是封贵妃一事在前,只需下个旨意再将贵妃礼服送到飞鸾殿就行,命妇入宫一事需要做些准备的,就排在了封妃后面。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虽说命妇入宫一事仍由张淑妃操持,外界却纷纷猜测这是皇上对王贵妃宠爱有加才特许命妇入宫庆贺封妃一事,听说知道王贵妃在宫中清闲,彩请来宫外的戏班子想博得美人一笑。

    宴会的主角突然从张淑妃变成了王贵妃,王贵妃一时风头无两。

    晏玄钰在承天殿喝着茶,听李忠贤将京城最近的流言一一说与他听。

    后宫之中张淑妃和从前的王良妃,如今的王贵妃谁更受宠?有人说是王贵妃,皇上为了给王贵妃解闷还召来了宫外的戏班子;有人说是张淑妃,张淑妃温柔知礼,将王贵妃当成妹妹谦让,多次在陛下面前说王贵妃的好话。

    果然不管哪个年代的人都喜欢听八卦,尤其是皇室八卦,还爱为八卦争论不休。

    晏玄钰笑而不语,这京城里的流言有不少都是他传出去的呢。

    李忠贤边说着,看到陛下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心里疑惑陛下听到这样的流言不生气?这可是妄议皇室啊。

    可陛下不但不生气,还命人让这流言愈演愈烈。

    这就是晏玄钰扔出去的一个烟雾弹,那些暗中盯着的人不是想看他都做什么吗?那他就让他们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东西。

    晏玄钰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会,养精蓄锐,待到九月秋收后就该是他做大动作的时候了。

    秋收后面就是科举,还有大周兵制等一系列问题,他可还没开始呢

    趁着现在闲来无事,晏玄钰把面包给苏出来了。

    到了春天他坐着仍是半刻钟一小咳,一刻钟一大咳,又是吃什么都没怎么有味道,有时候传来一桌膳他甚至吃不了几口。

    这样以后晏玄钰就想到了面包,他若是实在不想吃饭就吃一点面包得了,还省了坐在饭桌前的时间。

    这时候没有黄油也没有烤箱,这不是问题,黄油可以用其他油代替,烤箱可以建一个小型面包窑来代替。

    御膳房不缺能人,晏玄钰只是形容了一下面包是什么样的口感,又说了一下大体步骤,比如将面粉、蛋液和鲜奶混合揉面团,放置发酵让空气中的酵母将面团发酵至排气两倍大,还有要放到面包窑里烤上一个半时辰等步骤,他将自己记得的都说了,剩下的就靠御膳房的人自己摸索。

    没一下午的时间,李忠贤就过来说御膳房的人把晏玄钰说的面包烤出来了,已经差人送来了。

    来的人就是按照晏玄钰所说的步骤摸索着烤出来蜂蜜小面包的御膳房厨子刘阳平。

    晏玄钰让他们先尝试的是一种蜂蜜小面包,就是那种抹上蜂蜜将下皮烤到脆焦的小面包,蜂蜜的香甜和面包的松软中和,上面还有一颗颗的白芝麻。

    面包从御膳房送来的时候还是滚热的,掀开盖子后面包的香味顿时在空气中散开,引得旁人口舌生津。

    晏玄钰拿了一个尝了尝,他现在不太能尝出来味道,但能感受到面包也算松软,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好了,时候拿捏的也刚刚好,下面的蜂蜜焦皮脆脆的。

    “赏。”晏玄钰吃了一个之后道。

    刘阳平在一旁不卑不亢道:“谢陛下。”

    晏玄钰又说了几种面包,里面加果酱的,既然都把面包做出来了,还可以试试做肉松,然后做肉松面包、还可以做杂粮面包

    他说完后看到刘阳平的眼睛都亮了,想必回去就要试试做出来晏玄钰所说的这几种。

    待刘阳平退下之后,晏玄钰想到了什么。

    “你把这个给三个宫里都送去。”晏玄钰指了指桌上还热着的蜂蜜面包

    今日贵妃礼服送到飞鸾殿之后王贵妃领了旨,就让贴身宫女收了起来,竟然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李贤妃皱着眉思索。

    王贵妃倒是心大,她不以为意道:“我正想当后宫之主呢,这下正合我意。”

    她口中这样说,心下想的却是知道皇上要做什么又怎么样?她们过好自己的就行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他们正说着,承天殿那边送食盒过来了。

    王贵妃让人进来,看见又是熟面孔小肖子。

    小肖子打了个千,笑道:“贵妃娘娘,这是陛下今日让御膳房做出来的‘面包’,陛下特意送来让两位娘娘尝个鲜。”

    王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素萍接过来放在王贵妃身前的小几上打开,一股奇特的香味就冲了出来。

    王贵妃原本不甚在意,闻到这味道之后将眼神移了过来,“面包?”

    只见盘子上整齐放着六个焦黄色的糕点模样的东西。但是这味道闻起来又不似糕点。

    王贵妃拿起来一个轻轻咬了一口,松软香甜的口感让她瞪大了眼睛,“这面包吃着倒新鲜。”

    其实也就吃个新鲜劲,宫里好吃的糕点多了去了,面包胜在比现在的宫廷糕点松软些,奶香味浓,且王贵妃等人又是第一次吃才如此惊奇。

    下面的蜂蜜酥皮又脆又焦,连着上面的面包都透了蜂蜜的甜味。

    李贤妃也尝了一个,细细尝过后评价:“确实好吃。”

    小肖子看两位娘娘吃的高兴,才一行礼道:“奴才就先告退了,御膳房近日应该还会做此类糕点。”

    挥退了宫人,王贵妃才吃着蜂蜜面包说:“皇上这几天怎么了?”

    不过送来的东西确实都挺合王贵妃的口味

    很快到了命妇入宫的日子,京城东街上很是热闹了一阵,有诰命的夫人们坐上马车前往宫中。

    韩夫人的丈夫冯光纬是五品的奉议大夫,按照大周的官职制度,韩夫人身负五品诰命——诰命分一至五品,韩夫人此次也在入宫之列。

    她的丈夫特意叮嘱了她几句,只当是进宫看戏,对贵妃娘娘要恭敬,其他一律不理不问。

    韩夫人自幼聪慧,嫁人后将府中之事管理的井井有条,是冯光纬的贤内助,因她时常能说上几句,丈夫便偶尔同她说几句朝堂之事。

    听了丈夫的叮嘱,韩夫人思忖着丈夫难道是知道什么,或者猜到什么

    冯光纬身为奉议大夫,如今不知怎的越发忙碌,她记得丈夫从前和她常提起几个官员的名字,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听丈夫说过了。

    韩夫人坐着马车到皇宫外时,正巧遇到了丞相夫人秦氏。

    秦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又家世显赫,在京中不少人上赶着巴结,此时身边围了一群人正有说有笑。

    要说秦夫人半生真是顺风顺水,她母家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的秦家,后来秦家榜下捉婿,嫁给了当朝状元郎姜元化为妻,在秦家的帮助下姜元化一步一步走到丞相之位,她就从世家嫡小姐成了丞相夫人。

    韩夫人在那群人里看到个两个眼熟的,遂过去同行。

    以她们的品级是站不到秦夫人身边的,只远远听见秦夫人轻笑道:“不知道又让哪个外头的戏班子来唱戏,真是越发上不了台面了,前几天秦府请梨园的来唱了几出,本夫人听着还不错。”

    周围的人都跟着笑,没敢应声。

    秦夫人在外一向如此,秦家势大,她确实没必要在意什么,因为皇上是动不了世家的,这些世家都有利益关联,要是皇上想动世家也是有心无力。

    但是这样明晃晃地说到了贵妃脸上……

    韩夫人想到临行前丈夫说的话,有意落了几步。

    待一行人进了宫中提前布置好的水榭,秦夫人的不满声音更大了。

    官员夫人们按品级落座,韩夫人正好坐在秦夫人后面。

    她略带好奇地四下观望了一会,对旁边交好的夫人道:“这样的坐法倒是第一次见,或许是娘娘的巧思。”

    她话音未落,前面的秦夫人似是听到了,竟然转头看向她,然后又是几声轻笑:“你倒是会说,有几分巧思?我看是初接手宫务不熟悉呢。”

    韩夫人礼貌笑了下,没再开口。

    虽说她是五品,秦夫人是一品,但她们说到底还不是一样?只是个给官员夫人的虚衔罢了。

    秦夫人在外这样行事,最后有什么事还是落在姜丞相的头上,不过有秦家护着,能出什么事?

    韩夫人叹了口气,有的人命真是好。

    又过了片刻,宫里的娘娘们来了,官员夫人们纷纷起身行礼。

    韩夫人看到走在前面,仪仗浩浩荡荡的王贵妃,心说这位才是最好命的。

    王贵妃今日打扮极为明艳,偏这副打扮更衬托她姿容出众。

    三位主宫娘娘从行礼的夫人们前面过去,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她们三人的位置离夫人们有一段距离,落座后在上面说话下方是听不到的。

    众人只见王贵妃端坐主位睥睨下方,还来回扫视了一会儿,看上去颇有气势。

    实则王贵妃一脸失望地对张淑妃说:“怎么没看见御膳房新制的糕点?”

