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外壳
谷雁锦进进出出, 捧出来几盒丹药。
装丹药的容器不同,对应丹药品阶也不同。
问泽遗只看了木匣,就清楚里面的丹药品阶都不低,最少也有五品, 最多甚至到八品。
谷雁锦说着不关心, 实则还是对他的南疆之行颇为重视。
“有劳师姐替我费心了。”
问泽遗真诚地道谢。
“不谢。”谷雁锦懒懒地将盒子一字码开, “你且记得这些药的功效,别到时候意识昏沉,吃错丹药酿成祸。”
“五品九转灵犀散,一包下去接骨止血。”
她指了指白色的粉末。
“六品清灵丹, 能增加点突破成功的概率。”谷雁锦合上黑色丹药的木匣,“不过我觉得你已经到了化神期, 这丹药用处不太大。”
“反正对身体没坏处,你就当糖豆吃, 甜的。”
“是。”问泽遗抽了抽嘴角。
谷雁锦又挨个介绍了遍丹药功效,问泽遗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到最后,她的视线移到放着八品丹药的匣子, 将其打开。
扑鼻药香涌出, 丹药周遭缭绕着淡淡的银光, 丹药上面隐约还有形似菩提子表面的花纹。
“八品思明丹,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恰好炼出来一颗, 多了也没有。”
“不过这药副作用不小, 给你拿着壮个胆,尽量还是别吃为好。”
其他丹药问泽遗之前不认识, 但他听过思明丹的大名。
这是种很常见的丹药,一般在二品到五品之间, 谷雁锦能炼出八品,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它的主要功效是阵痛清神,服用后一段时间可让受伤的修士神志清明,反应恢复敏捷。
但药效过去后,修士又会变得行动不便,五感消退,反噬比之前更严重。
问泽遗笑道:“若是真让我吃了,改日再还师姐一颗八品丹药。”
谷雁锦瞪了他眼:“我不差一颗八品丹药,况且八品不过是加强思明丹的效力,能让它对你起作用,也没其他特别的突破。”
她严肃地再次强调:“南疆眼下不太平,给你带着它,仅是为防止出现意外。”
若是真到了问泽遗因渡劫虚弱,被谁趁虚而入时,他至少能有一战之力。
在思明丹的药效期内,足够问泽遗揍翻九成九的人妖魔三族修士,再加上兰山远,怕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我明白师姐的苦心。”
问泽遗在西寰时,亲眼见过吃思明丹的修士短期内四肢僵硬发直,明白谷雁锦的担忧不无道理。
若非能对化神期修士有效的丹药少,她也不会拿出压箱底的思明丹来。
“记住了就走吧。”
谷雁锦重新瘫倒在椅子上:“祝你和大师兄一路顺风,早日归来。”
天命不可测,可作为持明宗的修士,她定会不遗余力庇佑她的同门。
虽然她仍不理解问泽遗为何要去南疆渡劫,渡劫时的修士就像褪皮的蟒蛇,原本再强大也会虚弱。
但他们两人互相陪着有照应,谷雁锦懒得去操心。
“多谢师姐。”
清楚谷雁锦这些天为了禁药焦头烂额,问泽遗不再过多叨扰。
他将丹药装入纳戒,便离开了药寮。
回到湖心小筑,问泽遗看了圈,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行李。
他是去走鬼门关,又不是同兰山远旅游。
取下通判,带上几颗引水珠、隐蔽身形用的斗篷。
苍白的雷落下,透过窗户,映得他半边脸苍白。
要是平素,他早该在屋内闭关等待天劫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问泽遗快步上去打开门。
兰山远撑着伞,站在小筑门口。
雨势太大,砸得伞衣不住地发抖,斜坡根本蓄不住水,时不时有水滴落在兰山远的衣摆上。
问泽遗赶忙将屋门大开:“刚想说同师兄在议事堂见,师兄就来了。”
“你这般模样,不适合去议事堂。”
兰山远将伞摆在屋外,这才不紧不慢走入室内:“不如暂且在小筑内等候,我带了窥天镜过来。”
“好,我听师兄的。”
问泽遗被方才开门时黏糊糊的潮气吹得不适,恰好也不想挪步子。
只要和兰山远汇合即可,在哪确实不重要。
窥天镜是种特殊的水镜,乃需高阶术修才能驱动的高阶灵宝。
依靠窥天镜,他们可以鸟瞰南疆苍巽山当下的景象。
但也只能鸟瞰而已,想靠着个镜子就看到苍雀们的生活起居,怕是异想天开。
窥天镜摆在桌上,片刻后,镜中浮现出无穷无尽的青绿来。
问泽遗趴在桌边,仔细端详窥天镜内的景象。
兰山远默不作声,配合地转了转地方,让他得以瞧见全貌。
青绿之外是翠绿,翠绿之外是深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还真是莽莽深林。”问泽遗托着腮,“若是没人引路,恐怕我得有去无回。”
他方向感一直都不好,记方向都是靠沿途建筑特征,可苍巽山里面主要生长的乔木种类极少,数量又极多,恐怕不好辨认。
“莫要胡说。”
兰山远声音沉了些。
“可是还有师兄在,我又不是单独去。”问泽遗笑了笑。
“要真遇到麻烦,师兄也会保护我的,是吧?”
“是。”
他说的是玩笑话,但确实宽慰到了兰山远。
兰山远调回窥天镜画面,温柔地看着问泽遗:“师弟定可以安然渡劫。”
他将洗好的新鲜灵果推到问泽遗跟前:“你先去休息,有我看着窥天镜。”
“不饿。”问泽遗拉了把椅子,坐在兰山远旁边,“我和师兄一道看。”
哪有来帮忙的人干活,他坐享其成的道理。
“来前还剩了些琐碎的宗务没做,可窥天镜需要我来启用。”
兰山远温声道:“你若真要帮忙,可否帮我处理宗务?”
“自然可以。”
沓纸落在问泽遗眼前。
他提起笔来,却对着纸上的内容犯了难。
是灵兽谷谷主来的信。
他邀请兰山远派高阶修士来灵兽谷,监督灵兽谷来年选拔弟子。
事关两个宗门的情谊,这可不是兰山远口中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索性放下第一封,再往下看去。
第二封是莳叶谷向持明宗借术修,第三封是中土几个宗门联名写来,要在某地建祭台,问兰山远的意思。
他没看第四封,但大概能猜到里面写了什么。
“大师兄。”
他怀疑道:“这真只是琐碎的宗务?”
不提其他,就光那祭坛,至少得花费十来万上品灵石。
“并非棘手的麻烦,我信师弟能妥善处理。”
兰山远盯着窥天镜,面不改色。
看兰山远全神贯注的模样,问泽遗默默转回头,不再打扰他。
他确实可以处理,但兰山远未免也太信任他了。
得亏有之前处理宗内事务的经验,他和其他宗门交涉还算得心应手。先挑着几个熟悉的宗门回话,谨慎地斟酌字句后,问泽遗才敢落笔。
兰山远给他的宗务不多,问泽遗处理完后,天都没黑。
小筑外的雨下下停停,比兰山远突破时的架势还要迅猛。
问泽遗将宗务梳理好,放在兰山远手边。
“师兄,我得去调息经脉。”
确认苍巽山暂时无异常,问泽遗起身活动筋骨。
“好。”
兰山远一动不动坐几个时辰,仿佛感觉不到累一般。
“辛苦大师兄了。”问泽遗给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若不是窥天镜只能由术修用,他早就想去替兰山远了。
“记得喝药。”
兰山远目不斜视,却没忘了叮嘱他。
“是。”
问泽遗喝了每日该喝的汤药,随后在角落处坐下。
离开始调息的时辰还差一刻,他看着桌边坐着的兰山远。
湖心小筑常年只有他一人,周遭冷冷清清。
兰山远如今坐在桌边,竟然毫无违和之感。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屋外的大雨转成绵绵细雨。
夜里的小筑,长明灯泛着缱绻的暖光。
像是暴风雨前难得的宁静。
一夜过去,相安无事。
昨夜调息十分顺利,他体内的魔性也很稳定,没再出来闹妖。
直到正午,问泽遗才结束打座。
他将灵果拿出去重新洗了摆在桌上:“师兄,你也吃些。”
他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粉颊桃。
“你吃便好。”
兰山远还是那副样子,分明是他带来的上好灵果,自己却不愿意吃。
软软的琼浆果递到他嘴边,被轻轻一压,陷下一块皮。
“师兄,你尝尝。”
清楚兰山远不会同他急,问泽遗不打算遂他意。
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让人不忍拒绝。
果不其然,兰山远无奈地抬眸看着他,随后轻咬了口。
“好吃吗?”
“嗯。”
许是因为太久没进食,兰山远咀嚼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我也觉得琼浆果很好吃。”
问泽遗不由分说,将果子放在兰山远手里。
等到问泽遗跑去开窗通风,兰山远这才有往后的动作。
他缓慢地,极其不习惯地吃着手中的灵果,耳根愈发地红。
又过去会,一只小纸人跳到窗台上。
它四下张望,随后落入屋内,化成人形。
是之前尘堰用过的法器人傀,只是这回人傀映照出的模糊人形,是带领修士们前往南疆的莫且行。
“禀告副宗主,我们已经在苍巽山周遭安顿下来,目前还无人受伤”
说着说着,莫且行讶异地发现,问泽遗背后的人像兰山远。
“兰宗主!”他试探着呼唤。
可兰山远操纵窥天镜不能分心,自然也给不了他回应,问泽遗低声示意他继续说。
莫且行看了看问泽遗,又看了看兰山远的背影。
本来显不出确切表情的人傀多了几分活人气,莫且行了然地笑几声:“原来如此,有意思。”
“接着说正事。”
这剑修说话没把门,问泽遗无法细究他觉得哪里有趣,但能隐隐猜到不是好事,便岔开话题。
“轻功好的三位进山探查过一番,可接近不了苍雀聚居之地。”莫且行赶忙正色,“一来是进入后容易迷路,二来苍雀机警,会被发现。”
“所以依照副宗主交代的意思,我们让术修用符往里再探了探,这才看到苍巽山内的实景。”
“苍雀们过得挺其乐融融,没哪里不对。”他语调轻松,“应当是没闹灾祸的。”
“有打听过苍雀族内人际往来吗?”
莫且行啧声:“离苍巽山七八里处有人族村寨,我们和当地人打听过,可惜他们知道的不多。”
“只是有年岁大的老人说,定期会有妖乔装成人出来采买,也不知道是什么白雀还是苍雀的,大家就算看破也心照不宣,毕竟都要挣钱度日。”
“至于其余苍雀,恐怕都几十年不迈出苍巽山。”
问泽遗微微皱眉:“再去问问,想办法要出去采买的苍雀有何特征。”
一直都待在族内的苍雀没有做内鬼的余地,频繁接触外界的苍雀,才是嫌疑最大的妖。
“对了,苍巽山附近天气怎样?”
“挺好的,比西寰都晴朗。”莫且行感叹,“我来南疆的次数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最近这天气也太少见了,日日艳阳天。”
艳阳天,反倒更容易滋生火患。
“四师弟!”
问泽遗刚要叮嘱莫且行别掉以轻心,一直安静的兰山远突然出声。
他平日慢声细语,可刚才那声喊得却不轻。
问泽遗反应极快地回头看去,水镜中被放大的画面上,隐隐泛起黑烟。
这烟浓重又诡异,上升的速度极其快,压根不似普通的火患。
现在虽然只有细细一缕,可就在他观察的短暂数秒内,升起的黑烟范围又扩大了圈。
烈阳灼灼下,黑烟吞噬树木,带出火舌。
即使问泽遗早有预料,看到时也觉得触目惊心。
“苍巽山东南起火了,火势蔓延极快。”问泽遗按耐住情绪,冲着莫且行道,“召集所有修士,通报苍巽山附近宗门,我马上就来!”
“是!”莫且行反应过来,慌忙掐断了联系,任由人傀轻飘飘倒在地上。
他看向兰山远,兰山远已经收好水镜,站起身来。
“去宗门大阵。”
大阵内,问泽遗垂眸,眼见自己被阵法一点点吞没。
兰山远看着他,轻声宽慰:“会无事的。”
“是。”问泽遗应声,心中疑窦丛生。
多亏兰山远细心,他们完整目睹了火患产生的那个瞬间。
为何升起的烟是纯黑色,又为何此次火势扩散如此之快?”
书中摧毁苍雀族的,果真不是普通的山火。
多亏了兰山远的术法,他们一路接传送阵畅通无阻,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苍巽山下。
南疆的热浪袭来,午后艳阳照得问泽遗脸上毫无血色。
他本就在最虚弱的时候,又连着经历了传送法阵,受影响在所难免。
兰山远搀住他,神色比得知山火爆发更加凝重。问泽遗仰头看去,远处的山头,正在冒出滚滚浓烟。
这才距离他们发现过去不到两刻,火势已经势不可挡,烧了山中三成的树。
呛人的烟味四散开来,问泽遗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毫无规律。
不幸中的万幸,天劫带来的雨云和鬼魅一样跟着他。云层此时恰好暂且遮住毒辣的太阳,反倒给了问泽遗喘息的空间。
“宗主,副宗主!”
一个术修急匆匆跑过来,脸憋的通红:“我们试过引一旁河流的水,可这火用水浇收效甚微,怕是业火。”
业火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沾染了罪孽而生的不灭之火。
其生于北境魔域深处,也只存在于魔域之中,多年前的仙魔大战之中,被魔族当做打压人妖二族的利器。
因为这火不伤魔和魔修,却对人和妖有奇效。
兰山远随意抬手,不远处的水流汇聚而起,形成龙卷朝着山林火患的方向扑去。
火焰只是扭曲停滞了一瞬,等到河水落地,依旧灼烧得起劲。
“果真如此。”
他的手垂落下去。
“师兄,我要过去看看。”
问泽遗低声道。
他肺部受过损伤不能呛烟,所以只得控制呼吸的频率,这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见他这副模样,术修担心地看向兰山远。
兰山远脸色晦暗不明,手松了又放,终究是轻轻点头。
越往里走就越热,问泽遗压抑着咳嗽声,将手往前伸去,试图牵引山间烈焰。
作为拥有火灵根的修士,一般的火焰可以为他所用。
可这山火压根不理睬他,反倒极具攻击性地越烧越烈。
“真是业火。”
“想要扑灭业火,须得寻到引火之物。”
兰山远扶着他的动作愈发紧,他死死盯着问泽遗,唯恐他就这么支撑不下去,直直坠落在泥地里,再也起不来。
业火之中带着因果,要了结恶念之果,就得去斩断恶念之根。
可烧起火的地方在深山之中,从此处闯入,至少还要行三五里路。
持明宗的修士们陆陆续续汇聚,众人的气氛低迷。
除了魔和魔修,不可能有人逃过业火的追杀。
天上落下响雷,随后是一阵暴雨。
虽然收效甚微,但水多少也能抑制业火,原本猖獗蔓延的山火动作缓慢了许多。
但这只是一时的,这天劫带来的暴雨持续不了多久。
借着暴雨,问泽遗的状态好上了不少。
“有人见过苍雀吗?”他扯着嗓子大声喊。
“我见过,可他们不愿走。”
莫且行咬牙。
苍雀是恋家的族群,又极其固执,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一只,可又不肯走不信他,让他又气又无能为力。
“带我去。”问泽遗直起身来。
他目光炯炯,不慎落在睫毛上的雨珠颤抖落下,薄唇微抿。
分明拖着病体,可他居然已没半点狼狈在面上。
“是!”
莫且行忍住心中的悲意,大声地吼。
没被火烧的浅林里,哭泣的妇人抱紧怀中的幼妖,不断地安慰着。
幼妖的绒羽是奶白色,瞧着只有人类三四岁模样,金色的眼睛中满是天真。
“阿娘,我们去哪?”
他用南疆话咕哝:“好热。”
苍雀对于火有天生的亲切,可幼妖却很害怕刚刚烧起来的火。
“很快就好了,没事的,没事的。”
女妖强笑着安慰,跪坐在地上,险些落下泪来。
“等到阿爹过来,我们就能回家了。”
雨水落在她身上,一双金红的翅膀在她身后生出,死死护住怀中的幼妖。
“你们快些离开,火马上要烧过来了。”
女子抱紧孩童,警惕地回眸,竖起的瞳孔中满是凶意和无助。
黑衣修士站在不远处,他银发银眸,若非身上没有妖气,险些被误认成妖。
而另个白衣修士站在他身后,默默撑着伞。
问泽遗似没看见妇人的反应,接着道:“这不是一般的火,如果再停留下去,哪怕是因火而生的苍雀也凶多吉少。”
“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他身边的南疆修士手忙脚乱地同妇人翻译,妇人面上的敌意略微消散。
修士一脸为难,同问泽遗转述妇人的话。
“她说她走不了。”
“苍巽山是她的家,她八百年来从未踏出去过。”
“她的姐姐,她的丈夫都在里面,她不能丢下他们。”
“可孩子呢?”问泽遗反问,“孩子怎么办?”
“或许成年的苍雀能够忍受,可羽翼未丰的幼鸟绝对受不了烈火炙烤。”
问泽遗的话戳进了苍雀母亲的心窝里。
妇人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痛苦地纠结神色。
看着怀里懵懂无知的孩子,她发出声似鸟鸣般的嘶吼,无助地蜷缩成一团。
“阿妈,好热。”
幼妖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紧紧贴住自己的母亲。
咸湿的眼泪落下。
她不知道这些人族是不是坏的,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瞧见苍雀缓缓站起,问泽遗咽下喉头腥甜,指挥修士们慢慢后退,只留下药修站在最前,力求降低苍雀的戒备心。
等到她完全退出来,问泽遗才发现她看似没受伤,被头发遮盖的肩部也被业火灼过,已经结了血痂。
他心下一沉。
逃脱出来的苍雀尚且如此,在里面待着的苍雀想必也撑不了太久。
苍雀们的极限恐怕不及书里的七天七夜,能有三天都不错了。
一个女药修上前,不顾淡粉色的衣摆沾染泥巴,小心翼翼给苍雀递上治疗烫伤的药膏:“若是不放心,可以不用。”
就算是不同的种族,她也实打实感受到了苍雀发自内心的痛苦。
脱离热浪,孩子依偎着母亲沉沉睡去,还算年轻的苍雀母亲忍不住小声啜泣。
陆陆续续地,各个宗门派的增援已经赶到。
瞧见问泽遗和兰山远在,原本骚动的人群变得安静,瞬间就有了主心骨。
持明宗在,他们听持明宗的。
“继续去找!”问泽遗下令,“想办法先把老弱妇孺安置好。”
看样子是青壮年在救火,老人小孩残病者则躲在没被火烧的山林里。
他们多数人大半辈子没出去过,遇到危险不敢出山,只是躲到没火的地方去,倒也是情理之中。
能够劝出来一个,就能劝出第二个。
眼见苍雀们并非印象中那般固执,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暴雨渐渐转小,呛人的烟味又开始似有似无地出现。
兰山远揽着问泽遗的胳膊,手指嵌入衣褶,微微颤抖:“你需要休息。”
若是问泽遗回头看,他就能发现兰山远的眼神冷的可怕,甚至还带了脆弱和祈求。
可问泽遗没回头,他死死盯着这场山火,因为喘疾发作,呼吸愈发急促。
“我不去!”
他身后的山林中爆发出阵喊声,少女声音清脆。
问泽遗扶着兰山远,勉强转过身。
三个剑修无奈地站在林外,看着林中的少女。
少女会说人族话,但和赐翎一样磕磕绊绊:“我爹娘在,我哪里,也不去!”
剑修们束手无策,求助地看向身后的问泽遗。
问泽遗闭了闭眼,极力让视线保持清楚。
他还没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由远到近。
“小阿姐!”
赐翎浑身湿透,一边哭一边喊。
他喘着气拨开剑修们,隔着树林,和少女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看到他,少女脸上露出丝惊喜,随后又连连摇头,要把赐翎推出去,推到安全的地方。
赐翎吸了吸鼻子,哭得涕泪横流,朝着少女伸出手。
“阿姐,走!”
少女犹豫了下,还是搭住他的手,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她刚出来,赐翎就和个藤蔓一样死死抱住她,两人哭成一团,越哭越大声。
问泽遗:
没想到上古神兽的后裔,居然各个都这么爱哭。
他耳边全是哭声一片,哭声引得其他修士纷纷侧目。
“别哭了。”问泽遗被吵得眼冒金星,费劲拍了拍赐翎,“干得好。”
赐翎打着哭嗝,胡乱拨开被弄湿的耳羽,接过旁边修士给的伞替少女打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狠狠蹬着问泽遗,声音却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要不是他和家人有血脉间的感应,又央求谷雁锦让他走,他根本都回不来。
“事发突然。”
问泽遗靠着兰山远,才没瘫软下去。
“你来得正好,把跑出来的苍雀都接到外头,山里的火暂时灭不掉。”
赐翎眼神黯淡,不住地焦急瞄着山林:“爹爹,阿叔,他们要救火。”
因为家族出事,他明显心不在焉,连问泽遗的话都没听个完全。
“要救火的暂且不谈,先把不能参与救火的老弱妇孺带出来。”问泽遗咳嗽了几声,手掌刺目鲜红。
“他们在里面待着,就算绕着火走,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去,我去和他们说!”
他这副样子吓惨了赐翎,赐翎又哭了:“你别吐血啊!”
他印象中的问泽遗素来都是游刃有余。
阿爹说问泽遗是个大魔头,可大魔头哪会这般虚弱。
他一跺脚,急匆匆冲向山林。
问泽遗说得对,总不能待着送死,这火实在是太蹊跷了。
要是真有固执的族人不肯出来,大不了他把他们拖出来。
等救出他们,他再进去和阿爹、阿叔们一起救火。
大家都得活着,一个也不能少。
看着赐翎的背影,问泽遗若有所思。
苍雀们不傻,没有劳动力的老弱妇孺知道躲着火走。也没他一开始想得那般冥顽不化,至少多劝几句,还是能劝出来的。
那为何在书中,他们会全部被烧死在山中。
是所谓的规则作祟,还是因人为?
四周乱作一团,徒留问泽遗和兰山远以一个极其亲密,又诡异地合理的姿势贴着。
得亏他们运气好,修士们忙得脚不沾地,居然没人有心思关心他俩胸贴着背的动作。
兰山远是标准的狗血文主角受身高,比问泽遗稍微矮些,却稳稳撑着他。
疼痛总是一阵来一阵无,耳根子一清净,问泽遗感觉到好多了。
他赶忙往前站了站,勉强和兰山远分开。
对上兰山远的双眸,问泽遗抹掉嘴角血迹,心虚地笑:“若我说我刚才咳血是苦肉计,师兄信吗?”
