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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祁北南回到宅子, 换下官服,着了身常服。

    再推门出来的时候,见着外头晴转阴, 已飘起了些薄雨。

    秋日里头一落雨, 再吹上丝风就觉着有股冷意。

    正说是觉得秋雨打桂花冷,萧元宝就端着一锅子热乎乎的汤来了。

    “早要端过来,秦缰不知在哪处买了两只石榴,开出来又红又大, 正在灶屋那头分与大伙儿吃。”

    萧元宝把炖锅放在屋中的桌子上,启开来盛了碗汤。

    “我吃着也真是甜,早闻京都这头产的石榴好, 果然不是虚传的。”

    祁北南嗅着清亮的炖汤, 也还真有些饿了。

    端来尝吃了一口, 鲜得很, 足用了一整碗的汤, 这才用筷子夹了点炖得软烂的鸽子肉和王八肉吃。

    萧元宝圈着手坐在祁北南对身处, 看着他吃的香。

    “果真上朝累人。”

    “虽是不曾做甚么体力活儿, 活跃了脑子, 总也是饿得快。”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道:“官署供得那餐午食, 一荤一素两个菜,味道甭说是能与你比, 就是灶上的妈妈都比那烧得好。”

    “官署大人多,做得是大锅饭, 哪里能如小锅灶做出来得讲究。”

    祁北南道:“大锅饭是一则, 外也是为着节约些经费。”

    萧元宝道:“你觉着官署的饭菜不好吃便少用些,回来我与你做好吃的饭菜。”

    祁北南笑着应了一声好。

    “对了, 我今日出去买菜的时候还撞见了同住巷子里的一名官眷夫郎,人怪是擅谈的,还邀我去他家里做客。”

    萧元宝与祁北南说了是巷子里的哪一家,又道:“下晌我唤文哥儿出去打听了一下,那户人家确实是做官的,那家的大人在工部做主事,姓鲍。”

    “只是不曾打听出这户人家的人品如何。”

    祁北南不认得这姓鲍的官员,估摸是个小官儿,不过工部主事也是从六品,眼下官阶也在他之上。

    “傻哥儿,官宦人家轻易如何就能打听到他们家的人品,既知是做官的人家,寻常老百姓也不敢张口说人不是。便是寻了那跑闲的,若与之没有过好的交情,没有舍下大把的银子,人家也不会担着风险与你说这些。”

    萧元宝想想也是,京城的跑闲不似县里的百事通,与他们家交情好,这才甚么都能从他那处打听到。

    “那哥哥觉着我可要前去他们家里吃茶?”

    萧元宝问道。

    “既是一条巷子的邻里,去吃盏子茶倒是没什麽。”

    祁北南道:“人还得是接触才知其人品,干是打听也不全然准确。只是也得谨慎小心些,少说多看。”

    萧元宝应声:“我晓得了。”

    祁北南吃了两碗汤下去,胃里暖洋洋的,又想起今日任珩的话。

    不晓他是说笑的,还是真是要唤人来取从县里捎带回来的东西,他便将事情说与了萧元宝听。

    两人一同去了杂货间,取了一只火腿两只风腌鸭子包整好,又封了一盒子干香蕈。

    萧元宝想了想,又加了两罐子油酱菜。

    祁北南多舍不得,不过想着还能再做,不是外头赶路时带的干粮,也便舍了。

    翌日,下午些时候还真有个家丁上门来讨要,萧元宝便将一早准备的东西与了他带走。

    那家丁见着人很快就取了东西来,又还是收拾好的,面上欢喜,谢了去了。

    待着祁北南下职回来,与他说了这事情。

    “人送了五斤龙眼来,两斤紫葡萄,又还有一盒子包得精致的柿饼。”

    萧元宝把任家送来的水果取来与祁北南看,那龙眼圆润又大颗,剥开来沁甜,核儿丁点儿。

    外头市场上的龙眼价便卖得已不低了,这样品质的龙眼,不知何其高价。

    紫葡萄更是稀奇,皮儿不软,剥落不得,连皮吃也不酸,反是脆甜。

    最为喜人的是连籽儿都不曾有。

    祁北南道:“这是提子,不是葡萄。”

    他看罢,唤文哥儿取些去洗出来吃。

    萧元宝倒是听说过这水果,是冯娘子与他说的,言似葡萄一般,口感却比葡萄紧实。

    他当时听来就觉着稀罕,如今乍见着还没反应过来就是提子。

    “那岂不都是些贵重之物,咱们给那些土货只怕与人不对等。”

    祁北南道:“是他主动与我讨礼的,乐意送这些东西来也是瞧得起咱家里,无妨。且这些对任大人言,许也算不得甚么十分珍贵之物。”

    萧元宝闻此不由好奇:“这任大人究竟是什麽人物?出手如此阔绰大方。”

    他今儿见着来取土货的家丁穿的都是细布好料子,收拾的怪是体面,全然抵得上大户些的人家的儿郎了。

    祁北南道:“任家乃是世家大族,不单世代做官,一脉上还多出大官儿。任大人的曾祖、祖父都进了内阁。”

    萧元宝唏嘘:“这样的人物竟不嫌咱们家门户小。”

    祁北南道:“越是这般高门第,结人交友反倒是不大在意门户了,心中如何舒坦便如何来。”

    过了几日,萧元宝受贾夫郎的邀,去了他家里头吃茶。

    他倒也留下了心眼儿,定下了去回的时辰,说与了秦缰听着,到时候迟不见他回就去寻人。

    虽他觉得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官宦人家,不至于进了他家的门子就出不来的道理。

    不过碍于先时在县里牲口行那事儿,他还是更为谨慎些。

    萧元宝带了文哥儿一道,门房前去通传了后,就引着他往里头走。

    他留意了一下鲍家宅子,比他们家那赁下的屋倒是要大些,不过也只是个小二进的宅,算不得很宽敞。

    伺候使用的人见了有两个,便是还有些不曾见的,想也是不多。

    再见一应陈设,毕竟是京官儿,有些门脸,但也不算多富裕。

    自然了,萧元宝也只是大致的得出个结论,说不准人家只是不曾显摆出来。

    “宝哥儿可来了,我左右的盼着你来,早想喊你,只是前两日有些事情耽搁去了不得空。”

    贾夫郎见着萧元宝,十分热络的招呼着他:“快去,把我收得那铁观音泡一壶来。”

    “我这乍来,也不晓得夫郎欢喜甚么,只备下点稀薄的见礼。还望不嫌。”

    萧元宝同文哥儿使了个眼色,人连忙将捧的礼奉于贾夫郎伺候的人。

    “你也忒客气了些,上门来坐坐怎还拿礼,往后可不许这般了,多生分。”

    说罢,教人收下了。

    蒋夫郎邀萧元宝在一张罗汉床上闲坐,一会儿下人就端了两盏子香茶上来,又三碟子吃食。

    一碟子这时节上外头常吃常见的桂花糕,一碟子坠着芝麻的干酥饼;外是一碗剥好了的石榴。

    萧元宝瞧一应的叠碗盏子都是最寻常的款式,不过胜在是官碟。

    “快尝尝,这桂花糕是我一早唤下头的人去买的,是觅香斋里的一位老师傅做的,寻常还轻易买不到。”

    贾夫郎热络的用帕子亲取了一块儿给萧元宝。

    萧元宝接下,尝吃了一口,桂花糕倒也软,就是甜得有些腻人了。

    虽他还不曾去过觅香斋,但在冯娘子那处听过,说是京城里糕点做得极好的几处铺子之一。

    闻说是宫里的人都爱去那处买糕点吃。

    萧元宝不大信这般口味是觅香斋的老师傅做出来的,他面上挂着笑,估摸着贾夫郎说了假话。

    至于为什麽,他猜测要么就是看他从外乡来的不识货,随意拿点吃食招待;要么就是鲍家手头并不宽松,又要做些面子。

    萧元宝道:“果真是味道不一般,我来京里的时间不长,还不晓得京城中哪里的糕饼好吃。”

    “你爱吃便多吃些。”

    贾夫郎道:“我们家那大人,下职的时候总爱在街上与我捎买些吃食回来,我都吃得发腻了去。”

    萧元宝奉承了一句:“鲍大人与夫郎当真是恩爱,教人羡慕。”

    “我多嘴一问,不晓得哥儿可说定人家了?”

    萧元宝不好诓骗人说没有,但也不肯多说,便面做羞赧色点了点头。

    又道:“夫郎别笑话我,我不好意思说这些。”

    贾夫郎笑起来:“这有甚么。我瞧着哥儿生得好,又与我十分谈得来,若是没定亲,还想与你说我的亲戚咧。也是我多想,哥儿这般好的人才,定是早有亲了。”

    正说着,突突的跑进来个小孩儿,六七岁的模样,喊着小爹来了屋里。

    贾夫郎爱得很的将孩子抱住:“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慢着些跑。”

    “这上头写的什麽?”

    那孩子手上拿了本蓝皮子的书,上头的字密而小,不似是孩子的读物,字大且稀。

    估摸是拿了鲍大人的书在问。

    贾夫郎往上头瞧了两眼,没说话,随后往外头喊:“小翠,还不来把少爷抱去,你们这些懒骨头,怎看的孩子!”

    萧元宝眉心微动,那孩儿连书都拿反了,贾夫郎似乎也没发觉。

    他心里头登时又有了些数。

    须臾,一女使便进来把孩子抱走了,临走前,还在桌子上抓了块糕吃。

    “我家小子,最是顽皮的,教你看笑话了。”

    “孩子哪有不活泼的,活泼才聪明咧。”

    贾夫郎很受用对他孩子的夸奖,闲又问萧元宝:“哥儿可识得字?我家那孩子时下也爱翻些书本子瞧了,估摸也是教他爹抱在书房里头耍熏染出来的习惯。”

    萧元宝默了默,想着贾夫郎多半不识字,他若说自己会,也便高了人去,只怕教人心头不舒坦。

    便道:“我农户家出身的哥儿,没上过私塾也没念过学堂,不多识得两个字。”

    贾夫郎闻言眉梢微动:“这字识不识的于咱们也没多大用处,农户人家出身再是清流不过的好人家了。”

    萧元宝笑着说是。

    吃了会儿茶,又闲说了几句。

    萧元宝没留在这头吃饭,回去时,贾夫郎包了些东西教他带回去。

    “夫郎,这外乡哥儿送的两匹料子倒是难得,我瞧着好似是外头时新的挽月纱。”

    萧元宝前脚刚走,贾夫郎便收起了一脸的热络笑意,歪在罗汉床上吃茶,喊伺候的人把送来的礼抖开瞧瞧。

    得听那哥儿不单是外乡的,还是农户人家的哥儿,比他预期的还低,竟是还不如他以前的出身咧。

    他好在也是个小吏家的哥儿。

    倒是难为这样子的人家,还能到京都来开开眼界。

    贾夫郎听得下人言,连忙坐起来了些身子,伺候的哥儿忙将料子抱到他跟前去。

    “还真是挽月纱,时下外头也得卖十余贯一匹咧。”

    他早想买一匹了,奈何是一直没舍得下银子,手中也是紧。

    “瞧那哥儿收拾的素简,不想还有这样的好物。”

    伺候的哥儿道:“莫不是他们家颇有些家资?”

    贾夫郎嗤道:“有家资便不会赁宅子住了,他们家大人说甚么都是进士及第出身的翰林大官人,少不得有人巴结示好,家里怎可能一点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先前报喜官来时,我瞅着上头也赏下了不少东西。”

    “那夫郎可与他们家多多来往着?”

    贾夫郎不屑道:“京城的人何其势利眼,任凭他们家大人是出身清流的翰林大官人,可没有门路,要想混出个头脸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瞧他不是也巴结咱么,手头不宽也还咬牙送这样的料子来,还不是为着疏通些人脉。”

    “只是没甚么见识的农家哥儿,以为京城的人是他两匹料子三包点心就能打动的,哪有那样轻巧的事情。”

    贾夫郎一笑:“不过平素里喊来消遣打发一二晨光还是行的。”

    说起消遣,他眼珠子一转,忽的计上心来:“对了,吕娘子家里不是坐席宴客么。他们家爱做席请人,眼下秋高气爽的,只怕席面儿更多。”

    哥儿闻此多气愤,道:“她们家门第高,却是不把下头的人当人,外头的人瞧着她人好,门第高的请,门第低的也欢迎去。可却不晓得她爱拿底下的人取乐,教人出丑,以供上头的人消遣。”

    “先前夫郎去,没少受她们戏弄,夫郎如何还提她们的宴。”

    “你懂什麽,我受了她们这样的消遣,也算是近了人。”

    贾夫郎道:“这再去,把那哥儿唤上。他一个村户哥儿,没见过世面,不知能在那样的宴上闹出多少丑来,到时候她们高兴了,还记我的功劳。”

    “还是夫郎会谋计。”

    晚些时候,祁北南下朝回来,见萧元宝去了鲍家,问询他这户人家如何。

    萧元宝道:“不是多诚挚坦率的人,也是爱装门面的。”

    “这么一回倒是比先前多了解了些,虽不觉是多好的人,但也瞧不出心思就极坏。”

    祁北南道:“千人千面,但也都想在旁人面前体面些。为官人家,心思总多些,不似以前在村里县里,来往交际的人那般耿直纯善。”

    萧元宝点了点头,他现在接触的官眷并不多,还不大摸得清这些人的习性。

    再者他觉着纯善的人哪有那么多,人都是会有缺点和不足之处。

    便似与他交好的鑫哥儿,初识时只觉他端,嘴巴毒辣,可来往的多了,就知晓了他心地是好的,人是正直的。

    他觉着人的小毛病不要紧,只要品德是端正的就好。

    “我还得再接触一二贾夫郎,才能晓得他的品性。”

    祁北南深看了萧元宝一眼,他将人拉到了身边来。

    他一头不想萧元宝去与那些官眷来往瓜葛,想着前世的重重,只觉心中气闷难消,忧心他再受这些官眷的消遣折辱。

    可若要在京城扎根,却又不能不交际,即便是不为人脉,人总要有人说话相伴,哪有全然关起门子过日子的。

    如今萧元宝又是爱说爱笑的性子,一应将他拘在家里头相夫教子,如此行径未免太自私了些。

    他还是想他像在县里时那样,有自己的人情往来,闲暇三五好友作伴。

    祁北南吐了口浊气,最后还是道:“总之,我不反对你出去交际些人,这本身不是坏事。但若应付不了,也别强撑,回来说与我听,我与你想法子。不欢喜的事情不要说为免我烦恼,又觉着是官眷之间的事情就不与我说。”

    “你晓得的,我爱听你说些闲散事情。”

    萧元宝笑说了声好:“我不瞒你事情,你也不瞒我事情。”

    祁北南应声,又道:“你与那些人交际,若与他们不对付,他们嘀咕些不中听的话,拿着甚么出身、家世、见识说事儿,全然不要放心里去。切勿怀疑是自个儿不好,埋怨自责自身,当去想他们的不是去。”

    “憎怨别人,比气自个儿,耗自个儿可强得多。要不然怎说祸害遗千年。”

    萧元宝大笑起来:“我今日才觉哥哥也有这么不讲理的时候。你如此,岂不是太偏袒我了一些?”

    “不是偏袒,是经验之谈。”

    萧元宝好久不见祁北南这么苦口婆心的教导他,便乖巧答应:“好,我记下了哥哥的话,都听你的成不成。”

    祁北南眸间起了笑意。

    “对了,我有一件欢喜事要告诉你。”

    “何事?”

    “陛下定了律令要取消京都,州府之上的宵禁了。往后昼夜皆可生意,那些勾栏酒肆宵夜铺子的生意可就更好做了。”

    祁北南道:“且看着磷州那头如何,咱们手头上的铺子许能赁出去了。”

    萧元宝得听这消息,心中欢喜不已。

    连忙盘算起来:“要是有了那头的赁金,咱们的日子可就能松快不少。”

    祁北南点头:“到时候铺子赁出去的,上来了钱银,恰好用做准备成婚的用资。”

    萧元宝面上微红:“不必铺张,简单办场席面儿把该过的礼数都过了就好,应当用不了多少银子。”

    “我想着既成亲,赁宅子住还是不多舒坦,到时候趁着成亲就把宅子置下,成婚了后就搬去新宅住,心头也安心。”

    萧元宝眸子一动:“这般倒是也好,只不过我还不曾前去打听置宅的事情。”

    “等我过两日休沐,我们一道去选看一番,日子也还长,不着急,慢慢就是。”

    萧元宝高兴点头。

    第92章

    这日, 祁北南休沐。

    外头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个阴天。

    两人一同出去逛了逛,顺道打听了一二城中宅舍的价格。

    既是要置宅, 总不好置一处还不如赁的宅子, 祁北南要上下朝便捷,宅子最好是置在内城中。

    从现在住的内城边上往城里去已然要一炷香的时辰,再后外头去些,前去官署的时间便更长了。

    秋夏里天气暖和, 白昼长,倒也还好,若是入了冬, 下半夜里就要从才睡暖和的被窝起来, 收拾着前去上朝, 未免也太辛劳了些。

    一番走问, 内城中的宅子一进院儿就得卖到五百贯以上, 二进院儿得八百贯朝上头走了。

    越是靠近宫城的宅子修建的越是敞大, 价高。

    贵不说, 没门路便是有万贯家财那也买不着。

    祁北南和萧元宝觉着, 他们如今这样的身份,若能置买在内城靠中间些的位置就已经极好了。

    有合适的, 还是想买下一个小二进宅院,家里头来人, 周展得开些。

    得其打听房舍,那些房牙便不得了, 热络得很, 楞是就要将人拉去实地上看宅子,便是你与他说不一定买, 也言说先只管瞧看,必不强买强卖。

    萧元宝本是无心这般早就去看宅子的,受其如此鼓吹,心中本就是有那想法的,耳根子一软,拉着祁北南便去了。

    倒是不白跑,看得头一间宅子萧元宝就瞧上了。

    小二进的宅子,建得可雅致,垂花门楼进去,一应的花园,亭廊皆有。

    宅子多用洞门,存留着时月痕迹的灰白墙面间,中开一扇海棠门。

    自门洞中,可窥见另一小园子里的白石假山,引人走进去一观全景。

    转头,边间又有寓意着福禄双全的葫芦门,在一株垂挂的竹枝掩印下,十分清雅。

    八角门对宝瓶门,将大园子分制成了几处小园子,藏景万千,探幽揽胜,实在美得极致。

    如此多用门墙,七穿八绕下来,图纸上比他们县里的大二进院占地小的宅子,生还教人觉着比县里的更大了一般。

    祁北南瞧着萧元宝喜欢,便多问了房牙几句这宅子的消息,说原也是个文官的住宅,只如今告老还乡了,儿孙又另有宅舍,就将这宅子卖了出来。

    如此也好换些银钱出来回乡养老。

    祁北南见着宅子里头还置得有寓意官运亨通的贡式门,即便不是做官的住的,也是读书人住过的宅子。

    “甚么价?你诚心的说,我们一早也与你谈了,不急着置宅住,但瞧着合眼缘的,定下也未可知。”

    萧元宝看宅子看得入迷,听得祁北南在园子里与房牙说话,连忙也凑过去听。

    这样的宅子,就是手头没银子买不下,那也想晓得值金几何。

    “不敢叫嚷高价唬退郎君,外头喊一千两百贯,我与郎君交个底一千一百贯。”

    萧元宝对这宅子的喜爱登时减了三分去,这样的价钱,不是教人砸了锅卖了铁才买的上么。

    他不停的与祁北南使眼色。

    祁北南未说价高,也未曾说价低,只应了一声,一时间倒教那房牙不知如何施展了。

    出了宅子,又看了两家,各有各的特点,只萧元宝觉着都不如初看的那一处好。

    得看的几处宅子,价格都在八百到一千五百贯之间。

    回到家,他吃了口茶,便直接摊倒在了榻子上,直言京城的宅舍如何这般贵。

    祁北南好笑道:“谁让它在天子脚下,你若喜欢,我再去唤那房牙商谈,咬咬牙倒也是能置下的。”

    萧元宝道:“那不得把人的牙给咬碎么。咱手头上就一千贯钱,都拿去买了宅子,一家子在那头守着宅舍吃西北风。”

    “还有官人的微薄月俸养着你,不至于吃西北风。”

    萧元宝闻此,从软榻上爬起来,道:“大官人的月俸与下人发了月钱,还有多少能用在咱身上呀?”