    张淑妃说:“一会就让他们端上来,还有瓜子,只是今天在场的都是朝廷命妇,你身为贵妃要注意身份。”

    王贵妃草草点头

    韩夫人和两位交好的夫人坐在了同一张小桌前,只见水榭外的宫人们手里端着盒子鱼贯而入,将里面的东西放在夫人们面前的小桌上。

    这些糕点都十分小巧精致,但是韩夫人之前却没有见过,还有一盘像种子一样,有着黑色外壳的东西,尚不知道是什么。

    “相传在不知哪朝哪代,峨眉山上,有一修炼千年的白蛇化形成人……”

    “这白蛇化成人形不为贪恋人间繁华,只为报答前世恩情……”

    “恩人如今转世为一家药店的伙计,姓许名仙。”

    不知从哪传来的清晰念白声,这新故事一下就吸引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戏台上早已布好第一场景,深山流水之地是用纸糊成了巨石形状后上色,从远处看颇为真实,突然一阵烟雾升起,烟雾散去后巨石后先探出一抹青色身影,随后一身姿窈窕的女子头戴白纱缓缓走出。

    韩夫人原本还心思浮动在想其他事,可是这念白声一起,她竟然不知不觉沉浸进去了。

    不管是故事还是布景,对水榭里坐着的人来说都是从来没见过的。

    场景翻转,很快到了第二幕。

    晏玄钰写这出戏的时候进行了改动,删减了一些情节,让故事稍微简短了一点。

    第二幕是他精心设计的白娘子和许仙初遇,白娘子故意将金钗落下,许仙捡到后追过去归还。

    白娘子的回眸是精心设计过的,绝对能让观众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许仙站在船头上撑着伞,两人就此断桥结缘。

    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

    真美好啊。

    韩夫人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句话。

    接下来两人因缘分在一起,成亲后白娘子医术高超救了不少人。

    晏玄钰在这其中自己加了两个就诊时小故事,能逗得现在的人捧腹大笑的那种。

    夫人们多注重仪态,她们看得入了迷,捏着帕子在嘴前轻笑。

    韩夫人这时候才注意到前面的秦夫人,她看得竟然比韩夫人还入迷。

    韩夫人伸手从桌子上的糕点里捏了一块,刚触及的时候她便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糕点竟然是松软的,她将糕点放进口中,唇齿间瞬间溢满了奶香味和香甜味道。

    再加上面包柔软的口感,瞬间征服了韩夫人。

    今天御膳房做的糕点为了方便入口都做成了精致小巧的模样,恰好能一口一个。

    韩夫人一连吃了好几个,这里面还有馅料,和她平日里吃的糕点馅料不同。

    如果御膳房刘阳平在这里,想必就要介绍各种口味的果酱面包了……

    韩夫人很快又被台上的戏吸引了过去,在轻松的一小段剧情过后,法海突然出现,对许仙说白娘子乃千年蛇妖。

    “许仙和白娘子这么相爱,许仙一定不会和她分开……”

    韩夫人看过去,讶然发现这话竟然是秦夫人说的!

    她一时间有点想笑。

    戏台上还在继续,所有人都没想到许仙竟然被白娘子的原形吓死了!

    这出戏热热闹闹唱了半天,直到寅时将过才敲敲打打落幕。

    最后戏中的角色一齐在台上唱白娘子开始时所唱的“青城山下白素贞”,《白蛇传》就这样结束了在宫里第一次登台。

    这出戏让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就连张淑妃也看的津津有味,直到台上落幕她才猛地清醒。

    有不少夫人悄声打探这是哪个宫外的戏班子。

    宫宴速来都有不少人半途就用身体不舒服的借口离席,可是今天一出戏足足唱了两个多时辰,愣是没有一位夫人离开,反而结束后所有人都依依不舍。

    戏唱完了,众人开始恭贺贵妃娘娘,吹捧贵妃娘娘有如此荣宠。

    还有人朝张淑妃打听戏班子是哪里的。

    张淑妃笑道:“是陛下从宫外找来给贵妃娘娘解闷的,想必以后就会留在宫中了。”

    一时间众夫人又是好生羡慕。

    秦夫人也只好作罢

    且不说诸位夫人回府后怎样说今天的见闻,官员们还没从夫人的话里提取出什么信息,第二日又听到宫中来的旨。

    凡是能上金銮殿的官员们又来听了一出《白蛇传》。

    据说是王贵妃那日听戏后向陛下说了,陛下就对那《白蛇传》产生了好奇,还叫来官员们一起听戏。

    这番做派让官员们摸不找着头脑,您要听戏就自个儿在宫里听啊,为什么还要带着他们这些朝廷命官?

    但是这是陛下旨意,就连人家韩国公都去了,他们怎能不去?

    所以官员们就抱着这样的心态陪皇上整整听了三天《白蛇传》。

    官员们原本以为陛下是借此戏告诉他们什么,但是当听到第三天时,他们看着主位上陛下那津津有味的模样,一时间心里酸爽无比……

    听说陛下近来迷上了听戏,《白蛇传》听够了之后戏班子又排了个新戏,过几日就会拿到台上演。

    就连已经很久不问政事的韩国公都已经上书劝诫陛下不可贪图享乐荒废了政务。

    有官员私下叹息,本以为陛下有望成为明君,谁知这才几月就隐隐有曾经的纨绔之形了

    【达成贪图享乐(初级)成就,奖励点数20。】

    是夜,晏玄钰听到系统提示音时隔多日响起后勾唇一笑。

    这几天总算没白干。

    第25章 流放大臣

    转眼间到了七月份,京城渐渐转热。

    晏玄钰觉得还好,他身上还穿着春衫坐在承天殿里也没有感觉到热意。

    余光看到身侧的李忠贤频频拿着小帕子擦汗,晏玄钰将手里的毛笔轻轻放下后:“你去冰盆那候着。”

    李忠贤一愣,“陛下恕罪,奴才去整理一番再回殿里伺候。”

    晏玄钰“嗯”了一声,他拿起刚刚写完的毛笔字吹了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有点不习惯,好在原主的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后来晏玄钰找来当世大儒的字帖临摹,现在写的倒也像模像样了。

    过了一会李忠贤回来了,没再来晏玄钰身边,按着晏玄钰说的在冰盆附近,好在距离不远,晏玄钰要是说话他也能听见。

    晏玄钰将手里的这张纸放在一边,开始照着下一页写。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求见,说是张淑妃宫里的,来向陛下询问圣寿节的事。

    李忠贤带着他走了过来,问道:“陛下,今年的圣寿节是否还按照往年的规格来操办?”

    晏玄钰眼皮都没抬:“你看着来”

    圣寿节?

    晏玄钰手里的毛笔突然顿了一下,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大大的墨点。

    原主的记忆中有圣寿节这件事!

    八月份南方多暴雨,今年不知怎的雨水尤其多,只不过身在京城的人们不知道罢了,河水水位暴涨,在圣寿节过后一个月,大周南方的几座城池突发洪水,中下游临江的村落被尽数淹没,此事上报到京城时,第一次过圣寿节的原主正十分高兴,突然听到这么个扫兴的消息,还有不少官员上书赈灾一事,他象征性地派了一个官员为钦差大臣去灾地赈灾,到了之后钦差大臣发现那一车车粮食里被掺了大半数沙子,赈灾银两更是寥寥数几。

    晏玄钰只觉得原主蠢毒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那被指派为钦差大臣的官员是朝廷里一个没有靠山的五品官,叫冯光纬。

    还真是巧了,这叫冯光纬的官员也是这些时日里来已为他所用的官员之一。

    原主还真是一挑一个准,本来朝廷之中算是好官的人就不多,他还一个个迫害完了。

    晏玄钰叹了口气,此事事不宜迟,算起来仅仅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他立刻秘密召见了冯光纬

    第二日,金銮殿上。

    晏玄钰半阖眼坐在龙椅上,听下面一众官员吵得不可开交。

    这些时日他对文人们有多能吵也是知道一些了,政见不和的人什么都能吵起来,朝堂上吵,朝堂外还能写诗互撕。

    他们今天吵的事就是关于镇国大将军袁康回京述职一事,袁康在大周边关已有数年,京城里今年发生巨变,新帝登基,不少官员说镇国大将军理应归朝。

    说起袁康,晏玄钰又是一阵唏嘘。

    袁康此人,领兵打仗无一不在行,他出身于武官之家,祖父、父亲都战死沙场,他少年时便入军营从军营最低一级的普通士兵开始做起,在军中颇有声望。

    他所率领的赤羽军军纪严明,战斗力十分强悍,毫不夸张的说,袁康是立于大周边关的守护神。

    袁康和赤羽军的存在是大周之幸。

    可是现在的大周于袁康来说却是一件不幸之事,大周重文抑武,文官轻视武官,大周朝堂上又有大部分都是文官。

    这次的圣寿节也是袁康命运的转折点——因着百官都认为袁康应该回京,原主本就没有主见只知享乐,被身边之人一撺掇就认定了袁康有不臣之心,所以对他手里的兵权十分忌惮。

    再加上大周国库本就不充裕,原主拿来享乐还不够,怎么可能优待边关将士?再后来突厥南下时袁康已身死京城,没有一个优秀的领兵之人,况且将士本就过得困苦不堪,更别提去行兵打仗了。

    晏玄钰等金銮殿上吵闹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他看向姜元化:“姜相,此事你怎么看?”

