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鹤所言,魔尊旧部要长期以此处为据点,在附近设了迷阵,夜里黑水镇会自行封锁,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而那些旧部隐藏得很深,白天找不到踪迹,晚上才会现身。他们如鬼魂一样游荡在镇上,数量不少,不知在做什么。鹤势单力薄,探查过两次均无功而返。
“我和温淮今晚先试探一番。”林长辞道:“你稳住小草。”
大约因为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小草特别黏唯一的“娘亲”,连睡觉也要“娘亲”在一旁守着才安心。她睡眠浅,一旦发现“娘亲”不在身边,就会到处寻找“娘亲”的身影。
夜晚的小草与那些魔修没什么区别,似乎进入了某种梦魇状态,必须找到“娘亲”才会停止。鹤第二次探查时,差点因为她的呼喊而暴露位置,也因此被魔修察觉到有修士在这座镇上。
林长辞听了他的描述,道:“是执念。”
凡人的执念叫做魔怔,魔修的执念更加厉害,哪怕残肢断腿也能驱使着身体行动,在凡间几度传为骇人听闻的志怪故事。
小草还没有察觉到自身异样,只要鹤将她的情绪稳定住,她的魔气就不会爆发。
至于魔尊旧部为什么没有直接找上小草,多半和他们夜晚的游荡有关,也是林长辞和温淮今晚需要查清的事情。
入夜。
见小草屋里吹灭了蜡烛,林长辞也紧接着吹熄自己这间屋子的蜡烛,对温淮道:“走。”
“等等。”黑暗里,温淮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师尊且收好。”
林长辞借着月色一看,是支温玉做的哨子,只有半根手指长,偶尔闪过一层浅色的灵气光华。
温淮又给他塞了一叠符纸,一袋灵石:“哨子叫做暗飞声,是我从一个秘境带出的法宝,若待会儿意外分散,师尊吹一声我便能寻来;这些符纸刻有防御阵法,遇见魔修不要硬碰……”
林长辞打断道:“你何时如此絮叨?”
他将符纸与灵石送还,道:“无需操心,还不到用这些东西的时候。”
温淮沉默了一下,接过灵石袋。
林长辞以为他听进去了,却被他一拉手臂,跌入怀中。
“师尊此前,还不够让人操心么?”温淮就着这个距离,在他腰间系上灵石袋,重新把符纸塞入他的袖子里,道:“走吧。”
这副做派,倒像他才是二人间的长辈。事关紧急,林长辞拧眉,终究没说什么。
镇上不见更夫的影子,静悄悄的。
一轮惨白弯月浮上天际,白天鲜活流动的人气渐渐消散。
林长辞放开神识,察觉到几股不一样气息凝聚在镇中各处。但那并非魔气,不流不散,也没有一点动静,像是死气。
凝聚的死气不是一两具尸体就能简单形成,林长辞心中尚在思虑,温淮忽然拉住他退入阴影。
不知什么时候,一名更夫出现在斜对面巷口,静悄悄地看着这个方向。
他用一个怪异的动作拿着竹梆子,并不敲锣,却保持着要敲锣的姿势,脚步一顿一顿往这边走来,如同活死人。
林长辞心下微惊,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更夫没有惊动半分神识,但他用神识去探,发现这个人竟仍然属于活人范畴。
……这种情况,他前世极其熟悉,林长辞蓦然抬眼。
下一刻,温淮抓住了他的手。
温淮显然也看明白了,他手掌的力量不小,几乎把林长辞骨头都捏得疼了,却只定定地同他对视。
更夫的确没死,只是得了离魂症。
凡人心思分散时,容易魂魄出窍,受到惊吓或是刻意引导便会魂不附体。出窍的魂魄宿在玉楼,若不及时唤回,被孤魂野鬼勾走,就是离魂症。
若要使他恢复正常,须得补魂。
补魂不是某门某派的不传之秘,却是林长辞为天下所知的绝技。
他死后,温淮曾听修士可惜道,碧虚长老救了那么多魂魄,却独独救不了他自己,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时也,命也。
“别去。”
温淮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心温度炽热。
林长辞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若自己为更夫补魂,极有可能被魔修察觉,用另一只手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温淮没有放开,把他往身后护了护。
待更夫过去后,四周又恢复了宁静,二人起身,往死气最重的地方探去。
……
王家。
等小草的呼吸终于平缓匀长,鹤悄悄起身,来到窗边。
不知林长辞那边情况如何,但今夜魔气不算浓重,或许魔修察觉到什么,没有尽数出现。鹤推算几下,眼角余光看到一个穿着白袄的身影闪过。
他怎么来了?鹤心里一坠,旋即有些头疼。
林长辞没有提过,这孩子肯定是自己偷摸跟来的,他抬步就要追出去,忽然发现已经好几息没听见床上的呼吸声了。
鹤心中微微疑惑,向后转头。
小草就站在他后面,那张清秀的脸庞带着好奇。
她轻声问:
“娘亲,你怎么不睡觉呀?”