    祁北南摸了摸鼻尖,买宅的事情且就先搁置了下去,预备还是等着磷州那头的铺子赁出去再看。

    不过这阵子,祁北南下朝回来得空,还是与萧元宝出去的勤。

    明年便要成亲了,宅子的事情没法子先贸然定下,但成婚所用还是得一样样慢慢置办着走了。

    虽老早就是一家子了,也不说甚么彩礼嫁妆,可也不能光秃秃的两个人就把婚成了。

    喜服得早早的选买下合适的红绸子裁做出来;家具也要选着打几样新的;摆设小样亦不能少;首饰、四季衣料,日用一系

    趁着现在天气凉爽,不冷不热的,祁北南初入翰林也不忙,把这些东西看选着定些下来,做了红礼箱封好,成亲的时候就可用了。

    亲力亲为着成亲的一饰一物,心中别有一番奇异的感受。

    这日,快午间的时候,萧元宝正在读桂姐儿与他写的信。

    信上说他与罗听风已定下了婚期,预备在九月下旬的时候在县里完婚,届时婚宴办完了,就要随着罗听风前往任上就职。

    萧元宝得听这消息心头欢喜的不行,只是眼下都已经九月里头了,他预备成婚礼给她送去,只怕婚宴都结束了去。

    若是在路上再耽搁周折一二,桂姐儿和罗听风去了任上,更是难得到礼。

    他思索一番,索性把礼备好了直接送到任地去。

    “公子,贾夫郎差了人过来,说是想请公子后日与他一同去赴宴,他与公子好,想将公子介绍给其余的官眷。”

    萧元宝闻听,眉心一动,想着人恁好?

    竟是愿意带他去交际,认识些别的官眷。

    萧元宝心头有些犹豫,没答复。

    不想,下午贾夫郎带着一篮子水果来了家里坐。

    “你上回送我的那两匹挽月纱,我喜欢得很,外头虽也卖着,可却不如你那两匹的颜色好,我立吩咐做了身衣裳出来,想着穿出去耍。”

    贾夫郎多亲切热乎道:“正好吕娘子设了宴,与了我帖儿,喊我去赏秋花儿。我一下子就想着了你,想你多好多大方,与了我时新的料子做衣裳,这出去赴宴耍乐怎能不唤你一道。”

    萧元宝道:“只我也不识那吕娘子,前去恐冒失。”

    “嗨呀,你初来不知,这吕娘子最是热情不过的人。她娘家在主管宴享的光禄寺做事,打小就欢喜设宴。”

    贾夫郎说罢,低下些声音,凑到萧元宝跟前,道:“她父亲是光禄寺少卿,五品官员,兄弟也争气中了进士,自己官人又是武官,在京卫指挥使司任职,何其好的人家。”

    “素里设的宴前去的不仅都是些出身高的官眷,她也欢迎家里头大人官阶低的家眷前去,从来都不嫌的。若晓得哥儿是翰林大官人的家眷,只更欢喜,她们那样的人家,很是欢喜清流人家的。”

    贾夫郎把吕娘子那说得百般好:

    “哥儿才来京城,就是得多参些宴,不说结识上吕娘子那样的世家户,前去结实些宴上的其余官眷也好呀。一同吃吃茶,瞧瞧花儿,闲散说几句,与去我家中一般,只是人多些,不显那般乏味。多的再是也没有了!”

    萧元宝见贾夫郎与他说了这般多,想着陪同赴个赏花宴也没什麽,他少说多看便是了。

    不过想来他这样的小角色,前去参加那样许多人的宴,也只就初始进门的时候能与主家打个照面,后头只怕也顾忌不了他们,如此倒也自在。

    “劳得夫郎想着我,我与你去便是了。只我没甚么见识,不曾参过这般官眷的宴,还请夫郎届时多指点我一番。”

    贾夫郎见萧元宝答应,心头发喜,他拉着萧元宝,亲切和善道:“且不说那头不似你想的那般,我比你年长,自是会带着你的。”

    过了两日,萧元宝收拾了一身玉色合欢祥纹绸缎衣裳,配着一支润色的白玉簪子。

    这身料子还是祁北南高中的时候宫里赏赐下来的,不多哗众的鲜亮,却又精细耐瞧,论谁看了都不敢说一声寒碜。

    马车行到贾夫郎家,贾夫郎已然在门口上等了一会儿了。

    两厢会上便往巷子去,萧元宝的马车跟在贾夫郎后头,一路往内城里行去,估摸去了两盏子茶的功夫,马车就停了。

    萧元宝掀开帘子一瞧,前头停了好些马车轿儿,门口的空地上已然停满,只得排到了外头去。

    “宝哥儿,咱得下来走上一截。”

    听见说话的声音,萧元宝见着贾夫郎从马车上下来了,今日人果真穿了他送的挽月纱做的衣裳,在日色底下,闪着一层细腻的光。

    萧元宝嗳了一声。

    贾夫郎瞅着从马车上下来一身玉色的萧元宝,微微一顿。

    素日里头见惯了他简素的收拾,今日乍然穿上锦缎衣绸,竟还颇有几分姿容。

    他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脸,想着自己已然年长,虽不至色衰,可到底是比不得这般年轻的哥儿了。

    “凭他收拾的好,一会儿出起丑来只会更有看头。”

    立在贾夫郎身侧伺候的人,瞧出了他的不痛快,在他耳边低声言了一句。

    贾夫郎闻此,心头才又欢喜起来。

    “哥儿今日可真是鲜亮,多貌好。”

    贾夫郎虚夸了一句,挽着萧元宝往设宴的人家去。

    做东的是吕娘子,她的夫家姓乔,立着石狮子的朱门前挂的牌匾上便落着乔府二字。

    在门口将礼给随了,萧元宝才跟着进去。

    朱府是几进几出的宅院儿且瞧不出,不过穿过影壁后见着的大园子便知这家不小。

    穿了两个四方门洞,远热闹声就传来了。

    这边估计单是吕娘子住的园,已然聚了好多人。

    萧元宝见着人圈站围于一处,不知在做什麽耍乐,只听得阵阵哄笑声。

    他正想瞧一眼,身侧的贾夫郎却拉住了他:“哥儿,可瞧见凉棚那头,撑脸歪在卧榻上的娘子?”

    萧元宝循声瞧去,只见那处的妇人居于一处好位置,能揽园中景,体态丰腴,面白富相。

    “那就是吕娘子了。”

    萧元宝道:“那我们去拜见一番罢。”

    贾夫郎听这话,颇觉好笑:“吕娘子客多,又不乏贵客,只怕是招呼不过来。咱在门口记了礼,她晓得咱来过便足够了。”

    “如此会不会太失礼?”

    贾夫郎道:“怎会。”

    他听萧元宝言语这些,不免觉着他果真是小家子不曾见过世面。

    他们这样的小门户,来席面儿上已然是蹭沾吕娘子的光,凭此靠本事结交一二人,多大的脸子还要到人跟前儿去受人招呼。

    萧元宝心中觉得有些怪,可他头回来这样的席上,也不好多说什麽。

    这时候,那歪在榻上的吕娘子受身侧的下人俯身在耳边说了两句什麽,朝着贾夫郎的方向瞧去。

    贾夫郎触到吕娘子的目光,连忙点头哈腰,远远的朝人摇尾乞怜。

    “说是带了个能消遣的来。”

    吕娘子懒洋洋道:“便是他身旁的那哥儿?瞧着倒是还有几分样貌,也不是那般很小家子气的模样嘛。”

    “那鲍家的说是新科进士探花郎家中的人,地方上的村户哥儿,家里人高中,头回跟着过来的。”

    吕娘子听了这话,起了些兴致:“噢?”

    她身旁也懒闲的娘子嗔道:“翰林大官人的家眷你也敢惹。”

    “翰林里头多少大官人,走上去的才叫人高看,走不上去的便是守着闲职。”

    吕娘子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些农户子,若没科考那条路子,能爬到京城来。瞧瞧这些农家哥儿,进了京便多么急不可耐的想融进官眷里头。”

    “谁说不是。倒是有探花郎家眷这么重身份在,消遣起来比那些个来蹭席的末流小官儿,商贾人家有意趣得多。”

    吕娘子勾起嘴角:“只怕是要将他在翰林的大人的颜面也给丢了去。”

    说罢,她慢悠悠斜了身侧的妈妈一眼:“你怎还在此处立着?”

    妈妈领了话,前去与那贾夫郎通了气儿。

    贾夫郎多欢喜,他压着不吱声儿,转拉着萧元宝道:“哥儿,在此处干站着也结识不得甚么人,咱一道去顽投壶罢,人多,容易结交了人。”

    不等萧元宝张口,贾夫郎就拉着人往里去,嘴上还说着:“便是耍不来,咱与那些人喝彩,也比在外头强是不是?”

    他低声还在萧元宝的耳前多贴心道:“咱封了厚礼来,甚么都不耍,人也一个不识,岂不是白可惜了那些礼。”

    萧元宝没说不肯,但听他这么说,倒觉得他更有人气儿了些。

    这朝走到里头去,只见园中置得有一个青铜细颈壶,外有两只耳。

    中置两个陪侍的下人,一个手上端着投壶箭,一个端着抽签桶。

    站定,萧元宝正想问贾夫郎规投壶的规则,这贾忻意却一捧肚儿,轻轻哎哟了一声,与萧元宝道:“我这肚子不知怎的好疼,只怕是今早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闹了肚子。”

    “哥儿,你先耍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萧元宝眉心一动,心下起了些微妙的情绪。

    “我陪你一道去。”

    “怎好意思教你陪我,一会儿臭了你去,安心在此处顽,我去去就回。”

    言罢,贾夫郎便虚捂着肚皮受下人搀扶着去了。

    不等萧元宝退出,那其中一名陪侍下人见着来了新人,已然行了上来。

    “公子抽签吧。”

    萧元宝不知所以,客气道:“我初来,不知规则,还请告知。”

    “公子按照所抽的签做便是。”

    萧元宝见着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不好托大半晌不肯动弹,便抬手抽了一支签。

    上头红字写得是诗签,往下又有小行黑字,秋菊诗。

    陪侍道:“公子的签是吟诗签,需得吟两句秋菊为题的诗。”

    萧元宝微顿,他还从不曾这番耍过,不知投壶还能有这些花样。

    场上围于一圈的人低语:“不晓得是谁家的公子,瞧着十分体面,竟也来参加这般投壶,不知是头回来的,还是为着讨上头人好的。”

    “那鲍家的还真狡猾,捂着肚儿跑了,留个一问三不知的哥儿在局上,瞧着都教人心里头慌呀。”

    在高处的吕娘子摇着团扇,半掩着嘴角间的笑意。

    “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1]

    萧元宝脑子中过了些写菊的诗句,最后选定了这两句。

    这诗句是说满院子的菊花如同金黄色的桂花一般,中间独有依丛颜色却雪白像霜。

    微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秋日园子里都摆得有金菊,恰好他又穿了玉白的衣裳。

    此时正躲在外头偷瞧内里场景的贾忻意眸子一睁,颇为不可置信:“他,他怎还会诗?”

    “许是捡着两句背过。”

    伺候的人与他道:“恰好今日运气不错,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贾忻意听得这话,心头稳了稳。

    他大字不识,哪里通甚么诗书,只晓得萧元宝对出了诗,却不晓得其中合景的意。

    然则他不懂,上头的吕娘子却懂,凭借这一句诗,便可晓得萧元宝不仅识字,还通诗书。

    她偏头看了身侧的娘子一眼:“瞧来,我今日倒是受人戏耍了去。”

    “你勿要气,人都来了,既有些东西,不妨试一试他的根底?瞧着可是能结交的人。”

    吕娘子闻言没做声,许是先前的话说得教她有些没脸面,但她贯是能屈能伸,没应身边的人,也还是同场上的陪侍使了个眼色。

    “公子的诗吟得合情合景,好才情。请再抽一签。”

    陪侍得了示意,与萧元宝道。

    “怎吟了还抽?”

    萧元宝不解。

    在萧元宝身旁的一位娘子好心与他道:“头回上来耍,得一回抽三签。若尽数完成了签上内容,能拿彩头;若是没成,就就罚吃酒。”

    萧元宝会意,心头顿时明悟了些东西。

    眸子在场上扫了一眼,还不见贾忻意的人。

    他心头不由得涌起些气恼,不过人已入局,现在发作也只会惹人笑话。

    “多谢。”

    萧元宝心平气和的先谢了人,又行抽签。

    这回他抽中的是一支字签,内容是让写一行祝词。

    倒是这头准备的齐全,须臾便抬了桌儿来,还备好了笔墨纸砚。

    萧元宝更是无惧了,他的字可是翰林大官人从小捉着手一笔一划写的,多少年的练习,直至于祁大人都点头说了好才罢。

    要在场上拾笔写一段祝词,岂非信手拈来。

    他字迹青娟如兰,流畅自在,方才落下一半,旁头看热闹的便已忍不住夸出:“公子好字迹!”

    萧元宝静心写罢,止了笔,才谢夸赞他的夫郎娘子。

    纸页传看,没有人说不好的。

    有目共睹的好字,没有罚人酒的道理。

    萧元宝的祝词传到了吕娘子的手上,她眸子中的颜色多有变换。

    随后一笑,站起身:“萧公子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家眷,这一手的字,当真是教我们这些人望尘莫及。”

    吕娘子的声音不大,却也足以教场上的人听清。

    诸人唏嘘。

    萧元宝见此,远远同吕娘子行了个礼:“是我班门弄斧,今日前来娘子的宴上,只觉十分热闹气派。便想着将祝词尽力写好,添一丝欢庆。”

    吕娘子从塌子上起身,同萧元宝走去:“萧公子这般客气,教我这个做东的多不好意思。”

    两人近会上,说了几句。

    吕娘子亲近道:“你爱不爱玩投壶?这般又是作诗又是写字的,恐你累了去。你要爱玩,我陪你耍两把。”

    萧元宝说:“早听闻娘子投壶了得,我今日要能学习点微末也是光彩得很。”

    吕娘子笑着取了投壶箭,他投壶技术倒是当真好,把把中壶,招式漂亮。

    萧元宝也玩得来投壶,进县里那一年,商队从外头采买了货物送与他们家,其中便有投壶。

    冬日里闲散无事时,他与祁北南在家里常玩,能活动一二写字僵了的手。

    两人皆中了壶,萧元宝拿捏分寸,每回中壶都比吕娘子要得分低些。

    吕娘子嘴角含笑,她一个迎来送往的人精,心中自是有数。

    这般该秀的都秀了,继续在此赖着耍也没甚么意思了,萧元宝这才说身子累了,退了出去。

    吕娘子唤人与他拿了椅子。

    一抽身转头,见着从另一门洞里传来一抹鹅黄身影,很是眼熟。

    萧元宝率先做了个礼,那头的人行了过来:“萧公子也过来了?”

    萧元宝点点头:“是,不想会在此处碰见姜公子。”

    简易招呼了萧元宝的吕娘子正欲回去,见着萧元宝与姜汤团竟说起了话,微有些意外。

    “二位哥儿识得?”

    姜汤团道:“祁大人与我兄长是同榜,又是好友,我们俩相识。”

    “不想萧公子竟是汤团的相识,怎有在这远处说话的道理,去凉棚那头吃果子。新到了些提子,吃着倒是甜口。”

    吕娘子更是热络了些,邀着两个哥儿去坐。

    姜汤团在宴上索然无味,如今撞见与他差不多年纪的萧元宝,又识得,便与人一同去了凉棚。

    躲在暗处的贾忻意见着萧元宝一场签下来不曾半分脸面没丢,还教吕娘子与他一齐投了壶,这朝又与一贵哥儿同去了高处坐。

    心头又慌又乱,竟是不知该如何了。

    伺候他的人见风向说变就变,同贾忻意道:“夫郎,要不咱走吧。”

    “现、现在走合适么?”

    “一会儿吕娘子问起罪来,只怕更不合适。”

    贾忻意觉着是这理,与伺候的人偷摸着快步往外头走去。

    不想刚到园子门口,上来一妈妈,肃着张脸:“贾夫郎这是何处去,还未开席呢,且我们娘子还想请你到屋里说说话儿。”

    贾忻意见此一双腿都软了下去,教妈妈请去了偏屋里头坐着。

    此时吕娘子与萧元宝他们同席,一齐吃了两颗提子,接着又来了两个贵娘子,便告辞前去招呼人了。

    这当头场间的投壶又重新开始,萧元宝见着有位年轻夫郎先抽了投壶签,没中壶,遭罚了酒。

    又中诗签,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继续罚酒。

    萧元宝未被罚,不知那罚酒竟然是饭碗那样大的海碗,年轻夫郎一碗下肚皮,面发红,已是狼狈。

    再来一碗海碗如何吃得下,他连摆手告饶,说吃不了了,那头却半点人情不许讨。

    “夫郎少有来,如何能不尽兴吃酒。”

    “这般不吃下去,岂非坏了规矩。”

    “来来来,吃了接着再拿签。”

    坐在高处凉棚中闲吃糕点果子的人见着这般劝酒,眼中含笑。

    萧元宝瞧得实在是心头有些不舒坦,只自己人微言轻帮不得人半分。

    “你也不爱这般消遣?”

    姜汤团见萧元宝的神色,轻问了一句。

    萧元宝收回目光,试想自个儿若真的胸无点墨,今日在这场席上成为众人笑柄的就是他了。

    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连祁北南的脸面也会受到折损。

    他怎又会喜欢这样消遣人的宴。

    想着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悸悸,又更憎恶起引他来丢人的贾忻意。

    他为着他的面子,恭谦说自个儿不识甚么字,又还没见识,他心中信了真,还以此为捉弄,怪不得先前总拉他问他的家境。

    只怕是人先前在此丢了丑,这回要拉他也丢回丑,何其下作的心思。

    萧元宝这回算是看清楚了他的人,往后必与他断得干干净净。

    他听姜汤团话里的意思,显然他也是不赞许这样的消遣的。

    便道:“是旁人带我来的,我不知是这样的消遣法。方才受哄骗上了场去,同伴装肚子疼,跑了人。”

    姜汤团眉头一紧:“你可受刁难?”