    原本不发一言的姜元化被天子点了一下,他面上稍作沉吟后出来行礼道:“回陛下,臣认为王大人言之有理,此次圣寿节应召镇国将军回京述职”

    晏玄钰耐心地听着姜元化用弯弯绕绕的话表达了一番“袁康不回京述职那就是没把陛下您放在眼里,他其心可诛呀陛下”的意思,内心惊叹竟有人真能把一句简单的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偏偏姜元化似乎在陈述他口中“王大人”的意思,与他无关似的。

    晏玄钰听了之后面上一肃,似是发怒道:“姜相言之有理,那些说不该召镇国将军袁康回京的人是和居心?!”

    “陛下息怒!”

    偏偏这时候还有没有眼色的站出来加了一把火:“陛下,臣以为边关近来常有突厥作乱,正是需要镇国将军的时候啊!”

    晏玄钰眯着眼看过去,“你是?”

    那官员不卑不亢道:“臣奉议大夫冯光纬。”

    晏玄钰轻笑说:“你对边关之事倒是清楚得很。”

    “回陛下,袁康将军自镇守边关以来,击退突厥数次,他所带领的赤羽军更是深受百姓爱戴,所到之处无不被夹道相迎,臣以为,此时正是需要袁将军在边关镇守之时。”

    不少官员都心里暗道这大夫竟然如此蠢笨,像生怕激不起皇上对袁康的忌惮一样。

    原本为数不多帮着袁康说话的官员也消了声音,垂头站着。

    “哦?镇国将军功劳之高,竟然能将天子圣寿都能不放在眼里了吗?”

    说罢,他顿了一下又道:“还是依你之见边关是只有袁康一个将领了吗?!”

    他的语气到后一句话时陡然重了起来,自从晏玄钰登基别的没学会,天子威压倒学了个十成十。

    众人只见那叫冯光纬的官员脸色一变。

    说完这话,官员们心里都明朗了,皇上这意思是要让袁康回京了,并且皇上已经对袁康起了忌惮之心。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晏玄钰越来越发现,京城的官员和世家大族虽然掣肘了他不少想法,但真正说起来不会对他的“皇权”有什么威胁。

    甚至京城的官员和世家大族们还需要仰仗皇权而生。

    有句话说“文人造反十年不成”,这些官员虽然有势力,虽然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说到底谁手里有兵权谁就有底气,这也是他们不要命一样将官二代们送到禁卫军、侍卫里的原因。

    而这,也是京城官员们为什么这么急着给晏玄钰上眼药的原因。

    虽说兵权肯定不止袁康一个人有,但是单赤羽军在外面的名号和声望就足够他们忌惮,说其他武官可能是不成气候,手下士兵也是松散一团,怪只怪镇守大周边关的袁康太过出众了。

    但是晏玄钰觉得远不止如此,袁康被针对到这个地步,说不定朝堂上早有官员被某个势力收买了。

    金銮殿上,一众官员看到那当“出头鸟”的冯光纬直面了天子怒火,都好整以暇地在一旁静默不语。

    “冯卿既然认为朕的圣寿节不重要,那便不必在京中过节了。”

    众人只听到坐于龙椅上的天子这样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五品大夫冯光纬言不逊于金銮殿,即刻外放奉贤城,无召不得回京!”

    众人再向冯光纬看去,只见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伏倒在地上,面色苍白道:“臣,叩谢陛下。”

    【成功外放大臣两位,奖励点数20。】

    冯府。

    韩夫人正给她家老爷缝着夏天穿的里衣,突然感到心里一突。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食指上出现了一滴血珠。

    “夫人!”旁边的小丫鬟喊了一声。

    韩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她将手上的血珠抿去,继续缝着手上的里衣。

    这时候,府里的家丁慌慌张张跑来,“不好了夫人,不好了夫人!”

    小丫鬟上前呵斥道:“什么事?你怎么这么不守规矩?”

    那家丁来不及说什么,他脸色惨白道:“夫人,不好了!老爷他”

    金銮殿上皇上震怒一事在京城不胫而走。

    那家丁几乎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老爷他因在朝堂上说错了话,被外放了”

    韩夫人身形一晃,差点倒下去。

    怎么会?她相公一向最为谨慎,怎会在朝堂上惹得皇上震怒?

    这时候,又有一家丁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夫人,府外来了好多禁卫军!已经将冯府围起来了!”

    韩夫人瘫坐在椅子上

    这天夜里,在一行护卫的护送下,一辆马车从京城驶出,向着奉贤城而去。

    韩夫人愣愣地坐在马车里,她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

    马车上只有她和两个丫鬟,对外宣称冯大人和冯夫人乘坐马车离开京城,可实际上,她的相公冯光纬早就快马加鞭赶往奉贤城了。

    她还没搞清楚状况,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他们的府邸被卖给了别人,可是相公却嘱咐她不要带太多东西,只带些衣物和财物即可。

    短暂相见的时候,冯光纬只执起她的手说了一句“夫人,辛苦你了”。

    韩夫人回想起丈夫所说的所有话,再回想他说话时的表情若是流放,相公为什么要快马加鞭赶去上任?

    第26章 到奉贤城

    大周分为数个城,统管一整座城的官员是太守;城下设立数个县,内有县令和官府。

    冯光纬在另一波护卫的护送下快马加鞭到了奉贤城。

    他是带了陛下的秘诏来的——

    陛下命他在奉贤城东面的几个沿江沿河的县修建加固堤坝。

    可是沿途中冯光纬看到的却是越来越干裂的土地,甚至还有密林里微微泛黄的树叶,他在休息时喊住一个路过的老翁,向他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翁沙哑着声音答道:“奉贤城已经旱了许久了,老天爷是一滴雨不给啊。”

    大周南方多种稻米,如今因为这个旱天枯死了不少。

    冯光纬问完之后向老翁道了谢。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鼓出的那一部分,那里有一封密信,是陛下在他临行前亲手交给他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如朕亲临”的令牌。

    “进奉贤城!”冯光纬喊了一句。

    身后骑着马的护卫们继续前进。

    皇上笃定地说今年奉贤城入夏后先是大旱而后便会出现涝灾,并且还说出了八月份奉贤城外就会突降大雨,数日不停

    冯光纬进城之后首先去了奉贤城太守府。

    奉贤城太守叫鲁良,鲁良知道奉贤城外的一个小县来了个被流放的朝廷官员,但既然是被流放,鲁良觉得对方成不了气候故而没打算搭理。

    在对方求见的时候还让官兵将他们赶出去。

    只是谁知道那叫冯光纬的新任县令竟然带着护卫直接闯了进来。

    要说这鲁良也是个为非作歹的贪官,他为奉贤城太守的这些年里靠搜刮百姓、收下头官员的孝敬甚至私自在奉贤城增加一成赋税再让私下里人将粮食卖出去赚的金盆满钵,连带着身边的亲信都跟着膘肥体壮。

    但是那群护卫闯进来的时候他身边的亲信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两股战战。

    鲁良看着穿着朴素的冯光纬摆出了太守架子:“区区一介县令,竟然敢闯本官府邸,你想做什么?”

    谁知那冯光纬笑的和善,仿佛和鲁良是多年未见的故友一样,他拱手道:“小官初来乍到,自然是来求太守照拂的。”

    言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令牌。

    鲁良只扫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是……”

    “鲁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冯光纬做了个请的手势。

    鲁良看着那被收回去的令牌,还处于极大的惊讶之中,他犹豫着在挤满人的屋里看了一眼。

    冯光纬立刻让跟自己来的护卫们都出去,鲁良这才让自己的亲信们也退了出去。

    人都出去之后,冯光纬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太师椅上笑道:“鲁大人,想必您刚才也看见了,那我就直说了吧,我是奉皇上之令来奉贤城办差的。”

    鲁良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是他仍然警惕道:“哦?那陛下让你办的是什么差事?”

    冯光纬神秘地笑了一下,让鲁良附耳过来。

    鲁良听完之后原本还有几分的警惕也完全消失了。

    “冯大人所说的都是真的?”鲁良听完之后先是意外,而后就是大喜。

    冯光纬在他心里已经从一介小县令变成皇帝身边的红人冯大人了。

    他虽在奉贤城当太守多年,但奉贤城对于大周来说已经属于偏僻之地了,鲁良一直不满意于呆在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但是想向上头打点他又没有门道,这才只能勉强在奉贤城当个地头蛇。

    没想到瞌睡来了送枕头,奉贤城竟然来了位冯大人!

    不过鲁良眼里又浮现几分疑惑:“既然大人是奉陛下之命,为何名头却是被流放至此呢?”