兰山远的表情太反常了。
他从没见过兰山远这副模样,书里自然也没写过。
兰山远不语,只是掏出块帕子,动作温柔地替他擦拭血迹,却没管自己身上蹭的灰。
问泽遗自知理亏,微微低头,任由他动作。
师兄伸出来的手很稳重,可藏起来的手却在发抖。
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没了,原本温和的面相,却显出丝阴郁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从兰山远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貌似还有依恋之类的情绪,可问泽遗无法确定。
擦拭过血迹,兰山远似乎还嫌不够,帕子强迫症般被叠成四四方方,棱角处没一丝过多的波纹。
他将问泽遗衣袖上的褶皱也抚平,动作看似有条不紊,实则毫无章法。
问泽遗的心跳得砰砰跳,被兰山远的手划过的地方,原本发冷的四肢百骸重新回暖。
“师兄。”
他满心愧疚,轻声呼唤着兰山远。
听到他的声音,兰山远缓缓收回手,露出个略带担忧的表情:“若是撑不住,千万要同我说。”
问泽遗呼吸一窒,冷气又回流到皮肤表面。
就在刚刚那瞬间,他从兰山远身上感知到的情绪全都消失了,一丝也不剩。
也许是因为虚弱的缘故,他思维略有涣散,又想到些过往的旧事。
那只他救过,却没救活的黑猫,曾经钻过一个涂成卡通玩具的纸箱里。
那日路过的五六岁孩子,他们兴奋地指着会动的纸箱喊新奇,可从纸箱里面出来的黑猫,其实沉闷又安静。
他怕生,更怕五颜六色的东西。
就在刚刚,他看到那个藏在持明宗宗主壳子下面的兰山远,短暂地出来了。
不过可惜,好像缩回去得也很快。
问泽遗眼中闪过丝笑,身上渐渐回暖了。
只要他还在,总会从壳里出来。
第052章 扑火
有了赐翎帮忙, 劝服苍雀变得容易了许多。
只见妖族少年动作极快,灵巧地进入山林之中,带出来一只又一只苍雀。
脚底的靴已经被磨破,泥地上带出血痕, 衣角也不知何时被烧得焦黑。
可他仿若未闻, 再次冲入山林之中。
“这是第十位苍雀族人。”
问泽遗吃了颗止痛的丹药, 但在场药修手中的丹药品阶太低,对他效用并不大。
见吃了和没吃没区别,他干脆放弃浪费丹药,靠着放缓呼吸缓解疼痛。
“出来的都是老弱病残, 看来青壮年的妖仍还在救火。”他拢了拢袖子,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回暖。
“倒真是固执。”
他的手一动就生疼, 兰山远在旁支起结界,挡住天上落下的雨丝。
期间有不少修士想来替兰山远, 都被他礼貌地回绝了。
“少说些话。”兰山远轻声道,“你的劫难将至,存留好体力。”
问泽遗默默点了点头。
渡劫前会再次出现感召,问泽遗眼下虽然还没收到感召, 但是越来越大的雨证明他的时间所剩无几。
兰山远几次渡劫都中途就被迫停下, 雨都是还没下大就停了。
“师兄。”
过了会, 他小声问:“你说雨这般大,我不会真能渡劫成功吧?”
“师弟根骨奇佳, 理当能成功。”
兰山远隐去复杂神色, 脸上带着极淡的,宽慰的笑。
问泽遗心里十分清楚, 这电闪雷鸣其实更像规则给他的下马威,但听兰山远安慰, 还是心情明快了些。
“宗主,副宗主,有人被烧伤了!”
莫且行急匆匆跑来,浑身沾满雨水和泥泞:“深山中业火阴毒,我们无法再往里进。”
他们是人族,不可能真为妖族豁去性命,自然要更关心同族的修士们。
“伤得严重吗?”问泽遗关切。
“还行,只是伤到皮肉,但仍需要休养。”
情况还不算坏,他松了口气。
“不管是受没受伤,从现在开始,所有修士不必再往深林处探。”
“把受伤的修士带给药修,其他人继续在外围搜寻。”问泽遗沉声。
“遇到苍雀便劝其离开,遇到任何你们认定可疑的妖或者人,一律不得放过。”
放火的一般不会存心想把自己也烧死,而教唆纵火者的魔或人,肯定也会想办法来检验成果。
修士们若是手忙脚乱,极易给他们脱身的机会。
害这么多修士忙前忙后,那纵火者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是。”莫且行顾不得礼数,匆忙奔向远处施诊的药修。
随着时间推移,原本混乱的场面逐渐变得有条不紊。
已经陆续有些懂医术的苍雀加入进来,帮助人族药修们救治伤患。
天上劈下一道雷,直直落在问泽遗脚边。
随后,又是一阵更加猛烈的暴雨。
“上苍降下甘霖。”
一位年老的苍雀将绑布递给药修,随后仰头看去。
他抹着眼睛,混浊的目光中流出希冀,用南疆话喃喃自语。
“天佑我族,定能逢凶化吉。”
“叔公,这不是老天保佑!”
赐翎背着个老婆婆,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眼,却还没忘了反驳。
“是问副宗主渡劫,才引来了雨水。”
他将老苍雀小心放下,粗暴地抹了抹脸,鼻子发酸:“是他救了我们,也是他吩咐善待我们。”
如果不是问泽遗顶着天劫来南疆,火势早就蔓延开来,他也救不出这么多族人。
救了他们的明明是问泽遗,这功劳怎么能全都推给上苍?
扶着族人,老苍雀这才恍然。
他看向不远处。
两道身影独立于人群之外,却依旧醒目耀眼。时不时有天雷落下,全都是在环绕着问泽遗打转。
与苍莽的密林,高大的巨木相比,他在病痛和劫难重压下的身形渺小。
老苍雀看向身后,被救出的族人无一人身亡,多数只是受了轻伤。
劫后余生,老苍雀虔诚地闭眼,念讼了一段来自万年前的古老祝词。
他在山中三千年,从来只为族人祈福。
困在山里太多年,他总觉得这位传闻中的副宗主是个混世魔王,没承想是自己太过偏颇。
现在,他愿祝这位之前素未谋面的人族修士安康。
老苍雀是族里司祭,平时话语权颇高,其他苍雀见状,也纷纷效仿。
随着他们的动作,问泽遗脚下的泥地上浮出淡淡的荧光,荧光上浮,他的呼吸突然顺畅了不少。
“是妖族的术法。”兰山远盯着浮起的荧光,反复确认其中并无恶意,这才没出手阻拦。
“凤凰于丰羽前涅槃新生,他们的后人亦擅疗愈之术。”
问泽遗看向苍雀们,可他看过去时,术法突然停止了。
除去赐翎,其他苍雀不自然地别过头,不知是不敢看他,还是不好意思看他。
问泽遗收回目光,脚底再次泛起萤火。
这整个族群都口是心非,想帮他却又不敢当面帮,难怪赐翎的嘴这般硬。
“能找到的,理应全在了。”
赐翎又抱出来个女婴交给药修,随后走到问泽遗跟前:“我也得和阿爹一起,去救火。”
可现在山林中不少树木被烧塌,青壮年苍雀被困在深林中,赐翎若是进去,能不能活着找到他们都是未知数。
“可这是业火,如果找不到根源,就没法扑灭。”
问泽遗没急着阻止,只是问他:“你知道起火的根源在哪吗?”
赐翎耿直地摇了摇头。
“我大抵知道是山中何处起火,需要你来帮我看看。”
问泽遗蹲在地上,有苍雀们帮忙,他行动勉强恢复正常。
他随手捡了根树枝,不顾指尖沾满了泥泞,在地上写写画画。
湿润的泥土上画出流畅的线条,问泽遗仅凭着在窥天镜上看到的画面,九成像地还原出起火时的俯瞰景象。
“好厉害。”赐翎瞪大了眼。
怎么问泽遗就画了几条线,就变成一座山了。
问泽遗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表情恢复严肃,点了点山中某处:“就是这里最开始起火,你知道这处在苍雀族中,是什么地方吗?”
赐翎大喇喇跪在地上,盯着问泽遗画的图,努力地苦思冥想。
“我知道了!”
他瞪大了眼,激动到:“族祠在半山处,是族祠!”
又是族祠。
“这业火只能是人祸了。”问泽遗咳嗽了几声,费劲地起身。
“估摸着是有人在你们的族祠放火,才让整座山都烧起来。”
一双手稳稳扶住他,问泽遗赶忙收拢沾染了泥浆的袖子。
可兰山远对此并不在意,反倒是无意间碰到他的手,手背也沾了层灰。
等到他稳稳站直,兰山远才松开手,递给他一方帕子。
问泽遗一边擦,一边很好奇兰山远哪来这么多干净帕子,怎么每次他需要,兰山远总能变出来。
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听到他的结论,赐翎呆了。
“不可能,族祠已经关闭了,没外人能进去。”
“可事实的确如此。”
问泽遗适时地止住话头。
赐翎其实能想明白其中缘由,只是一时半会不愿接受。
毕竟苍雀是个忠诚且团结的种族,突然冒出来个差点烧光全族的内奸,对他们来说太过残酷了。
赐翎深吸了一口气,这回没哭出来,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我得去族祠救火,要查清楚。”
“阿翎,进不去的。”
刚才祈福的老人不知何时走到赐翎跟前,他叹了口气:“我离开时,就有人试着要进去。”
“可族祠附近的火很旺,连你爹都无法靠近,你去了,只会让他们担心。”
苍雀属火,族祠内存放着很多先祖传承也都属火,业火在里面烧起,无异于火上浇油。
眼下似乎是落入了死局,族祠进不去灭不了火,灭火却需要进入族祠。
问泽遗的脑海中突然传出飘渺的声音。
一声一声,只是呼唤着他的名字。
背在他身后的通判发出剑身碰撞剑鞘的声音,显得十分浮躁不安。
“你,你在发光!”
赐翎看向问泽遗,惊讶地喊。
问泽遗的余光看到自己沾湿的发尾,发丝无风自动,掠过银光。
他回头看兰山远,兰山远同他颔首,无声证实他的猜想。
小境界突破开始了,而他真正的劫难也到了。
可兰山远算出来的,他真正的要渡的劫,究竟是什么?
一道火红色的雷降下,恰好落在他离三米远的山林处。
这道雷太过刺目,赐翎忍不住闭上眼睛用手遮挡。
两人都抱不下的巨木应声折断,随后轰然倒塌,露出里头泥泞又崎岖的山路。
黑黢黢的山路蜿蜒,直直通向深不见底,不断冒出呛人烟雾的丛林。
南疆的丛林密密匝匝,充满生机,却又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持剑者以武犯禁,反不公之道,行仁义之事。”
就在此时,问泽遗脑海中的声音又清晰了些,透着熟悉。
可他怎么也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极力阻止他想起。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因果相连,皆可为道。”
“问泽遗,你的道在何处?”
声音一声声不疾不徐,不断地逼问。
问泽遗抬眸,看向眼前的山林。
他明白了。
他真正的劫难,和他的道有关。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和规则和解,去巴结沈摧玉,撮合他和兰山远,以卑躬屈膝换取丝缕活命的机会。
所以他自身的道素来与规则相悖,那他的劫亦为打破规则。
这是规则在向他挑衅,若是他因眼前有万难而退缩,从此不再过问苍雀一族。其实就是破不了劫,向规则屈服。
而向其屈服,即是在挤压他的本心,诱使他适应这个扭曲修真界不公的法则。
今日规则可以让他放弃帮助苍雀,或许明日就是让他向沈摧玉低头,再往后便是谷雁锦身上的惨剧重现。
到最后,他会眼睁睁看着兰山远被沈摧玉磋磨。
放弃永远比坚持简单,现在放弃,也不会有人怪罪于他。
毕竟人族其实不必为妖族赴汤蹈火。
他握紧了剑。
他自己选的路已经如此,他不愿后悔。
赐翎不该痴,谷雁锦不该瞎,兰山远也不该死。
没有值不值得,唯有应不应该。
一条路走到黑,要救他自己,就得救整个畸形的修真界。
“师兄,这是我自己的劫。”
他忽然侧过头,朝兰山远没头没尾道。
“我知道。”兰山远垂眸。
赐翎没听懂两人的哑迷,刚要开口问,一道身影地冲入深林之中,掠过浅淡红蓝交织的剑气,划破黑沉沉的密林。
被照亮的密林深处,隐隐露出灼烧的火舌。
通判爆发出的威压铺天盖地,连天地间的风雨都变得迟疑。
赐翎真切地意识到了何为化神期修士,问泽遗这魔头的名号又从哪里来。
问泽遗平素瞧着再随和,当下瞧着再羸弱,拔剑时依旧是排山倒海之势。
“问泽遗————”
赐翎失声。
他浑身发冷,头次觉得养育自己的家,就像能吞噬问泽遗生命的阿鼻地狱。
为何前面劝他冷静,他自己又义无反顾地进入。
人族分明比妖更耐不住火烧。
他还没回过神来,白衣修士掐了个诀,也跟着进密林之中。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和问泽遗前脚接后脚。
兰山远白衣翻飞,宛若扑火的飞蛾。
问泽遗的暗示他听得懂。这是问泽遗的劫难,本该只有他一人去渡。
其他事,他都可以听问泽遗的。
只有这次,他不能遂他的愿。
变故突如其来,赐翎的嘴已经合不上了。
莫且行闻声匆匆赶来,只看到赐翎愣在原地,早就没了问泽遗和兰山远的影子。
“怎么回事?”
“他们进去了。”赐翎深吸了几口气,语无伦次,哽咽道,“进了林子,很危险。”
“什么?”
莫且行傻了眼。
问副宗主有火灵根,闯进去至少还能忍耐业火。
可兰宗主是木灵根,哪怕是化神期修士,也极其难逃业火的炙烤。
一个两个的,这是何必呢?
第053章 暴露
赐翎咬了咬牙, 拎刀欲往山林里冲。
莫且行眼疾手快拉住赐翎,厉声呵斥:“你要做什么?”
小苍雀急得眼眶全红了:“他们不认山里的路,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他进去不说帮大忙, 至少能给问泽遗带路。
“问副宗主和兰宗主都是化神期修士, 你跟着他们去, 是打算送死?”莫且行紧紧拽着赐翎。
“冷静些,既然宗主和副宗主会进山,想必是早已做好准备。”
若非这妖是问泽遗领到宗里的,莫且行都懒得管。
赐翎挣扎了会, 也渐渐冷静下来。
旁边传来幼妖的哭泣声,药修们忙得满头大汗。
他看了眼吞噬问泽遗的丛林, 手无力地垂下。
“我去帮忙。”他恹恹地低下头,去给药修们打下手搬东西。
叔伯们经常夸他是这辈苍雀中天分最高的, 往后能成大器。可面对铺天盖地的业火,他竟然什么都帮不了问泽遗。
要是能再强大些就好了。
林中。
通判掠过剑光,劈断拦路的藤木。
问泽遗沿着感知到的火灵气,飞快地往前奔去。
长靴踩在地上溅起泥浆, 石边的苔藓被压下又缓慢弹起, 因为吸饱了水, 显得比原来膨大了一圈。
雨又变大了。
随着他逐渐深入,树叶颜色越来越深, 树木也越来越密。
雨珠被密密麻麻的树叶筛过再落下, 来势不减半分。
时不时能看到蜥蟒和虫类贴着泥地匆匆往外爬 ,极力地远离业火。
身上挡雨的斗篷已经不太起作用, 问泽遗脸颊上全是从树叶上溅落的水,连带着发梢和睫毛都泛着湿气。
不住地有低矮的树木伸着带刺的枝, 想要挂上长袍的布料,将他困在苍绿深林之中。
问泽遗解下外袍,冒着暴雨抬起剑。
手起剑落,阻碍他的荆棘毒草尽数斩断。
再往前走,冒出的黑烟已经愈发明显。
地面上沉着被雨压下的瘴气,上边又漂浮了业火燃烧的烟尘。问泽遗用袍子捂住口鼻,闭气前行。
只是略微呛了灰,就带得喉管发痒。
再往里走,已经能看到业火灼烧的痕迹。
青绿的树木变得焦黑,可业火并未打算放过已经成了炭的树木,依旧贪婪地攀附其上。
【宿主,我们快走吧。】
问泽遗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山中这般景象更是把系统吓得不轻。
他从没见过一个宿主,会顶着狂风暴雨和病体残躯,做扑火飞蛾。
【剧情需要阿灼疯掉,这场火没那么好救。】
它心急如焚,这次是真担心问泽遗。
【大不了,大不了我往后不劝您了,您千万要活下去!】
问泽遗抽不出功夫回应它。
灼烧的业火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火灵根,不停地朝着他靠近,想要引燃他的衣袖。
仅凭这副模样,他不能再往里走了。
一簇火舌猛扑,点燃了问泽遗的衣角。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垂眸,缓缓闭上眼。
【宿主!】
系统吓得差点停机。
在这里停下脚步,问泽遗是疯了吗?
可须臾后,系统说不出话了。
原本贪婪涌向问泽遗的业火,突然凝滞住,堪堪烧毁他的半边衣摆。
凝滞过后,便是纷纷畏惧地蜷缩。
问泽遗闭着眼,往业火烧得最旺的巨木边走了几步,巨木上的业火居然卑躬屈膝,扭动着焰心给他让了道。
他睁开眼,地上浅浅水洼倒映出他的眼眸。
一只银蓝,一只殷红。
压抑许久的魔性被刻意催动后格外兴奋,致使魔气在他周身,骇得业火都退避三舍。
业火不会伤害魔和魔修,而他恰好也算半个魔修,还承了魔尊的魔功。
由于是主动入魔,问泽遗的头脑还算清醒。
他片刻不敢耽搁,朝着前方的火海而去。
火焰分成两路,虔诚地为他让道,发尾掠过星火,在树林间穿行的修士,宛若涅槃的凤凰。
向死而生,不破不立。
与此同时,突破关窍的天雷并未停止。
雷原本只是落在他周围,眼下已经时不时劈在他身上,问泽遗却奇迹般地感觉不到疼痛。
魔性侵蚀着他的意识,鲜艳的魔纹攀附在他的右眼眼周。
问泽遗的神智昏沉了一瞬,无法控制地动了动手,旁边一棵枯焦的树木轰然折断。
拿出谷雁锦给的思明丹,他毫不犹豫吃下去。
业火越来越重,他离苍雀一族的宗祠不远了。
必须得速战速决。
思明丹药香缭绕,服下后神智顿时清明,五感还变强许多。
远处隐约传来声音,像是有人在交谈。
问泽遗并不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但能猜出里边就是因救火被困于山中的苍雀们。
他勉强收敛气息,远远地观望着。
是一群伤痕累累的苍雀,他们精疲力竭,完全没发现层层火焰中藏着人。
苍雀们激动地大喊着什么,语调中是愤怒和不解。
问泽遗顺着妖们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拧起了眉。
在他赶路的时候,有层结界不知不觉横亘在了半山腰处。
凭借他对结界匮乏的了解,这结界瞧着和在南疆时,兰山远给沈摧玉布的结界很像。
里边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面对结界,苍雀们越来越躁动。
有苍雀试着冒险冲入火中,被结界重重弹开,还烧了满身的伤,疼得不住呻//吟。
留下救火的苍雀修为都不低,貌似这结界估摸着还挺坚固。
问泽遗心微沉了下,转头消失在了火海之中。
南疆山峦蔓延,要是被莫名其妙出现的结界困在半山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书中的苍雀全族被烧死,压根不是因为他们固执到不愿离开,而是被这结界拦住了去路。
好阴毒的办法,是谁会狠心到将活生生的妖放在瓮中烤?
山上的苍雀身上多少挂了彩,他不是术修,也没本事破开结界,只能赶紧除掉火源。
苍雀们在火势弱的地方救火,问泽遗仗着入魔 ,就剑走偏锋往火烧得最旺的地方撞,一路上畅通无阻。
迎着烈焰,他很快便找到了间被灼得不成样,但能凭框架依稀看出原本模样的高大建筑。
“是这里。”
他轻声自语 ,用手肘破开摇摇欲坠的窗。
燃烧着的窗棂落下,映照他的眼中星火熠熠。
利落翻身进屋,浓烟呛得他重重咳嗽。
业火和魔气同样来源于魔,用不着费他心神,身上的魔气已经自觉朝着前方涌去。
问泽遗眯眼跟着魔气穿过浓烟,入目是类似人族摆放牌位用的架子,只是看起来是用骨制成,被火灼烧却依旧结实牢固。
一排排一列列,架子上面摆满石盒,看得人毛骨悚然。
魔气钻向其中一个盒子,随后紧紧缠绕。
精巧的盒子上写着妖族文字,看起来是动了就会损阴德的玩意。
不过他这炮灰,倒也没阴德好损。
一剑过去,盒子承受不住剑气四分五裂。
破碎的石盒飘出浮灰,灰烬接触外界后,变成了诡异猩红色。
问泽遗暗道了声罪过,往后退去。
与此同时,他周遭剧烈火势肉眼可见地减小。
松了口气,问泽遗却并未离开族祠。
族祠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但不妨碍他趁乱观察其原本的布局。
摇摇欲坠的墙上隐约还残存着壁画的颜色,问泽遗头脑中自动浮现出这面墙原本富丽堂皇的模样。
苍雀一族重视血缘联系,族祠修建的很大,又很气派。
依照赐翎的意思,这间屋里应该有不少暗室机关,可惜烧成这样,他也分辨不出来藏在哪里。
记住族祠的布局,问泽遗打算离开,却发现周遭业火并未彻底熄灭,反而隐隐有反扑的架势。
还没结束?
问泽遗留了个心眼,再次引出魔气。
魔气晃晃悠悠,飘向角落里被烧成废铜的铜雀像。
这铜像烧了大半边,却依旧能从完好的尾羽部分,依稀看出之前层是件堪称精巧的艺术品。
出于对艺术的尊重,他略微惋惜了下。
“罪过。”
问泽遗利落地将铜雀轰了粉碎。
铜像倒塌瞬间,里面也飘出了发红的粉末。
他又牵引魔性盘查,转了圈后,居然在五处摆件里头都发现了这种奇怪的粉末。
一来二去,火势彻底消停。
没了根源,业火就成了普通的火焰,越变越小。
依照苍雀族的习性,怕是等到火一灭,所有妖都会往族祠这来查探。
问泽遗收起通判,浑身的经脉都在发疼。
原本可以收放自如的魔气如今不停管教,飘散在他周身。
因为入魔的缘故,丹药的药效期比预估得还短。
要是再不压制魔气,恐怕真要玩火自焚,被魔性侵占了身体。
他一边随意扔了些焦黑的木板在地上,将窗棂彻底摧毁,掩盖住有人来过的痕迹。一边缓缓调息,收拢狂躁的魔气。
掩盖好行迹,他重新披上黑袍,从原路绕出。
黑袍遮盖住他的身形和面容,问泽遗藏在袖中的手里,紧攥着兰山远给的符咒。
要是有妖突然过来,为了两人都好,他只能请那妖暂时睡上一会,把他给忘掉。
他自然希望能遇不到人安稳离开,可惜天不遂人愿。
走过条小道,他与一只年轻的苍雀狭路相逢。
提着灯的苍雀狼狈又憔悴,瞧见有不速之客,惊讶瞪大眼。
敏锐察觉到问泽遗身上陌生又危险的气息,他张嘴就要呼喊。
问泽遗还没抽出符咒来,一阵青绿色的流光游过。
他身前的苍雀翻了眼皮,软绵绵倒在地上。
好熟悉的灵气。
问泽遗浑身紧绷,拉低斗篷遮盖住脸,用余光打量来人。
这不是妖族的装束,而是人族修士。
他身穿白衣,靴上沾染了泥泞。
这装束过于熟悉,问泽遗头脑空白了一瞬。
是大师兄。
思明丹的副作用开始凸现,他的头嗡嗡作响,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地发抖。
这下遭了。
兰山远给的符咒能消了其他人的记忆,却消不掉兰山远的记忆。
他一身魔气,怎么能让兰山远看见。
他的视角看不见兰山远的脸,兰山远理当也没瞧见他的容貌。
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问泽遗冷静地低下头,拔腿欲走。
术修不擅体术,及时脱身也未必不可
黑袍被拉住,如雪白发倾泻。
问泽遗瞳孔紧缩,停住脚步 。
“四师弟,你要去哪?”