    萧元宝摇了摇头:“好在是我抽的签子都会,不曾丢了人。”

    姜汤团松了口气:“有的是那般心思不好的人,平日里装得良善。他们便是瞧你从地方来,想戏耍人。我也不爱这样的宴,往后决计不来了。”

    萧元宝道:“我先前不曾遇上这样的事情,没个防备。”

    姜汤团拨了一个橘子与萧元宝,道:“吃一堑长一智,也叫人长了个心眼儿。不过我将才见吕娘子与你一同投壶,想来你是入了她的眼了,旁人轻易不敢再欺你。”

    萧元宝只觉着设这样的宴席来取乐的人,便是受她瞧上了,他也不敢继续再与之来往。

    与姜汤团说了一晌的话,一道在此处吃了席面儿,萧元宝才回去。

    那贾夫郎人再是没出现过,萧元宝自也不会去寻他,散了席,前去与吕娘子告辞。

    吕娘子还附赠了礼,萧元宝携着礼自个儿就家去了。

    不过走时,他见着贾忻意的马车还在原地上停着。

    殊不知此时,人还在吕娘子的偏屋拘着,午宴没得吃不说,连茶水都没有一盏。

    他是又渴又饿,却又不敢叫嚷。

    直至外头热闹的声音都淡了,吕娘子才施施然的过来。

    “贾夫郎在此可还舒坦呐?”

    贾忻意立站起了身,低着头不敢瞧人:“吕娘子。我也是受那哥儿的蒙骗,他心思多,城府深,将我也骗了去。”

    吕娘子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下:“我竟是不知贾夫郎是失察,还是有心要与我不对付。”

    “你受不受他蒙骗未可知,我却是受你活活戏耍蒙骗了一通!”

    贾忻意被吓得哆嗦:“我、我怎敢戏耍吕娘子,便是为着娘子欢心,这才引他来的。”

    吕娘子冷哼了一声:“说来竟还是怪我了。”

    “不敢,不敢。”

    贾忻意连忙道:“都是我的过错,娘子你勿要气。”

    “我自是不会为着你这等人气恼,不过看着你这张嘴脸,心中不由得还是来气呐!”

    吕娘子冷声道:“往后你甭再来我这席面儿上,他处有我的席,也不想再见着有你这号人物。”

    “是,是。”

    贾忻意出乔家的大门都是教人扶着的,身子像是受汗洗了个澡一般。

    回到家里便大病了一场,鲍官人不知情由,只当是人受秋雨寒凉,还多心疼他,几番请大夫与他看病。

    直至在官署受了几次挤兑,才晓得贾忻意在宴上惹了人,他气不打一处来,家去将他大骂了一顿。

    将人禁足在家里头两个月,哪里也不许再去。

    第93章

    萧元宝与祁北南说起宴上的事, 心中还是气闷一场。

    “我今日才深觉哥哥以前教我读书识字的好处来。他们觉着我从小地方上来,大字不识两个,想要捏着这些弱处欺凌;若我真是那般, 这日少不得落进他们的圈套里了。”

    萧元宝颇有些劫后的感慨。

    “原先想着这些门第高的娘子夫郎, 合当是最知书达礼不过的,不想竟也如此恶趣味。”

    祁北南听得眉头紧锁,细细问来今日做宴的是甚么人家,又细问了事情的经过, 情绪起伏极大,他尽力的压着怒气,听萧元宝说。

    “娘子姓吕, 她的父亲是光禄寺少卿, 夫家姓乔, 是个武官。”

    祁北南闻罢, 心中便有了些数: “光禄寺掌管宫宴, 是个肥差。吕家富裕, 她□□请做席也有个中道理。”

    他看着萧元宝, 吐了口浊气:“好在是你机灵, 不曾教那个用心险恶的贾忻意坑了去。”

    以前萧元宝去参了宴回来后就不爱出门了,他多少是猜出宴上与人交际得不好。

    可那时候他不爱与他说这些, 问也多躲闪,教他不知事情全貌。

    如今细细听得萧元宝说宴上的事, 只怕当初也受了这么些磋磨。

    虽时移世易,他听来心中依然多不是滋味, 只觉更添了些怒。

    萧元宝见祁北南脸色不大好, 抚了抚他的胳膊,道:“有了这么一回经验, 我再不会那般轻信于人了,也不挤去参加这般不生不熟的席面儿。哥哥只管安心。”

    他觉着结交人固然要紧,可去上这样子的席,又没有显耀的家世做门面,只怕去了还得不偿失,稍有不慎就成了人的消遣。

    “不过我此次去虽是不多愉快,但也有桩好事情。”

    萧元宝道:“我在宴上遇着了姜大人的胞弟,先前见过两回,一直还不温不火的,这回一道吃了茶水果子,发觉咱俩还挺是谈得来。”

    “他还邀了我去姜家做客。”

    祁北南道:“旁的人不熟知,姜家人我是看过的,你可放心与他们来往。”

    萧元宝看人少,不过他单凭着感觉而言,姜汤团和贾忻意给他的感受就很不同。

    姜汤团性子静敛,不轻易与人多说,初见许是教人觉着他有些冷淡生分,可一旦亲近起来,人不错,说话很有分寸。

    贾忻意便初来就热情和善,却顶的是一层伪善,看似热情爽朗,实则说话没有分寸,打着性子直的旗号,打听人的私事。

    时下有祁北南作保说姜家人品性没问题,他就更放心了。

    “那我就应他的邀。”

    祁北南捏捏萧元宝的脸:“好。”

    两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萧元宝去了库房里头,与白巧桂备成亲礼。

    祁北南看着出了屋的人,面上的笑容顿时敛了起来,目光幽深。

    贾忻意如此把人当猴耍,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虽到底不曾教萧元宝丢丑,可那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事后,他想就此躲了去,没句告歉,就想事情如此不了了之,这世上可没这般轻巧的事情。

    往昔他未能为小宝主持的公道,如今怎还能平白受人欺凌。

    他既不能与一个家眷不对付,他家大人却是也在朝为官,当是能好好留心一番了。

    十月,冬寒。

    朝廷颁布新令取消宵禁,京城率先试行;

    工部忙着大肆整修,秋尽冬来,户部点盘徭役赋税,礼部也忙着年下的大典,各官署忙如狗。

    翰林院。

    半个时辰的午歇空隙上,打膳食院吃了午食回殿官员都泡了一盏子热茶在桌案间。

    京都的天一入冬便冷人的很,偏殿中已点上了无烟碳。

    从膳食院过来那一盏茶的路程,冻得人哆嗦。

    钻进了殿里,才觉又活了过来。

    只是午间歇息的时间短,吃了饭食又易困乏,便是入了冬时,午间也不得不吃一盏浓茶才提保得住神,下晌办公的时候不至打瞌睡。

    “这开了宵禁,白市打烊,夜市即起,闹市上通宵达旦。秋里天气尚好也就罢了,这入了冬冷,雨雪天气夜市竟也照样开。”

    偏殿里的几个官员歇息的功夫上,说谈着取消了宵禁后的京城中的所见所闻。

    “可不,这才多少日子。初开宵禁时夜摊夜铺都少,如今已然是整条街的夜铺了。”

    “夜市上的生意只好不坏,人不比白日头的少,这些商户见利而入,怎有不热闹的。”

    祁北南听人言谈,想着他倒是也跟萧元宝去逛过两回夜市。

    早先开夜市的时候且还只有些吃食,慢慢的是各种用的耍的奇珍巧物都在夜市上买卖。

    夜市灯火辉煌,如同金色的一条织带,别有一番白市所不曾有的景象。

    “热闹是热闹,却也喧哗,京都府尹近来收到好多叫苦声,夜市周遭的民巷住户夜不安寝。巡防的守卫也陡增了以前的几倍。”

    “条令下来,初始便全然没有缺处,必是不能够。也只有天长日久的,尽善尽美。”

    “闻说工部那头便是在规整了,正在划定好夜市的位置。京城这头做好了典范,上行,州府才能下效,也好少走些弯路。”

    正是闲散唠嗑,李学士走了来。

    几人都与之做了个礼:“学士大人。”

    “午食用得可还好?”

    李学士问候了一句。

    卢筝连应道:“入了冬,膳食舍那头添了羊肉锅子汤,用着十分的暖胃,浑身都暖和,殿里的炭都尽可省下了。”

    这话一出,偏殿的人都噤了声。

    是添了羊肉汤锅,只是汤咸肉少,不是寻常人都喝不进去一碗。

    谁下了职不嘀咕一句的。

    时下若还要因着那么一碗不好吃的羊肉汤殿里连炭都不用了,那这个冬冻死在翰林算了。

    “卢大人身强火旺用不着炭,不如你的匀来我用罢,我这身子骨儿惧冷。”

    任珩慢悠悠的道了一句。

    旁人不好嘴卢筝,他却不惧那些。

    卢筝见任珩驳他的话,心中多不痛快,暗戳戳觑了他一眼,却又不敢出言驳斥他。

    “好了,冬日上职本就不如春秋气温宜人,陛下体恤臣子,炭火断是不会短了诸位同僚的。只是陛下倡行节俭,你们别浪费了这些上好的无烟炭便是一份心意了。”

    李学士也没多欢喜这卢筝,他日日下职后不走,偏殿里头就他一人,却也还用着炭。

    若是早些处理完了公务按时下职,不知节省下来多少炭了,时下还有脸皮张口说这些。

    只他一个上司,也不好太苛刻。

    说罢,他才言正事。

    如今户部礼部工部繁忙,事务众多,从吏部申请调遣人员帮忙。

    翰林说忙不忙,自成了吏部支遣人员的官署。

    李学士觉着这也是个见习的好机会。

    朝中官员谁人不知,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并非是个进士就能进来这翰林院中,同样的道理,也并非是进了翰林便可入内阁。

    翰林年年都有考校,若不得通过,是要被下派的。

    但李学士觉着那些考试总归也还只是笔尖上的考试,不如实际的办事能力。

    趁着年下忙碌,六部官署有借调,前去学习管理一番相关事务,多加磨砺,只会对自己有更多的好处。

    只是他这般想,旁人未必这般想。

    眼看着冬月,天寒地冻的,自己手头也还有不少事务不说,外在去参手其余官署的事务,怎肯去折腾。

    事务办得好,那是人官署的功劳,事务办的差,罪责却在你的身上。

    李学士见没有人应答,自行搭了个梯子下台来。

    “有意向的今日下职前来寻我,若没有,我与大学士指定几个人选去。”

    午后,祁北南便去了一趟李学士处。

    分派到他手上的公务他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在翰林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做也成。

    李学士见着他来,很是欢喜。

    “你办事勤谨,又还做得好。昨日大学士瞧了你整理的史书典籍,还赞了你。翰林院不是养老的地方,你这般肯出去磨砺吃苦的,将来有你的前程。”

    李学士是个正派的人,先前在国子监中任职,皇帝觉着他教导学生不错,便将其调来了翰林院里头管带新科进士。

    他是为人师表的心态,想着手底下出去的进士都能修得好品性,提升自身能力,将来也好为朝廷更好的效力。

    这批进翰林的进士中,他便挺是看好祁北南,觉他稳重踏实,办事能力也不差。

    此番见他又肯上进,自然满意。

    “我瞧你算术不差,人又仔细,便去户部吧。”

    李学士一边说,一边寻出了调用文书:“去帮着核算一番税务。”

    户部管理财政,仅次于吏部之下,无疑是个好去处。

    不过祁北南却没应,转道:“不妨让学生去工部吧。”

    李学士闻言,不由得抬头瞧了祁北南一眼:“你要去了那头可得下力气,时下工部为着宵禁选市修缮等事务繁忙,少不得数九寒天在外头办公。旁人都言吃力不讨好,你肯过去?”

    “事无大小,总都得有人去做,工部那头若不是焦头烂额,也不会请调人手前去帮忙。”

    祁北南恭敬道:“想来翰林中还有不少同僚也愿意前往要人的官署前去帮忙,学生来的早,怎好把好去处早早的给占了。”

    李学士默了默:“你既愿意下苦,我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工部那头也好,左侍郎与我交情不错,你过去,他们不敢为难于你。”

    祁北南连忙拱手:“多谢学士大人周全。”

    没过两日,祁北南便被调至了工部做事。

    这工部中还是头一回有一甲进士调遣来协理事务,自是客气着,且吏部调遣人时,也觉有些大材小用,便予了督查的职权。

    于是祁北南便在工部上会着了担任主事的鲍大人,两人同理宵禁选市修缮的事务。

    素里在京都各坊市间跑着,祁北南也不多做什麽,只将这鲍大人紧紧的盯着。

    鲍主事虽是从六品官员,官阶于祁北南之上。

    奈何祁北南进士及第出身,来这工部上,又有督查的职权,左侍郎也做了叮嘱,要他与人融洽。

    这是于职权于背景,也都落在了人的下头。

    如此受祁北南紧盯着,即便是自己清清白白的没有甚么错漏处,可办起公务来未免也很受掣肘。

    更何况他确实会补贴自己一点儿,原是不痛不痒,便是工部上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但这番来了个“外人”,又还将他紧紧的盯着,那便没有施展的余地了。

    毕竟这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即便是人人都做,却也不是合乎条例的事情。

    他便与之示好,祁北南却无动于衷。

    鲍主事如芒在背,前去侍郎面前,婉转意思试探能不能将祁北南挪去别处,不想却还遭了侍郎训斥。

    责他不知珍惜,吏部调了人过来,人又未有错处不说,办事效率还高,怎还有脸挑三拣四的用人。

    鲍主事两厢不讨好,惹不起上司,只好又从祁北南这处开口子。

    去与熟识的同僚做了打听,却得知此人最是稳重好相与的性子。

    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到底也不是一日两日为官了,鲍主事这厢估摸出了是不是什麽地方得罪了人。

    这日下职,他特意等了祁北南,两人同在一坊巷,倒是容易寻着由头套近乎。

    自说自话了一晌,见祁北南只笑不应,他直言:“不知我可有甚么地方做得不妥,教我与祁大人生了误会嫌隙。”

    祁北南轻笑了一声:“大人怎会有不妥的地方,我与大人同住一街巷,说来也是十分缘分的事。更何况,大人夫郎与小官家眷又还交好。”

    说罢,祁北南便告辞去了。

    鲍主事回味着祁北南的话,琢磨出了些味道来。

    他神色一凝,匆匆家去,直奔了贾忻意的屋。

    “不是说一俩月间都不想再瞧见我,如何又还来了。”

    贾忻意被禁足在家中,乏得都快不成了,这朝见着自己官人,以为他的气已经消了。

    张口闭口间,娇嗔埋怨,一派委屈之色。

    谁料鲍主事却一把将他从罗汉床上拽了起来:“我且问你,你是不是与巷子里祁家的家眷有来往?”

    “你做甚!将我扯得生疼。”

    贾忻意见着鲍主事问萧元宝,他装糊涂:“我哪里去识得甚么祁家。”

    “就是那新科探花家,你少给我装不明白!还不从实细细招了来!”

    贾忻意瞅着鲍主事动了火气,虚咽了口唾沫,弱弱道:“我是与他识得,可也谈不上甚么来往。”

    他捡着轻巧的将与萧元宝的相识说了,鲍主事大吼还不说实话,他吓得哆嗦,这才老实的将宴席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啪得一声闷响,贾忻意说罢便挨了个耳光。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要教你害惨了去!先前就教我受了吕家挤兑,你还只言话没说好惹了吕娘子不高兴,不想心思如此下作,见人外乡来的没见识,想引人去丢丑,如今可是丢了自家人的丑了!”

    “他祁探花,受吏部调来了工部,整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先前还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得罪了人,今朝才摸出了些门道。”

    鲍主事越看贾忻意越来气,只恨自己当初怎就色令智昏了,偏在任地上续弦了这么个中看不用的。

    “怎不能打死了你去!没那交际的本事,不在家里好好教导孩子,尽数去惹事。鲍家迟早都得败在你手上!”

    贾忻意挨了打,又如此受斥责,嗷嗷儿哭。

    “他一个小地方考进来的进士,能有如此能耐?”

    “他一个一甲进士没能耐,你一个大字不识的有能耐!自个儿几斤几两不掂量,还去学着吕家那样的人家消遣人!”

    贾忻意抹着眼,哪里想会惹下这么多的祸端来,只心中多想不明白,分明同是小地方上出来的人,他们怎就又会书又会字的,小官儿还能压到他官人头上去。

    “那、那现下怎办是好?”

    “还能如何,自是携礼登门致歉去!蠢呐!”

    萧元宝本在家中穿线缝衣,冬月里头天气冷,在屋里烤着炭火做衣裳再是合适不过。

    这些日子,成亲用的喜服他都做了一半了,瞧着逐渐有了形的喜服,心里不知多欢喜。

    他方才取出线篓子,就听文哥儿来说贾忻意来了。

    萧元宝看了一眼一侧正在写字的祁北南,气恼道:“他还有脸敢来!”

    祁北南想着鲍主事的动作倒是快,他放下笔,看向萧元宝:“出去见见?”

    萧元宝瘪着嘴:“先前他那样的心思害我,时下又来,谁晓得又是甚么用心。我不教人用棒子把他赶出去已算脾气好,才不要再去见他。”

    祁北南笑着站起来:“不气,我陪你过去。”

    萧元宝见此,只好丢下线篓子,与祁北南上前厅见人。

    不想那贾忻意竟然是来赔礼告歉的,与鲍主事一同前来。

    贾忻意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便是脂粉也盖不住。

    “我当真是鬼迷心窍了去,那吕娘子因着门第高,总压着我们这般下头的家眷,胁迫我带人去参她的宴,我不敢不从呐。”

    “可千不该万不该,我都不该引如此良善的宝哥儿前去。我心中愧悔,这些日子也都在家里自责,可却没脸面来见哥儿。今日有官人作陪,我方才鼓起了勇,前来与哥儿告歉。”

    萧元宝听着贾忻意把不好尽数的都往吕娘子身上推了去,倒是显着他也是受迫害无可奈何一般。

    虽吕娘子的作为不正,但贾忻意这般推卸,无非是狗咬狗。

    贾忻意见萧元宝不搭理,只好又一应的吐露了自己的丑恶心思,险些与萧元宝跪下。

    萧元宝哪里要他的跪,他道:“你今日道歉,我应下,只往后咱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好。”

    鲍主事只觉得丢人的慌,可还是道:“贱内品行不端,也是我看教不利之责,往后必当是好生管教。”

    接着又愧责了自个儿一通。

    不管是为着官场前程,还是为着甚么旁的,两口子一道来做了歉,也还是拿出了态度来。

    祁北南也便未再行继续捏着事情不放,言明以后一同处理事务公事公办。

    鲍主事这才松了口气。

    只祁北南借着此事,也暗中动了动手指,将萧元宝受心思不轨的家眷接近,戏弄不成反遭了教训的事情在家眷之中传了出去。

    与人一个警示,往后再起歹心思对萧元宝,也掂量掂量他的家里人是否会任凭他受人欺负而坐视不理。

    第94章

    经此事后, 祁北南未再行为难鲍主事,两人各司其职,倒也还算融洽。

    过了些日子, 京城里落了雪, 终日里头更是冷寒了起来。

    这日祁北南休沐,窝在宅子里头与萧元宝一起侍弄兔肉汤锅吃。

    两人一早顶着严寒去市场上选买了几斤鲜嫩的菜秧子家来,炖上暖呼呼的羊肉汤锅,预备涮嫩菜叶子。

    冬月里头的菜样不丰, 终日里也就些萝卜菘菜和冬葵。

    寻买了些萝卜细秧子菜,也只它吃口嫩,这进了雪季里, 后头想买嫩秧子菜吃可就难了。

    在京城这头住着, 京郊上没有自家的田地, 要想吃口好菜, 还真是不如以前在县城里便捷。

    住村子里的时候自是没得说, 便是搬去了县里, 田恳隔个三五日就要送些新鲜瓜菜和鸡鸭鱼来, 几乎用不着他们再去市场上买甚么菜吃。

    不过京城到底繁荣, 甚么菜肉都买得到,只要肯用钱。

    猪羊肉自不必说, 甚么鹿肉、驴肉和牛肉运气好都买得到。

    像是地方上哪里能买上驴肉和牛肉吃,这些耕耘的牲口, 朝廷不允许私自宰杀了吃肉。

    京城的肉市上却有正规的摊子能买到,那些自然死亡的驴子大牛, 会送到专门的摊子上。

    萧元宝听了一耳朵, 这些驴牛还得过官府的手续,总之能摆上摊子, 程序繁复。

    为此,价格便甚是高昂,一斤能卖到五六百个铜子儿。

    多也还有价无市,去得迟了,人家就卖了个干净。

    两人吃个鲜,咬了咬牙一样买了半斤。

    片成薄薄的片儿,与嫩菜一般涮着滚汤吃。

    灶屋那头正是热闹。

    萧元宝掌勺做羊肉汤,祁北南剥蒜。

    妈妈片肉,红棠在一头用温水洗菜,文哥儿则在灶下烧火。

    在门房看门的秦缰跳着脚跑进来:“郎君,外头来了个房牙,说是想见您。”

    祁北南扬头问道:“哪里来的房牙?可是之前引我瞧宅子的那个?”