    冯光纬心里想这人还真不好打发,面上仍笑道:“鲁大人有所不知,陛下在奉贤城建造行宫一事若是说出来,朝中大臣定会出来反对,所以陛下才对我明贬暗褒。命我前来着手行宫一事。”

    说罢他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他打开看了一眼后才递给鲁良:“这是陛下御笔。”

    鲁良接过来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在下面看到了皇上的印章。

    他颤着手激动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冯光纬双手拢在袖子里:“此事鲁大人若也能出一份力,本官定然在陛下面前替鲁大人美言几句,说不定陛下龙心大悦……”

    冯光纬的自称已经成了“本官”了,鲁良却一点也不介意,能手握密诏,这必定是陛下身边的宠臣,他巴结还来不及!

    各种想法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鲁良再看向冯光纬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谄媚的笑:“冯大人从京城而来,一路辛苦,不如今晚就在此设宴为冯大人接风洗尘。”

    冯光纬当然不拒绝,他往后还要靠着这位大人掏钱出力呢!

    两人相视一笑。

    在奉贤城太守府的接风宴上,冯光纬对于鲁良送来的“贿赂”照单全收,直到鲁良叫来几个颇有姿色的舞娘时冯光纬才笑道:“家有糟糠妻管得严,此番要辜负大人的美意了。”

    两人举杯饮酒,还就此事调笑了一番,一时间宴席上的气氛颇为和谐。

    既然是给京城来的官员接风,鲁良自然精心准备,什么用大量名贵药材熬制高汤,再取上几只鸡身上最为鲜嫩的部分放入等等。

    冯光纬垂下头吃菜时眸光微冷,这些菜肴可口吗?

    当然太可口了。

    但是他想到的,却是来奉贤城一路上遇到的面黄肌瘦的百姓们。

    如此想着,即便是珍馐佳肴吃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了。

    陛下早就叮嘱过要他到了奉贤城之后如何做,鲁良这样的贪官当然会处置,不过还不是现在。

    此时的鲁良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最早一批被晏玄钰薅羊毛的人

    第二日,冯光纬在鲁良的陪同下装模作样地逛了几个地方。

    冯光纬受了陛下密诏的事情只有鲁良知晓,鲁良也知道此事事关他以后的官运,所以一直到现在都守口如瓶。

    鲁良跟在他后面不停地拿帕子擦汗:“贤弟啊,您到底想将……建在哪里?”

    冯光纬一脸严肃道:“此时事关重大,我自然要好好斟酌,不如我们再去奉贤城东面看一看?”

    鲁良在心里骂了几声,“贤弟啊,这日头实在是太热,本官有些受不住啊。”

    冯光纬立刻善解人意道:“大人,此事我来办就好,以后上报时定不会少了您的一份功劳”

    他又悄声对鲁良说:“本官来到奉贤城之后看到此处在奉贤城太守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日后必然多向陛下进言几句。”

    那架势,仿佛鲁良入京城为官或者升官到更加富庶的地方当太守已经稳了似的,鲁良被哄得轻飘飘离去。

    鲁良一行人一走,冯光纬就即刻带着人去往奉贤城东面。

    下午鲁良在太守府收到消息,地方定在奉贤城东面了,冯光纬说鲁大人这边可以开始招人了。

    次日,奉贤城太守府下令,凡是村中青壮年皆要去服役,违者压入大牢。

    而这一切,冯光纬只是默默看着。

    一时间奉贤城百姓又是叫苦不堪,好在如今不是农忙时节,不然就是要断了百姓的活路

    朱成就是被奉贤城太守府征召的青壮年其中的一个,他家中有妻儿和老母亲,一家人都靠他一个人耕种,即便他再怎么努力的耕种,给奉贤城来的官兵交完粮税之后家里的余粮只够他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今年地里又遭了旱,他心里着急得恨不得跪在地上祈求老天爷降点雨下来,眼看着稻米蔫巴巴垂了头,他一趟趟地和村人一样从村头的那口井里拉水去浇地——但是现在就连那口井的水也几乎要因为这旱天没了。

    谁知这时候官府又下令征召,他也是村里的青壮年,自然也在征召之列,只能留老母亲和妻儿在家,好在朱成的妻子还能绑上头巾下地帮忙干活,要不然他们这一家今年就要绝收了。

    村长等人站在一侧,等着这些官爷们一个一个将劳力的人头数过来,人数够的才会带走,不够的就要再抓几个。

    烈日炎炎下,所有人脚步沉重地向前走着,前面和后面都有官兵押看,他们连想跑的心思都没有,毕竟劳力们的村籍都被记录在册,一旦跑了一个人,整个村子都会受连累

    “那边的,你们过来把石头搬过去!”

    朱成木着脸背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他弯着腰,双手向后扶着,一双手被磨得生疼,好在他背上有一层茅草编成的垫子放在背上,不然一定要被坚硬的石头磨出血来。

    可是这几日因为地里旱朱成都没怎么阖眼,他起身后走了几步竟然身形一歪踉跄了一下,就在这时背上的石头滚了下去,砸到了朱成的腿。

    他倒地痛呼,声音很快引来了一个负责监管这里的人。

    朱成看到有人过来,连忙双手抱住了头。

    “你没事吧?砸到哪里了?”那个穿着和官兵不一样衣服的人问。

    朱成愣愣地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抱住头的手。

    那人见朱成蜷缩在地上不动弹,连忙叫来另外两个劳力将他扶起来,自己则上前掀开他的裤腿一看,上面被锋利的石块处划伤了肉,正呼哧向外冒血。

    “你们把他带到那里去。”那人又说。

    朱成一惊,顾不得疼痛连忙站起来去背那石头:“官爷,我能背,我能背”

    那人的声音严厉了几分:“能背什么?你们还不把他带过去!”

    那两个劳力也怕刚刚说话的官爷,赶紧架起来朱成向刚架起来的棚子里走去,朱成刚到那里腿就被粗布包上了,然后手里被塞了一个沉甸甸的粗陶碗,让他把解暑的绿豆汤喝了。

    朱成看着碗底有零星几颗绿色被煮烂的小豆子,他试探着喝了一口,接着几乎把脸都埋了进去。

    第27章 劳民伤财

    朱成几乎是喝干净粗陶碗里的东西就赶紧回去继续搬石头了,因为他总觉得最开始和他说话的那个官吏总是打量他。

    喝了那碗水之后他浑身都轻巧了许多,干活也更加卖力了,腿上的划伤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其实都算不上什么,朱成之前去山上摘草药,腿被满山的锯锯草都划烂了硬生生都能熬过来,现在只不过是个见了血的小划伤。

    但是每当朱成低头,他的目光触及到那被粗布裹上的小腿时心里仿佛有一处被狠狠触动了一下,他茫然地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日头渐渐毒了,阳光照在脊背上火辣辣的。

    “都停一停,过来排队领吃的!”还是那个眼熟的官吏——那个官吏是监管他们这里的官爷。

    那人远远地吆喝了一声,看见劳力们都直起身子但没有其他动作,于是又喊了一遍,这次还加了一句“再不过来一会没饭吃”之后劳力们总算犹豫着走了过去。

    因为劳力们都很怕官府的人,虽然这位官爷没拿鞭子,也没棍子抽他们。

    劳力们无师自通地按照官吏所说的拍成了一个长队,每个人都沉默着往前拖着步子。

    直到那官吏前头放着的一个个竹编筐子被打开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饼子

    “每个人都有,不准拥挤!不守规矩的人中午没饭吃!”

    朱成也排在队伍里,他低垂着头心里祈求官吏别看见他。

    终于排到朱成了,他低垂着头走过来,只见官吏从竹编筐子里取出来一个饼子,旁边的人手里拿着一块油汪汪的布,里面有一条黑乎乎的东西,官吏将饼子在那油汪汪的布上一划拉,原本黄白的饼子就带了点油渍。

    那官吏把饼子递给朱成,朱成伸出两只手急切地将饼子捏住,刚要赶紧离开就听到官吏说了一声等等。

    朱成的头几乎要低进脏兮兮的烂麻布袍子里,难道官爷认出他来了!看他中午摔倒了决定不给他饭吃,让他长个教训?

    “你的腿还疼吗?下午能接着干活吗?”

    朱成呆呆地坐在石头旁边,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刚领过来的饼子,若是平时手里有什么吃的他会迫不及待地全部塞到嘴里,但是现在他没有,他只是坐在石头旁边,木钝的脑子似乎在想着什么,想着想着,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脑子没有这么木钝了。

    直到他听到周围的人都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呼声——

    “咸的!是咸的!”