兰山远的声音与平素无异,像是压根没感觉到问泽遗身上冲天的魔气。
果然瞒不住他。
问泽遗僵硬地回过头来。
对上兰山远的眼睛,一深一浅的瞳孔中,甚至能倒映出他眼角还未收拢的红色纹路。
心像是被丢进了冬天的镜泊,从里到外都在发冷。
正道宗门的宗主,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师弟修魔?
他试图在兰山远眼中看到震惊、失望和痛心。
可都没有。
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脱了力,跌在兰山远身上。
他浑身被雨水浇透,袖子滴滴答答落下水,显得颇为狼狈。
预想中被推开,然后被兰山远斥责的场景并未发生。
四周昏暗,兰山远的脸色也略微发白。
他只是掏出块帕子,温声:“当心着凉。”
问泽遗麻木地接过帕子。
这算什么?
把他带回宗打断灵根之前,师兄对师弟最后的关怀吗?
在他的注视下,兰山远垂眸,看向昏倒在地上的苍雀。
他默念咒文,抬手洗去苍雀的记忆。
随后,他收拢被问泽遗一身水沾湿的袖子,将手搭在问泽遗的肩上。
源源不断的灵力送过来,问泽遗脸上的魔纹迅速变淡消散,瞳色也恢复正常。
“还能走吗?”
他关切地看着问泽遗:“若是走不动,我背你离开。”
“可以走。”
问泽遗原本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得快些走,苍雀们应当马上就会聚过来。”
时不时落下的天雷太过惹眼,且兰山远的态度反常,让他觉得待在这都是煎熬。
“不急,可以先寻处树林。”
兰山远扶起他:“你需要清净的地方歇息。”
问泽遗神色复杂:“可这是苍雀的领地,要是被他们发现,恐怕会误会我们的来意。”
“布个隐秘的结界即可。”兰山远面不改色。
“师兄。”问泽遗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忍耐不住。
他心里酸涩,别过头去,眼眶微微发红。
“你理当发现了的。”
要是换作别人这般对他,他可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先下山去,往后再想办法去解决。
可术修对魔气最是敏感,他瞒不住兰山远。
既然发现了,还是挑明说为好。
兰山远动作顿了顿。
“你身上有魔性。”他平静道。
“而且魔性不轻,怕是已经存在多年。”
“若是被谁发现,你会被置入危险境遇。”
问泽遗垂眸:“是。”
其实兰山远都看得出,刚才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无妨,我会瞒住他们。”
问泽遗微微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兰山远。
见他这副样子,兰山远眉头微蹙,面露不解。
“除了他,莫非还有人看见你入魔的模样?”
若是有,找到再把记忆洗掉就好。
其实杀掉更省事,但问泽遗不喜欢这么做。
“没有。”问泽遗连连摇头,果断选择装傻充愣。
从兰山远的态度来看,兰山远不打算追究他,甚至在帮他隐瞒。
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沉重的步子也变得轻快。
走在路上,两人无话。
一道道雷没劈得问泽遗痛不欲生,魔性却让他的头脑昏沉。
“暂且在此处歇息。”
兰山远将问泽遗放在块还算干净的大石上,支起结界挡住风雨。
不是因为这里合适,而是因为他急需休息。
问泽遗身上魔性只是被暂时压下去,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师兄,笼在山上的结界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自己讲起话很正常,实则声音气若游丝。
“应当是苍雀族的禁制。”
因为太虚弱,问泽遗身上的剐蹭伤不再自动愈合,大大小小伤口斑驳,渗出血来。
兰山远边替他包扎止血,边回答他的问题:“为了防止外族入侵,妖族的大能会为族人栖息的地域设下阵法。”
“禁制开启,外人不得入内,族人不可外出。”
“他们自己的禁制?”
问泽遗不禁坐直:“这就奇怪了,这禁制是为了保护族人所设,眼下开启不合时宜。”
在山火爆发的时候开启禁制将族人圈在领地,是带着全族找死的行为。
从刚才苍雀们想要冲开禁制看,恐怕禁制开启,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是有人恶意开了禁制,想要害他们。
越想,问泽遗的头越疼。
“的确。”
兰山远轻轻放下他的胳膊:“你右手也有伤,让我看看。”
他包扎的动作极其老练,问泽遗乖乖伸去另只手:“师兄居然连包扎也会。”
他笑道:“太了不起了。”
之前看兰山远打伞都别扭,原以为他是不会动手包扎的。
“也不是难学的技巧。”兰山远周身紧绷的气场柔和了些。
“别动,血会渗出来。”
问泽遗彻底心安了。
兰山远替他隐瞒魔性,还把他包扎好,肯定不是为方便把他丢掉。
思明丹的副作用愈发地重,他竟然在如此危急的情境下,生出困倦,眼前也模糊起来。
问泽遗不住地掐着手心,极力让自己清醒。
为了不睡过去,他锲而不舍地主动和兰山远搭话。
“对了,差点忘问师兄怎么进来了。”
他语调里带了丝委屈:“这是我的劫难。”
明明只要他受着就可以了,不必牵扯兰山远的。他不想让兰山远看自己这副入魔后的狼狈模样。
兰山远应该在山下,同其他宗门的长老在间敞亮的屋里开会。而不是像现在,陪着他蹭了一身的泥水,躲在结界像偷//情似得出不去。
大师兄怕是数百年都没这般狼狈了。
“你是我的师弟,我不放心。”
兰山远语调平和,可问泽遗瞧见他把沾了血的布叠得齐整。
似乎兰山远每次一焦虑,就会露出这种习惯来。
现在他怕是让兰山远更不放心。
问泽遗面露歉疚:“麻烦师兄了。”
“不必自责。”兰山远收拢绑布,“就算我不进山,相信师弟也能摆平一切。”
止血的绑带束缚住两人的手,仿佛如此,就能让他们一直紧密相连。
“睡吧,别担心。”
问泽遗实在头晕得厉害,只得嗯了声,缓缓闭上眼。
反正下回兰山远要是去犯险,他也会跟着兰山远。
不光因为他们是师兄弟,也因为他喜欢兰山远。
他比兰山远多了个理由。
其实只过去没多久,但是在病中的人,总觉得时间格外漫长。
“师兄。”问泽遗的额头上也被磕伤,他眼睛睁不开,乖巧地低着头任由兰山远包扎。
没来由地,他开口问。
“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他原本想说的是持明宗会不会不要他,结果脑袋一岔,弄错了主语。
好在兰山远并没在意,甚至听着心情不错。
“自然不会。”
一道天雷劈落,穿过结界,伴随着巨响落在问泽遗的身上。
他仍然感觉不到疼痛。
“雷劫不疼吗?”
他睁开散大的瞳,喃喃自语。
本以为雷劫会是拦路虎,他一路上却几乎没遭雷劫的罪。
每次落雷后,他只感觉经脉发麻。
可原主的记忆分明告诉他,雷劫极其可怖。
疼得像是剥皮抽骨,打碎血肉,又原封不动地塞回去。
渡雷劫时死掉的修士,有三四成是活活疼死的。
修士们突破关窍渡雷劫闭关,一是求个清净,二是是不想让外人瞧见狼狈。
兰山远的手轻轻抖了下,随后快速缠好绑带。
“不会疼的。”
他轻声道。
五脏六腑的阵痛还没过去,可早已习惯疼痛的兰山远却是欣喜的。
问泽遗的魔性暴露,他和他,终于有了共同秘密。
他会以师兄的身份,以更合适的理由朝他更靠近一步。
做他的共犯。
第054章 替罪
“感觉如何?”
“多亏师兄, 我已经好多了。”
问泽遗的伤口处已经停止渗血,皮肉上触目惊心的淤青和紫红开始飞速消退。
兰山远的纳戒像个宝库,里面放着能用来取暖照明的上品火灵珠,以及应急的丹药。
火灵珠的炙烤下, 两人衣服渐渐烘干。
冷汗褪去, 问泽遗的四肢回温, 只有衣服和发尾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能勉强看出些狼狈模样。
问泽遗将忙乱中散落的长发扎起,背靠着粗粝的树干。
因为心境不同,他现在再看苍巽山的深林, 已全然无之前那般危险诡谲之感。
暴雨依旧在下,却没有丝缕能淋到结界之中。
树下的一隅地, 俨然将他们暂时隔绝于危险之外。
苍雀隐居的山林已被烧得不成样,远处隐约传来苍雀们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动静, 时不时还伴随着劫后余生后激动的叫喊。
他干涩的嗓音终于恢复成原本那般清亮,尾音处略微带了沙哑。
“师兄,等他们冷静些,我想再去问些事。”
“好。”
兰山远收起火灵珠, 将颗丹药递给他。
丹药暴露在空气中, 馥郁丹香味比谷雁锦给的八品灵丹还重。
问泽遗没问丹药作用, 干脆利落咽了下去。
丹药下肚,不光他身上的疼痛又缓解了些, 原本关节处的阻涩感也减少大半。
“药效有六个时辰。”兰山远淡声道。
虽然瞧着和刚才没区别, 但问泽遗感觉到兰山远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他了然,默契道:“师兄放心, 我会在六个时辰内下山。”
小境界突破的雷劫也不知要劈多久,早些出山, 免得师兄又为他担惊受怕。
刚才一阵雷过去,外面雨势小了些。
趁着雷劫有空档,问泽遗背剑站起身来,朝着亮火把的方向摸去。
兰山远跟在他身后,施咒将雨丝隔绝在外。
林子里很黑,树叶下还藏着些危险的毒虫,问泽遗在前面刻意落脚重些,给兰山远踩出条路。
“是谁!”
有警觉的苍雀四处打量巡逻,他们突然发现林子里有动静,猛地将火把对准深林。
没灵智的兽类懂得趋利避害,大多都在火烧起来时往外跑了,鲜少有不知死活,朝着烟尘味重的地方挪动的兽类。
拨开树丛,瞧见是两个人族修士,精神紧绷的苍雀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好。”
问泽遗别扭地用了现学现卖的妖族话。
瞧见后边的人一身白衣,前边人脸白得像从忘川河爬出的鬼,苍雀们分不清他们是不是活人。
妖们边往后退,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问泽遗一句都没听懂。
他求助地看向兰山远。
兰山远默默摇了摇头。
显然,妖族话并非当宗主的必修课。
赐翎会说中土话,说明苍雀族内还有其他妖会说。
事到如今,只有等苍雀们喊会说人话的过来了。
几个苍雀中走出位红发女子,她不放心地瞥了他们眼,匆匆朝着祠堂的方向跑去。
剩下两边大眼瞪小眼,问泽遗站得累了,干脆拉上兰山远找了处干净点的破墙,暂且靠着歇息。
不消多时,一位正值青年的男苍雀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身着的南疆服饰被火烧了大半,脸上还有煤灰,瞧着非常狼狈虚弱。
“这是赐翎的亲戚,关系很近。”
问泽遗给兰山远传音:“他们皮相差距不小,可骨相却很相像。”
这青年比赐翎长得温和,但颧骨到下颌处的线条,还有鼻梁高度都非常类似。
“师弟能记得赐翎骨相?”
兰山远语调波澜不惊。
“勉强能知道,之前闲来无事,学了些看相的小把戏。”
其实是拜他学多年画所赐,才能从人的面部看到里头的骨骼走向。
旋即,问泽遗察觉到不对。
“只是当时为了查禁药给赐翎画像,才多留意了一番。”
虽然师兄瞧着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但还是说清楚为好。
他们传音间,那青年已经走到两人跟前。
“兰宗主,问副宗主。”
他朝他们拱手行礼:“不知二位突然到来,有失远迎。”
这苍雀的中土话流利,若是闭着眼睛听,压根分不出他是人是妖。
“是我们不请自来。”问泽遗客气道,“请问您该如何称呼?”
苍雀淡笑:“在下丹阳,小弟赐翎莽撞,在外承蒙您照拂。”
“我记得您。”问泽遗了然。
“您的弟弟在山下,已经被安顿好了。”
赐翎那蹩脚的中原话,应当就是这位同父同母的哥哥教他的。
丹阳面上露出宽慰:“他安然无恙,我也算能放下心。”
“请随我来,父亲已经在等二位了。”
“您请。”
他们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在离祠堂一丈远的颗古树下停住。
这颗古树的年龄不比兰山远小筑旁的万年松小,可惜眼下已经被业火烧成焦炭。
不少红发金瞳的人围着古树,壮年人站在离树最近的地方。
他身上衣服被烧得褴褛,却依稀能看出衣服原本的华美模样。男人仰头看着古树,神色愁苦。
正是苍雀一族的族长燊烨。
“父亲。”丹阳呼唤了声,男人立刻收住愁眉不展的模样,面上露出威严。
燊烨也会中原话,但就比赐翎流利些,所以让丹阳在旁边替他翻译。
“眼下苍巽山被烧成这样,也没法招待二位仙长。”
“不知二位进山,是因何事?”
问泽遗在路上已想好说辞,不慌不忙:“因山中火势太过迅猛,导致同宗的道友被困山中,我们为了救人才贸然进入。”
“修士已经获救,可山中突然落下结界,将我二人困于山中。”
持明宗和苍雀们并非生死之交,同苍雀们说是为救他们拼死进山,反倒容易引起怀疑,让族长认为两人动机不纯。
所以他干脆扯出个莫须有的人族道友,再提结界一事,使得燊烨起不了疑心。
算算时候,若是在结界开启时被困,火焰熄灭后顺着坡来寻找苍雀,时间也恰好足够。
而两人瞧着状态尚可,实则细看衣服上有焦黑痕迹,说明确实是遭遇业火侵扰。
听到结界,燊烨面上露出愧疚。
“结界一事,是我们对不起二位。”
“族长这话是何意?”问泽遗佯装不解。
燊烨叹了口气,对旁边的族人说了几句话。
众妖四散开来,原本拥挤的树下只剩下他们和三位苍雀。
族长燊烨,还有他的儿子丹阳与奎烙。
奎烙是燊烨的长子,身材高大沉默寡言。
他很安静,只在一旁听着父亲和弟弟说话。
“那结界是我族禁制,只是不知因何原因,莫名地在火难时开启。”他语调沉重。
“发觉到火势无法控制,我本打算让受伤的族人先行离开,却被禁制阻拦。”
“若非业火已被驱散,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苍雀一族封闭却又质朴,族长认为是禁制困住问泽遗和兰山远,是他们带给两人麻烦,所以也肯对他们托出内情。
“怎会如此?”
问泽遗蹙眉。”
“既然是禁制,理当极难开启才对。”
“禁制的法阵由万年前飞升的先祖留下,藏在处隐蔽场所的暗室内,只有我族中人知道。”
燊烨脸色难看:“而那处受了火,眼下被烧得面目全非,我们正派人去检查。”
“若有消息,我们会及时告知二位。”
哪怕他说得遮遮掩掩,问泽遗也能猜出存放禁制的地方,八成就是族祠。
他进祠堂时祠堂都面目全非,眼下苍雀族人进去,估计也查不出有价值的线索。
“既然是只有你们族人知道的地方,那禁制被开启,问题理当也是出在与苍雀族有关的人身上。”
怕燊烨着急护短,问泽遗说得很含蓄,可也能让族长听懂。
丹阳把他的话翻译过去,族长倒是没说什么,他身旁的奎烙却很激动。
他说的话丹阳没翻译,但问泽遗隐约从中听出来了“不可能”。
燊烨厉声呵斥了他几句,奎烙这才安静下来。
“抱歉,我兄长心直口快。”丹阳和他们道了歉,接着翻译族长的话。
“两位说得有道理,我们会查明真相。”
随后,族长关心起从山中离开的族人们。
妖族之间的联系紧密,正是因他能感觉到族人们安然无恙,所以才会对雪中送炭的人族修士如此敬重。
“他们都被安置在山下,只要结界破开,您随时和他们团聚。”
族长沉吟片刻:“赐翎这小子呢?”
“他已经从中土赶过来,正在帮忙救治受伤的苍雀族人。”
听到问泽遗的回答,燊烨面色缓和不少,旁边的奎烙脸上笑容也转瞬即逝,态度已然没刚才那般警觉。
“那就好,可算是长大了。”
燊烨的脸上也带了笑。
从南边跑来几个灰头土脸的苍雀,燊烨耐心听完他们的话,朝着他们行了个妖族的礼。
“如二位所见,族内事务繁多冗杂,请二位随奎烙一道,先暂且去处安全的地方歇息。”
“有劳了。”
跟着丹阳和奎烙,问泽遗瞧着默不作声,实则偷偷给兰山远传音。
“他们这兄弟间的关系挺复杂。”
奎烙瞧着不怎么喜欢丹阳,丹阳对奎烙态度也意味不明,赐翎倒是和他们关系都很好,也很招他父亲喜欢。
之前在千丈巷那传信教训赐翎的是奎烙,因为赐翎那时候喊了声大哥。
看赐翎当时那副模样,也是很敬重奎烙的。
“据我所知,奎烙为燊烨的正妻所出,赐翎和丹阳则是妾生。”
“若是不出意外,奎烙会是苍雀下一任的族长。”
问泽遗了然。
魔族讲究强者为尊,但妖族还会看血缘亲情,只要嫡长子不出大问题,族长位置落不到其他人头上。
虽然在他面前出言不逊,但问泽遗倒觉得奎烙本身未必真就有坏心思。
只是喜怒过于形于色,离当个优秀的继承者还差得有些远。
“就是这里了。”
丹阳带着两人到处勉强还有遮蔽的屋檐下,面露歉意:“眼下也没更好的地方。”
“没事,我们能有处落脚之地已经知足。”问泽遗笑道,“你的中原话真好,是和谁学的?”
丹阳抿嘴:“母亲喜欢看外头的山川河流,可因为腿脚不方便,也出不去。”
“恰巧我会替族中采买些香料药材,一来二去和人族打交道多了,自然就学会一些。”
“赐翎那时候岁数小,非得吵着也要学,就给他教了点。”
“难得他这性子,还肯耐心地学。”
提起弟弟,他眼神温柔。
与这个热情质朴的种族不同,丹阳的性子内敛得似个书生。
其他苍雀多少对他们两个人族抱有敌意或者警惕,可丹阳许是和人打交道多,对两人自始至终都很温和。
“看起来,你们兄弟都挺喜欢赐翎。”
“是,我娘和他健健康康,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丹阳笑道,“他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就是差点被我惯坏了,脾气太急。”
苍雀们急需人手,丹阳也不能停留太久。
同他们问了几句赐翎在外的所作所为,他便急匆匆地告退。
“师兄。”等到丹阳离开,问泽遗悄声对兰山远道。
“我也想凑热闹。”
兰山远侧过头,无奈看向他。
问泽遗眨了眨眼:“很快的。”
兰山远伸出两指,在他额心点了下,另只手掠过青蓝色的光。
问泽遗眼前场景变换,顿时成了围墙坍圮的祠堂。
燊烨站在门口,脸色极差。
忽地,他扫视了一圈聚拢的族人,厉声说了什么。
旁边的苍雀们脸色都变了,或是震惊,或是难以置信,随后都转为凝重。
一族禁制只有本族人能开,看族长这副模样,应当是彻底接受了族里出内鬼的事实。
搞清楚当下境遇,为不给兰山远增添负担,他主动切断了术法,闭目养神。
雨又开始变大,下一次的雷劫马上就要来了。
只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丹阳再次来到他们身边。
恰巧一道雷劈落,直直打在问泽遗身上,吓得丹阳往后退半步。
“没事,是我在渡劫。”
问泽遗轻描淡写,可丹阳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匪夷所思。
渡劫可是要命的事,持明宗修士居然会在外边乱跑?
“请二位跟我来。”
丹阳回过神来:“是有些事,父亲让我转达给您。”
确认是是自家出了内鬼,族长对他们两个不速之客,自然又放松些警惕。
族里有内鬼,不是每个苍雀都可信,但眼下问泽遗和兰山远一定和他们站在同一边。他们虽然不相信人族,却也知道持明宗不屑干这种亏损功德的事。
所以联合问泽遗和兰山远,一道揪出那背叛族人的内鬼,是眼下最稳妥的做法。
“藏匿禁制阵法的那处暗室中,阵法被人使用过,密道也被人打开了。”
路上,他同两人解释来龙去脉:“外族无法打开禁制,且苍雀一族打开禁制,也需要分神以上的修为。”
“现在父亲已经召集所有族人,开始排查蓄意纵火,打开禁制之人。”
“暗室内外有线索吗?”
丹阳否认:“没有,今日暴雨严重,密道内外进水,并没发现有谁的踪迹。”
“原来如此。”
问泽遗略微惋惜了下。
可天劫生的暴雨他也控不住,况且没有暴雨,火势只会比现在更加不可控。
调查线索,总不会一帆风顺。
兰山远跟在最后,一直都只是安静地听。
又是一道雷劈落,若是没数错,这是落在他身上的第十二道雷。
随着落雷屡次降下,他浑身经脉不再发麻胀痛,取之而来的是愈发充沛的灵气。
经历过水与火的冲刷,灵气充沛地涌动着,像是真被天雷打通了关窍。
可问泽遗不相信规则会让他安然突破,只指望这劈人不疼的天雷别突然闹妖,影响他们行动。
他们跟着丹阳走到树下。
留下来的苍雀不少,林林总总近百。
一群苍雀站在外面枯焦的树林中,剩下一小群则站在族长跟前。
“站在外面的族人要么是合体期往下,没能力催动阵法;要么是当时在跟着族长救火,所以没时间去开禁制。”
丹阳同他们解释,随后也站到了外围处:“我是元婴后期,用不了禁制。”
问泽遗点点头,跟着他站在外围观望。
其实这么筛过之后,剩下的苍雀数量屈指可数。
其他苍雀他不认得,只知道奎烙也在被怀疑的人之中。
站在里头的苍雀们情绪激动,七嘴八舌说着话,纷纷想要像族长证明自己的衷心。
被怀疑可能背叛族群,对于苍雀来说,无异于是种极大的羞辱。
站在外边的苍雀们惶惶不安,全然没置身事外后松口气的轻松氛围。
他们兴致不高,周遭气氛不焦灼,但有些沉闷。
当时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冷静下来什么线索也没有,自然不愿空口无据去指认自己的朝夕相处的同族。
几个嫌疑大的苍雀身形大多高大,但也完全能够钻入密道。而且他们身上多少都有烧伤的痕迹,压根无法凭此判断谁进过火中。
问泽遗觉得蹊跷。
若是不铤而走险入魔,他都难闯入业火,那内鬼是怎么进入失火严重的族祠,开启禁制的?