    秦缰点头:“正是他咧。”

    “莫不是物色到了新的宅子,前来说与咱们听,要引去瞧?”

    萧元宝也道了一声。

    祁北南将手里的蒜放进了碗碟里:“我去瞧瞧。”

    萧元宝道:“洗个手再去,一手的大蒜味道。”

    祁北南依言用香胰净了手再行前去,教秦缰把人引去偏厅上,弄盏子茶给他先吃着。

    待着祁北南过去的时候,那裹得厚厚的房牙,茶已经用了半盏了。

    见了人,连忙与祁北南做了礼。

    “这冷的天儿,你上门来可是有要紧事情寻我?”

    房牙恭敬道:“本不当来打扰,只想着上回郎君与哥儿瞧中的那处宅子有变动,故此来与郎君说一声。”

    祁北南道:“你且说来听听。”

    这京都城里开了宵禁,夜间可真是热闹得很。

    那处宅屋,本就距离外头的道儿不算太远,以前夜里间也不觉吵闹,只这夜市开了,外头的街市通宵达旦,宅屋那头便不如以前宁静了。

    祁北南跟萧元宝看中的那处宅子属实不差,两人当时嫌价高了不曾定下来,随后没几个日子就有位喜爱风雅的老相公也给看上了去。

    老相公是爽快人,很快就缴纳了定金与房牙。

    本也当是板上钉钉了的事情,不想宵禁开了,老相公晚间在夜市上吃了消夜乍起心思去宅子那头瞧瞧,这一去发觉宅子也忒不安静了。

    他心中生了不满,寻着房牙,嚷着要退了宅子。

    心中又想要回定金去,还闹了好些日子,最后协商下来,退还了他一半的定钱。

    房牙如实说来,他认得祁北南,知晓他的身份,不敢轻易欺瞒。

    原是因着探花游街那日,他在街上见过穿着红袍骑着高马的探花郎。

    “而今那头的确是不如先前宁静了,不过也并非十分吵闹。那老相公嫌喧嚷,也是因着年纪大了,夜里受不得一丝风吹草动,他要一处安宁的宅子养老。”

    房牙道:“与宅子的主人家说了夜市的事儿,他尤为通情达理,愿意舍些价钱。”

    祁北南闻言,心头起了些兴儿。

    不论年轻还是年纪大的,也都尽可能的想寻个安静些的宅子。

    否则终日里头的喧嚷,如何能够安心睡眠。

    不过那处宅子因夜市而吵闹,算不得甚么大事。

    他参与了夜市规整选址的事宜,工部已然差不多将位置敲定在外城及其内城边缘的几处位置了,他们看的那处宅子并不在其间。

    这些事,若非主事之人,自是不晓得的。

    祁北南问道:“那现在那头是个甚么价钱?”

    “房契的主人愿意再降一百贯,也是想着快些出手了去,开了年好还乡。”

    祁北南张口即道:“你且去转传我的话,八百贯。若成,可迅速过房契,我定不毁约。”

    房牙听祁北南一开口便绕了这许多的银子去,哪里能轻易应下,只觉撞了狠人。

    “如此,小的便前去问询一番,只是这价格实在贱了些,只怕房主不肯,还请郎君心头有些准备才好。”

    “无妨,买卖不成是常事。”

    待着房牙去了,萧元宝在灶屋里忙完,解下围裙儿,也想听听房牙来说了甚么。

    先前因着价格,宅子的事情搁置了去他也没再想,这房牙登门来,倒是又勾起了他的心思。

    待他过去时,人却已走了。

    祁北南便与他说了房牙前来的缘由。

    “你瞧得中那处宅子,若是这回价格合适,倒也能定下来。”

    祁北南道:“毕竟合眼的宅子要靠缘分,并非是总能有合适的。”

    萧元宝教祁北南说得有些心痒,那处宅子能买下当然是好,只不过他不免又忧心:“可你将价格还得如此低,已然是内城中二进宅的最低价格了,只怕教人一口拒了去。”

    “若你与人交底儿,一来就是个高价格,那头只会想着要更高。如此也是为着先降低些房主的期待。”

    萧元宝默了默,倒也是这番理。

    也是因着他欢喜那处宅子,总觉着价还太低,怕了人家不肯。

    没过两日,房牙又过来了一趟,果真那头不肯如此低价。

    言是不差钱的主儿,宅子便是放着也无妨,还是要寻有缘人,而非是一味压价钱的人。

    却又言,若是肯出个九百贯,他们也图方便,就让与他们了。

    萧元宝心中好笑,说不差钱儿不肯卖,却又还是想要多一百贯去。

    那这究竟是差钱儿还是不差钱儿。

    只祁北南不在,萧元宝也没给房牙答复。

    待着祁北南下职回来,他才又说与了他听。

    祁北南其实也估摸出了那头会这般,既是不差钱儿,那就图个吉利数目,八百八十贯。

    让秦缰与房牙带了话去。

    翌日下晌,那头回话,不肯。

    祁北南也不去加价,与房牙说,价也加了,一加再加是不能够的。

    成便如此,不成即止。

    如此过去了两日,那头也再没了回音儿。

    萧元宝叹息,这宅子是黄了。

    祁北南与他道:“二十贯再几百上千贯里瞧着不是甚么大数目,可真要一个铜子儿一个铜子儿的挣出来,却是不易。你瞧着我的俸禄便可知了。”

    “且便是八百八十贯的钱,他也尽有得赚。京城前几年宅舍的价格可远不如现今高,便是我们县上的宅子,也得两百贯往上了,虽只长了一二十贯上去,却也是涨。”

    萧元宝点头,他如何不知道这些。

    “那就再行瞧瞧。”

    不想又过了两日,房牙再次跑了来,说以祁北南的价格,那头答应了。

    萧元宝心头怪是复杂,房牙告饶,央求这头可不要因着那头许了先前的价格,又做毁要再低价格,他实在是两头跑着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去。

    萧元宝好笑:“我们不是那起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家,先前说了甚么价格就甚么价,速速过了契,两厢心安也少去一桩事才好。”

    “若再晚上些日子,这宅子我们可就真不要了。眼瞅着年下,事情多如牛毛,如何还有心思去劳碌买宅子的事。”

    房牙道:“哥儿说得是,小的这般以此行当为生的,也只盼着两边的爷能够都满意,将生意促成。”

    萧元宝与房牙说了两句,与了他一张五十两的交子作为定金,另又给他包了两包酥饼点心,两颗大甜梨。

    他的差钱,还得一应的手续过罢后,地契到了手上再行结算与他。

    “宅子定下了,我这是欢喜又不欢喜,咱好不易攒起来的银钱,哗啦一下子就空了。”

    夜里,萧元宝拿了钥匙,将锁在高处的钱匣子给取出来,里头交子银票,金元宝拢共加起来一千贯钱。

    将置买宅子的八百八十贯取出后,一匣子的银钞,立时就散剩下了两张薄薄的交子。

    萧元宝不免呜咽:“这银子如何能够这般好用,攒却那般难攒。”

    祁北南失笑,拍了拍圈抱住钱匣子的哥儿:“谁教吃穿用度,样样都离不开这物呢。”

    “咱把宅子买了,可就不剩多少银钱了,能周展开么?”

    萧元宝盘算了一番,所剩一百多贯的钱,要是在岭县,他全然是不怕的。

    只要不置大物件儿,三五几年都不必忧愁。

    可来了京城,开销大,就是日常的用。

    这笔钱也用不得太久。

    再者,他们要准备成亲的一应事宜,彼时办席面儿要一大笔银子,再来就是中途置办东西了。

    喜服买了,首饰的话,还差两套做门脸儿,日用也不齐备。

    外在大头的家什还没有定。

    手头这点银钱,定然是不可能够的。

    祁北南早也考虑到了这些事情,他道:“我想着将磷州的那处宅子给卖了。左右那宅子也空置着,二进院的宅,价值虽不如京城这头,可好在是州府。”

    萧元宝想了想:“倒也可行。”

    “至于大头的家什,前阵子咱们也看了几家,东西不见得多好,价格却贵,为此才迟迟没定下来。如此这般,倒是不如在可信的熟人手上置办。”

    萧元宝一下子就明白了祁北南的意思。

    如此,祁北南与已然去了磷州那头的铁男传信儿去,教他将宅子给卖出。

    萧元宝又与明观鑫写了封信儿,言他与祁北南来年要成亲,要置家什,列了一张单子与他。

    冬月初,两人便收到了新宅的宅契。

    萧元宝瞧着上头印得京都这头的官印,心中别有一股沉甸满足感。

    趁着雪季里天气冷,闲人多,萧元宝低价雇了些人力,将新宅那头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通。

    前屋主觉着价卖得贱,心头多吃亏,便将原本说是要留下的一些自拉不走的家什,也都给变卖了去,靠着这般填补。

    不过那些物件儿,即便是他们不变卖出去,萧元宝也照样要变卖,他们成亲要置新家什,留着旧的也无用。

    但前屋主觉吃亏,后头要是晓得夜市挪去了旁处,只觉着更吃亏了去。

    不过这也都是别人家的事儿,与他们无关。

    “你们家新置的那处宅子好,与我们京中的住处离得不远,往后咱们就更好走动了。”

    这日,姜汤团来寻萧元宝顽,两人在屋里头暖着炭火吃蟹粉酥。

    萧元宝也觉这是一桩意外之喜。

    “我在京里,甚么都不熟,也甚么人都不相识,独只你一个朋友,往后住得更近了,可就要更赖着你了。”

    姜汤团笑道:“我欢喜你来赖着。虽我来过京都好些回,可却也没结交多少人,除却一脉的那些哥哥妹妹,还真不识得多少别的人物。”

    “如此那日做宴的吕娘子,与你是亲戚?”

    姜汤团摇头:“算不得亲戚,只是她家乔大人,与我一叔叔识得。”

    他想着萧元宝与他都瞧了成亲预备穿的喜服,待他亲近,便与他多言了些:“不怕你笑话,吕娘子想与我们家结亲,这才请了我过去。”

    萧元宝圆了眼睛:“与你哥哥姜大人,还是”

    姜汤团微微叹了口气:“后者。他们家的大儿子已当龄。”

    萧元宝见他不多提得起兴致的模样,就晓得他心里不多情愿。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事多磨。”

    姜汤团道:“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了,你在家里都如何消遣的?我知你字写得好,也读书,平日里都爱读甚么书?”

    “若与旁人说,我且答复爱读诗书。”

    萧元宝笑道:“但答你的话,我便要说我爱翻阅些食谱,近来则是在瞧老家那头的好友与我捎来的一些医理。”

    姜汤团眸中亦生了笑意,道:“你倒是实诚。”

    “先前我随着兄长赶考来京时在路上吃了祁大人带着的油酱菜,味道可好,我哥哥总也还惦记。不怪你手艺好,这般用功。”

    “你可别奉承我,甚么山珍海味你不曾吃过,哪有你说得那般了得。一些登不得台面的小菜食而已。”

    “你还不信我,你做得油酱菜,内里的香蕈可不就是山珍么。再者怎连菜食还分个高低贵贱的出来。”

    萧元宝心头别有些欢喜。

    “你家去时我与你两罐子拿回家去吃。”

    两人说着又说了些地方上的事儿,萧元宝乍的想起了一个人来。

    “你们家可是在岭县的圪山村有处庄子,庄头儿姓朱。”

    姜汤团道:“我还真不晓得,不过朱庄头好似是我母亲身边伺候的妈妈的夫君。他们管着哪些庄子,我不尽晓得。”

    “那当就是了。”

    萧元宝道:“圪山村是我的老家,我就是那村子上的人。昔年我们村上有个哥儿,听闻似是去了你们家里做事了。如今兜转,我与你竟结识,说谈间,想起这么个人。”

    姜汤团听着也觉缘分,便问:“唤作甚么名儿?家里的下人我还是都晓得的。”

    萧元宝道:“姓王,单名一个朝,我们村上唤他叫朝哥儿。”

    姜汤团眉头动了动:“你说的这个名字,姓朱的倒是有。他就是我与你说的母亲身边的妈妈领来的人。”

    “许他改了这姓儿,他的母亲改嫁给了朱庄头儿做小。”

    “那便是他了。”

    只是姜汤团想起这人来,却是摇头:“他先在我哥哥那头伺候,做事倒勤快,我哥哥待下人都好,却是再干净不过的人。他后头惹了我母亲不快,就从我哥哥屋里发落去外院儿里做事了。”

    “我少见着他,不过倒是也都还在我们家。”

    姜汤团没曾明言他犯了甚么错,说出来不好听,便谈得不明不白。

    不过萧元宝大抵也从他的话里猜了出来,估摸王朝哥儿是想爬姜汤源的床,与他母亲一般给人做个小,不想没成,教打发了。

    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怎了,他与你可相熟?”

    萧元宝道:“以前是有些渊源,只不过自他离开后,就再没有了联络。”

    “儿时在一个村子里,如今各安天涯,忍不得问上一句。”

    姜汤团道:“是矣。通讯不便,若别居他地,确是难联系。”

    晚些时候,萧元宝送走了姜汤团,还给他捎带了两罐子的酱菜。

    姜汤团还怪是欢喜的。

    萧元宝觉着吃了这油酱菜的,似乎都没人说吃不惯。

    时下手头上银钱短缺,他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些想法来。

    第95章

    做油酱菜要用到的料子其实很是寻常, 葱姜大蒜,八角桂叶椒子一系。

    再来用上的主料就是自家育的菇子、鲜笋、以及雪菜肉糜。

    菇子的话手上还有几箱子能吃用,雪菜自不必说了, 市场上多的是, 即便是没有,自家买了菜也能腌制。

    只是冬月这时节上的鲜笋教人发难。

    萧元宝前去城里逛了一圈,菜市上倒也有那般圆肥嫩黄的冬笋,它们藏在泥土里头, 不肯冒头,却也教眼儿尖的农户用锄头掏了出来。

    掐一把笋肉脆嫩,一股春月里才有的清香味道。

    这笋冬后即死, 不能破土抽条长成高大的竹子, 味道又鲜甜, 好似天生就是长来做一道珍馐的。

    萧元宝问了价, 可了不得, 一颗笋就得上百个钱, 已然比肉价高了。

    要是选用来做油酱菜, 那这价格必然是不合适的。

    再者在村里的时候, 他爹也去掏过冬笋,用来炖猪蹄子汤倒是鲜美, 做油酱菜味道并不如四五月间的小笋。

    萧元宝忽的拍了下脑袋,去了干货铺里。

    铺子中菜干肉干, 河海货都有。

    伙计听问笋,当即引他去了货架前, 教他自选要甚么笋干。

    萧元宝看得眼花缭乱, 一应是大笋小笋中笋皆然有之,甚么麻笋、鞭笋、苦笋、红壳笋、白哺鸡笋

    伙计跟说书似的, 叭叭儿的吐出名字来。

    萧元宝问了他做油酱菜的小笋,伙计立提了一大麻袋出来。

    四五月里的收的小笋,教大太阳晒得干酥,潮湿的冬月里都不曾长霉发腐。

    论重量凭价,还不如鲜笋贵。

    萧元宝拿着笋干,面露笑意。

    下晌,祁北南下职家来,外头的雪又厚了不少。

    他在外城巡察整市的进度,一双脚埋在雪里,早冻得没了知觉。

    换下官服,就唤秦缰与他送一桶热热的水进屋,

    “鞋芯子里怎都湿润了!”

    萧元宝本在灶上忙活,用上午去菜市上逛时买的两颗冬笋煨猪蹄子汤。

    见秦缰打热水要与祁北南送去,说想泡脚。

    他便入了老姜片在水里,跟着进去。

    与他收拾脱换下来的鞋的时候,摸了一把鞋面儿,发觉湿得能沾水在自个儿手心上。

    眉头一紧,便将手探进了鞋子里头,发觉内里果真也都湿了去。

    他埋怨的将鞋子拿到祁北南跟前:“甚么时候打湿的?便是当着差不好回来换鞋,你差遣一声,我唤秦缰给你送去也成啊。”

    祁北南哪里敢说早就湿了,只也不是乍然就十分湿润了。

    也是行走间,雪一点点给浸透去的。

    即便是家来换了鞋,布靴子也容易打湿。

    他便哄着萧元宝道:“许是下午打屋顶的雪的时候给打湿的,想着快要下职,也就没有麻烦。”

    “怎就是麻烦了。京城冬月本就比县里冷,要是不好生保暖,身子如何吃得消。”

    萧元宝道:“年轻的时候觉着健壮不知保养,以后老了骨头疼才晓得厉害。”

    祁北南笑道:“是,萧夫子教导得不差。明日我要再湿了鞋子,就唤人回去取干的可好?”

    萧元宝默了默:“也是我不好,改明儿我上外头的皮子行里去寻两块皮料,裁剪了缝做成靴子,内里头纳上厚软的毛,教你上职的时候穿。”

    “皮靴子虽不好透气,可总归比布靴防水。”

    祁北南道:“那皮子可贵,用来做靴也忒奢侈了。”

    萧元宝将祁北南的官服挂起来,道:“若是生了病了,那药吃起来难道就不花钱了。”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放下手头的活儿,过去挨坐到祁北南身侧去:“再来,我想着了一桩生意,挣了钱别说买一张皮子与你做靴子了,就是买十张也成。”

    祁北南扬起眉毛:“甚么好生意?”