    “这里面放了盐”

    “这个饼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饼子。”

    朱成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饼子,最后目光落在了那道油汪汪的痕迹上,他凑过去闻,闻到了一股咸香。

    他咬了一大口饼子,这饼子就算再好吃也会噎人,但是就着这点咸味朱成大口大口吃的很香。

    直到吃完了他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懊悔,他看了看四周,目前这里没人看着,这个饼子这么好,是他们可能一年也吃不到一次的,他应该放到怀里带回家给他们吃

    这里的劳力们负责搬石头、运土堆沙子和和泥,凡是在河道附近干活的劳力们干的活是修建加固堤坝的,他们在那位大人的指挥下将堤坝修筑的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厚。

    他们所有人在来的时候都是脚步沉重——因为每个人都是官府征召来的劳力,可是在这里只要好好干活就能有好饭吃,棚子里还有解暑的绿豆汤,只要他们认真干活不偷懒,那些监管的官吏根本不会斥责他们或鞭打他们。

    所以现在劳力们干活相比来的时候更加卖力了。

    他们不会去想他们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又干了什么活,只知道在这里能吃饱饭,能把省下来的饼子带回家,甚至那位大人还承诺他们干完活每人都有铜板拿。

    在奉贤城太守府里的鲁良只知道冯光纬一车车地往外运粮食,还问他要了几次银子,鲁良刚开始还很大方,可是随着粮食越要越多他也开始心疼了,还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冯光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冯光纬每次都打着哈哈过去,还是拿出最开始的那一套说辞,说是现在选完地方了,要打地基,然后继续向鲁良要钱要粮食。

    反正修堤坝的队伍里无论是官兵还是官吏都是冯光纬的人,根本没人往鲁良那里传消息。

    修建堤坝的地方在奉贤城外,鲁良让亲信们去看看怎么回事,他的亲信们也和鲁良一个德行,不想走崎岖的路,于是让手下过去看看,亲信的手下看到那有无数劳力和蚂蚁一样在忙忙碌碌干活,遂回去向亲信复命,说确实在修建东西,亲信又去向鲁良汇报。

    鲁良的疑心这才消了下去。

    然后坐在太守府里想是不是应该多给冯光纬抓点劳力,他也想快点看出效果让冯光纬能去给皇上复命

    奉贤城的百姓们不被允许靠近,只站在这一边远远看到沿着一条蜿蜒河道上总有劳力们顶着烈日弓着身子走来走去,看上去很是辛苦,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里走动的劳力越来越多,干的活似乎也越来越重。

    又过了几天,城里开始流传各种故事。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有一个姓姜的女人与丈夫青梅竹马刚成婚一年,谁知丈夫被征召为劳力在石料场被堆积的石头砸死了,后被奉贤城官吏随便埋在了石头下面,姜氏四处问别人自己的丈夫去哪了,最后得知真相后她就哭着过去找她的丈夫,大概是姜氏的心诚感动了老天爷,那石头竟然全部碎掉了,露出了被埋在下面的丈夫,那女子悲痛欲绝也跟着去了。

    这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在奉贤城里一传十十传百,有那多愁善感的妇人听了整块帕子都哭湿了。

    条件好些的奉贤城内百姓看到那些被征召为劳力的人不免共情,再加上奉贤城官府对他们多年以来的压迫让他们心里更是愤恨,听说最近有消息从太守府流传出来——太守府之所以征召劳力是因为皇上下令修建行宫来享乐的,一时间奉贤城内的人对新帝也带上了怨恨

    晏玄钰对冯光纬在奉贤城修建堤坝一事进度很是在意,连带着张淑妃来承天殿说圣寿节的事情时都心不在焉的。

    因为不久之后那场涝灾会夺去无数人性命,又让无数人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而这件事晏玄钰还有机会阻止,虽然不能保证让每个人都活着,但他想尽力让这场涝灾的伤害降到最小,在古代,涝灾之后可能还会伴有疫病发生,涝灾后的防护也是个值得头疼的问题。

    冯光纬的信是直接送到晏玄钰眼前的,来回路途遥远,所以冯光纬会捡重要的事放在一起写成一封厚厚的信件送来。

    晏玄钰打开今天的信件之后先是眉头一皱,紧接着又忍不住笑出声。

    这冯光纬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此人还这么有趣呢?

    他在信里说陛下所做之事日后一定会被百姓知晓云云,他记得此人的属性是沉稳正直啊。

    奉贤城那里会发生什么他当然知晓,因为他有昏君系统,当系统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宿主达成劳民伤财(初级)成就,奖励点数50。】

    一下给了他50点,他还不知道奉贤城那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些都是小事,短暂地挨骂一会儿晏玄钰一点都不在意。

    他只愿一段时间之后的大雨能来得不那么凶猛,毕竟在这个时代,天灾对于百姓来说真的太可怕了

    冯光纬说必须在这两日修好堤坝,于是不管是劳力还是官吏们几乎两天没有合眼,冯光纬与劳力们同吃同住,换上了一身平民穿的短打像任何一个普通劳力一样干活。

    冯光纬的手上脚上很快被磨出血泡,背上也有了一道道伤痕,这些事劳力们都看在眼里,他们不知道冯大人到底是个什么官,可是从来没有哪一个官员是这样对待他们的,他们劝说冯大人去休息,可是即使冯大人差点晕倒,也只是去喝了碗绿豆水继续和他们一起干活。

    堤坝修建完成那一天所有劳力都欢呼起来,今天的最后一顿饭是菜饼子和一碗杂粮粥,粥里有零星的肉沫。

    吃完这顿饭,朱成他们这些劳力也被解散了,离开之前他们排着队在官吏那里领了一串铜板后各自归家,官吏发铜板的时候曾嘱咐财不外露,让他们要将铜板拿好别被抢了去。

    这些汉子们一个个都沉默了,甚至有人粗大的手掌提着铜板没忍住落了泪。

    朱成仔仔细细地将铜板裹好带回了家,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拿出来铜板,谁曾想就被眼圈发红的妻子扯住了。

    朱成一脸懵地看着妻子,只听妻子急切地问他:“阿成,你认识一个叫范喜良的人吗?”

    范喜良,就是传言中那痴情女孟氏的丈夫。

    朱成:???什么范喜良?

    听完妻子的解释之后,朱成的眼眶都红了,不过他不是感动的,而是因为愤怒!

    “不是这样的!”他喊了一声,就连妻子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根本没有修建什么行宫,冯大人告诉过他们,他们修建的是防洪的堤坝!是造福百姓的!

    妻子听完笨口笨舌的丈夫解释之后就愣住了,过了半晌她道:“可是外面好多人这么说。”

    这样的场景在很多人家里出现,归家的劳力们将真实情况向附近的人说了,不少人都知道了真相,又知道了劳力们这些天原来过得这样好。

    可有人还是不相信,他们相信确实有个痴情女孟氏,为丈夫范喜良哭碎了石头。

    第28章 酒池肉林

    京城里因为圣寿节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在门口挂上了红绳——这是大周的习俗以庆祝圣寿。

    京城里近来来来往往的马车比平日多了几倍,不少达官贵人都入京贺寿,宫里宫外已经热热闹闹唱了好几天戏了。

    最近在京城里流行起来的《白蛇传》把这些刚入京城的达官贵人给吸引住了。

    这段时日晏玄钰隐瞒身份以于玄的名义在京城里开了家戏楼,这在整个大周都可以说是第一家,因为在以往有身份的人家里会有府戏班子。宫里有宫廷戏班子,他们表演的地点都是固定的,那就是主家家里。

    还有些不入流的民间戏班子就比较随意了。

    但是这专门唱戏的戏楼——吉祥戏楼倒是第一家。

    现在的节目比较少,一天只排两场戏,其余时间是说书的,说书说的当然不是那些公子小姐的画本,而是晏玄钰拿过去的两个本子——一个《聊斋志异》,一个《西游记》,为了防止新来的不知道之前的剧情,所以分为多个场次,一天倒也能排的满满当当。

    让他颇感意外的是,那些明明听过这一场的人要是看见有票,还会来听第二遍,说书先生在上面说书的时候整个大堂坐满人却几乎鸦雀无声。

    刚开始那些贵人们觉得在戏楼听戏上不得台面也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晏玄钰知道他们的想法后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吉祥戏楼原本没有使用的二楼都改成了包间,还分为金字间和银字间,相当于VIP包间了,私密性好,又能显出他们不同于一般人的尊贵身份。

    包间内会供应茶点和果味硬糖等各种小零嘴,让他们吃个新鲜。

    最开始晏玄钰还想用这些东西来赚钱,但无奈的是这些东西要想大批制作都既耗费粮食又耗费人力,晏玄钰只好作罢。

    吉祥戏楼的包间是有数的,又可以自己定包多长时间,所以到后来出现想在戏楼定包间都定不到的局面,拥有吉祥戏楼的金字间和银字间成为了京城达官贵人们炫耀身份的内容之一。

    原本吉祥戏楼的装潢较为朴素,晏玄钰最开始想的是先用一些故事来开民智,所以戏楼自然是普通百姓能负担得起的价格,内里装潢也不是很重要,但是随着进入戏楼的贵人们越来越多,晏玄钰发现他们打赏起来真是大方得不要命。

    于是他火速将二楼装点了一番,看上去要多清雅别致有多清雅别致。

    原本一楼大堂的听书价格依然没变,桌上还有免费的茶水,吉祥戏楼大堂成了京城百姓饭后的好去处

    与此同时,奉贤城。

    当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奉贤城的人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奉贤城自从入夏之后已经旱了许久了,所有人都欢欣鼓舞地迎接着入夏以来第一场雨——家家户户拿着盆子去接水,男人们纷纷去雨中冲洗身上的污泥,小孩们在雨里疯跑,就连妇人们也穿着粗麻衣走进了雨里。

    现在天热,痛痛快快地洗一场只要擦干根本不怕受凉。

    这场雨是希望,是老天爷听到了他们的呼喊,降下来雨拯救田里即将枯死的庄稼。

    朱成也拿着家里唯一的盆子放在院子里去接雨水,他转身回屋后将衣服脱下来拧干晾在了麻绳上。

    “阿成,你拿茅草把屋子里漏雨的地方堵上,小娃身上都湿了。”妻子在一旁抱着孩子说。

    朱成应了一声,他起身穿上鞋去扒拉泛着潮气的茅草,听到身后的妻子还在喋喋不休:“唉,这雨怎么下了两天还不见小?”

