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汀汀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他不是无知无觉的丧尸,而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梦里的他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有人问,汀汀,你有没有听说过伽玛象限的“北极星”。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是谁,他至今没想起来;但这个问题起码说明了两件事:他既不是北极星的原住民,很大可能上,甚至不属于伽玛象限。

    他来自哪个象限、哪片星云?

    他是谁?

    又是为什么,后来的他和现在的他会在北极星?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关于「前世」的回忆,是比沈砚心身体里的情绪色彩更惘然的空白。

    沈砚心皱起眉,少年困惑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在感染病毒后,大概是真的将整个人洗刷了一遍,重组成另一个记忆体。

    好在他里外都是同样的纯白,单纯到了有些无知的地步,并不会对周围人、乃至弃星产生什么影响。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弃星都已经荒废十来年了,从来也没有哪个国家和星球来找人。这说明麦汀汀就算来自某个能够拥有家徽的大家族,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身份,无非是仆从的孩子。

    丧尸们的进餐结束,各回各家。

    麦汀汀背起小书包,也打算回到自己那个小角落。

    圣所的地上有外面带进来的泥沙,硌在他的脚掌上,细细密密的。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

    “那个……”此刻的主动开口已然是酝酿了半天的勇气,“我的……印记,是,什么样?”

    即便成为丧尸,美丽的人依旧爱美丽。尼基塔竟然能找出一面不甚清晰的镜子,冲他宠溺地笑了笑:“是麦穗的模样——和你的名字一样哦,小麦。”

    透过模糊的反光,麦汀汀看见了图腾的模样:简洁抽象,线条勾勒出的花纹中央托举着一粒饱满的麦穗,如同捧起生的希望。

    小丧尸盯着它发愣。

    麦……

    他的姓氏,他的那个已经遗忘的家,和麦穗有关吗?

    他有些伤心。

    那些晃动的画面,看起来格外温暖。可他再也想不起来了。

    尼基塔见小家伙神伤,想去安慰一下,却被沈砚心叫住了:“今天是不是轮到你了?”

    大美人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又到我?你知道沙子是很伤皮肤的吗?”她昂起下巴,露出线条美好、皮肤细腻的脖颈,不满道,“巡逻这种事就应该交给糙汉嘛。”

    沈砚心面沉如水,并不多答:“去吧。”

    尼基塔抱臂凝视了他两秒:“是是是,现在你说了算。”

    麦汀汀捕捉到了关键词,“巡逻”?

    所以,圣所里还安排了每天去巡逻吗?

    那……

    戚澄看出他的疑惑:“我就是那天当值的时候捡到你的。”他更改了下措辞,“……你们。”

    小丧尸缓慢地眨了下眼,自己好像到现在还没有……

    他抬起头,对上比自己高很多的男人的视线,很认真:“谢谢你。救我。”他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以前,每一次……”

    每一次,在别的丧尸讨厌他、甚至欺负他的时候,戚澄总会有意无意帮他一把。

    尽管麦汀汀并不清楚更深层次的原因,但他知道,戚澄是个很好的人。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软,很乖的圆眼睛专注而真挚地看过来,银白的卷发好像落着光。

    在这一刻,不像死气沉沉的丧尸,更像个什么圣洁的小天使之类的。

    戚澄怕目光太赤※裸,再看下去会暴露真实意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胡乱“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麦汀汀蓦地感觉到背后的书包里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叽咕声。

    他僵住了。

    并不是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崽崽醒了——而是崽崽的情绪颜色不再是欢快的绿,竟成了极度紊乱的红。

    *

    麦汀汀匆忙找了个借口回到更衣间,确保没有任何人跟上来,才敢打开背包。

    预想中的“滔天怒火”并没有出现,相反,婴儿非常安静。

    不仅安静,简直毫无生气,连平时明亮莹白的奶嘴都变得灰蒙蒙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麦汀汀了解到两件事:

    一,麦小么活泼爱笑,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幼崽一样,精力无限;

    二,珍珠奶嘴的光泽和他的心情好坏及身体情况很大程度上挂钩。

    当这两个条件同时被推翻,只能说明一件事:人鱼幼崽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今夜的风沙似乎有所收敛,连严丝合缝的窗户都透出淡淡的星光来。

    麦汀汀把麦小么抱到窗边,对着光一看,婴儿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此刻布满不正常的潮红,伸手一摸,烫的吓人。

    丧尸既没有流动的血液,也没有呼吸的骨骼与肌理,总是像块冰;而人鱼的上半身则和活着的人类一样。

    平日里崽崽的体温一直更高,是温暖的——可再怎么暖,也不该到烫手的地步。

    ——崽崽生病了。

    准确来说,正在高烧。

    少年慌了神,成为丧尸后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遇见过这样棘手的情况,毕竟生病是「活人」的特权,「死人」是不会经历的。

    该怎么办?他怎么才能帮到崽崽?