    “我做那油酱菜旁人都说好吃,原先我觉着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菜食,成不得甚么气候。可京城里这许多的山珍海味,就是街边随处一家小食肆味道也都还不差,如此这般,汤团还说我这酱菜好吃,岂不是真不错。”

    祁北南听此,便晓得这哥儿是要打油酱菜的主意了。

    “这话倒是不假,我那翰林院的同僚,任大人。前些时候也还与我讨要油酱菜吃,说拿上好的羊羔酒与我换,我也没答应。他那张嘴何其刁,都还讨要着吃,可见确实是有风味的。”

    萧元宝听此,心中更为欢喜。

    与他说了自己已然挑选看了食材的事情。

    “哥哥觉着这桩生意成不成?我想着便是比不得哥哥先前筹谋的那些大桩生意,这般三瓜俩枣的挣些在手上,也比只出不进的好啊。”

    祁北南默了默,道: “酱菜谁家都能做,谁都吃得起,只是味道各有千秋。于味道上,你做的,已没得说。”

    “再来,就是价格了。还是那句话,酱菜是市井小菜,并非甚么稀罕物,便是要拿出来卖,价格也不能定高了去;咱家的酱菜与旁的不同之处便在于用了价贵的香蕈,但这一味食材是自家里的,不花银子去外头采买,成本价也便不高,倒是也还能占一个价格的优势。”

    他看向萧元宝:“味道、价格都好,只要你不嫌做这样的小营生,乐意办,这生意是做得的。”

    萧元宝见祁北南答应,心中十分高兴,已然是满脑子生意经了。

    过了一日,他就带着文哥儿红棠去买了足够做半铁锅的食材回来。

    烧了热水,将笋干和干熏泡发。

    碎切猪肉,姜蒜为沫,八角椒子磨做了粉。

    备料就去了一日的功夫。

    这回除却用了猪肉做肉糜,他还买了只走地鸡回来,想着再做一种鸡丝油酱菜。

    翌日,齐备了料子食材。

    萧元宝系了裙儿,按着心头食材的配比。

    雪菜为首,笋与菇齐平,肉糜最罕来炒制。

    热锅烧清油,先将鲜小葱和芫菜入锅炸出香味,至焦黄捞出。

    肉糜进油锅,肉香味立时便四散开来。

    略微翻炒,依次入菇笋雪菜,试味撒料。

    萧元宝先前做得油酱菜都不多,下多少料子心里头都有准数,但这回是大锅足量,为确保味道不出偏差,他也一头炒制一头尝着味儿。

    灶上帮忙打下手的几个人都遭香得糊涂了。

    只觉这喷香的味道又家常,又更惹人口齿生津。

    若是夹上那么一小碟子,凭着这般可口味道,能送三碗粳米饭下肚子。

    待着祁北南家来的时候,新做的一大锅酱菜已经放凉,教萧元宝分装进了圆肚儿的小陶罐中。

    贴墙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五排。

    祁北南揭开内陷的罐盖,油汪汪的酱菜便是冷了去,香味却依然可闻。

    罐子选的小巧,他单手就能握住大半。

    “味道闻着好似与之前的有些不同?”

    “你的鼻子倒是灵得很,这回我选了鸡炒制新口味。”

    萧元宝道:“文哥儿红棠尝着都说好吃,你试试看哪种更好。”

    他取了两个不同口味的放在小碟子里头,教祁北南吃。

    “因着用的是干笋干菇子,味道还是有微末不同。”

    祁北南才用了些吃食,肚子不觉饿。

    捡了筷子尝吃了新做的油酱菜,原先猪肉糜的酱菜味道上没甚么太大的区别,笋丁似乎更有嚼头了些。

    而换了肉糜,用鸡肉丝的酱菜似乎味道上更鲜美。

    他不觉饿时尝吃来这东西好吃,那味道便是真不差。

    “说不得哪般口味更好,各有各的好,还得看个人的口味才分出高低了来。”

    祁北南道:“多些供选的口味,总是比单一的更好些。”

    萧元宝道:“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些要是卖得好,我还能用腊肉做油豆豉。”

    不过眼下他没有急切做许多品种出来,只怕卖不出,到时候堆在手上,虽说自家里也能吃,可囤放太多也没必要。

    当夜两人便商量了一番,酱菜不必非要在铺子里头卖,在街市上置个小摊子就成。

    一来酱菜不需用上档次的装潢铺面儿来引客,毕竟不似茶叶丝绸名贵,也不是人参鹿茸那般娇贵之物;

    二来他价格本就不高,若装潢做得太好,反倒是阻了布衣客来。寻常的酱菜弄得价格极高,也只那些个富贵之人愿意去花销。

    京城闹市上的摊子并不寒碜,有的是人赁小摊子贩卖奇珍异兽,稀罕之物。

    有时候同样的东西,摊子上的反倒是比那些铺面里头的质好。

    为此街市上的摊子,也有的是富裕高贵的人物逛买。

    如此这般,白日就在外城的主街闹市上赁个摊子,要是畅销,夜里倒也能赁个摊子在夜市上凑个热闹。

    一经打听,闹市上的摊子月也得一百八十个钱。

    街市热闹归热闹,价钱也不是贱的,这都快赶上县城里赁一间偏僻小门面儿的价格了。

    一番绕价,用一百五十个铜子儿赁了一个月下来。

    萧元宝如今是官眷了,他不好在抛头露面的吆喝做小买卖,教有心人瞧见了,少不得又是些说头。

    便教秦缰出面去赁能说会道的伙计来,守着摊子卖酱菜。

    祁北南倒是会考验人,先与了那求差的伙计一些酱菜拿回去尝吃,隔日再说一通吆喝词来,需得是贴切于酱菜,谁说得最好,谁就录用。

    这日一早,外城的闹市街上逐步的热闹起来。

    萧元宝与祁北南吃了早食,又在家里头磨蹭了一通家事,待着巳时初,外头正当是热闹的时候,再前去瞧酱菜卖得如何。

    两人坐着马车出去,冬月里头,路面冰滑,却也不减人游街采买的兴致。

    偌大的京都城,便没有冷清的时候。

    马车堵堵停停,总算是进了外城的闹市上。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钻进了旁头的一间茶楼中,上去二楼,凭栏望出去,他们家的酱菜小摊儿就在对街上,一览无余。

    只见带着油布遮顶的摊儿,左前挂了一张落着“响当当油酱菜”几个大字的招牌。

    摊面上层叠往上的置物架间摆着几排酱菜坛子,在长长的街市上并未有甚么出彩之处。

    偏是那守摊子的伙计,有些巧舌在身上。

    他左手打着快板,嘴中唱着顺口溜:

    “酱菜好,酱菜香,要吃酱菜就选响当当!”

    “有菜有肉还有汤,那汤儿又香又鲜还油汪汪!”

    “”

    一头唱着,空着的右手还直往驻足看稀奇的路客往里头招。

    "你这酱菜有甚么稀罕处?"

    偏也就有那般走闲看稀奇的要凑上来问一嘴。

    “俺不瞎吹嘘,俺这摊子上的油酱菜,味美香鲜吃了赛神仙。”

    他一头夸说着,一头开了罐子与来客瞧。

    “闻闻,可香?是不是油汪汪?”

    “倒是闻着真是好。”

    客眼睛亮大了些:“可能尝吃?”

    “咱这开摊子做吃食生意的,咋不能尝,还只怕大官人不尝。”

    伙计隔着干净的帕子撕了小块儿素味薄饼,沾了点酱菜在上头,递与来客:“尝了您今儿个就得走不动道。”

    客不信邪的将素饼送进嘴里头,旁侧亦是驻足瞧看热闹的人便将目光都落在了这人身上。

    男子一拍大腿:“味道当真是好,对得住你家的招牌。”

    “甚么价一罐子?”

    伙计连道:“三十个铜子一罐,两罐子五十五个铜子。大相公方才吃得是肉糜口味,再带一罐子鸡丝口味的,再是合适不过。”

    那客立便掏了铜子。

    瞧着提了两罐子油酱菜去的男子,旁头看热闹的人道:“一罐酱菜三十个铜子,夭寿了咧!人七味居大铺子,里头的酱菜一罐子比你这大,也才二十五个钱;你这量少,价还高,将才那人只怕是你请的托儿!”

    “方才的大相公可当真是冤枉!天地良心,大娘子就是压了俺去公堂,俺与那买酱菜的相公也不相识啊。”

    伙计又撕了饼,取了小勺子挖了些酱菜出来铺在上头:“大娘子你瞧瞧,俺这酱菜,清油泡着,里头都是些甚么好物,说出来你都不信。”

    “瞧着,香蕈、笋干、雪菜、还有实打实的肉呐!不说肉,这香蕈,外头可是按两来计价,大娘子满街的去找,谁家的酱菜这么舍得下料的?”

    那娘子将信将疑,不信酱菜里头会舍得用香蕈来做,便接了块儿素饼来吃。

    吃得眼儿发亮,连偏头与周遭的人言:“当真有香蕈!”

    “这如何做得假。”

    伙计端身姿来:“娘子可还说先前那大相公是我请的托儿不。”

    大娘面上堆了笑:“好小郎,是老娘子老眼浑浊没识清好吃食;你贱老娘子些价,也好教老娘子买一罐子家去年节里吃,与街坊邻居,亲戚好友都夸说你家的酱菜好如何?”

    “不是俺不愿意与大娘子让价,大娘子识货,也知晓俺这酱菜的好;这三十个钱,全然是贱价了,再与娘子让,俺今朝非得赔了本。”

    眼见伙计不让,那大娘心中不欢喜,可奈何这油酱菜实在馋人嘴得很。

    到底还是不多情愿的从身上掏出张手帕来,掀开取出了一吊子钱与伙计:“你这小郎,生意做得忒抠门儿。”

    “大娘子吃得欢喜再来。”

    伙计装听不见她的弯酸,笑着接下钱来,把编拴了谷草的罐子提与她。

    在茶楼上的两个人,瞧看得津津有味,上来的热茶水冷了也都没动口。

    萧元宝面上的笑容藏不住,扬起脸与祁北南道:“这京都城里可真是处处的人精,瞧一个看铺子的伙计,打得快板,说得来顺口溜,生意起来一套一套的。”

    “京都繁荣,在此处讨生活的人,自然也更能耐些。”

    祁北南道:“你也不想想咱花了多少钱雇他来的。一贯余的铜子了,要没些功夫,咱多亏。”

    萧元宝点点头。

    眼下瞧着生意开头还不错,且也还便捷,他只消将油酱菜做出来就成;

    一应的食材,料子的采买,出摊,买卖,都有人帮着打理,生意做得还怪是轻巧。

    可他人是轻巧了,成本也跟着上去了,只怕赚不得几个钱进口袋里头。

    倒是不等他忧愁这些,两人瞧看了摊子是生意便回了家去。

    才至午间,摊子那头捎了口信儿来,说是酱菜卖得差不多了,还能不能供货去,要是不能够,就只得早早的打烊了。

    萧元宝闻这口信儿,又是欢喜又是忧的。

    一早出摊的时候,足足拿了四十个罐子去,这才多少时间,竟就卖得差不多了,那一日下来不得卖上百罐子油酱菜?

    可他此前就做了百十罐子的酱菜,这要一股脑儿的送去,那明日可就开不了门了。

    便先添送了二十个罐子,教伙计这些卖完就打烊。

    另一头,又唤了家里的人赶紧前去外头买香料、笋干、雪菜、还有坛子,今日提前将笋干和菇子泡着,明儿就能赶着做出新的一批油酱菜。

    祁北南见萧元宝吩咐办事仅仅有条的,这般屋里屋外的忙,不比他上职的时候松闲。

    萧元宝吩咐罢了,见着祁北南在书房的门栏处立着,只露出了半个身子,也不吱声儿。

    只怕是人在笑话他,萧元宝大步过去:“作何窥视我?”

    “萧老板生意兴隆通四海,日进斗金达三江,小人心生敬仰。”

    萧元宝嘴一瘪,就晓得这人是在暗戳戳看他的笑话。

    他扬起下巴插着腰,做出自傲的模样:“冲小祁这份敬仰,待萧老板腰缠万贯之时,必与你盖座金屋。”

    祁北南失笑,他伸手将萧元宝拉到了自己身前来,闭了书房的门。

    “要金屋藏娇呀?”

    萧元宝抿了抿唇,心想他挣不得来盖金屋的钱,哥哥可也并不娇。

    祁北南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捏了一下他有点冻红的耳朵。

    萧元宝怕人又亲他的耳朵,便连忙抬手将两只耳朵给捂上了。

    “这是做什麽?”

    祁北南看着动作怪是滑稽的哥儿,好笑道。

    “冷。”

    祁北南瞅着两只圆圆的眼睛自下扬来望着他,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兔子。

    他微眯了下眼睛,偏身吻了一下小兔子的鼻尖。

    冰冰凉凉的,好似一颗教井水湃过的葡萄。

    “还冷不冷?”

    祁北南见着红了一张脸的哥儿,轻声问了一句。

    萧元宝想着这人可真坏。

    第96章

    过了些日子, 进了腊月。

    京城节日味道浓,十二月的头一日,沿街夹道的商铺就已经开始挂红灯笼了。

    灯笼的样式且还繁多, 再不似单一的红圆灯笼。

    这间铺子食肆挂上两只四方纱灯, 隔壁的绸缎铺子便挂两只八面儿的赛宫灯,下一间也不愿落人后,挂上扇形一般的趣味扇灯。

    家家比攀,不说城中热闹, 单是花灯就瞧得人眼花缭乱。

    萧元宝从街上家来,一路上马车的帘子就没放下来过。

    夹道上这许多的花灯,有些他在县里的灯会上都没得见过, 到底还得是京城。

    这阵子他忙得头脚倒悬, 日日忙着做油酱菜。

    酱菜卖得好, 早间拿出去几十个罐子, 午间就卖了干净, 一日下来最少也能卖出去八十个罐子, 多的时候百余个不在话下。

    他亦是咂舌, 到底是京中人口多, 日日能有许多的人买卖。

    若换在县城上,再是好, 生意红火,只怕也没得这么多的人能买。

    这卖得多, 用得食材料子也就多了,要不得两日就十几斤的雪菜笋干往家里采买。

    他打着算盘, 唤人前去与采买食材的两家铺子谈生意。

    往后就在他们家里固定的拿笋干料子, 拿得量多量大,看能不能与一个外头拿不到的低价。

    有利倒是不难谈, 两间铺子从原价上减了两个铜子下去,如此这般,拿得越多,也就能省得铜子更多些。

    外在又去了陶行,原先在那处拿得罐子是两个铜子一个,这阵子没少往那处去。

    一去就是上百个的拿,一回就能教陶行的老板进两百个铜子去。

    虽他们拿得都是那般低价货,自是比不得那些上好的盘碟,一套就能卖几贯几十贯钱去。

    可那般的大桩生意却不是日日有,这样的小桩生意却多,若能得稳固二字,算下来不会比卖一套贵碟少挣。

    一番讨价还价,老板言说五个铜子拿三个罐子去,还在罐身上与他们落下响当当三个字。

    萧元宝还不全然满意,唤秦缰与他谈,三个铜子两个,也落字;作为回馈,他们家卖油酱菜的时候,与客人说是谁家买的陶罐,夸说两句好。

    陶行的老板觉着有利可图,便应了下来。

    萧元宝坐在马车里头,心中美滋滋的。

    这一趟下来,压低了成本,他们原本一罐子挣十二到十五个铜子的油酱菜,此番能增个一两个铜子。

    甭看一两个铜子,百个罐子那就能多一两百个钱。

    他们这小本经营,就要从中“抠”,才能挣得起钱来。

    回到宅子里,他钻进了库房,拨了拨算盘。

    这大半个月过去,二十来日的模样,摒却了成本,油酱菜竟然挣了三十贯钱。

    瞧着喜人的进项,他心中大慨,还得是做生意挣钱。

    不过欢喜之余,他又愁起来。

    先前没想过酱菜会这般好卖,手头上的那些菇子也不如何多了。

    他写了信递回去,教老家那头再多送些菇子来。

    不过这一来一回的得好些时日不说,算来成本又要多上一笔不菲的路费。

    秦缰在镖局里待过,言一车子的货物从县城要运送到京城来,熟人也到要上十贯的钱镖局才肯接。

    若是散箱子不足一车,路程远了镖局也不会单接,不过若有顺路的,倒是能捎带。

    所要费用就实惠,用不上几贯钱。

    可这样捎带得赶巧,寻常是难有碰上的。

    萧元宝听了更是心头没底。

    若往后算上运送菇子的费用,虽肯定是不如在京城里头买菇子花用得多,但成本增加是必然的。

    今儿他买了豆豉,要做新的油酱出来。

    就是想丰富些摊子上的口味,能省些菇子做酱菜,也好等到家里的菇子送来。

    萧元宝靠在椅背上,脑袋后仰着,他头回经营这样的生意,其间不乏惊喜,但问题也是接踵而至。

    其实有些问题在做生意以前就可以考虑起来的,提前考虑就能提前想出办法。

    就好比是做油酱菜中最重要的一门食材香蕈,当时他手头上确实有不少的存货,但是却没有想过一旦用完以后该如何。

    他想着手上的香蕈已经能做不少的油酱菜,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将这桩生意长久的经营下去,一来冬日里打发时间,二来挣点散碎铜子,家里多个进项开销。

    想着手头上的香蕈做得油酱菜卖完也就差不多了。

    现在看着生意这般好,收益也很可观,这朝要他不做了,他哪里舍得。

    再来这厢还谈好了旁的食材和装酱菜罐子的价格,更就不可能中途放下了。

    萧元宝在库房里头挠着脸蛋儿想着怎能将生意好好盘起来。

    晚些时候,祁北南回来,遇见邮驿的信差,有他们家的信,他顺道拿了进去。

    见着萧元宝还在库房里挠脸蛋儿。

    “萧老板为甚么事如此烦恼?”