“族长,其中有人频繁出入外界,接触外人吗?”
四下沉默,问泽遗出言提醒燊烨。
燊烨瞬间了然,环视了一圈。
“几人都多年待在族内,鲜少外出。”
这就奇怪了。
当内鬼至少得能够接触外界,可能接触外界的却没能力催动大阵。
问泽遗思忖了会,突然想到什么。
燊烨的排除法算是非常明智,但还是忽略了细节。
只是他现在讲出来还为时尚早,既然内鬼敢放火烧山,打开禁制,想必也已做过准备。
“族长,我想要和其他在山下的苍雀和修士打听些事。”
怀疑的恐慌弥漫,眼见着调查凝滞不前,问泽遗主动提议:“兴许他们会有线索。”
“若您担心还有人纵火,让所有人留在附近互相监视即可。”
“也好。”
有嫌疑的几位都是族内的中流砥柱,燊烨不想冤枉了谁,便采纳了问泽遗的建议。
“破开禁制还需要时间,请二位也先行歇息。”
为了不引起怀疑,两人自觉地没走远,只是找了处安静的角落。
这处地方好在离苍雀们不远,又不容易被人打扰。
问泽遗用袍子铺在地上,勉强擦拭干净墙面。
等到两人坐下,他才小声道:“师兄,你还好吗?”
他的状态在慢慢转好,可兰山远的面色却越来越差。
兰山远平时就安静,若非他时不时关注兰山远的状态,甚至可能察觉不出来。
如果今夜就彻查内鬼,苍雀们肯定要借用兰山远的能力。和燊烨提出缓兵之计,就是怕兰山远撑不住。
一阵雷声响起,问泽遗自知要遭雷劈,赶忙坐得离兰山远远了些。
虽然看起来雷劫只会劈渡劫的人,但他不敢冒这风险。
闪电直直落在他身上,仍旧不痛不痒。
可他却分明看到兰山远的睫毛发抖,接着昏黄的火光,他的脖颈处隐约有汗滴滑落。
问泽遗心下一沉。
在林中时遭雷劫,兰山远碰在他额头上的手也是突然发抖。
当时的他神智不清楚,现在想想,那会兰山远的脸色还没现在这么白。
可再看向兰山远时,兰山远除掉脸色发白,已经没有其他异常之处。
正想下一步求证,远处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确切来说,是奎洛单方面地和丹阳吵。
奎烙冷着脸大声说着,丹阳全程面色还算平和。
其他苍雀上去劝架,可奎烙越说越激动。
听得多了,问泽遗只能听懂他频繁说出的“火”这字眼,勉强能猜到他们是在争执火灾的事。
奎烙讲了不知什么,一直都好脾气的丹阳突然着急了。
他指着身后的苍雀涨红了脸,越说,刚才激动的奎烙越气虚。
丹阳的嘴都要打结了,末了,他忿忿补了句骂人的话。
“娘的!”
奎烙一脸懵,显然是压根没听懂。
问泽遗:
嘶,这下他听懂了。
果然学某个语言,最先学会的是脏话。
他们在吵什么,明天让赐翎去问问就行。
他相信就这点事,就凭两人交情,赐翎还是乐意帮忙的。
眼下,他实在是顾不上苍雀们搭的戏台子。
若不是暂时出不去,他倒希望现在就带着兰山远离开。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佯装什么都没发现,只是静静等着雷落下。
越等,他心中越烦躁。
又希望能证实他的猜想,又希望这要是真的,天雷能够不落下。
雨又大了起来。
问泽遗摆出副发呆的架势,实则偷偷观察着兰山远。
师兄一直是好看的,只是现在瞧着太憔悴了。
他平时瞧着斯文温和,是种不带病相的风雅气质。
为了能让他摔得足够惨,狗血文作者在剧情正式开始前,将他捧得足够高。
书里热衷写兰山远被折磨到憔悴,甚至崩溃的模样。可从一开始,问泽遗就很讨厌看到兰山远被摧残,被拉下神坛。
兰山远在书里最好的模样,永远停留在前三章中。
沈摧玉狼狈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白衣谪仙衣阙翻飞,俯视着他。
两人云泥之别。
和师兄比起来,沈摧玉就是条恶狗。
他往兰山远身边靠了靠。
突然,狂风卷起碎成百十段的枝。
一道天雷落下。
几乎同时,问泽遗紧紧盯住兰山远的一举一动。
他看得分明,雷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兰山远的手抽搐了下。
顶上遮风挡雨的屏障似是开了口,竟然有绵绵雨丝飘落进来,还伴随着淡淡的浮灰味。
问泽遗浑身麻木,疼痛却从胸口处炸开,流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结界因为兰山远的异常失效片刻,突然被风一吹,他捂着嘴连连咳嗽,睁不开眼睛。
“师弟。”
睁开眼,兰山远正担忧地看着他:“你”
他还没说完,突然被问泽遗重重地拥住。
他们从未这般紧密地相拥过,作为师兄弟,这显然是出格了。
胸腔受到挤压,问泽遗咳嗽得愈发剧烈,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红晕从耳根连到眼尾,他艰难地深吸了几口气,依旧感觉肺部缺氧,濒临窒息。
周围声音嘈杂,心大的苍雀们吵吵嚷嚷地忙着,居然没人发现角落中的插曲。
“不疼吗?”
他咳得眼角带了眼泪,边喘着气边问。
他得是有多蠢,才能接着当兰山远的痛苦和他的天劫是巧合。
兰山远的手僵住了,只是沉默。
“兰山远,你不疼吗?”
他追问,越抱越紧。
兰山远依旧不说话。
“换回来。”问泽遗咬牙道。
他不敢看兰山远的脸,怕从上面看到一丝憔悴。
对兰山远,他从未这般愧疚过。
兰山远这才轻声开口:“你受不”
“换回来!”
问泽遗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
“你要是不换,下回你渡劫的时候,我也去和你换痛觉。”
“你不会术法。”兰山远实话实说。
“”
“我现在就去学!”
第055章 分桃
“你想和谁学置换的术法?”兰山远的语气和缓。
比起商量, 更像在哄人。
问泽遗噎了下。
“当然是师兄来教。”
被他紧紧抱住,兰山远无奈:“我可以选择不教。”
“不教也得换回来。”
问泽遗渐渐冷静,中气没刚才那般足。
“我换就是。”
兰山远眼中带了笑意:“你先起来,我动弹不得了。”
问泽遗早察觉到这姿势太过暧昧, 顺理成章走了兰山远递来的台阶, 缓缓松开手。
他的身体刚和兰山远分开, 一阵噬骨的剧痛顺着脊柱充斥全身。
疼痛来得太突然,他眼前发花,四肢也开始不听使唤地瘫软。
雷劫已经过去一会,只是刚才残存的疼痛, 就足以让意志不坚定的人当场崩溃。
这叫不疼?
兰山远究竟怎么做到在凄风苦雨的苍巽山中,面不改色承受非人疼痛, 问泽遗不得而知。
刚受过魔性摧残的身体经不住折腾,他险些失去平衡往后栽倒。
兰山远眼疾手快, 稳稳地拉住他。
刚才分开的两人,又重新靠到了一起。
因为疼痛散大的瞳孔逐渐聚焦,问泽遗咬着舌尖逼自己不露丑态,默默承受着一切。
舌尖被咬破, 可他却察觉不到疼痛, 更没感知到唇齿间的血腥气。
兰山远没说什么,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身体逐渐适应疼痛,继而变得麻木。
手分明撑着粗粝的地面, 可问泽遗已经没了知觉。
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极慢抬起手,收拢手指, 活动僵硬的关节。
“四师弟可还好?”
兰山远的声音像隔了层雾,混在水泡里。
“还行。”问泽遗垂落下右手, 将抽筋的左手藏进衣袖。
由于动弹起来困难,他只能暂且先靠着兰山远回神。
“师兄,你不疼了吧?”
他缓口气,看向兰山远。
要是他疼成这样兰山远还得遭罪,也太亏了。
“我不疼。”兰山远垂下眼睑,“倒是师弟看起来身体不佳。”
雷劫会循序渐进劈落,由轻到重。
他替问泽遗挡了前面的雷劫,导致眼下没有缓冲期,问泽遗得承受突然到来的疼痛。
“我也不疼。”
问泽遗额角直冒冷汗,依然嘴硬。
得亏平日经常头疼脑热,压抑魔性也得忍痛,否则他真怕刚才直接昏过去。
那可真就丢人了。
兰山远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并未言语。
“大师兄,下回别替我扛了。”问泽遗闭上眼,梳理着经脉中的灵气。
对他这般好,真的很容易被他误会。
问泽遗微挪身体,换了个让两人都更自若的角度,却依旧没和兰山远分开。
难得有名正言顺靠在一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他半躺着,头枕在坐直的兰山远肩膀上。
“好。”
兰山远的声音混在雨声中,听得愈发不真切。
像是答应,又像是还说了什么。
雷劫带来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过去越两刻时间,问泽遗已经基本恢复了知觉。
他百无聊赖翻着自己的纳戒,从里头取出一包丹药。
放了一颗在嘴里,清浅的甜味炸开,充满口腔。
难怪师姐让他当糖豆吃,这增加渡劫成功率的清灵丹,确实味道甘甜。
兰山远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如山地坐着。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侧目看向问泽遗。
谷雁锦给问泽遗包了二三十粒清灵丹,说是吃着聊胜于无。
嘎嘣一声,他咬碎丹药,幽怨地看向兰山远:“师兄,分明是我的劫难,怎么像是找你代我渡了。”
虽说真正的劫难是苍雀族被烧的糟心事,可兰山远替他渡雷劫这事,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又没法替兰山远渡劫,恩情都不知该如何还。
总不能真的以身相许。
“我并未替你承下所有天雷。”兰山远认真道。
“雷劫未尽,你仍需小心。”
他是关心,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话题被兰山远越说越歪,问泽遗哭笑不得,只能暂时转开话茬。
“我去到他们族祠内,发现种能引燃业火的粉末。”
他压低声音。
兰山远适时支起结界,安静地听着。
“是紫红色的,被藏在族祠内各处。”
问泽遗咽下清灵丹:“我瞧着邪性,就没敢碰。”
族祠内早就进了水,要是现在进去,恐怕只能在地上残存的液体内发现残余粉末。
兰山远思索片刻:“听你描述,我兴许知道紫红粉末是何物。”
“魔域深处生业火之地,有顽石常年被业火灼烧,经过千万年后,顽石表面覆满紫红色的石粉,其为紫瑕晶。”
“紫瑕晶原本无法燃烧,但若是其中加入业念与魔气,置于瓮中,便可生成业火。”
问泽遗来了精神:“师兄,紫瑕晶是只有魔域有?”
兰山远点点头:“除了魔域,再无别处产有紫瑕晶。”
“此物极其危险,各仙家均会警惕魔域动向,寻常魔族无法将其带离魔域。”
“确实很危险。”问泽遗冷声,“若放任紫瑕晶产生业火,整片山林都将沦为阿鼻地狱。”
业火一出,无疑是为杀人灭口,遮掩证据。
这让他非常疑惑。
“师兄,我有一事不解。”
“已知苍雀初羽是禁药药引,如果业火焚山是想要初羽的背后主使所致,那他的用意是什么?”问泽遗看向兰山远。
“苍雀灭族,他们虽然能毁尸灭迹,却再也没办法得到药引。”
“兴许是已找到替换药引的方子。”兰山远比他更懂医术,思忖片刻,倒是不意外。
“若是能合理修改丹方,替换药引之后,也能达到近似的效果。”
“还是师兄见多识广。”
苍雀初羽极其稀有,如果依照兰山远所说,幕后者只是拿苍雀初羽打头做研究,而后找到比苍雀初羽更好获得的药引,那对没利用价值的苍雀族下狠手倒也可能。
问泽遗思索着,试图将目前得到的线索串联。
暴雨在此时大到顶峰,连四处收拾残局的苍雀们都无法行动,纷纷躲闪到屋檐下。
猝不及防地,又是一道雷落下,伴随着轰隆巨响。
电光苍白,撕裂天地,远处躲雨苍雀们瞧见,都忍不住惊呼。
这回的雷劫比起之前的每道天雷都要狠,硬生生落在问泽遗头顶。
问泽遗的瞳孔骤然缩紧。
应激之下大脑空白一瞬,随后便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传来。
关节处传来轻微响声,无力地呻//吟,像是老旧失修的机关报废的声音。
雷劫太重反倒是麻痹了问泽遗的神经,减缓瞬间到来的疼痛,却拉长了刑期。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滴在潮湿的地面上,瞬间被雨水稀释干净。
问泽遗直不起身,费劲地捂住胸口,艰难喘气。
不光是唇边,他的眼下隐约渗出血,耳边只剩下无规律的嗡鸣,连落雨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没有知觉,浑身灵气乱流,无神又空洞地看向前方。
不远处的风景尽数失真,看到的天地都是血红。
拉住他的小臂的手微抖,兰山远死死地盯住问泽遗的一举一动。
看着他从茫然到痛苦,随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问泽遗,撑住。”
他声音发颤。
最后的雷劫比他预估得更迅猛,比起突破关窍,更像是突破大境界。
化身三重的修为压根抵挡不住,多数修士这时已经疼得打滚惨叫,甚至想要寻死觅活。
可问泽遗在恶劣环境下只是动作凝滞,宛若尊精巧的,失去痛觉的傀儡。
血液滴滴答答,从他眼眶涌出。
就连他银白色的睫毛上也沾染了血。
顺着他的话,问泽遗的睫毛跟着颤了颤,像是寻回神智。
他剧烈地咳嗽几声,终于开始正常地呼吸。
擦了擦眼睛,眼角边不是泪,而是血。
一块帕子在他耳边小心拂过,问泽遗看过去,才发觉帕子上鲜红醒目。
他的耳朵也没能幸免。
刚才那道天雷过于凶猛,像是奔着取他的命来。
还好是挺过去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问泽遗凭着本能都能完成,毕竟他对处理伤病轻车熟路。
劫后余生的问泽遗呕出堵在胸口的瘀血,因为沾染了鲜红,苍白的嘴唇多了几分艳色。
他没敢大幅乱动,只是等到感觉没有鲜血溢出,这才敢眨眼。
兰山远扶着他的肩,将他带得支起身,脸上面无表情。
瞧见叠在旁边整整齐齐的方帕,问泽遗暗道不妙。
这是师兄又气了。
“我不疼的。”
面对兰山远,问泽遗勉强扯出笑来。
师兄替他挡了这么多劫,就算再来十道,他也要撑过去。
若是这都撑不住,他怎能去为往后筹谋。
“马上就结束了。”
兰山远将焦虑不安收得极好,小心地替他擦拭唇角,没忘记宽慰他:“这是最后一道雷劫。”
“最后一道?”
问泽遗视线尚且不清,却也能瞧见外面的暴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小。
再也没了电闪雷鸣。
他挺过了最后一道劫,岂不是说明
“你突破关窍成功,已到化神四重。”兰山远的语调稀松平常,像是在和他说最普通不过的事。
“刚突破时会很虚弱,你还需要休息。”
问泽遗靠在墙根处,难以置信。
兰山远都屡次突破不得,规则居然能让他个炮灰突破。
他尝试调动身体灵力,却因为太过虚弱,以失败告终。
可就算调动失败,他也能察觉到经脉确实更加强健了,而且头脑并未有之前受伤时那般混沌,反倒逐渐清明。
“再过一个时辰,你可以再尝试调动灵力。”兰山远拿出张灵符,贴在他手背上。
灵符触碰到问泽遗皮肤的瞬间碎裂,组成符文。
化神四重。
谎称他突破很容易被戳穿,很显然,兰山远也没必要在这事上骗他。
外头的苍雀们欢呼着,像是在庆祝暴雨终于停息。
借着又变好些的视力,他甚至看到远处黑沉沉的天边星斗璀璨。
不是血红,而是银白。
“只是如此?”
他看着掌心,觉得魔幻。
突破关窍虽然不算易如反掌,可对他这运势不好的炮灰来说,简直比想象中顺遂百倍。
规则肯定不希望他变强,可他却还是越过规则,成功突破了。
“受了感召,渡过雷劫,师弟还想如何?”
兰山远脸色微沉。
问泽遗能受住雷劫,但刚才问泽遗的惨状,他只能受住看一次。
问泽遗收回手。
总不能和兰山远说他是炮灰,兰山远是主角,他本来觉得自己突破不了的。
等等,渡过雷劫。
他彻底卸了力,双目空洞,喃喃自语。
“我真不是东西。”
他这雷劫,遭罪的可是兰山远。
兰山远面露不解,宽慰道:“雷劫过后,心神紊乱也很正常,切勿妄自菲薄。”
问泽遗僵硬地转过头,一双凤眼一眨不眨,直直盯着兰山远。
盯着盯着,眼眶红了。
“兰山远你诓我!”
他怒道:“疼都让你受,轮到我就只剩下一道雷劫。”
见他有力气喊,兰山远反倒心情好了些。
最后一道雷劫最凶,顶得上前面所有的落雷。
可这也是唯一一道他不能替他受的雷劫,哪怕置换疼痛也不行。
突破关窍的人是问泽遗,他得亲自去渡,才能了结其中因果。
所幸,问泽遗在非人的折磨中坚持下来了。
见他只是微笑,问泽遗更来气了。
“替别人渡劫,师兄能收到什么好?”
兰山远温声:“你安然无恙,这就足矣。”
问泽遗气极反笑:“我是安然无恙,可这渡劫的境界也没涨到师兄身上,师兄倒是比我高兴。”
“你能突破境界,便是喜事一桩。”
兰山远收住浅淡笑容,轻叹:“我的境界往后都难涨。”
听到他这话,问泽遗的心下一沉。
兰山远能卜天命,兴许他自己也看到过往后的路数,发觉天道对其不公。
他压下酸涩,面上不显:“师兄不过是失败了几次,不接着试怎么知道结果。”
兰山远护他,他亦会护下兰山远。
往后兰山远能够突破,还能飞升。
他们都得好好的,把麻烦事都甩在九重天外。
“我之前也卡了多年境界,说不准下回我替师兄挡雷劫,师兄就能突破了。”问泽遗笑道。
“师兄飞升,不过是迟早的事。”
“四师弟想让我快些飞升?”
兰山远叠好帕子,同他面对面,平视着问泽遗。
“自然是。”
私心来说,他并不想兰山远太早飞升。
他只想要兰山远平安。
“我可以过些年再去找师兄。”
“我还有记挂不下的事。”
兰山远捏住他的手腕,熟络地按压穴位:“就算能走,也暂且不会走。”
“泽遗,别思虑太重。”
问泽遗心跳得快了些,对上兰山远的视线,荒谬的想法破土而出。
放心不下的事里,他算一桩吗?
他相信算的,至少作为师弟算一桩。
可眼下,他只当兰山远说的是持明宗。
麻烦事丝丝缕缕,现在正是最糟糕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经不起任何改变。
“师兄,能让我靠一会吗?”
确实是太疼了,所以才让他没了分寸,想贪心些。
兰山远不语,只是坐回他身边。
肩膀边传来温热,问泽遗没敢全靠上去。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就连系统都能看出他身体虚弱,心情更是不佳,半句废话没有,熟练地弹出小说原文。
问泽遗只翻了几页看过进度条,就明白剧情又更改了。
可惜改得并不彻底。
后面赐翎遭受虐待的戏份原封不动,但是改了他变成疯子的理由。
这回的大火烧山并没导致苍雀灭族,可死了三个对于赐翎来说最重要的人。
父亲燊烨,大哥奎烙,和三哥丹阳。
从外头匆匆赶来的赐翎发现自家散了,母亲遭受不住打击疯了。千娇百宠的小少爷受不了打击,浑浑噩噩地离家出走,却不慎掉入山沟之中。
恰好碰上南疆多见的泥石流,他摔伤了腿,被困在封住口的山洞中,原本还算清醒的意识变得愈发模糊。
在磋磨之下,赐翎又疯了。
而后泥石流带来的落石消失,可他走不出山洞,只能等着沈摧玉到来。
到此为止,苍雀族的危急并没彻底解决。
他拯救了大部分苍雀,依旧没拯救位于剧情核心的赐翎。
早有心理准备,问泽遗也不觉得意外。
下一步,理当是帮助苍雀族揪出真凶来,并且劝住冲动的赐翎。
“系统。”
识海中,他声音飘渺。
“等到完成任务,我能留在这里吗?”
【留在哪?】
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
“留在这本狗血文里。”
实在不是他想张口闭口狗血文,原书书名因为过于少儿不宜,被屏蔽得全是口口。
不过他存活下来的前提是改变剧情,等到时候,狗血文应当也不是狗血文了。
【】
系统沉默了。
它没想到问泽遗会动这种心思。
据它所掌握的信息,宿主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并不如意,孤独贯穿其中。
但在宿主曾经的世界,他成年之后,生活已经走上正轨。
宿主是个奇怪的人,和朋友聚在一起时非常热络,也总能很快抽离出去。
他在社交时游刃有余,却也始终没谁走进过他心里,他也没走进过谁的心里。
热闹之外,问泽遗并不排斥独来独往,看起来没太大物欲,没牵挂的人,却又热爱当下的生活。
问泽遗爱着他的朋友们,却好像也不是特别爱谁。
他出过画集和漫画,漫画剧情多数是些少年少女冒险的故事,结尾停在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候。
他已经付过全款屋里种了满墙绿萝,问泽遗刚打算领养一只黑不溜秋的猫。
他的画很受人欢迎,甚至比优越的长相更受欢迎。
强行绑走他,系统其实是有愧疚的。
他不像那些生无可恋的赌徒,绝望的绝症患者,或是适应不了社会的边缘人格。
在那个世界,问泽遗勉强也算个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活得潇洒。
可狗血文里的他看起来风光,却如履薄冰,被人诋毁,被人议论,被人关注。
曾经的问泽遗有画师该有的所有职业病,可因为会有意运动,身体状况并不糟糕。
自由惯的问泽遗理当不喜欢这种生活。
【我可以向总部申请。】
这种小申请一般都会批下来,系统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表达了尊重。
宿主是个还不错的怪人。
【可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多谢。”
问泽遗朝着傻兮兮的铁壳玩意笑了笑:“想做,所以就做了。”
走一步算一步,但是偶尔也能设想下往后的事。
宿主笑起来确实好看。
系统晃悠两圈,豆豆眼变成蚊香,愣愣关了机。
天边亮起曙光。
突破境界,问泽遗神清气爽。
见他睁开眼,兰山远从纳戒里掏出个灵果。
“师兄连吃的都有?”问泽遗诧异,他就没见过兰山远嘴馋。
这枚桃雾果瞧着水润,怕是临走前才装进纳戒。
兰山远面不改色:“只有一个。”
问泽遗心照不宣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灵果分了对半。
甜脆的果肉下肚,问泽遗的心情更好了。
两个算得上大能的人背着外头的苍雀,毫无歉疚之意地吃了独食。
他们乐得清闲,苍雀们却高兴不起来。
天一亮,整个苍巽山荒凉凄惨的景象暴露在视野间。
到处都是干秃的枯枝,原本肥沃的土地也成了焦黑色。
禁制好不容易破开,他们却开始惴惴不安。
家变成这样,该怎么和下山的族人们交代?