    麦汀汀模模糊糊记得生病是应该吃药的,可弃星荒郊野岭,早就没有医药的概念,就算过去的留存下来,也早就过期。

    崽崽把自己蜷缩成很小很小一只,偶尔急促地喘息,偶尔小声啜泣。

    人鱼的眼泪并不是液体,都变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飘散在空气中。

    崽崽最喜欢喝宝宝奶昔,麦汀汀从背包里找出剩余的棘棘果榨汁,但崽崽这时候已经没有自主进食的意识了,他只能打开盖子,用手指沾一点,抹在崽崽唇边。

    小人鱼嗅到熟悉的香气,吐出奶嘴,含住香甜的手指吮吸,偶尔用小牙牙咬一下,让麦汀汀感觉到一点柔软的刺痛。

    刚开始奶昔还能够给予安慰,很快也不行了。幼崽因为越来越不舒服开始扭动、哭闹,身体里的红也愈来愈不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眼下小么的状况和那时候的沈砚心既相似又不同:相似在都被噩梦困住,不同的则是崽崽还多了一重发烧的困境。

    麦汀汀边继续沾着宝宝奶昔给他喂食,边从身体中调动蓝来安抚他。

    然而他的治愈力仅针对情绪上的躁动,对于真正身体上受伤害、或者生病,疗效微乎其微。

    更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崽崽究竟为什么会突然生病——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正在麦汀汀着急地回想这天来的点点滴滴、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时,腿上一凉。

    他低头一看,人鱼幼崽的小尾巴悄悄卷住了他的小腿。

    几乎是个无意识的动作。

    而当那些绸缎似的尾鳍尖端接触到荆棘丛中的花蕊时,麦汀汀眼前的景象旋转、扭曲,陡然抽离了现实世界。

    小丧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战战兢兢,动都不敢动。

    几秒钟后,重新清晰的视野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汪……水?

    不。

    是海。

    无边无际的深蓝色海水。

    上升的气泡。

    游动的鱼群。

    翩跹的海草与缤纷的珊瑚

    ……

    浪潮声濒临耳畔,清晰而逼真,如同身临其境。

    麦汀汀惶惶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麦小么的记忆。

    人鱼这样高贵的生物自然不可能出生自弃星,在意外来到cc-09之前,这片海域应当才是他真正的家园,生长的地方。

    尾鳍和花蕊的相交,让崽崽通过某种类似于接触式心灵沟通的技能告诉他,自己想家。

    或者再直白一点,他现在很需要水。

    崽崽是人鱼,人鱼是在水中生活的,而他从被麦汀汀从河流中救起到现在,已经好几天没有接触过水了。

    他年龄太小,还做不到自如地切换鳃与肺,没法陆地坚持更久了。

    麦汀汀后知后觉,赶紧解开崽崽的蓝花小裙子。

    鱼尾巴上之前那层亮晶晶的水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涸,原本漂亮的奶金色鳞片极度干燥,因缺水格外黯淡,几乎到了快要出现裂纹的地步。

    少年愧疚的不得了,这些天因为尘暴在不同地点流亡,根本没有时间考量太多;为了小么不被其他丧尸认出来,连小裙子都没有脱下来过,也就没有注意到尾巴的状态。

    即便此刻发现了,却无能为力。

    他甚至在想,若当时没有把崽崽带走,说不定崽崽在河流里才是更安全的……

    小么感受到了监护人的低落,烧得模模糊糊,小手摸索着贴上麦汀汀的脸颊:“么……”

    妈妈,不难过,崽崽好开心能遇到你呀。

    麦汀汀擦了擦眼睛,抓住崽崽的小手,握在掌心里。

    懊恼是没有用处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小人鱼找到足够多的水。

    然而他知道的干净水源,除了公园里的人造湖,也就是和崽崽相遇时的那条河流了。

    别说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走,就算知道路线,以外面的风沙天气只会加剧小鱼苗的干燥,根本撑不到那里。

    妈妈的手心凉丝丝,崽崽贴着他,舒服了一点。

    水……

    水在哪里?

    小人鱼忽然睁开眼,眼圈因为难受微红,衬得金绿色的眸子竟比以前还要明亮。

    麦汀汀眨了下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崽崽再次阖上眼,尾巴卷住花瓣,通过相连的感应传送给妈妈自己刚才捕捉到的声音。

    ……水花……

    小丧尸也听见了。

    很微弱,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就在这附近,就在圣所的范围内,某一处有很多很多的水,足够让小人鱼恢复活力。

    少年抱着婴儿站起来,蓝眼睛里勇敢而平静。

    即便无法预料寻找的路上会遇到什么,他也要为崽崽去冒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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