    他心里想,是啊,这雨咋还不见小呢?

    一直到第四天,地上的积水已经快能没过小腿了,最初迎接第一场雨的喜悦已经没有了,所有人都面带忧色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太守府里的冯光纬也在屋檐下看着这场大雨。

    “几天了?”冯光纬似是喃喃地问。

    不知道什么时候韩夫人在侍女搀扶下走了过来,在他旁边道:“已经四日了,老爷。”

    韩夫人那日乘坐马车从京城赶往奉贤城时就察觉不对劲,直到她看到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奉贤城太守府,她又看到丈夫和奉贤城太守相处时也丝毫不落下风——要知道一城太守的官职是正四品,她丈夫就算是未遭贬谪的时候也只是五品大夫而已。

    冯光纬在堤坝上与劳力们同吃同住的事情没有瞒着她,聪明如她很快想到丈夫被贬谪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往深了想,他或许是来这里做什么事的。

    夫妻二人静静地站在屋檐下。

    韩夫人身边的侍女花影是冯光纬在她来到奉贤城第一天带过来的,冯光纬说到底不在京城,花影又有点身手,在韩夫人身边也能保护她一二。

    韩夫人对待身边的人一向宽和,花影办事周到又心思细腻,很快被韩夫人带在身边。

    “夫人,太守夫人差人送了些膳食过来。”花影轻声道。

    韩夫人身体不好,现在一直站在外面,外面潮气严重怕伤了她的身子。

    韩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对冯光纬行了个礼,“老爷,妾身先回房了。”

    在韩夫人看不见的地方,冯光纬和花影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接着跟在韩夫人身侧离开了。

    他们走后,冯光纬看着眼前的暴雨,眼神慢慢坚定起来

    远在京城的晏玄钰已经好几日没有收到冯光纬的信了,他知道奉贤城的堤坝已经修建完毕,但是心仍然悬着落不下来,现代的防洪措施尚且不能百分百规避风险,更不用说在设施落后的古代了,修筑的堤坝能抵挡多少时日尚且还是未知数。

    人在面对大自然的时候真是太渺小了。

    晏玄钰心情莫名低落下来,他挥退了一众宫人,连带着让李忠贤也先下去。

    这种时候他更想一个人待着。

    【宿主,你的点数已经能抽卡两次了,要进行抽卡吗?】

    脑中突然传来的声音拉回了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晏玄钰,

    晏玄钰冷笑:“平时不出来,想从我手里拿点数的时候倒出来的勤快。”

    系统滋滋两声,明明是机器电子音,竟然诡异地透出一点心虚来。

    【宿主,你也知道我是新生系统,你所做的事情和主系统给的昏君抽卡系统手册完全不同,我需要进行更新和学习,系统一直在默默支持宿主呀!】

    “那你说说你都支持我什么了?”晏玄钰好整以暇地问。

    系统那里又是滋滋两声,然后声音才缓缓传出来——

    【系统为宿主找到了抽卡预览,宿主要看看吗?】

    “看。”晏玄钰立刻说。

    他眼前缓缓出现那熟悉的半透明屏幕,只是上面的面板是他之前没见过的,面板上呈现的内容几乎所有都是黯淡的灰色,代表这些卡片他没有解锁。

    系统的意思不要太明显,想给他前面吊一根胡萝卜让他抓紧做昏君任务集点数抽卡。

    晏玄钰看了一会,然后凉凉道:“卡池里有这么多卡,怎么偏偏我抽到一张没什么用的r卡?”

    系统赶紧打包票说昏君抽卡系统绝对真实不存在暗箱操作,宿主第一次出了r卡可能是因为系统抽卡的随机性与宿主个人运气问题……

    晏玄钰被系统在耳边一阵叭叭,他本就烦躁,听着耳边喋喋不休的电子音一时间头都大了。

    这个系统真是,说它天真吧,它又知道催宿主抽卡,向宿主索要有利于系统的点数,说它聪明吧,它那一点小心思一点也藏不住。

    “抽一次。”晏玄钰出声止住了系统的声音。

    系统顿时就像在晏玄钰脑子里放烟花一样轰轰一阵,电子音都带了高兴。

    熟悉的抽卡界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晏玄钰面前,还是那个熟悉的按钮,不过除去了第一次的新人五折后变回了100点一次。

    晏玄钰抽卡之前脑子突然闪过那正在快马加鞭前往京城觐见新帝的袁康,要是能抽到什么能往边关用的东西就好了。

    这样想着,他伸手按了一下抽卡按钮,一时间白光乍现,中间掺着几丝金光,而后白光颜色渐渐变深,最后变成了带着几丝金色流光的橙色光芒!

    晏玄钰呼吸一滞,眼睛紧紧盯着闪烁的面板。

    【恭喜宿主获得A级卡:酒池肉林,介绍:以酒为池,以肉为林,为长夜之饮。】

    使用此卡后可获得酒池肉林。

    晏玄钰:!

    系统还在耳边说一些宿主可以再抽一次,说不定就是s卡了之类的屁话,但是晏玄钰仿佛听不见了一样。

    边关苦寒,将士们可以温酒暖身;将肉风干后做成腊肉、肉干,将士们就能吃到肉了。

    系统,这次我谢谢你!

    将系统从脑子里赶出去,晏玄钰一扫刚才的低落重新恢复了精神,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奉贤城的涝灾,他不能让所有人幸免于难,但能救下一个是一个,结果就算再差也比原主那一世活下来的人会多的多。

    他可以拿出自己所知道的灾后重建内容安抚民众,鼓励耕种,鼓励他们重建奉贤城

    已经过了四天,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暴雨让水位上升许多。终于在第六天的时候巨浪裹挟着暴雨而来,冲破了奉贤城外蜿蜒的河道。

    “发大水了!发大水了!”

    恐慌在百姓之中蔓延开来。

    不少人登到高处去看,只见那巨浪掀起几乎一人半高的高度,只远远看着就让人心生惧意!

    朱成也在其中,他呆呆地看着那十几天之前还干涸到几乎露出河床的地方,如今肆虐的洪水扑卷而来,一下一下撞击着他们刚修好的堤坝。

    朱成的牙开始打颤,幸好冯大人早早下令让他们修建加固堤坝,如果没有它们遮挡,那巨浪早已冲了过来

    雨水模糊了朱成的视线,可他仍看见已经有不少河水冲了过来,他们自以为很牢固的堤坝在巨浪的一下下冲打之下是那样脆弱,好像下一秒就会决堤。

    第29章 奉贤大雨

    人们看着阴沉沉的天,心里仍抱有一丝期望——说不定这雨马上就停了呢?哪怕不停,小一些也好啊!

    但是天不遂人愿,这一次,奉贤城遭遇了往年十几年未曾出现的暴雨。

    一时间,奉贤城人心惶惶。

    田地里原本已经快要结穗的庄稼被雨水泡烂,泥水肆意地在各处流动,农人扑在泥浆里痛哭。

    城内百姓也闭门不出,偶尔能看到穿着蓑衣的身影也都是行色匆匆。

    暴雨还在继续,劳力们拼命建起来的堤坝已经要撑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洪流了,听说奉贤城枫溪村后的山泥水混着石头滚滚而下,好在村子离山比较远这才没有伤亡。

    就在人心惶惶之时,奉贤城太守鲁良在城内下令——农人必须将地里的粮食在两天内收完并上交足够的粮税。

    眼下才到七月份,还不是稻米收获的最佳时节,这场暴雨毁了大部分庄稼,而且现在这个时候稻米长得少,就算收了也收不了多少。

    鲁良根本不是要管百姓死活,而是想让农人抢收粮食好上交给官府

    “冯光纬!你要干什么!”鲁良脸色大变。

    冯光纬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平静地说:“大周法令收粮食税在三到四成,而奉贤城足足要交五成的税,鲁良,你该当何罪?”

    鲁良听闻此言后脸色变了又变,“我鲁良为官多年,从来不知奉贤城收了五成的税!定是下面收税的官吏在作乱!”

    他看到眼前的冯光纬带着护卫离他越来越近,压下怒意道:“你虽是京城来的官员,手里又有陛下的令牌,但是你可知一句话”

    顷刻之间,太守府外呼啦啦冲进来一伙又一伙官兵,他们个个手拿武器,几乎将整个院子都挤满了,将冯光纬一行人包围起来。

    反观冯光纬这边,身边只有不到十个护卫,看上去人数单薄。

    鲁良看向冯光纬,却发现后者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神色。

    好啊,看你过一会还是不是这个模样!

    鲁良脸上浮现一个恶意的笑容。

    太守府内剑张跋扈,就在这时,通向后院的拱门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鲁良的人将韩夫人挟持了,眼下韩夫人以及身边几个伺候的丫鬟正被一起推着向前院走来。

    冯光纬看到韩夫人才脸色微变。

    鲁良看到来人后哈哈大笑,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冯光纬,那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韩夫人知道奉贤城太守抓了她们是用来威胁丈夫的,她突然喊道:“老爷不必管妾身,只管杀了这贪官!”