“问泽遗!”
远远传来一声吼,问泽遗赶忙咽下最后一口灵果,佯装无事发生。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兰山远眼色微冷。
打开结界,赐翎和炮弹似得飞奔过来,乱糟糟的头发遮着眼睛,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像个乞丐。
虽然狼狈,可他脸上全是欣喜的笑意:“你们没死,太好了。”
想到书里瞧见沈摧玉强制爱还只会发呆的傻鸟,问泽遗看赐翎的眼神顺眼多了。
“看到兰宗主,和你进去,我很担心。”他说得太快导致结结巴巴,“你前脚,他后脚,冲进火里。”
问泽遗定定看向兰山远,眼中从不解到审视。
他早想知道兰山远怎么跟他一路的,原来是从他进山,兰山远就在后边。
他微微眯起眼,兰山远却只是面不改色地偏过头。
因为赐翎还在,问泽遗也不好明着问,只能冲赐翎道:“你哥哥们很担心你,过会记得同他们报平安。”
“知道。”赐翎抖了抖耳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确实,给你惹麻烦,也给他们惹麻烦。”
“有件事我很好奇。”问泽遗状似无意,“我瞧你在家很受宠,哥哥姐姐都怕你磕着碰着,之前怎么放心你跑去中土?”
“哥哥确实,不放心,大哥之前都不让我出去,说外面危险。”赐翎不以为意,“我觉得,没什么,还是好人多。”
“这次哥哥,是想让我历练,才肯让我去,说遇到事,报他名字。”
他说的哥哥,自然是丹阳。
问泽遗了然:“咱们也算过命交情,我需要你帮我两件事。”
“什么?”赐翎眨了眨眼。
“第一件,帮我看看有没有苍雀出事,我怕有人趁火打劫。”
“第二件,你两个哥昨晚吵得很凶,去找个人打听他们吵了什么,别让你哥哥们知道。”
“第一件,可以,第二件,你问这干嘛?”
赐翎不解。
“我好奇啊。”问泽遗笑眯眯,“昨晚听他们吵架听不懂,觉也没睡好。”
“你应该也清楚,我又不会害谁。”
赐翎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好,我帮你问。”
“赐翎————”
远处有苍雀在喊他,他急匆匆和两人道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
“你不担心他被套话?”
身旁传来兰山远的声音。
“本来也没指望赐翎。”
问泽遗盯着苍雀们聚集的树下:“套话就套,其实他们吵架内容,也不是要紧的线索。”
能问来最好,问不来也无所谓。
他已经能猜到是谁做的,对方掩饰得并不好。
只是不清楚对方的动机而已,而且比起内鬼,他更感兴趣内鬼背后的人。
“他该晚些来,我都没尝出桃雾果的味。”
一只新鲜的桃雾果递到他跟前。
问泽遗没接过去,而是看向兰山远。
“师兄,刚才那不是最后一颗?”
兰山远脸上温和的表情毫无瑕疵:“恰好发现还有剩的。”
“行。”
问泽遗也没多想,接过去擦拭干净,用刀切肉削核,分成两半。
没想到师兄还喜欢藏着吃食,明明平时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他这是发现了师兄的小秘密吗?
第056章 技俩
不消多久, 赐翎去而复返。
他面上纠结,左右两道秀眉都拧到一起去了,原本好看的脸皱得像包子。
“你真要听?”他支支吾吾,“其实, 都是小事, 也没什么。”
“你说, 我们又不会传出去。”问泽遗正襟危坐。
“是吧,师兄?”
兰山远微微颔首。
“火烧起来时,阿哥劝大家早点走,可大家都要救火。”赐翎蔫巴巴, 局促地扣着手,“后面火灭了, 大哥说阿哥胆小,救火时不知, 跑哪去了。”
“阿哥很生气。”
“他说要是早走,大家根本不会受伤,都会好好的。”
“他说完,大哥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 和他道了歉。”
难怪昨晚两人吵架时奎烙一开始很激动, 后面的态度却客气下来。
见问泽遗不说话, 赐翎赶忙解释:“阿哥和大哥,都很好的。”
大哥严厉, 但是对他很好, 愿意将自己的本事交给他。
阿哥和母亲,更是和他最亲的人。
他有很多哥哥, 但是谁都没有丹阳重要。
“但是我觉得,阿哥说得对。”他气鼓鼓, “比起苍巽山,当然是活着要紧。”
看着焦黑的枯木,他眼中黯淡:“家没了,还能重新,造出来。”
虽然这么说,可问泽遗能看出来赐翎的心情很低落。
于苍雀族,栖息万年的苍巽山与命同等重要,哪能说重造就释怀。
“你们族中有人遭遇不测吗?”
“不测你说的,是死吗?”赐翎愣了下,才听懂问泽遗的话。
提起这茬,他勉强精神些:“没有,一个也没有。”
“有烧伤昏迷的,但是没有死的。”
幸亏神兽后裔的生命力顽强,书中大规模的灭族灾难并未出现,甚至因为火灭得及时,全族得救。
“没事就好。”眼见着赐翎眼眶又红彤彤的,问泽遗宽慰,“你也是百来岁了,往后少在别人跟前露怯,矮自己气势。”
“嗯,我会的。”赐翎胡乱抹了抹眼睛,挺直腰板,“谢谢你。”
“是你还有兰宗主,救了我们。”
他朝着两人别扭又生疏地鞠了一躬:“问泽遗,我之前不该,说你是魔头。”
“你不是魔头,是很好、很好的英雄。”赐翎检讨,“以后再也不说你是,大魔头了。”
习惯了赐翎别扭态度,问泽遗被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颇为不自在:“去找你家人吧,我再休息会。”
“是!”
赐翎耿直地应声。
经过兵荒马乱的一夜,他的鞋开了口,脚底的鲜血晕染着皮革,显得触目惊心。
可原本娇气的少年似没感觉到,步子越来越快,朝着被烧成焦黑的巨木下跑去,像是振翅而飞的雏鹰。
这一世,赐翎完全能做顶天立地的少侠,而非囚于深谷的痴傻灵鸟。
“师弟在想什么?”
听到兰山远的声音,问泽遗回神,自若笑道:“就是想到个词,先前觉得说出来不妥,眼下倒是合适。”
“哪个词?”兰山远好奇。
“人定胜天。”
分明雨已经停了许久,天边的虹色,竟然还晕染了淡淡一层云彩。
随行的修士们陆陆续续上了山,因解决掉火患,多数都喜气洋洋。
只有药修们还带着药匣,不放心地边念叨,边追着心大的剑修们检查伤势。
因为帮助了苍巽山的子民,所以这座灵山神秘的全貌,尽数向他们铺开。
除去还重伤昏迷的族人,苍雀们都聚集在族祠前的巨木下。
不比一旁人族轻松自在,巨木下的氛围凝重得令妖喘不过气。
自家族内出了孽障,燊烨大为震怒。
原本在夜里他就是为大局才压抑怒火,眼下他面色黑沉,扫视四周。
发觉到气氛不对,人族修士们自觉给苍雀腾出地方。
其中不乏想要看热闹的修士,都被前辈黑着脸提溜走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热闹,更不是谁都能看。
当然,问泽遗自然是能看的。
他和兰山远,都是火难最直接的受害者。
兰山远倒是没凑热闹的想法,可因问泽遗自来熟地挤到树下,所以游离在人群外的他也没走远,只是安静看着问泽遗的背影。
“给我翻译。”
问泽遗神出鬼没,拍了下赐翎肩膀,吓得赐翎炸开毛,眼瞳顿时竖起。
见到是问泽遗,赐翎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我再问一次,进入族祠的懦夫,肯不肯站出来!”
燊烨威严地扫视四周,眼神落在嫌疑重的苍雀们身上。
他的修为濒临化神,因过度愤怒产生的威压,让多数苍雀都不敢抬头。
异族的气息弄得问泽遗都不太舒服,不动声色揉了揉鼻梁。
要是内鬼肯站出来,自然不会等到现在。
局面僵持不下,甚至有胆小的苍雀们害怕地要哭出来。
被怀疑的苍雀们都没说话,可从表情来看,均是被无端怀疑之后,不服气的受伤模样。
“族长,我或许有个办法。”
众人视线汇聚到问泽遗身上,赐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将他的话翻译给苍雀们。
“敢问问副宗主,有何办法?”
面对问泽遗,燊烨的态度明显和缓得多。
“我需要族长让昨夜结界开启时,无法确认位置的苍雀族人出来。”
问泽遗加重语气:“不是合体期往上的,而是元婴期往上的苍雀。”
合体是元婴更上一层的境界,只有元婴期,是无法驱动禁制的。
可即便如此,族长还是给予问泽遗极大尊重。
自打早上得知是问泽遗领人族修士前来相帮,他便打心眼地敬重问泽遗。
“听问副宗主的。”
一个境界就是一片天,元婴期往上的苍雀比合体期多了一倍,不消一刻钟,问泽遗跟前站了不少苍雀。
问泽遗笑道:“我请问族长,他们中间又有谁是经常离开苍巽山,与外界接触的?”
苍雀们面面相觑,随后目光齐齐落在一妖身上。
他们族内九成的妖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这群人其中,居然只有一人常离开苍巽山。
丹阳怔愣片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赐翎也呆住了,求助似地看向问泽遗:“这是什么意思。”
“我哥,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别急。”问泽遗示意他稍安勿躁。
“族长,只有他一人吗?”
“是的。”
看着自己的儿子,燊烨神色复杂。
在他的众多孩子中丹阳的存在感不高,他性子沉默内敛,很少受到关注。
丹阳在他的印象中,是个乖巧本分的儿子,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
“那就不用接着问了。”
若是还有他人,他还得问族长,这些人中哪人接触药材生意更多,且和赐翎关系亲厚。
“问副宗主这是何意?”丹阳沉声,“莫非觉得是我害了自己的族人。”
他脸色极差,嘴唇颤抖。
“我也只是怀疑。”问泽遗面色淡然,“毕竟除了你,我找不出第二人来。”
“作为族长的儿子,你可以出入祠堂;作为负责采买的族人,你能够接触珍奇诡物,所有人在救火时,你不知所踪。”
“而你的修为,堪堪能够启动禁制,困住在山中的苍雀。”
丹阳反驳:“我只有元婴修为,怎么启动禁制!”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问泽遗听不懂,也懒得去探究。
“你平时无法开启,可若是入魔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四周质疑的声音顿时消下去大半。
就算是再与世隔绝,苍雀们都清楚入魔后修为会上涨,足够让元婴后期变成合体前期。
“我之前就在奇怪,开启禁制之前,内鬼是如何潜入被业火焚烧的祠堂的。”
问泽遗脸上仅存的笑意消失:“现在我清楚了,是依靠入魔。”
临时起意的他能想到用入魔规避业火,经过筹备的丹阳未必想不到。
丹阳脸色发白,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心虚。
他辩驳:“我并非没见过他人入魔,入魔后需要极长时间恢复。”
“怎可能在禁制开启后没多久,我便出现在父亲面前。”
“这得问你自己。”问泽遗看向丹阳,“前些日有招致修士入魔的禁药流通坊间,药引是苍雀初羽,解药至今未能得出。”
“丹阳,你身上有禁药的解药吧?”
他声音发冷。
因为有解药,所以能快速抽离魔化状态。
禁药虽然暂时没侵害到他头上,却实打实有能力毁了前途大好的修士。
若是丹阳和制作禁药的人同流合污,事情败露后想要销毁证据,不光是害了苍雀,还害了两族修士。
有苍雀替他说话:“可丹阳是起火后,头个劝我们走的,他没有伤害族人的理由。”
“是啊,丹阳几十年来都很本分,怎么会”
出乎问泽遗的意料,赐翎并没在质疑的人之中。
他只是呆呆地给问泽遗翻译,声音小得可怜,罕见地没有暴起维护兄长 。
看起来赐翎知道些隐情。
问泽遗不紧不慢:“如果他放火本就不是为杀人,而是为掩盖族祠内的某些盗窃痕迹,那自然会劝你们离开。”
毫无疑问,初羽失窃和丹阳有关。
丹阳一开始放火,理当是为遮掩之前初羽失窃的某处痕迹,而不是害全族性命。
因为放心不下弟弟,一直都视赐翎为掌上明珠的他,才会支开自己最亲近的人。
寻常火焰自然奈何不了苍雀族的族祠,但业火可以。
所以他才会在族人尚且不懂业火危害时,极力劝说族人离开。
他比谁都懂业火危害。
但若是如此,也有自相矛盾之处。
既然他不要族人死,又为何后续开启禁制,把族人困在囹圄之中?
头昏沉片刻,眼前画面模糊。
问泽遗眨了眨眼,佯装若无其事。
兰山远给的丹药即将过六个时辰的时效,他想要刨根问底,可身体不允许他再拖下去。
“自然,我说的这些构不成决定性证据。”问泽遗正色,“燊烨族长,您可以查查他与外族交易药草、香料的清单有无对不上的地方,再对比他拿出、拿入的灵石和银钱,理当能找到蛛丝马迹。”
和仙门不同,苍雀族与外部往来极其简单,灵石进账出账一目了然。平素管得不严倒没什么,真要管查起来易如反掌。
且负责采买药材的仅有丹阳,禁药流通时间不久,他做不到在外发展出自己的势力,他单打独斗,想做完美的假账难如登天。
再退一万步,就算他真能做万无一失的假账,只要族长对他提起警惕不让他外出,凭借幕后者的阴损程度,迟早也会报复丹阳。
丹阳不会不清楚这点,在被报复致死前,他一定会招认。
其他暂且不论,他确实放不下赐翎这个亲弟弟,不想赐翎受到牵连。
赐翎失魂落魄地站着,其他苍雀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却仿佛和他没关系。
和丹阳不对盘的奎烙反倒没落井下石,只是复杂地看向丹阳。
妖族多数嗓门都大,问泽遗被吵得头疼。
“燊烨族长,事到如今,相信诸位自有定夺。”他背起剑往后退了一步,客气地冲着苍雀们行礼。
“妖族之事,我一个人族无法再过多置喙。”
“我屡次过问,只是因业火受伤的人族修士也不在少数。”
他眼神微冷:“望您能给我个交代,好让我给他们的宗门个交代。”
“会的,多谢问副宗主提点。”燊烨郑重朝他拱手。
他一个眼神示意,脸色灰败的丹阳被几人架住。
问泽遗最后看了眼赐翎。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人群里,垂落耳羽,低着头看地面。
他抬起头来,和问泽遗四目相对,眼中没有恨意或是警惕,只是迷茫。
他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
坚强些。
问泽遗嘴唇微动冲他做个口型,彻底抽离出人潮。
他与兰山远并肩,眨眼间消失在断墙处。
当下的刺激还不至于让赐翎崩溃,若是包庇丹阳,才可能招致后续的祸患。
他们离开后,躲在角落凑热闹的人族修士们兴奋得面面相觑。
没听懂那群苍雀的鸟语,但是认真起来的副宗主,未免也太帅了些!
“我突然觉得,就凭着这张脸,被问副宗主打上门都不是糟心事了。”莳叶谷药修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驰神往。
“差不多得了,没瞧见兰宗主在边上管着他?”他旁边的师姐嘴角抽搐。
“况且他真要打进来,打得也是师尊那一辈的大能,你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有说胡话的时间,还不如去清点下药材。”
也就是没见过问泽遗之前那活阎王模样敢叶公好龙,真要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眼下会讲道理的问泽遗更让人安心。
药修“嘿嘿”笑了两声,拎着药匣,跟在师姐后面离开了。
下山的路越走越宽,药效过去,困倦席卷全身。
经历惊魂一夜,问泽遗的精神依旧紧绷着,背挺得笔直。
腰际的布料破了道口,隐约露出里面流畅的肌肉线条。
兰山远别过眼:“师弟,眼下已无外人。”
经过他提醒,问泽遗顿时放松脸上冷漠的表情:“总算结束了。”
入魔和突破消耗太大,他真想找到处松软的草地,就当场睡过去 。
可入目只有干枯树枝和满地草灰,狼藉得很。
山风时不时带起浮灰,问泽遗被呛得肺疼。
“回去后好生歇息。”
“好。”
问泽遗揉了揉胳膊,状似不经意地问:“师兄,若是事了,我们在南疆会停几日?”
不出意外,解决掉丹阳之后,他们也能准备好打道回府,或者换个地方查禁药了。
“你想停几日?”
“我都行,听师兄的。”
“宗内没要紧事,理当可以停三两日。”兰山远侧目看向他,眼神温柔。
“来南疆一次,也实属不易。”
问泽遗:
很想提醒师兄,来南疆其实和去山下逛街一样简单,他们这半年都来了两次。
“你想去何处?”
见他不说话,只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兰山远了然。
“哪里都能去?”
兰山远声音微沉:“花楼不可。”
“我才不去花楼。”原本昏沉沉的问泽遗被吓清醒了,“师兄莫吓我,这辈子我都不愿去第二回了。”
他一想到寻烟坊里头的味,就觉得反胃。
况且上回兰山远在不在现场还没弄清,他遭不住第二次。
“我是想去喝酒。”他往兰山远身边凑了凑,语带讨好。
“太久没喝,馋得慌。”
问泽遗不是酒鬼,比起喝酒,更想顺道去酒楼点几个菜,安生吃顿饱饭。
天天在持明宗待着,吃得比羊都健康,他都觉得自己从灵宝阁拿串菩提珠,马上能去修佛了。
至于为什么提喝酒,是有别的缘由。
问泽遗收敛眼中狡黠,期盼地看向兰山远。
“师弟,你心肺肝脾皆有疾,不适合饮酒。”兰山远面露不赞。
“饮酒伤身,尤其伤脾胃。”
“就喝一点,南疆这回的集市比冬时繁华,我主要是去凑个热闹。”
“有些米酒和甜水也没分别,就当庆祝我突破境界。”
他和兰山远的生辰都不在这几天,而且修士们活得太久,多数不过生辰。
恰好有个请师兄喝酒的现成理由,不用白不用。
“行。”
兰山远拗不过软磨硬泡,终究还是妥协了。
成了。
问泽遗抿嘴,收起刹不住的笑意。
“多谢师兄。”
他酒量非常一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灌醉书里明确描写过半杯倒,喝醉还喜欢说实话,说完还不记事的兰山远,理当是绰绰有余。
只是问几个小问题,师兄酒醒之后,肯定不会怪罪他。
第057章 有约
一夜过去, 山下搭了简易营帐,用来安置伤员,供修士们歇脚。
“兰宗主。”
“问副宗主!”
出了苍巽山的荒林,时不时就有修士同二人问好。
剑修们在山上, 多数是留守的药修。
原本衣着精致的女修身上沾染了泥水, 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挽起, 男修们端着药汤跑来跑去,喊得嗓子都哑了。
“辛苦诸位,各宗的外援马上就到。”
见此情景,问泽遗自是不愿提和伤患们同住, 去挤占本就不多的床铺。
可他实在是困得厉害,若非有多双眼睛盯着, 怕是眼皮都要睁不开。
所幸舒适的床铺不足,但随意用布搭的帐篷倒是管够。
好心的药修们给他找了处清净的帐, 里头还有张不知从哪搜刮的破木桌,看起来还能再用几次。
“你就这般睡?”
看着心安理得靠着嘎吱作响木桌,手背托腮,俨然把帐篷当自家的问泽遗, 兰山远微微蹙眉。
“对。”问泽遗沾桌就困, 声调中带了鼻音, “总不能和伤患抢床,将就着对付下。”
反正靠着桌上睡觉, 他之前干过不知多少次。要不是还想在兰山远跟前留点面子, 他都想直接趴着睡过去。
软绵绵的靠枕塞到他怀里,问泽遗朦朦胧胧睁开眼, 难以置信地看向兰山远:“师兄,你连枕头都带了?”
“是法器。”
经他一提醒, 问泽遗仔细观察,翻过“枕头”的面,才瞧见上边隐约流动灵气的纹路。
他不记得法器名字,但大概知道这枕头的作用。
平时瞧着小巧像个枕头,但若是受到致命伤瞬间弹开,絮状丝缕看似脆弱实则坚不可摧,可以抵挡合体期剑修的攻击。
“七阶法器。”他抽了抽嘴角,轻飘飘的枕头重如苍巽山。
“师兄,这也太客气了。”
“你睡醒后还我即可。”
听到兰山远的话,问泽遗顿时心安理得了起来。
法器造出来,不用白不用。
“多谢师兄。”
他实在是睁不开眼了,抱着枕头靠在桌上,当场失去意识。
说是睡着,其实体力透支严重的问泽遗更像是昏迷过去。
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胸腔起伏也不明显。
兰山远坐了很久,直到他呼吸恢复平稳,才打算起身离开。
手腕上起了阻力,让他无法起身。
兰山远垂眸看去。
右边的袖子被昏睡过去问泽遗给死死压住了。
术修的衣装都是广袖长衫,问泽遗这一压,把外罩压得严严实实
事实证明,过度疲惫会影响思考。
问泽遗醒时,粗陋帐篷的缝隙已经透不出光。
他趴在桌上,茫然地挪动胳膊,扯开盖在身上的罩衣。
这件罩衣精巧,通体白色,却也有墨色点缀。胸口位置上面还挂着价值不菲的月冥石和阴阳玉,只是边角处沾染了些灰尘。
为什么师兄的外罩会在他身上?
桌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问泽遗摁压额头,缓缓起身。
这一觉睡得很好,就是长期维持同个姿势,导致他脖颈僵硬。
恢复知觉后,问泽遗将外罩叠得整齐。
周围过于脏乱,不能乱丢师兄的衣物。
正当他犹豫着是随身携带还是存入纳戒,帐子外传来声音。
“四师弟,我能进来吗?”