    萧元宝没急着与他说手上菇子不多了的事情,人忙碌了一日好不易下职来,热茶还没喝上一口,如何好教他还要烦恼家里的事。

    “我在算账,多了生意,账目没有以前算起来轻巧了,牢骚以前没有好好学算术。”

    祁北南点了萧元宝的额头一下:“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不说这些,快来瞧瞧,我将新靴子与你做好了。”

    萧元宝放下手上的事情,拉着祁北南去了屋里,从软塌上取了一双鹿皮长靴。

    祁北南摸了摸靴:“试试。”

    萧元宝教他在凳上坐下,官服都不消脱,他蹲下身子与他试。

    拨开了原穿着的鞋,一双大脚便露了出来,祁北南的身形高挑挺拔,脚也大,他比了比,全然有他两个手掌长了。

    “常言道脚大走四方,祁伯父又与你取了个北南这样的名字,如今瞧来,倒是印证了俗语。”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道:“你与我做了鞋子,便被你套住,走不得四方了。”

    萧元宝轻拍了一下鞋背:“说来倒是还怪我了一般。好了,走两步试一试塞不塞脚。”

    靴子面软,长至小腿肚儿,将裤子和贴的塞进去,怎么跑跳都不会跑出来。

    鞋底子为防水和泥污做得厚实,鞋里还有一层浅绒毛,赤脚塞进去又软乎又暖。

    祁北南左看了右看,怎么都觉得贴心合适。

    “穿官袍常服都没有不妥。”

    萧元宝看着也怪是满意,祁北南本就英俊,配一双好鞋子更出彩了。

    祁北南在屋里走了几圈,问萧元宝买靴子的皮料费了多少钱。

    “不足五贯钱,我捡着价廉的拿的,又不是整块皮子,价便不高。”

    说是不高,五贯钱的鞋,穿在脚上未免也是贵重得很了。

    萧元宝道:“也是瞧着油酱菜挣了些银钱出来,这才拿出与你买了皮子做了鞋。”

    祁北南戏谑道:“我这也是吃上软和饭了。”

    两人欢喜了一通,方才想起信的事情。

    开了信封,是家里那头递过来的。

    两人并头一道读了信。

    “他们无耻!本就是老师受了亏,自村里的人不护着,竟还吐这样的恶语出来。”

    萧元宝瞧了信儿,立变了脸色,骂了出来。

    原是今年秋,乡里的席面儿多了起来,蒋夫郎出去与人做席的时候,教外村的一个独身男子瞧中。

    他打听得蒋夫郎一个人寡了多年,就想与他一道过日子。

    冬来遣了媒人去说亲,遭蒋夫郎拒了。

    寻常人家也就作罢了,可那男子见蒋夫郎看着年轻,又有手艺能挣银子,得不到人心里多不甘心,生出些贼心思来。

    他偷摸进了蒋夫郎家里藏着,人多时衣衫不整的跳出来,故意教那些个妇人夫郎瞧去,想着坏了蒋夫郎的名誉,也就只能嫁了他。

    村里的长舌妇见此,果真是议论纷纷,蒋夫郎的名声都给他坏了。

    赵里正气得不成,上那户人家去寻公道,不要脸的竟然一口咬定了是蒋夫郎唤他去的屋里。

    萧护得知了事情,使了两个好手,等着男子出门时,将那得瑟的东西拖去打了一顿。

    这般泼皮无赖,与他说理说不通,吃了拳脚痛在了身子上就晓得老实了。

    可那男子虽出来澄清了事情原委,也同蒋夫郎告了歉,事情却不得全然平息,那些长舌人总还在背后多言多语。

    席面儿上人多会上更是不得了。

    蒋夫郎话少人多思,觉着受了异样眼光,多不痛快,席面儿都不爱出去做,在家里头好多的日子了。

    赵里正忧心,来说与萧护听,教他来了这么封信,意思是想萧元宝劝劝人,只怕蒋夫郎想不开。

    萧元宝怎么看信怎么生气:

    “我只恨不得将那男子撕碎了去,怎就有这样不要脸皮的人。老师一个人那么些年,打我小就许多说媒的人打着他的主意,多少好人家他都没应,凭啥瞧上他一个几十岁了还讨不得媳妇的人,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他这般坏人名声还想着人嫁他,做甚么大梦!”

    祁北南眉头发紧,寡妇门前是非多,蒋夫郎有里正家里照拂着,且还安生一些,没想到还是有那起子贼心的人,反向行之。

    只以为拿下了蒋夫郎,还能多里正一家的助力。

    “当着面劝且还不好劝,这信上就更难劝了。”

    他默了默,道:“过阵子明家要送咱们定下的家什来京,不妨你书信一封给蒋夫郎,教他随着商队来京,参加咱们的婚宴,当是散心了。如此长久的在村里那么大点的地方屈着,就是再开朗的人,非也逼得郁上病。”

    萧元宝眉心一动,道:“那我倒是不如教他这趟来就留在京城了,省得在回村里受人说长道短,有酱菜的生意教他打理,想来他也待得住。”

    祁北南想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京城里无亲无旧的,要有个长辈在,确实也能多个照应。

    只就不晓得他肯不肯,不过先将人接过来总不会差,托他帮着料理他们成亲的事情。

    时间住得久,甚么都有能谈的余地。

    萧元宝顺势又与他说谈了菇子不多,需得再运的事,两厢又做了长时间的商量。

    进了夜,两人才写好回信,加了银子差人快马加鞭的送回去。

    赶在腊月的最后一日,便是大年那天,明家的商队到了京城。

    外头大雪,人都冻得快缩做了一团。

    又是戴帽又是蒙着嘴,外头来的人只余了两只眼睛在外头。

    “老师!”

    萧元宝见着裹得厚厚的蒋夫郎从马车上下来时,欢喜的像只小雀儿一样飞扑过去,径直一把将人抱住。

    “多大的哥儿了,还这般!”

    蒋夫郎见着萧元宝也难掩的高兴,只嘴上还是以前那般的长辈口吻。

    他拆开蒙在嘴上的棉布,立马白雾气就从嘴里飘了出去。

    “我想你想得紧,生怕你不来京。”

    萧元宝语气扬着愉悦的调儿,他拉着蒋夫郎的手:“冷不冷,一路上来可吃累了。”

    “我就你一个徒弟,你跟祁大人成婚,我如何会不来。就是再远,也是来的。”

    蒋夫郎看了萧元宝一眼,又偏头看了祁北南一眼:“北上确是冷一些,不过顺利就好。”

    祁北南道:“正是如此。小宝念叨了多时,如今平安到了比甚么都强。”

    “老师快进屋去,外头冷冻着。”

    萧元宝道:“我买了不少菜,老师到了整好吃团圆饭,不教春节在路上过。”

    祁北南教两人先屋去,自留下打理送来的物。

    先唤了商队的人去宅子里吃暖茶热饭,缓些时候将车子赶去新宅,还得教工人将打的家什给装整好。

    除却家具,还有家里送来的菇子,年货,以及两个田恳调教出来的育菇手。

    萧元宝与他谈了菇子运送路费的事,两厢商量,最后决定从家里要了两个养菇的人来。

    他们在京郊看了十亩田地,预备用做养菇种菜。如此这般,往后就不必愁菇的事情了,吃菜也能像以前在县城一般。

    只今地还没买下,京郊田地昂贵,十亩地少不得三百贯钱。

    他们时下买了宅,手头没有多余的活钱,磷州那头的宅子还不曾卖出。

    前不久铁男来信,云平坊已经被州府选定做了夜市地,那头的铺子不过月余便一售而空,价格翻了一翻了。

    租赁铺子的商户亦是一茬接一茬,原先的那个房牙也来问,肯不肯赁铺子出去。

    铁男按照祁北南的意思,且先不急,待着那头夜市兴了,再放出手头的铺子。

    时下赁出去也有的是人抢着要,但价格赁得不高,且耐心等等,赁金还得涨。

    至于从明家那处定下的许多家具,预算是四百贯,提早与他们通了气儿,待着手头宽裕了再拿。

    凭着两家的交情,自也好说。

    如此虽有些一团乱麻,可银子挪着用,总算也还是将事情一件一件的办着走了。

    待着慢慢走上正轨,也就不会似眼下这般的紧促。

    夜里,京城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实在的热闹。

    烟火也是城东炸完城西炸,黑漆漆的夜幕上烟花绽开,别样好看。

    蒋夫郎与萧元宝还有祁北南在暖和的屋子里头,吃的是热锅子团圆饭。

    萧元宝许久不得见蒋夫郎了,一张嘴停不下来的说话,问询家里的事。

    “你爹爹也想早些过来,只庄子那头走不开。他身子硬朗,只落雪的时候冷,冻得他早些年教熊瞎子打了的骨头疼。我那表兄弟也劝他说家里不差那点炭火钱,教他入冬就老实把炭点在屋里头,保养好了身子,你们在京都才安心。”

    蒋夫郎道:“旁的说不听,提你俩他就也听得进去了。”

    祁北南闻听了家里的事情后,又问赵光宗:“他一切可还好?”

    “好。他打京里回来以后稳重了许多,秋里头族里有个堂兄弟生事,他给出面处理得很是妥当,家里头的田产生意也自行盘起来了。”

    听着村里大伙儿都不错,萧元宝和祁北南心里头暖洋洋的,比甚么都高兴。

    正月里头,祁北南有些应酬,翰林院的同僚邀宴,同一官署的不好不去。

    另工部那头也邀他,他如今在工部做着事,事情办得好,与人又交得不错,人缘便好。

    萧元宝便在库房里收拾礼物与给人送去。

    张大人好酒,便送不贵重也不价贱的酒去;王大人家中清寒,不可送贵礼去教人压力,回礼时犯难;吴大人家中富裕,就要送别出心裁的礼,这才能教人看得上眼。

    蒋夫郎伴着人一道在库房里,见萧元宝与人送礼多讲究会办事,全然是长大了。

    萧元宝却与他叫苦:“我打理这些也就罢了,还得忙生意的事务,且还不是点查账目这样的事情,需得是自个儿动手做。”

    “甚么生意还要你上手?”

    萧元宝便与他说谈了酱菜的生意:“这成亲置海量的物,又费大价钱买了宅,手头难有不紧的。我便想着经营点小生意挣个菜肉钱,谁想生意还不差,就丢不开了。”

    “要是有个可靠人与我照看生意,我也不至于几头忙,也是无可奈何京城这头无亲无友的。”

    他也没张口直接就教蒋夫郎留在京城里给他料理生意,只如此说着,让他听些去心里头。

    人才来就将他留着不教回去了,只怕他心中抵触不肯,到时候防备着,他们都不好再提了。

    且他多大的脸面,打着为蒋夫郎好,说要人留下就一定给留下。

    说罢,他没多言,教蒋夫郎去看他做得喜服。

    第97章

    初五一日, 祁北南没有应酬,新宅子那头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

    他便和萧元宝携着蒋夫郎一道过去看看。

    新宅先前揽了人来,将屋顶园子, 边边角角破损处做了修缮, 再行得打扫。

    收拾干净后,便是个空匣子,看着格外的宽敞,可没有家具却也显得十分的空寂。

    这朝家什运了来, 安置在屋子里头,新宅这头就很有可居的味道了。

    宅子中最大的一间园子,预备拿来做两个人婚房用。

    年前祁北南过来的时候, 教了工匠做了个牌匾, 如今已送来挂在了上头。

    又还在市场上要了一株花树栽在了园子里头。

    萧元宝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 看着新宅子焕然一新, 颇有些惊奇。

    “辛夷轩?”

    他站在大园子前, 瞧着挂了一块牌匾。

    园中也多了一颗小臂粗细的花树, 这时节叶子花朵落尽, 只光秃秃的黑枝条立着。

    便是如此, 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是甚么花树。

    祁北南收回扬起的眸子,转看向萧元宝:“喜欢吗?”

    萧元宝见着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心领神会,微是抿了抿嘴。

    也只两人才明白其间的意味。

    他点点头:“名字取得好, 花树也应景。”

    蒋夫郎识不得几个大字,不知晓其间的寓意。

    偏头瞧见两人眉眼间的默契, 也扬起了些笑容, 轻轻摇了摇头,年轻人呐。

    进了园, 中入待客厅,上置了一张翘头案,紧挨方桌。

    往进门前是左右相对的四张太师椅,单边椅间置有一张方案。

    左转是偏厅,陈设便不那般肃正了,靠墙处置有一张罗汉床,左有花案,右是折叠屏风,阻隔了进卧屋的视线。

    卧屋中设了一张架子床,衣柜,妆台,花案,桌凳。

    外去,右方向是间宽敞的书房,房中置半面屋墙的书架子,又是桌案一系。

    明家送来的家具是好物,大园这一屋用的都是黄花梨木、鸡翅木、紫檀、铁力这般好木头。

    用料实在不说,做工精巧,雕刻纹花耐人细看。

    便是这个园子里头的家什少不得也是几百贯之数。

    另还有旁几个园子里的整套家具。

    虽客园和其余不必摆上门面的屋,所用的家具都是榉木、松、杏这样的木材,但耐不住数量多。

    与明家言了四百贯的预算,这送来的哪里是这些银数能买到的。

    虽说明家压货来的人言,一套正客厅上的紫檀家具,是明家送的贺礼,五六架的美人百花屏风是明观鑫送得贺礼,可抛开这些,其余的也是过数了。

    这份情,祁北南自记在了心里头。

    “你们这处的园子逛得人脚发软,看着似比县里的还大些。”

    蒋夫郎随着萧元宝这园钻去那园的,只觉京都的宅子便是讲究,一景一物的都别有看头。

    若不是有这么个徒儿,他哪里能得这样的机遇来京城走一趟,又逛上如此好的宅子。

    “我来瞧园子的时候也觉比县里的宽敞,实则是他门墙园子隔得多,教人觉着大。实则可不如县里的宽敞。”

    萧元宝挽着蒋夫郎的手道:“只是这宅子便是不如县里的大,我与哥哥再连带着一杆子伺候的人,那这宅子也住着空旷。老师就在京里陪着我多住阵子,你瞧在新宅子住多好。”

    “那像甚么话。”

    蒋夫郎道:“你俩新婚夫妻,届时我住着讨嫌。”

    “讨哪里的嫌,这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分了园子,都不从一个门进屋歇息。”

    蒋夫郎只笑。

    萧元宝见此,便没再说话。

    如今宅子侍弄得差不多,一应成亲所需所用便可置办起来往这头送了。

    蒋夫郎来了以后,与萧元宝一同采办着日用,又能帮着他做油酱菜,萧元宝可算是松了些手。

    过了正月,祁北南回了官署。

    开宵禁归市的事务处理殆尽,京都府上也未再收到京中百姓的皇帝对工部满意,连带着祁北南也受了褒奖。

    他踏实的回了翰林去就职。

    二月上,铁男来了信儿。

    “可是宅子售出去了?”

    萧元宝见着是磷州的信,有些急切的询问。

    眼看着要开春儿,处处都等着用钱,那头宅子要是再卖不出,手头的银子可就周展不开了。

    祁北南读了信儿,眉心微动。

    铁男在信里说他们手里的那处宅子有个商户前来瞧看了,没见多瞧得上,但竟也不还价。

    他们宅子对外要的是五百贯,这价格虚高,只要人还价不还到四百二十贯以下,都能售。

    这商户倒是有意思,竟然一口就应下了五百贯的钱。

    铁男前去见了人,方才晓得那商户也并非是人傻钱多,原也别有用心。

    不知这商户哪里来的神通,得知铁男手上有云平坊铺子的事。

    年秋上朝廷律令下发,开了宵禁,冬月上又令各州府归管夜市,不可扰民夜歇。

    磷州府上便将夜市选定在了现成改建出来的云平坊上。

    云平坊临河景致好,又远离了闹市和民巷,用做夜市再好不过。

    商户闻风前去抢买原来无人问津的铺面儿,未出两月,铺子被一抢而空。

    年底上夜市便做了起来,又有州府的扶持,在云平坊营商商税有所减免,年节上元宵灯会又办在云平坊,老百姓都知晓了这地儿,好不热闹。

    如今那头铺面儿越开越是多,白日夜里都热闹。

    寻常小铺面儿的价格从初始的三贯钱的月赁金,时下已涨至了五贯。

    若要临河位置好的铺子,价格更高,六到八贯不等。

    光是赁铺子且不好赁,更别说买一处好的铺子了。

    这商户瞧中了临河的那处三层楼的小楼,愿意出高价卖下。

    几经打听铺子在甚么人的手上,最后打听到了铁男那处。

    知晓人只怕没有售出的念头,教人捎了口信儿去被拒了难再张口。

    又使了神通,借着买宅子这才得见了铁男。

    铁男事先没收得祁北南卖铺子的信儿,自不敢做主,便与祁北南来了信,问他的意思。

    “那商户愿意出八百贯买下小楼,连带着会用五百贯把我们的宅子也买去。”

    祁北南如此与萧元宝道。

    “那卖还是不卖?”

    萧元宝现今只晓得云平坊的铺子涨了价,却也不知是个甚么价钱。

    “他开的这价,咱卖与他也不亏。”

    云平坊那十五个商铺,拢共才花了一千贯的钱,虽小楼一间低得上几间小铺的价格,但也实在是挣了。

    不过那处小楼位置属实是好,又大,再放放价格还会涨。

    但祁北南手上确实有些差银钱用,若能套着宅子一并卖出,省事不说,还能迅速回钱来这头周转。

    既然有人问了来,他也起了些心思要卖。

    但这个价格,他就不大满意了。

    祁北南提了笔,与铁男回了信儿。

    信上说,小楼合宅子,一千五百贯。

    若不肯,言沿江还可赁两间小铺与他用,按照今市价月八贯钱的赁金,两间十五贯,今岁不涨价。

    再若不依,至少也得合一千四百贯钱。

    封了信,加了银钱,与邮驿快马加鞭送去。

    萧元宝心头多不安宁的等着,他心头盼着生意能成。

    这笔钱能来,届时一应都能周展开了。

    倒是不白等,二月下旬上,京都的天气回了些暖。

    萧元宝正在和蒋夫郎在做油酱菜,秦缰赶着马儿将前去官署的祁北南送至宫门口,在街上嗦溜了一碗面条,回来宅子。

    在巷子口见着个东瞧西看的身影,远看着就有些眼熟,近了发现竟然是铁男。

    他头次来京城里,虽有京中宅子的地址,问着过来,还是不尽熟络,半晌没找着位置。

    “一路打磷州过来,可是劳累了你。”

    萧元宝唤文哥儿与铁男端了一盏子茶汤,外又教红棠给他拿了一碟子糕吃。

    “过来路上的几日,天气都还好,赶路也顺,倒不觉疲累。”

    铁男如今长成了大小子,高高壮壮的,在磷州掌着那头的庶务,人稳重了好多。

    “只心头挂记着郎君与哥儿,嫌那车马行得慢。”

    萧元宝笑道:“你这嘴跟抹了蜜似的。”

    铁男晓得家里头哥儿管事,要紧事郎君没有特别交代,哥儿也是一样能说的。

    于是他便将随身带的包袱取了出来,将一应的物交与了萧元宝。

    萧元宝见着铁男亲自前来京城,便晓得生意多半是成了。

    他前来必定是把银子带来,这要紧的东西,不亲自送过来,谁都不放心。

    虽也是能前去银庄上汇过来,只也繁琐,且还得与一笔不小的费用。

    “那商户取了第二种提议,一千五百贯买下宅子与小楼。他得听还能赁用两间沿江的好铺,没多绕价,爽快就答应了下来,倒是都还不曾与他少下一百贯的钱去。两间江铺各赁了一岁。”

    萧元宝见着一并送来了一千六百八十贯钱,外还有两间铺子的赁契。

    他瞧着三张五百贯数额,三张五十贯数额的交子,外有三十两的碎银,心头说不出的满意。

    问铁男道:“可晓得那商户做得甚么生意,如此阔气,一应能拿出这样多的银钱来。”

    “听得是做古玩生意的,需得是要一间位置好又大气的门面儿来经营。那些个小铺他嫌门脸儿小了,不肯要,就敲得中咱府上的小楼。”

    铁男道:“外在的两间小铺儿是为族中同经商的亲眷赁下的,一个用做了吃食生意,一个做了首饰。”

    萧元宝道:“那倒真是生意之家。”

    “是咧,若没点子家资,商户还真置买不起云平坊一片儿的铺子。”

    磷州铺子的盘买,铁男都是跟着祁北南去办的,彼时他心头还怕赁不出砸在手上,如今再见着那头翻天覆地的变化,心头只敬佩祁北南的远见。

    下晌,铁男歇息了些时辰,祁北南下职回来,又去拜见了人。

    祁北南见着铁男,道:“长高长壮了,愈发得像个主事的人了。”