    鲁良脸色一冷,看来他们还没认清现在的局势啊。

    既然这女人想死,那他便成全她,现在不杀冯光纬是因为他偷了太守府的账本,上面记着的可是这些年他贪污受贿的所有证据,包括奉贤城的富户们都做过什么恶事又给了他多少金银。

    鲁良本想留下这些好来拿捏城内富户,没想到先被冯光纬给拿到了。

    思及此处,他恶狠狠地瞪向冯光纬,冯光纬手里还有陛下令牌,想必这次来奉贤城也是陛下授意的,修建行宫一次约莫是个幌子,真正的来意是要来抓贪!

    可是山高皇帝远,只要他伪造好一切证据再杀了冯光纬,他鲁良就是整个大周最清廉的官。

    冯光纬突然说:“留活的。”

    鲁良刚要嘲笑冯光纬已经吓到开始说胡话了,就看到一个原本跟在韩夫人身边的丫鬟突然抽出一柄软剑与官兵们斗了起来。

    那丫鬟正是花影,是冯光纬出发前晏玄钰让他带上的暗卫之一。

    也幸好冯光纬留了个心让她跟在韩夫人身边。

    围住韩夫人的官兵懵了一瞬,他们这么多人和花影甚至没有一战之力,花影听从冯光纬吩咐当然不会伤了这些人性命,所以没过多久他们就都纷纷倒在了地上,只是身上血淋淋看着吓人,实际上没受多严重的伤。

    鲁良骇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冯光纬。

    韩夫人也愣了,她也看向丈夫,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手持软剑呈保护姿态的花影。

    花影紧绷着脸,和这些天与她相处的那个花影的判若两人。

    冯光纬笑了一声:“鲁大人,你既然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话,又为什么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真正意义呢?不压不是压不过,而是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武。”

    “你要是好好当你的奉贤城太守,我又怎会多此一举?”

    这话当然也不是真的,鲁良的太守之职当然会被撤下,只是早晚问题,只是这些时日冯光纬忙于堤坝一事,鲁良身居太守一职多年,有些事必然比他做起来顺手,只是鲁良千不该万不该,到了如此紧急的时候想着的还是他自己的利益,根本不管奉贤城百姓的死活。

    鲁良看不到那些趴在泥浆里痛哭的,面黄肌瘦的农人。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官,他从内到外都烂透了。

    太守府内的局面一下翻转,眼看这么多人甚至不敌韩夫人身边一个丫鬟,官兵们又看见那群官兵的下场,一时间都心生惧意。

    鲁良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一起上,冯光纬一奉贤城县令竟敢擅闯太守府对本太守不利,把他们都拿下压入大牢!”

    冯光纬举起手里的令牌,“谁敢?!”

    那明晃晃的金牌让刚要一起围过来的官兵们变了脸色

    雨终于淅淅沥沥小了一些,可沉闷的感觉铺天盖地压下来,压在了所有人心头。

    因着之前太守府下令让农人抢收,鲁良的本意是抢收粮食上交官府,但是冯光纬又加了一道令——

    尽力抢收。

    就算太守府不下令农人们也会拼了命去收粮食,这本来是他们一年之中的希望,是来年能饱腹的希望。

    同时,太守府还下令征召劳力,不过这次并不是为了修建什么,而是要守在堤坝旁修补随时可能被洪水冲垮的堤坝。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洪水冲破堤坝会发生什么,但这一直都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不是吗?

    洪水,在百姓眼里是不可战胜的,一旦洪水来临他们只能听天由命,在奉贤城记载十余年前的洪水,那时候的堤坝在大雨第一天就被冲破了,周围的村落尽数被淹没,无数人在洪水中丧命。

    在所有人眼里,如果应了太守府征召去修补堤坝,这可是会丧命的事

    “你要干啥去!”妻子拦在朱成前面。

    朱成一皱眉:“我去应召!”

    妻子的泪突然就下来了,她疯了一样喊道:“官府没说村子里的人必须去应招!朱成!你怎的这么傻?!你看满村里有几个去的?除了你,有一个人去没有?!”

    “你就算不想着你自己,你也想想小娃,你想想咱娘”

    她每说一句,朱成的心就揪紧一分,他几乎要被说服留在家里继续默不作声。

    “莫娘。”

    屋里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朱成的老娘。

    “你男人想做啥,你能劝个啥。”

    莫娘因为朱成母亲的话停了下来,但是却忍不住抽泣起来。

    朱成的嘴唇动了动:“莫娘,咱做人,要知恩图报。”

    是冯大人给他们这些劳力发了铜板,他们一家人有了多出来的钱,在大雨未曾来临之前甚至想过这些铜板拿去做什么,他们可以买几个小鸡仔养在家里,生了蛋给小娃补身体,桌子上也能见点荤腥;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可以去城里扯一点布头,给小娃做个衣裳

    朱成想着想着,原本动摇的心又坚定了,他相信冯大人,相信冯大人能带着他们好好回来。

    妻子脱力一般跌坐在长条凳子上,“你去吧”

    让朱成意外的是,同村里竟然还有三四个人都去了,他们都是曾经一起搬石头建堤坝的劳力。

    到了应召的地方,他们又发现人群里有许多熟面孔,都是曾经一起的兄弟

    自从鲁良被拿下,太守府下达的太守令都是经由冯光纬之手,他之所以刚开始没强制劳力应召,是想看看有没有百姓会在官府不强制的时候来。

    可当他看到来的一群人里几乎都是曾经同吃同住的劳力时,冯光纬几乎要落了泪。

    “大人,您说,您要我们去干啥!”

    “俺们都听大人的!”

    一张张粗糙黑红的脸上满满都是对冯光纬的信任。

    而这份全心全意的信任与拥戴,仅仅因为冯光纬和他们同吃同住,一起搬石头建堤坝,曾经给过他们一些很少的银钱——不,那不是冯光纬给的,而是他们这些时日干着最累的活才得到的。

    人都是向生怕死的,这才是人之常情,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在看着那翻滚的河水时他心里没有惧意吗?他敢靠近一点吗?

    但是只要有人撑在堤坝上趁着洪水缓流时修补,将那些被冲出的裂缝填上,只要他们挡住这一道关卡,就能让无数人免于死亡。

    韩夫人到奉贤城来的时候跟着的那几辆马车上装着满满几车大周北方才有的葫芦,陛下说在腰后绑紧葫芦就算不慎落水了也能浮起来,还有一张张羊皮

    陛下已经先他一步想到了所有的事情,既然忠心于陛下,冯光纬愿意相信按照陛下之法能让奉贤城免遭此难,冯光纬知道陛下准备了很多保命的东西和保命的法子,所以他在面对洪水时才有了一丝信心。

    但是奉贤城百姓什么都不知道,这群追随他而来的劳力们也不知道。

    冯光纬下令时没想过能有多少人来,总之最后人不够还是要征召的——这不是他狠心,一旦洪水决堤,周围村庄会尽数淹没,甚至奉贤城中都不一定能幸免于难。

    现在,这群劳力们大部分人脚上都踩着一双草鞋,穿着最粗糙的麻布衣服,他们穿着蓑衣顶着雨,和冯光纬一同站在雨里。

    他想到临行前陛下送别他之时,在告诉他许多要注意的事情之后曾向他行了一礼。

    “请冯卿替朕去看看,大周百姓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30章 涝灾过后

    在原本的世界里,第四日大水就已经冲垮了周围村落,这一世在冯光纬的带领下,从各处征来耳朵劳力们在奉贤城外沿江沿河处修建加固了堤坝,第四日勉强度过。

    某地涝灾的形成不止是因为这一个地方造成的,河水从奉贤城西面流过来汇入奉贤城外一条江,如果奉贤城西面的奉安城继续下雨,奉贤城今年就会因为这场十几年未曾出现的涝灾毁于一旦。

    农人还在抢收地里的稻米,今年因为月份不够和大雨侵袭,收获的粮食大都很瘪,农人们知道受潮的粮食也存不了多久,甚至可能他们刚收获的粮食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发霉,但是地里仍有无数穿着蓑衣的身影。

    万一呢?万一还有希望呢?