“师姐请进。”
在南疆听到熟人的声音,问泽遗倍感亲切。
谷雁锦一身青衣,手中提着药匣,脸上是一贯冷漠态度。
她皱着眉刚要说话,却瞧见藏在问泽遗臂弯里的罩衣,眼睛顿时挪不开了。
若是她没看错,这件衣服是
见她神色诡异,问泽遗连忙解释:“是大师兄落在我这的。”
“哦,落在你这儿的罩衣。”
谷雁锦意味深长:“真是过命的交情。”
问泽遗还想解释,她已经将药匣墩在桌上:“你别解释了,我都明白。”
残破的桌子不堪重负,发出可怜兮兮的呻//吟声。
问泽遗抽了抽眼角,只得住嘴。
师姐瞧着不是很明白。
“人手不够,我来帮忙。”谷雁锦懒懒道。
若非师兄弟在南疆,她其实并不愿意出远门。
“刚才听到里面有动静,怕你睡了一整个白日睡成傻子,所以来看看你活着没。”
搭上问泽遗的脉,谷雁锦面色渐渐缓和,甚至带了笑意:“脉象是好的,比来南疆前还要好。”
“大师兄同我说你突破成功,而且还因祸得福,恭喜了。”
难得谷雁锦嘴里能冒出这么好听的话,问泽遗谦虚:“都是师姐的功劳。”
“行了,少和我装蒜。”
她沉吟片刻:“也没急需要加的药,你就喝着之前的汤药即可,继续保持。”
这是头次他劫后余生后,谷雁锦没有为吊住他的健康,被迫给他用猛药。
“多谢师姐。”
问泽遗好奇:“师姐来了后,有听到过丹阳的消息吗?”
“就是那个烧山的妖?我听到过。”
谷雁锦重重合上药匣,冷哼道:“苍巽山被烧个干净,他们自顾不暇,还是我们人族帮忙起阵,暂且囚禁住他。”
“丹阳这人可恨大于可怜,不过他那点破事,我也只听个大概。”
“你可以去问问大师兄,他同些别宗的长老就在丹阳处,就等着你去。”
禁药和山火都牵涉到了人族,问泽遗去不了的情况下,兰山远无疑要顶上他的位置。
“我这就去。”问泽遗来了精神。
“呦,听着大师兄后,师弟的嗓门都变大了。”谷雁锦戏谑,“师兄也是,苍雀们和他道谢,他非要让他们谢过你。”
“你们二人,真是好得穿一件衣服都嫌大。”
“师姐别说笑了,正事要紧。”
以往谷雁锦开玩笑,问泽遗还能觉得无奈,现在他只觉得心虚。
实不相瞒,他倒是真希望和兰山远有那点关系。
谷雁锦收住笑:“你要是脑袋清醒,我现在就领你去。”
帮忙的修士来了不少,还有些来看管丹阳的苍雀也下了山,穿过层层人海,一处帐篷外挤满了人。
瞧见谷雁锦和问泽遗,人群纷纷让开。
“都散了。”
谷雁锦冷声:“一个妖族的纵火犯,是哪里好看了?”
她性子是出了名的拧巴,在药修中间声望极高,修士们不想招骂,顿时听话地散开。
只有一妖留在原地。
赐翎蹲在树下,胳膊抱着腿,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听到声响,他只是飞快地看了眼问泽遗,随后又蜷缩起身体。
“他蹲了几个时辰,你好好和他说说。”
谷雁锦不擅长应付孩子,见到两人认识,也就把赐翎扔给问泽遗,自己离开去盯汤药了。
问泽遗蹲下身,赐翎却神色萎靡,不敢看他。
“你是不是早知道些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他们都懂是何含义。
“我不知道,不知道的。”赐翎声音沙哑,像是刚哭过,“我要是知道,把我打死,我都不会走,我一定,要看着他。”
“阿娘身体不好,阿哥很累。”
他瞳孔无光,眼白上已经爬了血丝:“最近,阿哥总出去,回来又有心事,还支开我,我才觉得不对。”
“是我不好。”
越说,赐翎已经带了哭腔。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
“要是我有用些,早点发现,保护好他,他就不会干坏事。”
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如果快点长大,平时不那么娇纵,阿哥也不会压力这么大。
“他自己的选择,和你们没关系。”问泽遗轻声道,“若是有个借口就能为所欲为,天底下也没公理了。”
赐翎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要不是你发现了,我怕我哥,还会走错。”
兄弟之间果真心有灵犀,赐翎和丹阳有点很像,就是都爱钻牛角尖。
所以赐翎也明白,若是放任丹阳会出什么后果。
可这是对他最好的阿哥。
赐翎每说一句,都艰难万分。
“不会的,只要没人死亡,一切都还能挽回。”
赐翎默默点头。
即使他们都明白,丹阳的命大抵是保不住了,依照妖族规矩,再怎么求情,也只能保个全尸。
“这是?”
他难过够了,不解地看向问泽遗怀中的罩衣:“兰宗主的衣服?”
“是。”问泽遗道,“临时搭的营帐人来人往,把衣服丢着不放心,就给他送过来。”
面对个认知里的小孩,他自然坦坦荡荡。
“你有,兰宗主的衣服?”赐翎神色复杂。
“他落在我那了。”问泽遗其实也好奇,衣服是怎么飞到他身上的。
小苍雀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我先走了。”
听到帐内隐约有兰山远的声音,问泽遗拍了拍赐翎的肩膀:“记得坚强些,照顾好你的母亲。”
问泽遗是孤儿,对自己的父母还有印象,却再也等不到了。
可现在的赐翎还有家人,可以和他的母亲互为依靠。
随后,他低声叮嘱旁边看守的剑修:“多注意这孩子,别让他想不开。”
两个把守的剑修是师兄弟,连连答应下来,目送问泽遗匆匆进了帐内。
“喂。”良久,赐翎擦干眼泪,别扭地问两个剑修。
“你们那里兄弟,师兄弟,都拿对方衣服吗?”
两个九尺壮汉面面相觑,随后露出作呕状,铁青着脸摇了摇头。
“谁要这臭小子的衣服!”
“就算他是我师兄,我也对他的衣物没兴趣。”
赐翎不解地眨了眨眼,懵懂点头。
帐内。
问泽遗同兰山远对视,趁着其他宗门长老不注意,把外包好罩偷偷递给他。
随后,他不着痕迹移开目光。
拿着兰山远的衣服,他倍感煎熬。
和偷情似得。
兰山远已经换了件外衫,只是将问泽遗递过来的外罩拿在手中。
“诸位,我想问他几件事。”
问泽遗正色,朗声道。
帐内气氛沉重,注意力原本都在丹阳身上的各宗长老纷纷让道,将正中的位置留给问泽遗。
丹阳的处境比昨夜更糟糕,他被层层法阵束缚着,四肢上都被上了捆仙锁,让他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帐内也由术修支起层层结界,防止有不轨之人闯入杀害丹阳。
苍雀处理叛徒不会这么文雅,这应当还只是人族手笔。
看到问泽遗,面无表情的丹阳麻木低下头,竟没流露出一丝恨意,仿佛早已料到结局。
“赐翎没大碍,可他因为你的事很伤心。”
听到赐翎,他脸上才出现一丝波动。
丹阳跪坐在地上,问泽遗同他说话,还得低下头:“你有很好的母亲、弟弟和族人,他们都很袒护你,为何去铤而走险做禁药生意?”
“你们保护好我的家人,他会盯上他们。”丹阳声音颤抖,“求你们了。”
“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苍雀与人族往后便是一条心。”
“你发誓!”
丹阳双目赤红:“发誓保护好他们,不会让他们被害。”
问泽遗微微皱眉:“丹阳,害你家人的是你自己。”
“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利,若不是看在赐翎的面子上,我都不会同你这般客气。”
“要我同你发誓,谁可曾为受伤的人族修士作保?”
他的话掷地有声,其他长老安静听着,向问泽遗投来赞许目光。
有些话他们不敢说,问泽遗心直口快,替他们说了。
丹阳也渐渐冷静下来。
“你们说的禁药,名唤摧元丹。”他重重呼吸,又轻声道。
“以苍雀初羽为引,服用后快速入魔,修为暴涨,但也有爆体而亡或者魔性暴走的风险。”
“我应当不是他唯一的下家,一开始看上这桩生意,确实只是图利。”
这似乎是每个高门大户都可能出现的俗套故事。
他天赋平平,又因为谨小慎微的性格不讨父亲喜欢。
家中长辈提起他,都说他不像是妖,倒像是人。
对于妖来说,像个人并非夸赞,而是贬低。
他很好奇人是什么模样,便在成年后自荐请缨,成了为数不多频繁与人接触的苍雀。
同人族打交道的这些年,丹阳和他眼中短命的种族学会了很多。
高利益的买卖,往往会带来更大的回报,守成不变,其实最终就是自掘坟墓。
所以丹阳开始尝试着用钱生钱,并在获得笔意外之财后,终于拥有了些父辈的赞赏。
可这种赏识,赐翎和奎烙获得过无数次。
眼见家人对他态度软化,他鼓起勇气尝试着告诉燊烨,苍雀不该被这座深山困住,应当往外走。
毫无意外地,他遭到了父亲劈头盖脸的怒骂。
千万年的传统告诉苍雀们守成是正确的,他成了族人眼里忘本的东西。
就在此时,他在次药材买卖中认识了一个魔,两人相谈甚欢。
“他来自北境,不知真名,只知身边的人喊他三爷。”丹阳喃喃,“我试着替他卖了次摧元丹,收获的是我十年都不曾赚取的利益。”
“所以你就为他掩人耳目,继续替他售卖摧元丹。”
丹阳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可方法一开始就错误。
问泽遗面上冷漠,并没因他的故事动容:“盗窃族人初羽,也是他指使你做的。”
“不是!”
丹阳急道:“初羽不是我偷窃的。”
“你只是和他提供了线索,认为这样就能减轻罪责,是吧?”
问泽遗的话音落下,丹阳低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允了你多少好处?”
“五万上品灵石。”
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和父亲证明困守山林不可取,带着族人们往外走。
他知道外面世界精彩,不比贫乏又无趣的苍巽山中。
“那他还挺有钱。”
可也只是挺有钱而已。
五万灵石对于持明宗、莳叶谷这种宗门算不了什么,居然可以买断一个与世隔绝的上古族群的命运。
“你口口声声自己一切铤而走险都是为自己,为族人,后面又为何放火,还开启禁制?”
这才是问泽遗最深的疑惑。
整件事中最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就是那场火灾。
提起火灾,已经有旁观的苍雀面露愤慨,红着眼盯着丹阳看。
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平日好脾气的丹阳怎能干出伤天害理的事。
而现在,苍雀们不知道用何种态度面对丹阳。
“求您别告诉赐翎。”
“可以。”问泽遗应允。
“我求三爷放过那日守祠堂的叔伯,他应允了。”丹阳仰头看天,像是在回忆。
“那日他们确实放了叔伯,可做得不如承诺时彻底,留了魔性、也留了踪迹。”
苍雀性子本就烈,不达到目的不罢休,揪住线索就开始查。
丹阳很清楚他们再这么查下去,迟早能查到自己身上。
他想联系三爷,可弟弟赐翎平日在族内和他寸步不离,因为初羽失窃的事,又跃跃欲试要跟他出去探查。
这让他无法联系三爷。
为了和三爷进一步取得联系,他只能支走赐翎。
他没告诉三爷自己的真名,便让赐翎朝着比南疆更安全的中土去,遇事多留心眼,必要的时候惹了祸,可以用他的名字顶上。
原本有族人和赐翎同行,弟弟的安全能有所保障。
但赐翎性子跳脱,又初出茅庐对一切充满好奇,很快就因为发现线索急着追赶,和人走散了。
就在这时,他无法观测到赐翎的踪迹,本就精神濒临崩溃的丹阳彻底心慌。
他和其他苍雀不同,对于族群归属感没那么强,却和人族一样格外注重家人。
他可以死,赐翎不行。
与此同时,他之前找不到的三爷找上了他,并且给他看了赐翎的踪迹,还派人去跟踪赐翎。
“等等,那时候我们明明给苍雀族报过平安,说赐翎就在持明宗内,他怎么还能拿赐翎要挟你?”问泽遗皱眉。
“后面听说他待在人族宗门时,我已经在祠堂布置好了紫瑕晶。”丹阳低声道,“我也想过回头,给持明宗写了信,却石沉大海。”
问泽遗看向兰山远,兰山远轻轻摇头:“我并未收到过他的信件。”
“我也没见过。”问泽遗思忖,“南疆到中土有段距离,怕是在路上被人拦了。”
没送到的信自然带不来回音,杳无音讯的弟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太蠢,他的本事通天,我却还想着在他手里逃过去。”
丹阳绝望地闭上眼:“早在看到他手段时,我就该知道踏上这条路,是逃不掉的。”
“他说苍雀初羽用不上了,让我烧了祠堂毁灭证据,从此不再联系,也不会招惹我的家人。”
听他的陈述,问泽遗的脊背也有些发冷。
有能力悄无声息打晕守族祠的苍雀,却又在祠堂内留下线索,无疑是三爷有意为之,逼着丹阳走向绝路。
而兴许这么多苍雀追查无果,偏偏让赐翎追查到,进而引开赐翎,除去他天赋异禀,也有对方有意为之。
苍雀生性直来直去,丹阳比多数苍雀懂变通,可和真的老谋深算者比,他简直是个稚拙的孩童。
“火起时,我劝他们走,他们都不走。”
“我着急了,就按照原本想的吃下去摧元丹,要进去救火,可是进去之后”
他看着自己的手,浑身发抖:“我的身体不受使唤,被魔性控制。”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入火,走入密室,然后开启禁制。”
他情绪激动地摇着头:“我想阻止我的,可是没办法!”
“我阻止不了,火烧得越来越大,都出不去了。”
等到他夺回身体控制权,已经是离开族祠之后。
他不敢再接近族祠,只能吃下解药,急匆匆地去找燊烨。
“摧元丹可以控制服用者言行举止?”莳叶谷长老惊呼。
能够控制元婴期妖修,还能让修士快速入魔,这令精通丹道的药修都难以置信。
“我之前也不知道,也没见过买家有这症状。”
“可偏偏,就出现在我的身上。”
丹阳喘着气,仿佛下刻就会晕过去。
已经彻底还原出事情经过,为了不继续刺激他,问泽遗止住话头。
“你帮助三爷卖药多久,又卖给了多少人?”
阻止摧元丹危害扩散,研究摧元丹解药,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四个月,买家二十七人,都是南疆的人族修士。”丹阳仍旧不安。
每个买家的一举一动他都记得,他们都是急于求成的修士,买走摧元丹时,均是面露希冀。
可到最后,摧元丹只会毁了他们,让他们彻底成魔。
刚才对他冷眼相看的是苍雀族人,现在换成了在场的高阶人族修士。
南疆宗门的长老脸色尤其差,甚至有个剑修重重拍桌。
“你记得这么清楚,想必也知道他们的信息。”问泽遗脸色也不好看,语调却依旧客气,“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若你手头有解药,也尽数交给药修。”
“我身上还有解药,但不知真假。”丹阳跪地,“我知道的事,我都可以交代,求诸位不要迁怒我的族人,和我的家人。”
“丹阳。”问泽遗揉了揉眉心,“你口口声声想要和外部互通,认为家族固步自封。”
“可你自己呢?明知道摧元丹阴狠,却还是为了利益卖给外族修士。”
“分明有持明宗承诺,你弟弟安然无恙,你却不愿意相信人族,一意孤行酿成大错。”
他冷声:“你骨子里也不过是傲慢保守,没成事的头脑却要成大业。”
“若非异族修士出手相助,你的族人是真会毁在你手底下。”
他不是活菩萨,丹阳做的亏心事,谁也无法替卷入的人族和妖族修士原谅。
他以为自己弟弟不在,他就能安心点燃族祠,赐翎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却不知道若非人族插手,赐翎将会饱受刺激,变成彻头彻尾的傻子。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丹阳一言不发。
他无法将功赎罪了,只能为了弟弟,为了母亲,多弥补些自己的烂摊子。
“副宗主,您看怎么处置他为好?”演月阁长老小心翼翼地问。
问泽遗发起火来,实在是太吓人了。
原本就冷的长相压迫感极强,别说丹阳,他都喘不过气。
兰山远神色自若地站在角落里,眼神自始至终就没从问泽遗身上挪开过。
他压根不关心丹阳。
“劳烦诸位看紧他,他暂时不能死,得把该说的都说了。”
至于尽快找到买过药的修士,就是南疆宗门们该做的了。
丹阳不是唯一的下家,而持明宗的任务,是尽快找到所谓的三爷,结束摧元丹带来的闹剧。
“是。”
又有了任务,可因好歹后续有明确目标,所有人反倒忙中松了口气。
审问丹阳得借助术法,所以兰山远需要留下。
问泽遗走前,看了眼兰山远的方向。
兰山远回望他,微微一笑。
“系统,调出原文。”
【好的宿主!】
问泽遗在处无人角落,随意翻阅了几页。
这回进度条的变化比之前两次都要明显,足足缺少了十分之一。
书中关于赐翎的内容全都没了,赐翎也和容素一样,彻彻底底从书中消失。
他们的命运,彻底和狗血文没关系了。
容素戏份和问泽遗半斤八两,其实都算得上可有可无。
但赐翎确是个极其关键的配角,所以他一消失,严重影响了书的内容。
书里大片大片桥段删减,而且大多数都是口口戏份,看得问泽遗赏心悦目。
【没想到宿主真有这本事!】
系统惊叹。
说不定,问泽遗真能成为那个例外,用特殊方法完成任务,到时候它的积分就全回来了。
【对了宿主,您的请求上面已经批下来了。】
它清了清嗓子。
【只要您完成任务,想去想留都随意!】
“好。”
又是个好消息。
问泽遗心情颇好地关掉系统。
“副宗主!”
问泽遗闻声看去,莫且行领着一众剑修,大咧咧地冲着他挥手:“那边有块空地,我们打算去切磋切磋,您去不去?”
原主最喜欢找人打架,他修为奇高却下手不知轻重,害得同门剑修都不敢找他切磋。
可现在问泽遗安分太久,莫且行反倒是不太自在。
“不去了,过会约了人。”
问泽遗一扫方才在帐内冷肃态度,笑着道:“早些约好的,不能推。”
“呦,约了人?”莫且行大笑,“咱们副宗主生得好看,不会是和哪家宗门的姑娘有约吧?”
剑修开玩笑就是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
问泽遗不恼反笑:“哪来的姑娘,猜得差得远了。”
兰山远生得俊雅,却没什么女气,和女修之间的差距,就同阆山的高度一样大。
“嗳,副宗主这是要修无情道喽。”
剑修们喊着没劲,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兰山远刚好从帐里出来,问泽遗坐在树下擦拭剑柄。
通判被打理得干干净净,发出愉悦的嗡鸣声。
“师兄————”
他抬起银蓝色的眸,借着修士们都在别处歇息,远远地朝着兰山远喊。
“就现在去喝酒,你看行不行?”
第058章 醉意
“师弟是想好去哪了?”
“就去之前宁康待的凤来酒楼。”
四下没人也不用端着, 问泽遗笑得眉眼弯弯:“那家酒楼菜还不错,而且指不定能瞧见说书人或者戏班子。”
南疆里头酒楼饭庄不少,可能请得起戏班子,做菜又扎实的酒楼, 他这外来人也只知道凤来一家。
而且凤来酒楼有单独的包间, 方便等酒过三巡后, 他问兰山远些不能让外人听的事。
“师弟喜欢听戏?”
“也不是。”问泽遗道,“只是有戏可听,总比没得听好。”
“好。”兰山远温温柔柔地应下,“记得少要些酒, 你不适宜饮酒,我也不胜酒力。”
等得就是兰山远这句话。
问泽遗面上不显:“我听师兄的。”
反正到时候多点些, 兰山远也管不住他。
开个阵法,从南疆偏远山林到热闹市集, 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酒楼会开到很晚,可市集过会就收摊了。”问泽遗提议,“若是师兄不累,我们先去集内逛会?”
“行。”
兰山远自不会拒绝。
他施了术法, 让外人瞧不见问泽遗一头醒目的银发, 也认不出他们二人的身份。
他取了身上挂饰, 简单换了件青衫。问泽遗则是临走前着急地套了件蓝白相间的云纹常服,两人都穿得颇为低调。
不用倚仗长袍和易容遮掩, 问泽遗的脚步愈发轻快。
市集里氛围热闹, 比过节前后少了卖傩面、木雕和藤编的摊位,多了些卖吃食和农具的小贩。
上回卖给他面具的摊位早已不知所踪, 一模一样的地方换成了个卖蜂糖的少年,扯着嗓子吆喝。
西南物产丰富, 靠着山水吃饭的百姓在水草最为丰茂的季节,面上都是喜气洋洋。
“之前生病没过上节,今天也算补了遗憾。”问泽遗拿着一盒同少年买的蜂蜡,收入纳戒之中。
他向来喜欢收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无论是凝固时呈现出罕见深琥珀色的蜂蜡,还是些带刺的,皮硬得可以砸死人的野果。
术法没改二人的面容,卖野果的少女抬起头瞧见问泽遗的脸,两颊顿时变得红扑扑的,像是山上的柿子提早熟了。
懂礼貌又不狮子大开口还价的俊朗青年,自然能让人生出好感。
少女老练地放下秤,又给粗麻布里面搭了几颗野果:“今天原本也卖不完,就当送公子了。”
“使不得。”
问泽遗收下了野果,但也多付了五文钱。
对于修士来说五文算不了什么,但在南疆,这够得上个成人吃顿饱饭。
少女推脱不过,欣喜地连声道谢后收下。
她点着一日辛苦挣来的钱,高兴地裹上木凳提早收了摊。
在仙门中一群老东西里内是异类的问泽遗,混迹在市井间却游刃有余。
与他相反,兰山远站在人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
他的视线追随着问泽遗,问泽遗走到哪,他就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就像是变回了曾经寸步不离,跟着问泽遗的那缕元神。
“师兄,我们去附近古玩铺子看看。”问泽遗将他的处境看在眼里,搭着兰山远的肩膀,指向一处古朴的建筑。”
古玩店门口比集市别处安静得多,兰山远兴许能自在些。
而且古玩铺子边上就是卖纸笔的店铺,他恰好也要买些趁手的纸笔。
书画一类的技能就是不进则退,他若是再不勤练画工,怕是要把先前学的全都咽回肚子里去。
兰山远点了点头,被问泽遗轻松地拉走了。
古玩铺对于凡人商贾还有吸引力,可对动辄千百岁的修士,确实有些不够看。
问泽遗转了圈,发觉大部分的古董还没兰山远岁数大。
所幸经营古玩铺的老爷子是个行家,见到问泽遗进来只看也不恼,热情地同他介绍着青瓷的工艺,还有掐丝珐琅的做法。
问泽遗也略微懂些,两人聊了几句,竟然相谈甚欢。
“金胎掐丝珐琅?这得来怕是不容易。”
见多了不懂古玩的富商,好不容易见到识货的,掌柜笑得眼不见眼:“我父亲那辈的时候,家里还有些积蓄,这是专门同人求的。”
他们说话间,又来了个客人,掌柜的只能先去招呼,让问泽遗先自己看。
安静了一路的兰山远轻声道:“师弟若是喜欢,我们买下便是。”
问泽遗收回欣赏的目光,看向兰山远:“不必,珍物并非非得拥有,才可得其价值。”
他买得起古董,可要是买完,他好不容易存下的积蓄也不剩多少了。
师兄的意思怕是想要替他付钱,这更是没必要。他带兰山远来古玩铺子是为了散心,不是为了明目张胆吃软饭。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想得到?