……
某家祠堂后。
死气在此处最浓,盘旋在上空,黑沉沉地压在这家祖屋上。
林长辞的运气不错,一路过来没有遇见魔尊旧部,但能感觉魔气夹杂在死气里,阴阴郁郁,叫人不舒服极了。
眼前的院子大有文章,外面布了数十个阵法,不知屋内情形如何。
阵法亘立在二人与院子间,布阵者修为不低。破阵需要时间,但林长辞可以在不惊动布阵者的情况下穿过其中。
温淮离他不超过五步,很快发现阵法的厉害之处不在防御,而是筛查。
二人分明隐匿身形,穿过阵法后,法术却失效了。
温淮再次捏诀,影子依然投在地上,月光如破碎的镜面,光辉惨淡。
林长辞见他看了自己一眼,便摇摇头,意思是阵法只能破除隐匿,没有其他威胁。
看来魔修仅防备其他人混入,并不害怕里面的东西暴露出去。
这户人家的院子在镇内算得上气派,一共三进,二人从后方进入,又跨过一扇门,便到了主院。
未进主院,细微的声音隔墙传出。
林长辞攀上墙头,借着榆树枝叶的遮挡往院内窥去,见到了颇为诡异的一幕。
院中立着一名男子,他仅着单薄里衣,眼神僵直,手臂不停地挥舞。
他应当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与更夫情况一样得了离魂症,双肩魂魄不见踪影,面前什么都没有,却好似在有条不紊地指挥什么。
林长辞用神识一看,他面前飘来浮去的,正是那些死气。
魔修用这个凡人当看门鬼?
不待他看得更仔细些,脚踝被底下的人一握,温淮将他从墙上扯下,扛在肩头。
林长辞愕然了一瞬,后腰和腿弯被他的手紧紧压住,挣脱不得,没来得及开口训斥,耳朵微动,听到远处传来几声人语。
魔尊旧部来了。
死气掩盖下,魔气慢慢浓郁,温淮施法抹去二人的气息,扛着林长辞迅速跃入院中,风一般从男主人面前穿过。
这个姿势委实不大雅观,林长辞被他顶得有些头晕眼花,皱着眉毛拍了拍温淮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温淮注意到他似乎很难受,手臂松了松,让他落入怀中,另一只手有力地托在腿弯处,如抱孩童般把人稳稳抱起。
二人衣袂带起来的风将死气扰乱一瞬,男主人停住手臂,慢吞吞朝二人转身。温淮看也不看,掐着魔尊旧部的脚步声,任意选了一间屋子进入。
进门后,林长辞被他放下来,头仍是晕的,险些没有站稳,冷着脸道:“下次不可如此。”
离魔尊旧部来到这间院子还有不少时间,哪里用得着如此毛躁行事?莫非自己走后,温淮的师兄师姐只教剑术,不教礼法,才叫他如此越来越目无尊长?
待缓过神,林长辞看向屋内。里面的情形同样诡异,床边的睡榻上,丫鬟径直坐起,眼里空茫,双手平举在身前,听到他们声音也没反应。
魔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径直朝这间屋子走来,交谈声不断,听起来似乎有四到五人。
屋内能藏人的地方太少了,除了床底和纱橱,没有别的空间能藏人。情急之下,林长辞向温淮一指床底,自己则闪身进了纱橱中。
可温淮竟也挤了进来,将纱橱的梨花木门一关,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林长辞先进来,已占了许多地方,温淮要进,便只能尽力往里挪,给他腾出位置。但这样小的空间如何能并卧两个男子,最终温淮一半身子压在他身上,才勉强容下。
“师尊。”
温淮用气音在他耳边轻唤,吹出的气息拂动一两缕青丝,贴在脸上,痒痒的。
热度源源不绝地透过衣服传递过来,林长辞不自然地转了转头,听到寂静里的心跳声。
“还晕么?”
林长辞拍了拍他,让他安静,温淮便去握他的手,半天没有摸到。
魔修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不知进了哪道门。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林长辞感觉他的手在腰间摸来摸去,像是故意的,脸色黑了几分,轻声呵斥道:“温淮。”
他一喊名字,身上的人就安分下来,只有呼吸喷洒在脖颈。
纱橱中有股陈年熏香的味道,温淮身上也有熏香味,林长辞闻着有点熟悉,想了一下,没想起来在哪里闻过,索性不再回想,道:“这镇子和我们想的不对。”
如果没猜错,整个镇子已经在魔修的控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