    在奉贤城周围其他地方的农人抢收稻米的时候,沿河村子里的百姓已经在太守府官兵的带领下离开这随时可能被淹了的地方。

    沿河村子的百姓们在刚开始看到奉贤城太守府官兵的时候都很惧怕,他们的消息闭塞,奉贤城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当然不知道如今奉贤城已是从京城来的冯大人做主,鲁良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大集体,这年头村里人消息都是互通的,在田埂地头上遇见也会说上一会话,所以这些村子里大部分百姓都听说了劳力在修堤坝时的待遇,还有那里的官吏待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都极好。

    他们在这群官兵里没有看到之前来到村子里收粮食时恶声恶气作威作福的面孔,这才信了冯大人已经将那些人捉起来了。

    但是这个过程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让百姓们都愿意跟着离开村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也费了一番功夫

    阴沉沉的天气里,所有人心上都沉闷地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

    其中最为危险的就是那群仍在沿河堤坝附近的劳力们,他们面对的是因为暴雨灌入而肆虐奔腾的河水。

    劳力之中有一部分是征来的,其余大部分都是自愿前来的,征来的劳力里有几个人趁乱想逃跑,被守在附近的官兵很快压住。

    “大人,何不处死他们?”那从奉贤城太守府出来的官兵疑惑地问。

    劳力不听话不就应该处死吗?杀了一两个,其余的就都老实了。

    冯光纬没说什么,只说:“现在正是需要用人的关键时候,一两个劳力都不能少,本大人给他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但是冯光纬还是安排被征来的几人去后方来回运输填补堤坝需要用的石头沙袋以及砍伐木材备用,自己则带着那些官兵里自愿前往堤坝的人去了最前面。

    汉子们脱掉身上的粗麻布衣缠成粗绳绑在腰上,再带上人手一个发下来的“葫芦”——那是冯大人带过来的,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听冯大人说是大周北方特有的,比两个巴掌加起来还大些的葫芦放在水里就能浮起来,他们将葫芦绑在身上,就算在修补堤坝的时候被洪水冲走也能有很大生还可能。

    此外冯光纬又拿出来一张张制好的羊皮,几个劳力在他的指挥下不多会功夫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筏子。

    汉子们腰上缠着粗绳彼此绑在一起,冯光纬带着官兵里自愿去堤坝的官兵和劳力们一起冒着跌入湍急河水的风险去疏通淤泥堆积的地方,在大水稍微平静一些的时候赶紧用沙袋石块填补堤坝。

    好在现在奉贤城入夏天气炎热,在这个天里也是闷热的,不过在水里泡一天,又从水里湿淋淋地出来也好受不了哪去,地势稍高的地方支起来一个个棚子,里面生上火堆让劳力们将浑身的水烘干,短暂地在棚子里轮流休息是他们最为放松的时候了。

    冯大人昭告奉贤城内百姓,他是受皇上之命前来奉贤城的,葫芦和羊皮等物资皆是皇上所赐。

    此外,原本城中还有不服冯光纬统管、试图纠合一群人去安置灾民的地方作乱的富户和心怀不轨之人,在听说冯光纬是奉天子之令前来奉贤城之后才算是真的消停下来,冯光纬对他们也毫不客气,该敲打敲打,该驱赶驱赶,有在这个时候愿意出力捐钱的,那他当然来者不拒。

    因为有了葫芦和简易羊皮筏子,守在堤坝上的人稍微放下了心。

    好在老天爷开眼,这天终于不再像前几日阴沉,变成了毛毛细雨,又有要停下的趋势了。

    就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度过了这场暴雨的时候,奉贤城枫溪村和小安村沿河附近的堤坝毫无征兆地决堤了。

    洪水还是冲向了这两个村子。

    奉贤城地处横亘大周南方的大河下游,这次的洪水是从奉安城来的,枫溪村和小安村正好位于交界位置。

    好在枫溪村和小安村的百姓早在洪水来临之前已经被官兵带走,有那打死不想走的也被强硬带走了,不然等这大水冲过来,恐怕连尸体都找不到。

    冯光纬顾不得那些被强硬带走的百姓是否会心生怨恨,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不负陛下嘱托,尽可能救下处于涝灾中的百姓们。

    奉贤城里因为枫溪村好小安村被洪水淹没而发生骚乱,还出现了很多不一样的声音,试图激起奉贤城百姓对他的不满,一时间奉贤城内乱成一锅粥。

    冯光纬越发忙碌,他甚至顾不得合眼,一边安排劳力们守住堤坝,一边带着人在被淹没的地方搜寻难民。

    奉贤城百姓们十分抵触让流民入城,冯光纬本来也没想过要百姓们都挤进奉贤城里,原本被带离村子的村民们暂时在城外安置,粮食目前还是足够的,城外很多百姓都处于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

    为了防止城外百姓里出现骚乱,又派了几个官兵轮流巡视。

    天高水远,远在京城的晏玄钰刚得知奉贤城近况,他立刻将现阶段一些注意事项和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写下来快马加鞭送往奉贤城

    奉贤城。

    冯光纬按照晏玄钰信中所说发表了一番可以说是慷慨激昂的“讲话”,晏玄钰在信中告诉冯光纬,现在要做的事最要紧的就是补堤坝抗洪,防止洪水源源不断涌入平地,第二要做的事就是发动城中富户,安抚城外流民。

    原本冯光纬让他们自愿捐粮,只有极少部分富户捐了一些。

    冯光纬收到信件的第二天就在太守府外张贴了一张大字告示,并找来一个识字的人大声读出来给百姓听。

    其意大概是如今奉贤城正遭受涝灾,大家应该各出所力云云。

    对于捐粮捐物资的,日后会立碑题名并进行嘉奖;普通百姓若在这次涝灾里做出贡献的,也能受到嘉奖。

    就算不为了这些,奉贤城若是遭受涝灾,他们的家也会不复存在。

    韩夫人组织了不少妇人在城外分发义粥和衣物,冯光纬号召城外百姓们一起搓麻绳和制筏子。

    劳力们用长绳子绑在腰上连起来,顶着那足以将人拍到水下的湍急水流。

    在这个过程里,不断有人倒下去,又不断有人补上来。

    如果说之前遭遇洪水时,被困住的受难百姓心里是绝望与麻木,那么现在奉贤城外正抱着浮木或在树上被洪水围困的百姓心里就多了几分求生的心思——

    因为奉贤城里的那位冯大人会带着人坐着筏子来救他们,就算筏子上不能继续坐人了他们也能得到一个叫葫芦的东西,靠着它慢慢在筏子的牵引下游到安全的地方。

    几日后,奉贤城上方的天重新放晴,这是十几日以来奉贤城百姓看到的第一个晴天。

    原本湍急凶猛的河水沟渠重新变得安静,如果不是沿河区域尚有半人高的泥水积存,他们甚至恍惚地以为那是一场灰暗的梦。

    有劫后余生的百姓一家人都活了下来喜极而泣,不停磕头感谢;也有抱着死去亲人浮肿的身体嚎哭,凄厉的哭声传了很远的

    冯光纬看了很长时间。

    现在的他看上去哪还有京城冯大人的沉稳内敛,他眼下一片青黑,嘴唇泛着白,头发杂乱,身上的衣物数日未换过甚至已经有了异味。

    陛下说涝灾以后的防治工作也很重要,于是奉贤城外又连日烧起了沸水提供给百姓们,还架起炉子熬制药剂分发给百姓服用。

    “大人,如今大涝已去,您先回府休息吧。”身边的官吏看到冯光纬这副模样,心里酸涩难言。

    涝灾已去,接下来要做的还有很多。

    奉贤城百姓地里的庄稼因为抢救及时收获的勉强能够百姓们自给自足,稍作休息之后冯光纬又出现了奉贤城大街小巷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冯大人身后跟着一群官兵官吏四处察看,经过此次大涝,冯光纬在奉贤城百姓心中的地位陡然越上了一个台阶,百姓们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奉贤城太守。百姓之中渐渐流传起来“有困难就去找冯大人,他总有法子”,这份信任与依赖,放在整个大周都是十分罕见的。

    他们第一次知道“父母官”为什么叫“父母官”,就连曾经被他压制的城中富户也有好几个来寻冯大人,希望能在冯光纬提出的重建村子里出一份力

    朱成的家在枫溪村,在这次涝灾里已经被洪水冲的一片狼藉。

    朱成是在抗洪补堤坝的劳力里干活最卖力的几个人之一,因为劳力干的活最危险,所以涝灾结束后他们都会被嘉奖。

    朱成的妻子在奉贤城外被安置时和其他人一起搓麻绳,后来又加入了照顾刚被救出来的百姓的队伍。

    妻子哽咽地说:“我听说堤坝上被冲走了好几个人”

    两人相见时都红了眼眶,一切都不必多说了

    奉贤城重建的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在涝灾过后的几个月里,被冲垮的村落很快重新建了起来,百姓的房屋在官府的帮助下建起来了,原本狼藉的田地也在勤劳的农人收拾下变了模样,甚至比以往看上去更加肥沃。

    皇上得知奉贤城出现如此之大的涝灾后下令免除奉贤城一年粮税,原本为此忧虑的百姓干劲满满地开始了新的一轮耕种

    大涝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奉贤城的涝灾已经过去了,因为防洪及时以及发生涝灾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使得奉贤城损失没有很大。

    不管是之前的朝代还是在大周,这都是十分让人惊讶的。

    一时间众人纷纷称赞冯光纬政绩斐然。

    晏玄钰在金銮殿上说冯光纬这次是将功折罪——众人这才想起来冯大人是因为被贬前往奉贤城的。

    有人心里酸酸的想冯光纬只是赶上了个露脸的时候,让他们去

    冯光纬将奉贤城之事原原本本写了奏折递到了京城,晏玄钰直接在金銮殿上让众人传阅,这些心里泛酸的官员想到如果是自己他们根本做不到。

    晏玄钰当即下令让冯光纬接替奉贤城太守一职。

    无数官员咂舌,虽说不在京城了,但冯光纬这是从五品直接到正四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