兰山远眼中划过丝困惑,随后被温柔取代。
“好。”
虽然他时不时在看梨木货架,可问泽遗能感觉出,兰山远对古物兴致缺缺。
原书写过,兰山远向来偏爱风雅之物。
问泽遗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不其然,等他们到了卖纸笔的墨宝轩,兰山远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模样。
他这回终于上前挑了纸笔,只是纸笔的样式,全是问泽遗惯用的。
仙门中写字的纸滑溜溜的,问泽遗总用不习惯,所以会拿些凡间偏粗糙的宣纸练字绘画。
他在兰山远跟前用过几次,未曾想兰山远记得这般细致。
“还差些什么?”他看向问泽遗,终于露出些对俗物的热情来,“用不惯轻的镇纸,可以换山石镇纸。”
“师兄。”问泽遗无奈,“怎么又成你送我礼物了。”
兰山远温和地看向他:“你请客做东吃饭,我自当有礼相送。”
“时间紧迫,来不及备重礼,只能投师弟所好。”
他的话冠冕堂皇,初听着没问题。
可问泽遗还是觉得哪里奇怪。
“你们师兄弟关系真好,师兄能这般了解师弟喜好,可真是不多见了。”
墨宝轩掌柜不明所以,还当他们是考科举的年轻书生,笑呵呵地捋着胡子:“要多珍惜呐。”
兰山远固执起来也不省油,问泽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付了钱。
“拿着。”
付完钱后,兰山远将纸笔递给问泽遗。
“师兄,你不用买些什么吗?”问泽遗小心翼翼接过纸笔。
兰山远挑得是好纸,轻飘柔软,问泽遗的心却沉了一刻。
不知不觉,兰山远已经很了解他。
可他却不了解兰山远。
“不必。”买完纸,兰山远的心情似乎比刚才还好些。
“那我们去酒楼吧,看时候也不早了。”
问泽遗将纸笔收入纳戒,一扫方才浮起的阴翳,心中略微兴奋。
兰山远不说、也不表达出来,他自有别的办法。
凤来酒楼热闹如常,前堂挤满了人,闹哄哄得像是拥挤的蜂巢。
但二楼的隔间因为要钱,却又总是坐不满。
“二位客官请进!”
门口的小二热络地点头哈腰,迎他们上到二楼雅间。
为了不让自己的目的太明显,问泽遗先点了壶茶,向兰山远展示自己不贪杯的态度。
楼下的戏台在表演喷火,他借口去凑热闹,将门口布菜的小二叫到一边:“我们在屋内谈要事。”
“待会菜上齐后,别让他人进厢房。”
这种奇怪要求听多了,哪怕面对两个男人,小二也能心领神会:“小的知道了,过会是否需要给您将窗关上?”
他受过很专业的训练,再好奇都不会表现出来。
“关吧,多谢了。”
问泽遗给了二十文小费,装模作样去下面晃了一圈,又重新上楼。
“好看吗?”兰山远喝着茶,见他进来随后问。
“挺好看的。”问泽遗面不改色。
虽然他连台上表演喷火的是人是妖都没看清。
他喊来小二,小二也是演技极佳,装得和没事人似得。
问泽遗没忌口,问兰山远,兰山远也是副自己没忌口,随便点的态度。
“师弟,请。”
问泽遗对兰山远这副模样没意外:“那就我来点了。”
他假模假样点了两个素菜,点了两个肉菜。
随后,问泽遗的目光停在菜单开头。
“来壶玉溪酿。”
他喝过这米酒,瞧着温和无害实则颇烈。
依照他的酒量,估摸着只能喝一杯,若是兰山远,恐怕半杯都喝不了。
只是问些事,一壶足够了。
所幸,兰山远并没对他的决策产生异议。
“玉溪酿算是烈酒。”
他又抿了口茶,温和地提醒:“喝酒伤身,小酌怡情。”
问泽遗连声答应,边编排着等会要说的话,边把目光投向一层
喷火的下台后,台上咿咿呀呀唱起了戏,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等菜的间隙闲着也是闲着,问泽遗透过镂空雕花,认真地看着这出南疆戏。
只是听了三五分钟,他就感觉无趣。
男主角是穷书生,女主角则是天上的仙子。
仙凡相恋,不得善终的戏码。
因为赶着时间,来不及演缠绵悱恻,导致台上两人的感情大开大合,丧失本该有的美感。
所幸戏班的功底不错,所以老套的桥段生搬出来也不突兀,单看戏子身段,倒是赏心悦目。
仙子怒斥书生不懂她,书生则是苦笑着,怒声反问他一介凡人,该如何懂得仙人的喜怒来源何处。
仙子舞着水袖,哭着转身,无助地远走。
书生惊觉说错了话,慌忙在后面追,却为时已晚。
“既然不懂,为什么不问?”问泽遗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兰山远给他倒了杯茶:“兴许是因活得天差地别。”
他轻描淡写:“就算明说,对方也难以理解。”
“可说了至少还能无憾,如果不说不问,岂不是彻底没了机会。”
戏码进行到这,问泽遗闭着眼猜,都能猜到戏台上的眷侣终究要分开。
他们说话间,菜上了一半,酒也刚好端来。
小二眼瞅着两人,飞快地退了出去。
兰山远轻笑:“师弟豁达,可他人并非皆是如此。”
“师兄谬赞了。”问泽遗隐约品出他话里未尽之言,不动声色道,“可我所求之事太多,心浮气躁,到底是守不住心中清净。”
他夹了一筷子肉,却没尝出味来。
他想要救下他自己,救下和他一样命运的所谓炮灰和配角,还有救下兰山远。
他也贪心地希望一切事了,兰山远依旧在他身边。
问泽遗非常清楚,贪图的东西太多,就要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他曾经或许能随性地活,可眼下贪心的他,做不到彻底的豁达。
若是豁达的代价是收敛自我,高高挂起。
他宁愿不豁达。
“以师弟之能,排除桩桩件件难关后,定可求得所愿之事的善果。”
问泽遗怔愣片刻,随后笑道:“依我看,还是师兄豁达。”
调和与中庸,不仅是官场内常见的规则,也是多数人族修士心照不宣认同的取向。
要是其他修士,定然会劝他有舍有得,放下部分所求之事,以得中庸的结果。
他给兰山远倒了杯酒,给自己也倒了杯。
他早在兰山远不注意时,往自己酒杯内倒了层茶,且给自己的酒只倒六分满。
只是轮到兰山远,问泽遗手抖了下,却稳稳当当倒满酒杯。
他面露歉意:“不小心倒多了。
原本只想倒半杯的他临时改了主意。
兰山远的性格已经偏离原书太多,或许他本身的酒量也会比原书好。
但满满一杯,过会再稍微劝一劝,除非酒量很好之人,否则一律是招架不住的。
他今天必须问出来。
“我敬师兄一杯。”
经常被搭讪的问泽遗躲酒已经躲出经验,他明白偷偷倒掉瞒不住兰山远的眼睛,所以只是假装在喝,实则仅用酒润了润唇。
“敬师弟险中突破,修为更上一层。”
兰山远也举杯,小抿一口。
虽然偶尔固执,但在问泽遗这,兰山远多数时候耳根子都极软,基本上经不住劝。
接下来两刻钟内,问泽遗搜肠刮肚,将能想到劝酒的理由都说了,一件小事能敬个三次。
他向来不是敬别人酒的人,说敬酒的话很别扭。
所幸兰山远够纵容。
功夫不费有心人,兰山远的酒杯终于空了。
他虽然没上脸,动作却开始变得迟疑。
和他相反,问泽遗只喝了小半杯。
他脸已经全红了,头脑却清醒得很,只是略微发胀。
“师兄。”
他心一横,装出自己醉得不成样,踉跄起身,不住往兰山远身上靠。
还好他喝酒容易上脸,所以哪怕不好意思,兰山远也压根看不出。
原本清冷的长相变得艳丽,凤眼中似乎含着薄雾。
问泽遗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软绵绵垂下,恰好落在兰山远胸口处。
离得太近了,他甚至能听到兰山远略微急促的呼吸。
“师弟,不能喝了。”
兰山远语速很慢,像是在极力维持神智。
问泽遗不管不顾,揽着他的脖子,就要接着倒酒:“我不。”
他醉醺醺咕哝,声音像是埋怨,又像撒娇:“我没醉,还要喝。”
作戏做全套。
师兄,对不住了。
就在他要拿起酒杯时,兰山远不轻不重捏住他的手腕,将酒杯夺下。
动作间,清澈的酒液落在两人手上,亮晶晶得,显得有几分淫//靡。
问泽遗的虎口蹭到兰山远指节上,连带着兰山远半边手抖染了酒。
兰山远不吭声,在他的注视下,默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下发愣的轮到问泽遗。
他只是想要兰山远夺下杯子,坐实他喝醉这码事。
刚刚兰山远对嘴的地方,他貌似还喝过。
那他们两人岂不是间接
收起胡思乱想,他意识到一件更严峻的事。
兰山远酒量不行,连着两杯喝坏了怎么办?
沈摧玉之前连着灌兰山远三五杯,是想把他灌醉行不轨之事。
可他只想问些话而已。
“师兄,这是我的杯子。”
他只能继续装醉,小声抗议:“你喝我的酒。”
说话间,他的头略微发晕。
太久没喝酒加上体质差,他的酒量又变差了不少 。
头脑发热,但情绪依旧在可控的范围内。
“你不能喝了。”兰山远的语调更慢了,像是醉得神志不清,也像是在哄另个醉鬼。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问泽遗的碎发拂过他的脸颊,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喝酒没意思,我不喝了。”
瞧见两人共用过的酒杯,问泽遗也脸热。
他踉跄跌回自己位置上,时不时偷偷打量兰山远的反应。
兰山远确认他不会醉得摔倒后,就收回了视线。
他刚开始还能说几句话,到后面脸上浮现出薄红,便开始一声不吭地直愣愣盯着前方。
这番模样,和书里写兰山远醉酒时别无二致。
终于醉了。
见到他醉了,问泽遗反倒动作规矩。
漂亮的白发修士托着腮,上挑的双目半阖,也副神游的模样。
他喃喃:“师兄,我们认识好久了。”
对于修士不算久,可对凡人来说,已经足够久了。
“是。”兰山远应声,声音呆板,不似平时温和
“可我还是觉得,我不了解你。”
想问的话很多,可用来打头的话,问泽遗只想到了这句。
兰山远不语,只是愣愣看向他,眉心红钿愈发醒目。
问泽遗勾了勾唇角,却没笑出来:“兰山远,所以你到底是怎样的?”
这些话,他借着酒劲才敢说。
他认识的兰山远,和书里压根不一样。
温和中带着偏执,他甚至认为兰山远身上的偏执孤僻要大于温和,只是被很好地掩藏。
兰山远的思维方式同大多修士完全不同,他游离在人群之外,似乎除了他,再没其他亲近的人。
问泽遗已经彻底无法将他们联想成同一人。
兰山远睫毛微颤。
在他的视角,问泽遗现在不像是醉了,更像失落或是难过。
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收敛了浑身锋芒,白发如瀑,像是安静蛰伏的灵兽精怪,落下九天,只为同负心汉讨个说法。
“你希望,我是什么模样?”
他并未正面回答。
问泽遗不信邪,又问了遍。
得到的是一样的反问。
看来是被灌得太多,这问题需要思考,师兄思绪眼下未必转得过来。
问泽遗旁敲侧击:“师兄,你喜欢文玩吗?”
“不喜。”
“书画呢?”他继续问。
“不喜。”
“诗词歌赋?”
“不喜。”
他连着问了一堆,兰山远像是只会说“不喜”的复读机器,让问泽遗哭笑不得。
师兄是真的醉了,好像不喜欢全世界。
“那师兄喜欢什么?”
明确兰山远是醉了,他问得大胆起来。
“”
兰山远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带了炽热。
心跳变得愈发剧烈,问泽遗避开他的目光,慌乱抿了口茶水。
外面吵闹的声音与他们相隔很远,分明只是隔了木门和雕花墙壁,他们却似在片世外桃源般的天地间。
只有他们两人。
问泽遗喉结滚动。
“师兄,你喜欢我吗?”
第059章 买单
说完, 问泽遗飞快地低下头,只是看着杯中剩下薄薄一层的酒。
满室寂静。
正当问泽遗打算再喝点酒壮胆时,兰山远终于开了口。
他语调平静无波,迟疑又缓慢。
“我不说。”
气氛突然被打破, 问泽遗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他想过兰山远会发好人卡, 也想过兰山远会强调兄弟情深, 希望两人回到普通师兄弟的关系。
或是最糟糕的,也不过兰山远吓得从此远离他。
可不说是什么意思?
好感无非是有或者没有,并非难回答的问题。
“为何不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放慢语调, 试图让对面的醉鬼理解。
“不能说。”
兰山远有问必答,却答不到点上。
“说了, 你会走。”
兰山远一字一句,声音很轻, 也很慢。
问泽遗喜欢“兰山远”,可他还没彻底学好怎么做“兰山远”。
等到学会,他可以一直做“兰山远”,名正言顺待在问泽遗身边。
可现在, 要是问泽遗现在知道他原本是什么样子, 一定不能接受。
问泽遗确定兰山远真的醉了。
他见过醉鬼发疯, 多数醉鬼宣泄情绪时或生气或难过,很少见到委屈巴巴又安静的醉鬼。
尤其这醉鬼还是平时温和正经的兰山远。
“我不会。”他心软了一瞬, “你从哪觉得我会走?”
兰山远轻轻摇了摇头, 在问泽遗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径直走到他跟前。
他的动作就如同没醉, 可行为却反常得吓人。
喝醉的兰山远脸上全然没笑意,连刚才那点委屈也被收了回去。
他面上无悲无喜, 像是失了活人气。分明与平时不同,却让问泽遗感到熟悉。
他垂眸看向问泽遗,没来由地道。
“都会走的。”
说着话时,兰山远一点也不悲伤,只是浑身透出堪称麻木的平静。
问泽遗怔愣。
他不知道兰山远经历过什么,才会从他的试探中,得出他会远离他的结论。
莫非是担心拒绝他后他因爱生恨,从此离经叛道,两人兄弟阋墙?
无论是这个结论,还是兰山远肯定的语气,让他感觉到不快。
不光他不了解兰山远,兰山远也还是不够了解他。
“兰山远,我不会走。”他仰头看向兰山远,“你是不信我?”
“我信你。”兰山远几乎是迅速回答。
他永远相信问泽遗。
“你要是信我,怎能问出这种问题。”
想到在市集时兰山远的表现,问泽遗头脑一热,冷着脸站起身来。
他的唇线下压,分明也是副冷淡表情,和兰山远的木然不同,暗含着怒意。
“兰山远,持明宗是我的家,你们是我的家人。”
兰山远定定看着他,眼中的光略微亮了些。
问泽遗闭了闭眼,压低声音:“就算给不出我想听的答案,我也不会远离你,更不可能离开持明宗。”
他苦笑,声音大了些:“你要是醉了更好,如果没醉,明早醒后大可以当今晚是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相处这么久,我也不清楚你真正的好恶,我们可以互相揣着明白,装作糊涂。”
毕竟兰山远惯会隐藏,他理当也很擅长处理这些事。
他问一句,不过求个无愧于心。
猝不及防地,他被紧紧抱住。
问泽遗睁大眼,看向兰山远的肩膀。
他确定自己没在发抖。
是兰山远在发抖。
“我没有瞒着你。”兰山远的呼吸急促。
“对不起。”
他想告诉问泽遗他是怎样的人。
可他没有喜好,哪怕装作对某样事物有兴趣,也很快会被敏感的问泽遗拆穿。
问泽遗如果想知道,他可以想办法去找一个。
问泽遗缓缓回抱住他,放软了语气:“是我不好,我太急了。”
这些天他心里确实压着气,可的确也不该和喝醉的兰山远赌气。
“可是师兄,你这不是拒绝我的意思。”他看着兰山远紧绷的手臂。
问泽遗头次知道,两个人拥抱能抱得这么紧。
兰山远瞧着斯文,可到底是和他体型相差不大的男子,和弱柳扶风搭不上边。
他的胸腔甚至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提问兰山远对他的态度,已经是在明示兰山远了。
就算是醉酒着,也不该在拒绝他时上演这一出。
“我不会拒绝你。”
兰山远像是真的醉死了,只能听懂一句话里的几个字。
问泽遗同他说话,像是在和深山中藏了千年的妖说话般,两人鸡同鸭讲。
“师兄,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问泽遗哭笑不得,拍了拍兰山远的背。
“松开些,我要喘不上气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衣服撕裂的声音。
一个术修,手劲是真大。
兰山远不依不挠,一声不吭地耍起了酒疯,但是力道却恰到好处,堪堪只伤了一层外罩。
“你再这样,我真要亲你了。”
他不好丢开和兰山远,只得黑着脸威胁。
这话成效显著。
兰山远听闻,立刻松开手,还和他分开几寸距离。
问泽遗重重呼吸着新鲜空气,却有些失落。
兰山远果然还是接受不了
他还没开口,兰山远突然凑了过来。
两人唇瓣紧贴。
真是乱套了。
问泽遗的头脑一片空白,现实中的场景和曾经的梦境毫无分别。
兰山远喝得酒比他多得多,连带着他的唇齿充斥满醇厚的酒香,直直连着神经,通入本就晕沉的大脑之中。
他的手一颤,碰倒旁侧的酒盏。
酒盏中的茶与酒早已相融得难舍难分,倾倒在古朴的木桌上,晕染出一片潮湿。
酒精作祟,理智本就比平日溃散。
头昏脑胀之下,问泽遗随着梦中记忆,从本能地抗拒,到迎合起兰山远的动作。
甚至在兰山远手抓得太紧时,轻咬他的唇角以示警告。
反正以兰山远的修为,等到他醒酒,什么痕迹也留不下。
兰山远瞧着凶狠,实际上亲吻得非常小心,甚至可以算是乖巧,没什么激烈的舔咬动作。
只是他全程紧紧抱着问泽遗,仿佛一松手,眼前一个大活人就会消失不见。
等到他的动作不再似开始那般急躁,问泽遗也觉得略有些喘不过气。
两个没经过人事的连换气也不会,要不是修为高,怕是早都撑不住了。
兰山远亲的安分,可手上动作一点也不安分。
那双手巴不得当场撕开他的外衫,往里面探。
他将手横在两人中间,喘着气,尾音还带着餍足的暧昧。
“兰山远,你是疯了么?”
他不用看都知道背后衣料都被拽烂,要是就这般出去,怕是免不了惹人注意。
清楚自己也是共犯,问泽遗的语调很松快。
这话不是质问,说出来倒像是懒散的调情。
问泽遗半眯着星眸,随手脱掉穿不了的罩衣,将碎发别到耳后。
他并不打算要到兰山远的回答。
破了口的罩衣落在他手上,昏黄的光线照出兰山远深浅不一的瞳孔。
他的手指嵌入掌心,周身气场比两人亲吻前冷静得多。
像抓坏了东西低着头,却还是锲而不舍黏人的猫。
疯子?
兰山远抬起头,温和地看着问泽遗:“是。”
问泽遗噎住了。
遇到是不是变态这种问题,其实就不必有问必答了。
他边扎着凌乱的银色长发,边板着脸,试图同满脸坦荡的兰山远沟通:“你不是。”
疯子又不是个好词,不能安在兰山远身上。
“好。”兰山远点点头,乖乖地应了,“我不是。”
他会好好藏住的。
兰山远安静看着问泽遗,眼神看似平静,实则就如同探入里衣中的手。
原本就口干舌燥的问泽遗被盯着,身上又开始发热。
他还是身体差得不够彻底,遇到撩拨依旧会有反应。
问泽遗不好意思地别过目光,小声道:“师兄,你看我做什么。”
“还想亲。”
面对兰山远直白的言语,问泽遗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嗡嗡作响。
他觉得自己被非礼了,可他没证据。
偏偏还是他给兰山远灌的酒。
心中的不快逐渐消散,涌入的是丝缕欣喜。
其实不用兰山远证明什么,眼下已经很清楚了。
兰山远是喜欢他的。
哪怕醉酒,也不会有人强吻和自己真正清白的师弟,把手往师弟衣服里探,完事了还要索吻。
非礼就非礼,他又不是不乐意。
得到结果的问泽遗犹豫了三秒,愉快接受了自己被兰山远非礼的事实。
“不可以亲。”嘴上微痛还没过去,他起了坏心思。
问泽遗一本正经道:“你又没和我说清楚,现在亲我,就是在当登徒子。”
幸亏醉了的兰山远脸皮瓷实得像持明宗的宗门大阵,连带着他也当了回厚脸皮。
兰山远看着他的眼睛。
同刚才不一样,这回他黯淡的眼中隐约带了光。
他声音发颤,像是欣喜,也像忐忑不安。
“喜欢的。”
“喜欢师弟。”
他慢吞吞说着,双颊上的酒意明显,又黏糊糊地抱上了问泽遗。
“兰山远,我又不跑。”问泽遗的心软乎乎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终究是觉得喊师兄羞耻,他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听到他的话,兰山远面上的笑极不自然,像是因不习惯做这表情,所以做起来显得虚假。
却能真正看出,他是高兴的,比之前每次都高兴。
酒后吐真言,喝酒说的话也算数。
自然还是让兰山远亲到了。
只是问泽遗三令五申不让他扯衣服,这回的手比上次安分了许多。
兰山远没安全感,之前他就能感觉到,醉了之后尤为明显。
不管是梦还是现在,兰山远都喜欢拉扯他身上的饰品衣物,借此让自己心安。
察觉到兰山远明显起了反应,问泽遗这才制止他的动作。
“往后也不能扯衣服。”
分开后,问泽遗在他脸颊处安抚地亲了亲。
兰山远脸上是没消下去的欲色,他还想凑过去,却只是浅碰了下问泽遗的嘴唇。
“停下,乖。”
问泽遗喉结滚动,制止兰山远。
不能再继续了。
再继续,他怕就凭兰山远的热情程度,真能在酒楼里办起事。
只是在醉酒的时候通过心意,做有些事还是太快了些。
原本还想问在寻烟坊的幻觉和前些天的春梦,可兰山远醉得听不懂话,单是黏糊着他,问泽遗只得放弃。
“我去结账。”
他和兰山远终于分开:“付了钱就回来,不会太久的。”
兰山远这才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端庄地好似在开仙门大会,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
走出门,问泽遗在识海中轻声唤出系统。
“系统,如果书中角色性格巨变,他往后的路依旧会按照原作走吗?”
【唔,之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按理来说是的。】
【规则就是规则,不会因为谁而改变,您看您和原主性格天差地别,不也得继续承担原主的倒霉命数。】
即使知道答案,问泽遗还是心下一沉。
兰山远本身该走的剧情,不会因为他的性格改变而改变。
【宿主,您想问的是兰山远吧?】
系统一直跟着问泽遗,兰山远待问泽遗和旁人不同,它自然知道的比旁人更多。
联想到宿主这些天又是要留下又是频繁浏览原书中兰山远的戏份,它再蠢也该明白过来了。
“你知道什么?”