    铁男多不好意思:“郎君勿要取笑我,若不是郎君事事在信中与我交代,小的能办好甚么事。”

    祁北南道:“你能不能办好事情,我心头有数。”

    铁男得祁北南的认可与信任,心中很是欢喜。

    他与之回禀了磷州的事务,后又道:“说起郎君的先见,原先那带看铺子的房牙,心中不知多感激郎君。”

    “他听了郎君的话,后头捡漏也置了两间铺子在手上,如今卖了一间回了本钱还赚了几十贯,另一间赁出去吃着赁钱,日子不知过得多滋润。”

    “日里撞见了小的,还常邀我前去吃酒。”

    祁北南失笑:“那也是他听进去了话的缘法,若没信去,今来云平坊的铺子涨起来,也只能干瞧着失悔。”

    “不过当初能好价钱盘下铺子,也多亏得他从中周旋,如今能沾得些好,也算是回馈他的诚心。”

    “是矣。”

    祁北南道:“眼下手上的铺子还余下十二间,宅子售出了,你不能没有个落脚处。留间铺子你自改建了住着,剩下的铺面见着出价高的按照市价慢慢往外赁出去便是。”

    铁男应承下来。

    祁北南道:“你好好踏实的在那头做事,待着京都这头忙罢,我会与哥儿谈,教他与你在老家庄子上寻一个你爹娘合心意的哥儿姑娘与你成家,届时去磷州,也好叫过起来好日子。”

    “他们二老在庄子上做事无不尽心,老爷也满意。府上定然不会亏待你们这般忠心为主的一家子。”

    铁男听得祁北南对他的打算和安排,心头十分感激。

    连忙跪身相谢:“昔年若不是教郎君救于水火,小的同爹娘老子哪有今日的好光景。如今郎君又与小的如此费心,小的当真无任感激,必当是勤谨忠心的为府上做事。”

    祁北南应了声。

    铁男在京城里住了两日,便返还了磷州去。

    走时,萧元宝与了他路费,另又赏了十贯钱,两匹绸布,一套好茶碟。

    手头得了卖宅和小楼的钱,手头一下子就宽松了起来。

    先拨了四百贯与明家,早早的还了置家什的银钱。

    接着又拿出三百贯,在京郊置地。

    眼看着开了春儿,再是不整地出来,那且要误了春时去。

    两厢就去了七百贯的大头,立时铁男送上来的一千五百八十贯就去了一半。

    余得八百八十贯,另手头还有百余贯的钱,倒是也还能凑个一千贯出来。

    祁北南看着账目可观,于是翻看了黄历,选定了四月初九这么个宜嫁娶的日子。

    一头与家里去了信,一头早早的在吏部做了申请,婚嫁休沐吏部批三日假,但得提早报,如此才好做安排批下来。

    这事往吏部一禀,那就是定在铁板上的事了,轻易做不得毁,否则便是借故假休,那可是要治罪的。

    事情定下,陆续便拟定请帖。

    祁北南来京时间不算长,熟悉的同僚就那么几个,亲眷又都在老家,能来的不多。

    一番盘算下来,届时办个八桌子已然不差,但为着妥当,还是预先备十个桌子。

    “若是能在县里办宴,必是热热闹闹的,能办个四五十桌。”

    祁北南看着萧元宝沾墨写帖,有些歉意的与他说道。

    “四五十桌京里如何摆得下,还需去赁宅子置宴,更添麻烦。”

    萧元宝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与祁北南道:“时下就十来桌子的客,咱们新宅子就周展得开,我觉着还多好。”

    一边上收拾箱子的蒋夫郎也道:“是啊,人少些不麻烦,来的人多人少不要紧,要紧的还是你们俩成亲这个事儿。熟好的几桌子人来吃个宴,也一样热闹舒坦。”

    祁北南闻此,便没再说。

    他点看了这些时月蒋夫郎陪着萧元宝一同采办的日用,已经装了二十抬箱子。

    梳理妆发用具装了两箱子,譬如是木梳、竹篦,梳妆匣;漱口盂、刷牙子、牙粉、头油等等物品;

    又有床上用物,春夏薄缎鸳鸯盖被,鸳鸯枕,床帘,幔帐;秋冬厚棉暖褥,兔毛垫子八铺八盖。

    这就给装了六抬箱子去。

    外还有四季的衣物料子,药材香料,就不一一细说。

    这些东西零散,花用银钱倒还好,只是繁琐费心思。

    按理来说是萧家当与萧元宝置办好的,但家中那般情形,也没那许多讲究早早的给他置办出许多的嫁妆来。

    现在办来,一来是装一装门面儿,二来也是婚后确实能用着。

    “还不曾置办首饰么?”

    祁北南瞧着尽数是些日用,却不见重头的首饰。

    萧元宝道:“我想着不必要,这些东西已然够多了。”

    他的嫁妆到头来还要祁北南看着置办,也怪是不好意思的,弄了这许多的物,他已经觉得很够了。

    那些金银首饰的,轻易的就是百贯的钱不说,他也不如何爱戴。

    “小哥儿不似姑娘家,有许多的花样首饰,我原本那些玉簪玉佩也够使了。”

    祁北南知晓他的顾虑,道:“便是哥儿的首饰不似姑娘的多,可也有得能办,能买。”

    “我们家这般是聘礼嫁妆合一处置办,不能少。”

    “前些时候,我瞧街上有贵家的哥儿戴璎珞,倒是很精致好看。”

    祁北南道:“你不喜欢也买些放着,想用时总比没有好。”

    说罢,他看向蒋夫郎:“教蒋夫郎与你掌眼,一并去挑,若教我一应与你买来,那可未必入得了你的眼。”

    蒋夫郎见此,笑道:“祁大人说得不错,这些物放着也不变,将来还能与孩子用戴。”

    萧元宝受两人的劝,便只好应了下来。

    于是又前去置办了一副金制的如意葫芦掐丝璎珞项圈,一副银制的祥云锁项圈;又还青玉、白玉、珍珠宫绦各两条

    八个匣子的首饰,足费了三百贯钱去。

    这厢东西差不多就置齐了,再就是宴席的事情。

    京都置宴再是容易不过,出门寻了四司六局,一应教与他们,办的那叫一个妥妥帖帖。

    置宴的桌椅板凳,要显耀,有紫檀的、黄花梨的供选;若想亲民,那也有榆木、核桃木的供选;

    碗碟儿盆盘,能选的就更多了,有官窑的,有民窑的;还有金制的、银制的;

    宴上要吃的菜,果儿、糕点,酒水,全然可供挑选。

    萧元宝看得眼花缭乱,就是蒋夫郎与人做了半辈子的席面儿,也还是头回见着如此周道的备席人。

    止不得的咂舌京都果真不是等闲之地。

    两人瞧看了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底还是四司六局的老道。

    问询了萧元宝是做甚么宴,官宦之家做宴还是寻常百姓家,又或者商户人家。

    萧元宝与之一一说来,里头的人便有了数。

    又问是多大的官儿,是想要大排场,还是求好求实惠。

    萧元宝只谈是新官,无需显耀的大排场,但也不能落得人说小家子气,中等不张扬最好。

    于是里头的人便与他荐了用寻常的核桃木桌凳儿,不显排场;

    碗碟就用官宦人家用的青花官碟,雅致内敛又显门第。

    至于菜样,十桌子的人,不算多,就置那般精致可口的菜席。

    一桌子五贯钱,酒水用得是羊羔酒,以及樱桃果酒。

    鲜果就吃梨与葡萄,糕点做应时节的百花糕和喜糕。

    萧元宝见着在此处算中上等,价格算不得极高,也并不是那般很贱价的席面儿。

    与蒋夫郎瞧看了,没什麽问题,便先应了下来。

    回去说与了祁北南听,他闻之未有不妥之处,这才唤人过去缴纳了定金,定好了日子。

    时间一到,那头便会安排人过来办宴,这些人经验老道,上与达官显贵做过宴席迎过宾客;下也与出得起银钱的平民老百姓置过席。

    为此银子拿出去了,只消安心就好。

    只这十桌子的席面儿,得六十贯钱,另外聘四司六局的人又是另外的花销,总之合计下来,一场宴办下,合计得八十贯钱。

    寻常人家,当真还请不起这四司六局走上一趟。

    蒋夫郎叹说京都的便利,做宴有专门的人妥帖,坐在家中不想动手烧菜,想吃甚么,又有索唤送至家中,实在是好。

    尤其还有夜间,夜市兴起后,索唤更是遍布。

    最要紧的是,人来人往,民风开放,总是能寻着乐子消遣,不似村野小地间,眼睛都落在别人的阴私和闲事上。

    三月初上,收到了县里那头的信,萧护这月里要动身前来京都了。

    萧元宝得闻消息,欢喜不已。

    他已然好些时候没见萧护,心中挂记想念得很了。

    知晓了他已经预备着来,心里头只觉日子愈发的有盼想。

    心头高兴,便提了篮儿,想上市场去买一方羊肉来,炙与蒋夫郎和祁北南吃。

    三月天儿里,午后的天气已经有些暖和了,街市上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与城外的绿起来的地皮子一同欣欣向荣。

    人逢喜事精神爽,萧元宝瞧甚么都好。

    “那小郎是卖甚的?”

    萧元宝没坐马车出来,他觉着坐车子出门买菜,有些怪,便总步行出来。

    行在闹市街上,瞧见前头有个男子隆着斗篷,像只站立时用羽翼裹着身子的大蝙蝠似的。

    左边蹿去右头,凑人跟前不知说了些甚,只见受他攀谈的人摆摆手。

    与萧元宝一道的文哥儿正要张口,那小郎瞧见萧元宝再看他,立跟锁定了鸡崽子的鹰一般俯冲了过来。

    “哥儿,可瞧小书?春阳馆柳心先生新出的本子俺这儿全都有。这一回写得那叫一个妙,官贵小姐要与穷书生私奔呐!”

    萧元宝眨了眨眸子,回乎过来,原是卖话本子的人。

    卖书郎见着萧元宝没立时推拒,立马敞开了他的黑斗篷,里头竟然缝了十数个袋子,全都装插着话本子。

    萧元宝来京的时间也小半年了,还是头回见着如此卖话本的人。

    他道:“卖话本也是正经营生,你作何这般?”

    那小郎闻言微顿,旋即道:“这般当街叫卖生意好些,若把话本子放在书馆,愿意踏进去的人终归是不多嘛。哪里比得如此在外。”

    “哥儿便拿几本回去看,一来打发消遣时间,二来也照顾一下小的生意。我那病了的老爹还等着我挣点散碎回去买药吃咧。”

    萧元宝觉着这小郎的话未必是真,多半是卖弄可怜。

    不过买两本小话本也费不得几个铜子,他便拿了两本。

    小郎欢喜做谢,与萧元宝说:“这话本子保管哥儿瞧了还要寻我买,平素里小的在阳桥底下买卖。”

    说罢,蹿进人群了去了。

    文哥儿同萧元宝道:“那柳心先生多有名,听说写得故事缠绵悱恻,好多人都追读咧。”

    “只我识得字不够多,不能瞧话本子,也只听说书人说。先前听过两回,可教人入迷。”

    萧元宝没翻那书,丢在篮子里头,道:“如此精彩?那我家去得闲翻看两眼。”

    晚间,祁北南从官署回来,今日他返还的有些晚。

    因着翰林里要分派差事,这新的一年上,地方有院试要考,需得从翰林派人协同礼部下地方去做巡考官。

    另外又有一事,地方上官职多空缺,吏部的意思是想考选举子,从举人中选一些出来去任职。

    这事情又得要礼部和翰林协办。

    今儿翰林院为着这些事务就下职的晚了些。

    祁北南倒还挺乐意下派去地方做巡考官的,户部拨的差旅费用十分丰厚,寻常根本花销不完,个中好处自不必多说。

    这样的肥差去过的都还想争着去。

    不过祁北南四月里要成婚,李学士虽有心与他这肥差,他也只好拒了去。

    下不得地方上,那就只有去协办举子考官的事务了。

    说起举子考官,他便想起了在县里的赵光宗。

    夜里用了饭,他在书房与赵光宗写了信儿。

    虽先前他是说要再行会试,不过有考官的消息,他还是跟他传个信儿去。

    会试三年一回,年隔不短,一回不中是常态,两回不中亦是常态,可这常态就消磨去了六载,人生的好光阴又几个六载?

    他不劝赵光宗放弃会试,也不鼓励他一直在这条路上死磕。

    中正的分析了两条路的利与弊,是要就此考官还是继续会考,决定在他。

    第98章

    倒春寒的天气入了夜, 起上两阵风还有一些冬日凌冽的冷意。

    萧元宝在屋里泡着热水脚,紧闭着门窗单听着风在外头喧嚣,倒是也还舒坦。

    他瞅了一眼书房那头, 见着那边的灯还亮着, 不知祁北南还在忙碌公务还是甚么旁的。

    吃了晚食人就去了书房里头。

    晓得这些日子官署忙,他也便不去打扰人。

    百无聊赖,他两只眼睛落到了软榻边的两本话本子上,顺手给捡了过来。

    “甚么话本写得这样勾人, 受吹捧的那样厉害,且教大老爷来品鉴一番。”

    他自言了一句。

    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字学得许多了, 也在县里用上几个铜子买上一本纸糙字密的话本来瞧过。

    写得有灵异精怪, 富家女与穷书生这样的故事。

    不过后头因着看了那些鬼啊妖的, 夜里做了噩梦惊醒来, 拉了褥子将脑袋蒙在里头瑟瑟发抖, 害怕得睡不着。

    酷暑时节, 生在褥子里憋出了一身大汗, 又还大半宿得没睡, 翌日起来吊着的大黑眼,还给中了暑气。

    祁北南晓得实情后, 又气又好笑,就不许他看了。

    又与他说, 高门里的子弟,尤是小姐公子的, 更是不许看这样的小话本。

    那些灵异鬼怪也就罢了, 尤其是那般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写着富家公子小姐与穷书生相爱, 为脱世俗门第的禁锢,抛却一家子兄弟姐妹的名誉与人私奔,将人教坏。

    话本子里头不写与人私奔的下场,只重描绘誓言和情爱的坚定,吹嘘得多动人。

    实则许多本子都是那些个功名无望,又爱臆想的穷书生写出来聊以□□的东西罢了。

    不想这样不入流的读物拿出去还有人追捧,挣得些银钱进腰包,如此写得就更卖了。

    脑袋清醒把这话本看个稀奇无事,就怕心思单纯,脑子无物的,看了这些脱离实际的话本子后心思飘荡,也学起话本子上的行径那可就不好了。

    借着话本子,萧元宝又受了一番教导。

    不过打那时候起,他便晓得与人私奔是一件十分严重且不好的事情。

    思绪未敛,萧元宝已然翻了几页纸了。

    读了几页,他面微红,觉得写这话本子的人多不正经,字里行间许多字眼未免露骨。

    甚么腿,甚么臀的,又是莹润又是浑圆,描绘人来不觉仙姿美貌,反倒是艳淫不端。

    他瞧至后头,眉头一紧,这话本子哪里写得是甚么纯美情爱,原写得是小叔子偷人的戏码。

    萧元宝犹感受骗,正欲将这不端的话本丢开去,竟还翻得一页图画。

    他颇意外,这样劣质的话本小书,还做图画未免也太稀奇了些。

    待着左瞧来右瞧,方才弄明白墨笔勾勒的线条是甚么画面时,他一张微红的脸登时沸腾了起来,只觉得甚么脏东西一下子跳进了眼睛里似的。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图画,心头又是怪异又是嫌,心中不免恼怒起那卖话本子的小郎来,分明卖的是这样的□□之物,还与人吹嘘说是甚么柳心先生写得话本,专就是蒙骗他这般无知小哥儿。

    萧元宝一双脚泡在脚盆子里,气恼的将话本子掷在了屋中,好似将话本砸在了那卖书的书贩子身上似的。

    然则胸中的气还没得减弱几分,门自外头推了开,祁北南手里拿着个信封走了进来。

    祁北南来就见着椅子上泡脚的哥儿瘪着一张嘴,眉头也压着。

    他眉心微动:“怎在屋里发脾气,谁惹你了?”

    话毕,又见着被砸扑在地板上的书,正欲弯腰去捡。

    萧元宝见此脑袋嗡的一下炸了开,他哗啦一声将脚从盆里拿了出来,赤脚踩在地板上,突突突跑去,就要把话本给捡回来。

    祁北南见此,反倒是立将话本拾在了手间。

    “甚么话本写得这样好,湿脚都来捡。”

    萧元宝想给抢回来,祁北南却不让,手一抬高,他便是踮起脚都拿不到了。

    “就、就街市上买的寻常话本子,哥哥给我吧。”

    祁北南受萧元宝央求,更是稀奇了甚么话本子。

    他不为所动,转把萧元宝拉回了脚盆子前。

    “好东西理当同享才是,如何这般藏掖着。”

    祁北南在一头坐下,将话本翻了一翻。

    萧元宝见他手指掀动纸页,简直跟解他衣裳一般教人羞耻。

    哪里还有甚么心思泡脚,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祁北南目光落在绘页上两个纠缠在一处的小人儿身上,眸光微动,但却面如常色。

    他偏头看向了一旁如坐针毡的哥儿,未置言语,但意味深长。

    萧元宝撇见绘页一角,面红耳赤,匆忙解释:“是那街上的书贩子硬塞给我的,我、我都不知道是什麽。适才也就翻看了两页,觉之不是甚么正经的话本,就给丢开了。”

    祁北南悠悠道:“话本能有多正经。只是不知看如此话本的人,正不正经。”

    萧元宝受此怀疑人品,心中大为慌张:“我真就只瞧了一眼,多一眼都教我坏了眼睛去。”

    立又保证:“往后我再不胡乱买话本了。”

    祁北南失笑,只怕再戏谑两句,人得急哭。

    他将话本合着放在了桌上:“瞧给吓的,无非也就那点事儿。便是你看也无事,又不是小孩子了。”

    萧元宝闻言舒了口气,可脸上的红温却还是退不下来。

    祁北南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前,胳膊一紧,便教他坐到了自己腿上:“只不过你看这些话本也学不得什嚒要领,届时还是我亲自教你。”

    “教、教什嚒?”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幽深的眸子,结巴问道。

    “你说呢。”

    萧元宝脸绯红,连忙别过脑袋看向别处。

    说这些也忒不正经了!

    不过他脑瓜子又还灵醒,想着有些不对劲,作何这人瞧见那些淫奇图册就半点波澜没有,好似是司空见惯了一般。

    他不由得低声问道:“你怎教我?”

    祁北南讶异的看了萧元宝一眼,看似羞赧,怎还问得出这样的话来。

    “你真要我说与你听?”

    萧元宝恍然意会话中有歧义,连忙道:“我的意思是你又怎会!莫不是你早就看了这些淫奇话本?”

    他越想越觉不无道理,不由眯起了眼睛。

    怪不得人能在书房一坐就是大半日,只当是人用功,说不准还有旁的打发时间。

    祁北南眼见自己的人品也受到了质疑,严肃摇了摇头:“我是不看这些淫奇之物的。凭你去书房卧寝里搜,决计也寻不出来。”

    萧元宝圆了眸子,将信将疑,立想起什嚒,忍不得盘问:“那你怎又会得来教……教旁人?”