【他很奇怪,同宿主一样,脱离原本角色的既定轨迹。】
系统苦思冥想,原本就笨的智脑转得很慢。
【或许是书里的角色觉醒了意识,又或许他同宿主您一样,本身就不属于这里。】
可主系统让它来的时候,也没教过这些怎么处理这种麻烦。
【总之,他是个非常大的不可控因素,就像是软件里的病毒一般,如果宿主想留在这就是为他,我劝宿主慎重!】
它虽然笨,但胜在比其他系统直觉要好,能更快察觉到危险。
兰山远,非常危险。
“你说他是病毒?”
问泽遗的语调阴森森,吓得系统连忙解释。
【宿主,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宿主您现在和他好上,完全不合适啊。】
系统哭丧着脸。
【您强行改剧情虽然有成效,但是规则也在惩罚您,若是再加上勾搭主角受,您下回雷劫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如果说原书是循规蹈矩的程序,其实穿书者和觉醒的原书角色都算得上病毒。
问泽遗和兰山远两个病毒撞到一起,而且两人偏偏都不是安分的家伙,说不定会一起被规则惩罚。
出乎它的意料,问泽遗反应平淡。
“其实我们本来就没在一起。”
【哦,没在一起那就没在一起?】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那为什么刚刚俩人喝醉了酒,它突然就黑屏了?
“只是中间出了些差错。”
问泽遗丝毫不心虚。
不过是从他套话,变成被兰山远强吻而已。
今晚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也让他确认了兰山远的态度。
可这并不能改变明日之后他们的关系。
不管兰山远真实想法如何,他既然在人前装出那副谦谦君子模样,目前的阶段,就暂时不适合谈情说爱。
而他也需要处理很多烂摊子,又得躲所谓规则的惩罚。
这些天待下来,问泽遗也算隐约触碰到了规则运行的逻辑。
规则看似强大到无法抵抗,其实非常死板、机械。
他只要不明着承认自己想作乱,原书规则就最多只能趁着雷劫或者借魔性给他使绊子。
否则就他之前那些旖旎的梦,和兰山远逾矩的举动,早该受到极重的惩罚。
问泽遗做事很少畏手畏脚,但面对从未有过的感情,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只要知道兰山远和他想法一样,这就足够了。
问泽遗有自信,他们终究会都活下来,并且走到一起。
【这不就是偷情吗?】
系统听完,忍不住吐槽。
不过仔细一想,这阳奉阴违的办法还真可能有用。
“算不上。”问泽遗边顺着楼梯往下走,边纠正,“今天只是酒后乱事,往后只要不喝酒,我和他还是单纯的师兄弟。”
至少最近,他是不敢让兰山远喝酒了。
喝完酒太热情也不是好事,本来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总不能真和醉鬼乱来。
【宿主,你自己相信吗?】
系统麻木。
感觉宿主是那种晚上很高兴和兰山远睡完,早起还能睁眼说瞎说和他哥俩好的人。
看来它得再去借几本某点文,给自己洗脑一下了。
【我是劝不动您,但是我觉得您还是好好想想,兰山远究竟是穿进来的,还是原本就属于书里。】
要是原住民也就罢了,如果是其他穿书者,保不准和问泽遗的任务冲突。
虽然目前来看兰山远超爱,但是往后的事,谁能说清楚?
“行。”问泽遗勉强正色。
他其实不太在乎,只要他自始至终认识的兰山远是一个人就行。
问泽遗喜欢坦诚,却也明白兰山远如他一样,总有不方便开口的秘密。
比起他去查,他更希望兰山远能在恰好的时候,亲口和他去说。
至于兰山远知不知道他的身份,问泽遗倒是很好奇。
大抵是知道的?
不过只要不伤感情,眼下他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陪着兰山远演。
“多谢提醒,你先关机吧,我得动作快些。”
再不走,他放心不下屋里的醉鬼。
系统的豆豆眼往上翻,没好气地关了机。
真讨厌!
问泽遗利落付了钱,连找的碎钱都没要,飞快地去了二楼。
他来回不过半刻,兰山远也同他走时一般安分。
见到他来,他杏眼眨了眨,全神贯注地看着问泽遗。
“师兄,走了。”
他身上的罩衣已经不能穿了,问泽遗只能把它好好收在纳戒,等着往后再拿来打趣兰山远。
他没穿外罩显得奇怪,身上沾了酒液的兰山远也没好到哪去。
“师兄,我们施个隐身咒吧?”
兰山远跟着他,闻言微微歪头,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隐身咒。”
问泽遗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兰山远听懂了。
术修施咒都是本能,他只是轻轻抬手,两人身影便消失在黑夜中。
“术修就是好,醉成这样还能施咒。”
问泽遗嘀咕了句,扶了要撞在他背上的兰山远一把,开始在附近寻找可以落脚的客栈。
兰山远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身上酒香缭绕,脚步稳稳当当。
很快,问泽遗寻了家瞧着还算好的客栈。
他慢腾腾跨过门槛,后面兰山远也有样学样,慢吞吞跨了过去。
掌柜的被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但南疆这地方怪事多,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二位这是住一间屋?”
他诡异地看着兰山远袖口的不明水渍,和问泽遗尚且略微发红的脸。
上回见到一前一后粘得这么紧的,不是急色的情郎,就是南疆赶尸人领的活尸。
问泽遗嗯声,冷着脸付了房钱,及时止住掌柜想入非非。
说多错多,反正明天离开后,谁也不知道持明宗的宗主和副宗主晚上做过什么。
手上被塞了什么,问泽遗动作顿了顿,无奈地给兰山远又塞了回去。
“不用你付钱。”
兰山远捏着钱袋,又是慢吞吞收起来。
这下掌柜好奇的眼神藏也藏不住了。
见过吃饭抢着买单的,断袖出来客栈寻乐,居然也会抢着付钱?
“师兄,我们走了。”
问泽遗懒得理掌柜,领着兰山远就往楼上走。
居然还是师兄弟。
掌柜的嘴巴张得大大,变成了圆形。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下回再也不灌你酒了。”
走到楼梯拐角,问泽遗拉着兰山远的手,轻声嘀咕。
弄得一身火,消都消不下去。
他顾着看路,没瞧见兰山远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第060章 双修
因为他们来得晚, 只能在拐角处的单间落脚。
他的突破导致南疆久旱逢甘霖,也让好不容易干燥的墙壁重新变得潮湿。
水珠渗透墙壁,变成湿气,覆上他的皮肤。
没待多久, 问泽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还好随身带了引水珠, 夜晚不会太难熬。
问泽遗从纳戒里找引水珠的功夫, 兰山远又慢吞吞贴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他。
“师兄?”
问泽遗轻声呼唤。
“嗯。”
兰山远应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嘴唇看。
一回生二回熟, 问泽遗了然。
他微微侧身,在兰山远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今晚早点睡。”
只要一间屋, 本来就是为盯住喝醉酒后恐怖异常的兰山远。
这种小客栈的单间就一张床,床上可以挤两个人, 可他都打算好趴桌子上睡会。
毕竟灌醉兰山远的罪魁祸首是他。
眼下若是再让兰山远凑上来,从门口亲到床上他们真得成出来作乐的断袖了。
兰山远抿了抿唇,似是不满意,却也没继续得寸进尺。
他松开问泽遗, 板正地坐在桌边。
问泽遗有些好奇他要做什么, 所以没阻止。
可兰山远只是直挺挺地坐着, 直到他放完引水珠,点上灯, 关了窗户也没动弹。
“师兄。”问泽遗边分着被单, 边喊兰山远。
兰山远没反应。
“兰山远?”
他放下被子走到兰山远旁边,手在他眼睛前挥了挥。
兰山远的眼睛一眨不眨, 像是听不懂问泽遗言语的人偶。
“去床上睡。”问泽遗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是其他人,他早就把人拎起来塞到该去的地方了, 可偏偏是兰山远。
剑修劲大,有时很难控制力道,要是醉酒的兰山远挣扎起来,保不齐会受伤。
动又动不得,问泽遗只得把自己的声音放大些。
“不去。”
兰山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占着地盘的兽类,顽固地圈住这寸厘之地。
“别我让往后哪日知道你今日是在装醉。”
他固执得很,问泽遗轻叹一声,选择尊重兰山远的意愿。
兰山远的身体比他好得多,躺桌上睡一晚,总比搬运过程不慎受伤要强。
狭窄的桌子被占了,留给他的只有那张床。
这时候的南疆温度刚好,但怕半夜起风,问泽遗还是给兰山远怀里塞了薄被。
“要是冷,记得盖上。”
兰山远迟钝地点了点头,也不清楚到底听没听进去。
平日里忙前忙后为宗门着想,照顾宗内修士的兰山远冷不丁醉酒需要人照顾,说什么听什么。
问泽遗觉得颇为有趣。
不过光让兰山远非礼他,他也太亏了。
鬼使神差,他在兰山远额头上亲了下:“早些睡。”
“嗯。”兰山远抱紧了怀里的被子,朝他身上靠了靠。
“睡。”
问泽遗缓缓抽身,合衣躺在床上,安心地闭上眼。
喝酒后本就容易多梦,他今夜却得好眠,但这几日的习惯,还是让问泽遗起得很早。
一阵风过,吹得本就不严实的窗户嘎吱作响。
他揉了揉眼睛,缓缓起身。
出乎问泽遗的预料,素来早醒的兰山远竟然还没起。
他维持原样坐在桌子,浑身紧绷,双目却闭着。
问泽遗观察了一阵,发现兰山远是真睡着了。
这可姿势,他瞧着就累。
许是真的给兰山远灌了太多酒的缘故。
问泽遗蹑手蹑脚下床,打算开窗户透气。
拉起竹木制成的卷帘,外面细雨蒙蒙。
在他们来前,南疆已经许久未下雨。
雨丝飘揺,衬得灰扑扑砖瓦下的凤仙花灵动如细心滋养出的赤焰。
百姓们在街边争先恐后接着水,都是派如释重负的模样。
“下雨喽,下雨喽————”
孩童们兴奋地顶着宽大叶片跑过,推推搡搡,嘻笑打闹。
南疆是片多雨的土壤,天上降下甘霖,世世代代生活于此地他们才得以安心。
这一次,没有被灭族的苍雀,也没有被山火侵扰的百姓。
多数人修仙的目的都是为长生不老,可若是能在冗长岁月之中救他人于水火,自然也是件乐事。
为求天道真理,自当也该受命于天,心系苍生。
兰山远醒时,问泽遗正盯着窗外摇曳的垂柳出神。
昏暗的光线给银发白衣蒙了层灰,像是温柔披在他身上的乌羽薄纱。
许是昨夜喝过酒的缘故,问泽遗常年缺乏正常血色的嘴唇红润,可面色依旧苍白。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窗沿处,指关节隐隐泛着不健康的红。
雨丝落在青年脸上,他却恍若未闻。
“别淋雨。”
他上前去,轻拍着问泽遗,随后关上窗户,将雨水隔绝在外。
“师兄醒了。”问泽遗这才注意到关节泛起红肿,收拢袖口看向兰山远。
“没事的,就是淋了三两滴。”
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见着清醒的兰山远,他面上丝毫没有窘迫和局促。
只是心里还打鼓。
“是。”兰山远面色如常,声音温和。
“昨夜是发生了何事?”
“啊?”
不清楚兰山远从哪开始断片,问泽遗选择装傻充愣。
“师兄指的是什么事?”
“我昨夜饮酒后就失了神志,醒来已经是清晨。”兰山远面上隐约苦恼。
“不知中间那几个时辰,有无遇到麻烦。”
“中间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师兄瞧着昏昏沉沉的。”问泽遗从容道,“我瞧见师兄不胜酒力,担心师兄身体,就把师兄带离酒楼了。”
“几时到的客栈?”兰山远垂眸,像是在努力回想,却又想不起来。
“亥时。”问泽遗毫不脸红。
其实是子时,亥时的时候,兰山远还稀里糊涂地索吻,试图扒他身上的衣服。
“原来如此。”兰山远明显松了口气,关切地看向问泽遗,“昨夜不止我喝过酒,师弟应当也喝过。”
“师弟眼下感觉如何?”
说话间,两人已经靠得很近,却没人觉得不自在。
“我没喝多少,师兄放心。”问泽遗轻声道,“下回再也不喝了。”
“再也不喝。”
兰山远没放过他后边那句嘀咕,面上露出不解:“所以昨夜我醉酒后,真未曾发生什么?”
“真没有。”因为淋雨,问泽遗打了个喷嚏,瓮声瓮气道。
“就是我糟蹋了半壶酒,觉得心疼,反正我们都不胜酒力,下回倒不如换个法子庆祝。”
刚才确实不该吹风。
他的罩衣让兰山远扯坏了,正在纳戒里躺着。
而问泽遗压根没想到有兰山远扯衣服这出原本,想着也不会出来太久,就没带能替换的外衫。
眼下一身衣服轻薄宽松,刚刚在窗口发了会呆,胸口处的布料松松垮垮,锁骨半露在外,露出不深却流畅的线条来。
他瞧着瘦,实际上只是肌肉没其他剑修那般鼓胀夸张,身上没一寸赘肉,肌肉恰到好处能衬出蜂腰来。
“当心着凉。”
兰山远的眼神从他胸口处移开,将条宽大的黑色长袍递给他。
“多谢师兄。”问泽遗接过长袍披在身上,盖住锁骨往下的风光。
“昨夜酒倒在我衣服上,外边穿的衣物已经穿不得了。”他随意道。
“若是得空,得劳烦师兄随我去成衣铺挑一件。”
“今日有雨,师弟的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出门走动,我替你去即可。”
“可以撑伞。”
问泽遗看向他,忽地笑了:“而且有师兄在,我定然淋不着半点雨。”
在苍巽山里,是兰山远的术法挡住了铺天盖地的暴雨。
兰山远总自作主张挡在他跟前,这不代表他看不见。
对他的每次好,问泽遗都记在心里。
“可沾染潮气,也容易犯咳疾。”兰山远并未松口,“在苍巽山摸爬滚打一日,你的身体已经消耗不起。”
问泽遗不赞同他的话。
他又不是纸糊瓷烧的,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哪能这般脆弱。
淋趟雨最多是染个风寒,这无伤大雅。
可想到在山里时兰山远恐惧不安的模样,他也没了雨天在外闲逛的心性。
“我听师兄的,安生在屋里歇着。”他面上乖顺,眼睛却往兰山远的手上瞄。
术修大多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兰山远这双手连指甲都剪得圆润,居然能有劲撕开结实的外衫。
昨夜残存的酒意还烧心,问泽遗轻轻咳嗽了几声。
兰山远的手背轻轻贴在他额头上,随后缓慢收回。
“还没得风寒,但须得多注意了。”
“附近理当就有成衣铺,我去给你买件罩衣。”
“我还要带点蜜饯,多谢师兄了。”
昨晚走来时,他瞧见蜜饯铺在成衣铺边上,就得寸进尺了回。
“好。”兰山远脸上温和的笑意更甚,“要吃什么?”
“师兄看着买。”问泽遗笑道,“买什么我吃什么。”
“你若是犯困,就再去睡会。”兰山远离开前,还没忘记叮嘱。
“务必记得多休息。”
“知道了。”问泽遗规矩地应下,等到确认兰山远离开客栈,利落地溜到楼下。
掌柜的哼着歌擦拭桌子,冷不丁看到问泽遗,还愣了下。
他记得这个奇怪的断袖,晚上太黑没看出来,白天瞧着病歪歪的,长得倒是好看得很,高个也非常挺拔。
难怪招断袖喜欢。
想到昨晚另个断袖掏钱的动作,掌柜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难道他们不光是师兄弟,还是师兄养着师弟。
“掌柜的,我想煮些茶。”
问泽遗佯装没看出他态度诡异,客气道:“你这可有茶具?”
“您请。”想到这也是个大方的贵客,掌柜忙不迭捧出茶具。
南疆的茶壶是陶土制作的,单看外观十分粗犷,不过掌柜珍惜得当,瞧着倒是没老损脏污的痕迹。
眼下也没得挑,问泽遗拿了昨天集市上买的白茶放进去,又洗上新买的茶杯,盛了两杯茶。
掌柜目瞪口呆看着他动作一气呵成,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
刚才还瞧见师兄揣着钱袋子出门去。
大抵是师兄养着师弟,师弟就负责给他当贤内助,沏茶倒水什么的。
若是他懂半点茶道,都知道问泽遗泡茶的时候毫无章法,潦草到能气得商贾高官们拍案而起。
可惜掌柜压根不懂。
问泽遗自然想不到自己已经被当成男//宠,只觉得掌柜这人大惊小怪。
他不过是睡不着,顺道给自己和兰山远倒杯茶而已。
回到屋内,他从纳戒取了昨日买的能当零嘴的吃食,放了些在桌上。
有些辣的呛的,他怕兰山远说道,赶在兰山远回来前克制地吃了几口,就赶紧收起来。
兰山远回来时,桌上整齐地剩下些瞧着就健康的野果和点心。
他将叠得齐整的罩衫递给问泽遗。
一般成衣铺不会把罩衫叠成豆腐块,问泽遗拿到手,就知道兰山远重新叠过。
他小心摊开。
罩衫瞧着朴素,可面料柔软又兼具坚韧,上面还绣着和被撕烂那件类似的云纹。
一看就价格不菲。
“多谢师兄,我很喜欢。”
问泽遗试了试衣服,发现尺寸刚刚好。
也不知兰山远从哪知道的他的确切尺码。
他都不知道兰山远的尺码。
“喜欢就好。”
兰山远看向琳琅满目的桌面:“这是”
“师兄也歇会。”
问泽遗招呼他:“我拿了些昨日买的吃食,你吃些。”
摸不清兰山远口味,他猜不到也就干脆也不去猜了,放桌上让兰山远自己挑。
“这几天全是麻烦事,难得有空静下心。”
兰山远坐下,只是喝了口茶:“原以为师弟是喜欢热闹的。”
问泽遗剥开个浆果:“热闹少了惦记热闹,热闹多了,自然就喜欢清净。”
热闹好找清净难求,况且有些热闹不是他想凑,是不凑也得凑。
“清早谷师姐来过消息,那头一切顺利,多数修士已经撤走了,受伤的全数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问泽遗语调严肃了些。
他虽然在和兰山远翘班,但也不能完全不管苍雀们的麻烦。
“只是如何处置丹阳,苍雀族还在商量,估计少说还要一天半天。”
苍雀们怕是数千年没遇到过这般棘手的事,一时间难以找到稳妥的处置方法。
但最终结果大差不差,不过是丹阳最后得到的死法会有差别而已。
他们现在回去倒像是施压,影响苍雀的判断。
最重要的还是问泽遗也不想管这事,他操心了太久,眼下更想和兰山远躲清净偷懒。
其实谷雁锦还提了一嘴赐翎的情况,可问泽遗总感觉兰山远不太喜欢赐翎,也就没有主动去提。
“不过只要没出大事,就暂且与我无关了。”
“南疆的气候真是宜人。”
他岔开话,看向窗外绿意:“要是我哪日身体好了,定要在南疆住上十天半月。”
南疆的建筑和民俗都很有特色,随便那处街头巷尾,都是处精妙的风景画取景地。
没来到书里之前,问泽遗也去过很多风景好的地方,却没有一处像是南疆。
等到事了之后,他想为南疆的风景驻足一段时间,取些画山水的素材。
“其实中土之内,也有各处都近似南疆,却又不潮湿多雨的世外桃源,离持明宗只有一百里。”
“是吗?”问泽遗勾起唇。
“那往后得空,师兄可要带我去看看。”
“自然。”
兰山远温声:“师弟想去哪赏景,我都可以带你去看。”
窗外雨声孱孱,两人从南疆说到中土,再说到北境寒池,短暂卸了身上的重担。
可问泽遗能看出,兰山远自始至终都欲言又止。
像是怕说出什么话,毁掉眼下和谐的气氛,却又不得不挑起话题。
“师兄,你想问什么?”
他其实能猜到兰山远的问题。
这确实是一个横亘在与其他正道修士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你想如何处置身上的魔气?”
兰山远攥着茶杯,终究还是问出口:“修魔到底会被反噬,望师弟好生考虑。”
问泽遗手凝滞了下,用帕子擦去沾染指尖的果液:“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兰山远没打算问他是如何修魔,但为了方便他知晓前因后果,从而做出判断,问泽遗还是和盘托出。
“年少无知时瞎闹,赌气学了一大堆魔族心法,发现出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想除,却很难除掉。”
兰山远听着,眼中露出丝心疼。
“修魔并非师弟的错。”
“师兄不必为我开脱。”问泽遗坦然,“自打清楚自己魔性深入骨髓,我就知道前路艰难。”
他承了原主的宿命,自然也不会逃避原主遗留的过往,未走的前路。
过往不可追,可前路尚且能选择 。
“比起被戳穿然后让千夫所指,我倒是怕哪天魔性暴露,让人直接捅穿心窝子。”
说这话时,他余光看向兰山远。
如果兰山远对他的话反应激烈异常,就说明兰山远也极有可能知道原书的剧情。
可兰山远面色如同刚才。
“眼下切勿想太多,先找办法化解。”他语调平淡,却暗压着说不明的情绪。
“我可以暂时缚住你体内的魔性,让其不会爆发,也不会让人察觉。”
“但不是长久之计。”
“彻底根除的办法,我需回宗后查阅典籍。”
这些年持明宗鲜少有修士入魔,更没有问泽遗这般入魔深重的修士,所以哪怕是兰山远,觉得棘手也是正常。
“好,多谢师兄。”
问泽遗面上希冀,心中却在苦笑。
兰山远不知道,藏书阁那些典籍都快被他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办法不是办不到,就是很危险。
危险到连他都不敢试。
比如什么抽筋洗髓,重塑经脉,说是手术更像酷刑,瞧着连谷雁锦和云薏这种级别的大能都不敢亲自操刀。
况且谷雁锦要是知道他入魔,不把他丢出持明宗都是仁慈。
又比如什么用更多魔气以毒攻毒,更是没有证实过效用的办法,玩不好可能他这辈子彻底就完了。
所以他一直用穹窿给的魔功吊着,力求将魔性往下压,可越压却也越困难。
他想了一圈,勉强靠谱的办法倒真是有个。
却令人难以启齿。
————找个灵力契合的木灵根高阶修士双修。
这办法说不出口,但找到合适人就是百利无一害。
一来两边都能增长修为,二来他的魔性可以被缓慢除去,三来木灵根是最不容易沾染魔气的,还不会被他身上的魔气害到。
可比他境界高的木灵根修士没几个,多数比他大了上千岁,不是有道侣就是断情绝爱。
他能找得到,也真愿意去找的,只有兰山远。
所以兰山远会答应吗?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问泽遗止住胡思乱想,避开兰山远的视线。
这有点太快了,而且典籍里也没说需要多少次。
想必是成百上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