    “莫不是你已经与人……”

    后头的话萧元宝没说出来,单凭想想,他心里头已然不是个滋味。

    祁北南勾起嘴角:“你想知道?”

    萧元宝见他面间神色多不端,保管问来没有好事情。

    “我才不想知道。”

    话毕,萧元宝便想从他怀里起来,祁北南却并不松手。

    “作何不想知道?我们成亲以后势必也要做这些事的,难道你不想和我更亲近些么?”

    萧元宝受祁北南这样问,耳根子烫热,很难为情。

    半晌后,他才低声道:“我没想过这些。”

    他只想过和祁北南成亲,也认定要成亲,只是成亲了要做什嚒,与现在这般一道过日子有甚么差别,却不曾有细细想过。

    两人也只限于牵着手,亲亲耳朵鼻尖这样的事情,自然,二月里他生辰,又还亲了亲嘴。

    祁北南唇湿漉温热,教他夜里想起来也还浑身激荡。

    再多的,也便没有了。

    往前很多年里,他都不晓得夫妻之间除了一道过日子还能如何。

    也是挺大了,听得村里与人说媒的乔娘子与他说过几句诨话,他才晓得夫妻还有旁的事情会做。

    并非是结做了夫妻,睡一张床上就有了孩子,中间也是有个章程的。

    即便知道了这些,可他到底不曾亲眼见过,又或是在书本上看到,总也是模糊的。

    为此即便是肖想祁北南的时候,也不过是想着成亲以后,他多亲亲自己,两人相拥而眠罢了。

    祁北南闻言,轻叹了口气,也还是太单纯了些。

    他同人解释道:“你别胡乱猜想,我不曾与旁人有过甚么接触。至于会不会的,大抵男子天生就会。”

    祁北南也只得如此与他说了。

    若言两人曾经圆过了房,且还婚后常有行事,所谓是熟能生巧,想来他也不信。

    说来,他也只怕是生疏了,毕竟多少年过去了,自失了他,心生情欲,也只能自行慰藉。

    一个人,如何与两个人相同。

    萧元宝道:“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我是你的人,怎会教旁人沾了身。”

    祁北南道:“且你不时时盯着我么,我如何能有空隙与人如此。”

    萧元宝得听此,抿了抿唇,心中安稳了许多。

    他靠在了祁北南的胸膛上,听得结实有力的心跳声,轻声道:“那、那你现在就教教我。”

    “现在?”

    祁北南复问了一声。

    萧元宝点点头。

    祁北南默了默,起身。

    将萧元宝抱去了床榻上。

    三月下旬,萧护到了京。

    一路风尘仆仆,不过可算是到了。

    这一来又足足带了十几个箱子。

    除却萧护带的东西,还有许多是家里那头的故旧送的礼。

    置在家里头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看得到了,萧护干脆便一回麻烦些,将东西全都给稍上带了来。

    “爹爹路上可顺遂?”

    父子俩许久没得见,一见都欢喜得很。

    所幸两厢都没甚么变化。

    “顺遂,只带的东西多,行得慢些。”

    萧护这般到了京,也就妥当了。

    四月初,四司六局的人便前去新宅那头开始挂红绸,贴喜花儿,将宅子装点成喜宅。

    祁北南也先搬去了那头,届时萧元宝从赁的宅子这头坐花轿过去。

    两人且先分别几日的功夫。

    四月初九一日,大婚。

    第99章

    成婚, 虽黄昏方才成礼,却也不教人偷闲,天不亮就得起来收拾预备着。

    倒是不等人去唤, 萧元宝早早的自就清醒了过来。

    前一夜里, 他天才黑就躺到了床榻上,想着翌日是大事,需得早起不可赖床。

    可上床得早,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睡不着便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先是想着明日是甚么样的一个光景,是下雨,还是天晴?

    成婚以后以前那些鲜亮的衣裳岂不是都要收进箱底儿里, 都从小哥儿变成夫郎了, 还不得拾掇得稳重端庄起来呀。

    只可惜了以前那些衣裳, 可都是好料子, 怪早先不紧着多穿几回, 舍不得拿出来, 往后可就更不能拿出来了。

    想着想着又想到祁北南那处去了, 不晓得人在新宅子那边, 成亲的前一晚还会不会在书房里头看书,这晌是不是已经睡熟了去?

    睡熟了好, 养足了精神,明儿个好招待宾客。

    他倒是轿子一抬进去, 盖着盖头行罢了礼,也就去了新房里头, 也用不着宴宾客, 他可还得吃酒招呼。

    日子慢慢的过,将来将来他们生几个小孩子好呢?

    也不知阿南喜不喜欢小孩子, 不过他倒是喜欢,在襁褓里的时候软乎乎白糯糯的多可爱,长大一点能走了,就围在他的膝前,软声软气的唤他小爹。

    想想,萧元宝翻了个身,觉着还挺是欢喜。

    待着他欢喜之余,发现窗子外头的月亮都落进了起伏的山峦里了。

    心头一紧,连忙闭上眼睛催促着自己这下必须得睡了。

    只也不知甚么时候才睡了过去,依稀记得自己睡得很浅。

    外头的雄鸡打鸣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醒了,一点赖床都没有,赶忙就起了身。

    这晨起来头一件事先行沐浴泡进大浴桶里头,仅有的一丝睡意都没了。

    好在是时下开春天气暖和了不少,否则真还冻人。

    蒋夫郎帮着萧元宝将喜服给换上,他贴身站在人跟前,嗅见萧元宝身子的兰香,笑着道:

    “香胰果真是好用,从身上洗过,浑身都香喷喷的。不怪是价高,属实比皂角好用得多了。”

    萧元宝闻言抬起胳膊闻了闻自个儿:“我怎闻不出来?”

    “你泡在桶里这般久,还能闻得出甚。”

    蒋夫郎与他系上腰带,盈盈一握的腰身,都用不着刻意将腰带系紧些显出身段,简易往腰间一合,就已是风姿了。

    他觉着自己这小徒儿当真是养得好,脸颊子白净细腻,眸子又大又灵动,与小时候一样招人喜欢。

    倒是也不怪能将祁北南那样一个世间少得的男子给套住。

    他低了声音,与之说道:“你晚间教祁大人闻闻,看他闻不闻的出。”

    萧元宝闻言,脸一红:“老师怎么连你也打趣我。”

    “哪里是打趣你,立时都成亲了,还这般薄脸皮怎得了。”

    萧元宝抿了抿嘴,外头忽的推门进来。

    “宝哥儿,你瞧谁来了。”

    萧元宝疑惑偏头,就见着白巧桂竟出现在了门口。

    他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人眨了眨眼睛。

    “你怎来了!?”

    “这话倒是说得不欢喜我来似的。”

    白巧桂笑着进屋来:“我过来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可比磷州那头过来快得多,作何不来一趟。”

    萧元宝又是意外,又是欢喜:“我多盼着你来,可想着你才跟着罗大人到任地上不久,只怕走不开,不好教你奔波。”

    “这都多少时间了,怎会还没落脚好的。”

    白巧桂握住萧元宝的手:“我本是计划着最晚昨日也能到的,不想路上车子出了些问题,耽搁了些时候,还好是赶在你出门前到了。”

    萧元宝心里说不出的动容。

    “好了,别光顾着说话了,桂姐儿来一块儿与他拾掇拾掇。”

    蒋夫郎说道:“一会儿吉时到了,还没收拾好可就好笑了。”

    白巧桂虚捋了一下袖子:“保管是将你收拾得妥妥帖帖的,我可有了经验。”

    萧元宝在妆台前坐好,高兴应了一声:“好。”

    一头做着装点,一头问询着白巧桂随着罗听风到了任地那头如何。

    新宅这头,祁北南已然一个人在屋中拾掇妥帖了。

    一身喜服上身,不必多加修饰,新郎官儿身姿卓然,已然是书文中的神仙郎君。

    虽是此般,他还是走至铜镜前照了照。

    一张英俊的面孔从镜子里显现了出来,镜子里的人眸光柔和,嘴角有一抹显眼的笑意。

    祁北南知道自己的相貌不差,但他鲜少观镜自赏。

    他不是个多在意容貌的人,大抵上自身有,也便对此不多在乎。

    不过自打是晓得了萧元宝喜貌好的郎君后,他多少也变得更注重些仪表了。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他想自己能在他心里留下个最好的模样。

    心中期待和喜悦,以至于成婚今日的总总繁琐,都教人别样有耐心的去做。

    祁北南骑上马背时,已经是下午十分了,沿街一路敲锣打鼓的往外城去,本是热闹的街市,在一身红袍的迎亲队伍前,也都逊色了几分。

    喜轿抬到宅门口,祁北南先行进去与萧元宝一同过礼拜别亲友。

    原本是教新人伤心的场面,奈何是家里的情况与许多人家都不同,这朝拜别,一会儿连着老丈人都去新宅那头吃酒吃席了。

    这些也都是走个过场。

    萧元宝盖了长长的流苏盖头,独只瞧得见自己的脚下,旁的甚么都看不清了。

    只听得吵吵嚷嚷的说,新郎官儿来了,须臾,原本搀着他胳膊的桂姐儿不见了踪影,正当他微心慌自己这般如何看得见行路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便牵住了他的手。

    萧元宝对这只手再是熟悉不过,心立放了下来。

    他从盖头下窄小的视线中,窥见与他相衬的红色衣袍,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雀跃。

    晕晕乎乎的,好似是跟着人出了门,随后被扶送进了花轿里头。

    听得一声吉时到,起轿!轿子就悬空抬高了,晃晃悠悠的往前行了去。

    萧元宝知晓自己现在是在花轿里头了,很想揭开盖头透口气,但是蒋夫郎事先同他说要是在轿子里揭了盖头,一会儿路上要是起风,将轿帘子吹了开,外头的人可就瞧见新夫郎的模样了。

    倒是没甚么不吉利的,但就不能教新郎官儿头一个瞧见盖了盖头后的新夫郎。

    萧元宝想着还是作了罢。

    他听着外头喧嚣,不乏有说新郎官儿英俊的,心头怪是得意。

    到了新宅,祁北南将萧元宝从轿子上牵了下来,临跨火盆时,将人抱了过去,引得一众观礼人欢呼。

    “这祁大人在官署里瞧着多端正沉稳的一个人,倒是不想还是个体贴多情人。”

    任珩在一头观礼,与同来吃酒的林青煜啧啧了两声:“林大人尚未娶亲吧,这趟可来得不亏,能学得些求妻之道。”

    林青煜看了任珩一眼:“任大人不也未曾娶亲。”

    任珩勾嘴一笑,将手中的玉骨折扇往林青煜的心口上轻做一点:“所以我已记在心间。”

    林青煜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拜堂,行礼,送进洞房。

    一连串礼毕后,宅子又喧杂热闹了起来,鞭炮声此起彼伏。

    屋里静静悄悄的,萧元宝揭开盖头一角偷瞧了一眼,见着屋里确实没有人,他才将盖头整个揭了下来。

    环顾四周,新房还是他之前过来见到的模样,只是张贴了红窗花儿,摆了红烛,红灯罩,所见之处,多用喜庆的红装点。

    他坐在床边,脚不由得翘起了些,心头多是欢愉和安心。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他见着那些打外头嫁过来的娘子和夫郎,每到年节上,就挺是想家,可想却也不得见。

    嘴上总说还是做姑娘哥儿的时候好。

    他家中和睦,时也想着成亲远嫁,再是难见亲人一面,又到一个新的家宅中,与一个情分不多深厚的男子共度一生,属实是教人心中不多安宁的。

    不过走至今日,如此境遇安排,这些曾经忧心的事,似乎都并不存在了。

    萧元宝勿自胡乱思想了一会儿,从旁头的桌案上偷拿了几颗桂圆剥吃了。

    昨儿夜里睡得迟,今早又醒得早,如此折腾了大半日,时下困意袭来,他有些哈欠。

    瞧着闭着的窗子外头还很明亮,时辰当早,便蒙了盖头,靠在床上眯眼打个盹儿。

    倒是不想好睡,迷迷糊糊的给睡了过去。

    天色灰灰,酒过三巡,祁北南酬谢了宾朋前去喜房时,天已擦黑了。

    祁北南步履可见急促的到屋门口,却又没立时进去,他顿在门前,转头看向秦缰:“我衣饰可齐整?”

    秦缰左右看了祁北南一眼:“没有啊。”

    话听如此,他又还是自顾自的整理了一番衣袍,随后又抬袖闻了闻自己的喜服,又与秦缰闻了闻:“可有怪味?”

    “一股酒香,还有饭菜香。”

    秦缰如此说道。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祁北南说罢,道:“只怕哥儿今日没吃东西,你去厨房给你他寻点吃食来。”

    秦缰领了话去了,祁北南这才吐了口浊气进了屋。

    碍于礼数,两人有几日的光景没见上了,他心中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待着走进屋中时,望向喜床,不由得微微一顿。

    他嘴角上又浮起了笑意,放轻了步子过去。

    祁北南看着脚悬在床榻外头,侧身在床上睡着了的萧元宝,不觉有些好笑。

    他在床沿边坐下,轻轻祟祟的将人蒙在脸上的盖头往上掀了一点。

    萧元宝的下巴白皙光洁,未曾另行涂抹甚么脂粉,只唇上似乎抿了一点红纸,教染得比平素要红艳许多,与喜服的颜色很是相衬。

    祁北南面上的笑容更盛了些,他未曾全然将盖头掀起,怕光落在他的眼睛上,将人扰醒。

    估摸是昨儿夜里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今朝给累着了。

    他见他如此睡着,心中只觉别样的欢喜。

    昔年成婚时,两人且未深熟,他怀揣着一颗惴惴而动的心,进来见着喜床上端坐着的人,腰背打得笔直,十分的拘谨和局促。

    他揭了盖头,与他喝交杯酒时,萧元宝端酒的手险些将酒脱洒。

    原是人进了喜房便一直在床榻上端坐着,一刻都不曾改,浑身呆坐得僵硬也不知前来松动一番。

    祁北南既是笑他傻不知变通,又心疼他凡事小心翼翼,只怕惹他不高兴。

    如今再次走进这喜房,同样的人,却与往昔早已不尽相同。

    能在成婚等新郎官儿来前事先睡却,想来也没几人了。

    祁北南心中觉得很好,若无全然的信赖,也怎得如此。

    不枉这些年来对他一点一滴的引导,与他的相伴。

    祁北南倾身想着将他的鞋给脱下,方才触着人的脚,躺着的人突然就弹了起来。

    萧元宝恍然醒过来,盖头随着他的摇晃,一下子滑落了下去。

    四目相对,空气也静了三分。

    萧元宝反应过来,连忙去捡盖头,却教祁北南一下子抓住了手。

    他看着祁北南,心中歉意:“我见先前时辰还早,就想着打个盹儿,省得你来了没精神,不想一下子竟是睡过”

    "真好看。"

    “嗯?”

    “我说你真好看。”

    祁北南伸手萧元宝理了一下教压着久了而散下来的碎发。

    “我能与你成亲,很高兴。”

    萧元宝微微一顿,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有点不好意思看祁北南:

    “是老师和桂姐儿给我侍弄的。”

    说罢,他又抬起眸子:"你见着桂姐儿了么,她竟也赶了过来。"

    “见着了,在席上,已经打了照面,还问及了罗大人的安好。”

    萧元宝闻此,又没了话。

    他碰了碰祁北南的手背,轻声道:“你今天也好看,和做探花游街的时候一样好看。”

    祁北南扬起嘴角,他静静的看着萧元宝。

    萧元宝见他不说话,眸子微动:“怎、怎一直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麽不干净的东西么?”

    说着,萧元宝便要擦脸,祁北南握住他的手:“没有,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他说罢,将萧元宝抱迎身抱住:“我做过一场很长的梦,梦见我们也成亲了。”

    萧元宝将下巴放在祁北南的肩膀上,他嗅着人身上淡淡的酒气,问道:“那梦里我如何呢?”

    “很好,不过好似没有很喜欢我。”

    萧元宝闻言眉心一动,他从祁北南的怀里钻出来,看着人道:“真的假的?梦里的人会这般不知好歹?”

    “不要用这样的话说他。”

    祁北南有点委屈道:“左右我是这样觉着的。”

    “定然也是极喜欢你的,只他不曾张口言说而已。”

    萧元宝想了想,凑上前,亲了亲祁北南的嘴角:“梦里的人不曾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我很喜欢阿南。”

    祁北南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好似受得一阵暖风拂过。

    他问萧元宝:“那你会一辈子都喜欢我吗?”

    “我会。”

    萧元宝听此般幼稚的问,还是十分认真的去回答:“哪怕有挫折,有磨难,或者有一天发现了哥哥的缺点,短处,我也不改初心。我会一辈子都喜欢。”

    祁北南心中听得飘忽,眉眼之间难掩笑意。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也可以肤浅至此,受几句好听话就忘乎所以。

    “见你如此诚心,我就不教你发誓了。”

    萧元宝道:“我也可以发誓的。”

    祁北南道:“誓言多是说来容易,行时难,你知道我不多信这些的。我更想见的还是实打实的诚心。”

    萧元宝眸子动了动:“要怎见我诚心?天长地久的事情,我们还有很多的”

    话还未曾说完,他只忽的教人压到了床榻上。

    萧元宝心头一紧,见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眼,目光一改柔和,染了几分灼热,一呼一吸的温度都清晰的能感受到。

    他的脑子中不由得就想起那晚祁北南说教与他听的那些事。

    想来也是面色生红,思及今夜就真要去做,面颊子顿时发烫。

    他惶然道:“我们、我们还没喝交杯酒。”

    祁北南在萧元宝的脖子上蹭了蹭:“可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他等这一日,太久了。

    此番时境里,他不想多费功夫去装什麽正人君子。

    原本他也不是,他喜欢萧元宝,就想和他行鱼水之欢的事。

    即便是装得了一日的清正,成了婚长此以往的同一卧寝进出,他也没得掩藏。

    萧元宝抿了抿唇:“以前不知,你怎怎这般急色?”

    “你方才不还说哪怕有一日发现了我的缺点,也一样不嫌,会一直喜欢么?”

    萧元宝连忙道:“我可只说了会一直喜欢,没说不嫌。”

    “你嫌也是无用了,我实则就是这般的人。”

    祁北南道:“你没得躲藏。”

    萧元宝面红得如园子里的春日桃花,他当然知道没得躲藏。

    旁的说也无用了,他只央了两件事,一是把红烛灭了,二是将床帐床帘放下。

    祁北南不应,只许一件。

    在他耳边哄说,他的身姿不差,值得一观。

    两厢商量,红烛需得燃至天明,灭了不吉利,便只放床帘。

    红绸帘帐避光,却也不全然能遮蔽了去,帐中就如朦胧月下的光色。

    祁北南赤膊将外头置着的酒取了进去,到底是依萧元宝的意,喝下了交杯酒。

    帐中染了些酒气,更添了几分热度。

    萧元宝在温弱的光中,窥得了祁北南未着寸缕的模样,面红的将眼睛挪去别处。

    却又见帐上亲吻起伏的影子,不比看着祁北南要好多少去,索性是抬手蒙住了眼睛。

    第100章

    秦缰叩了叩门, 屋里半晌都没见反应。

    瞧着时辰也不晚啊,莫不是就都睡了去?

    他一只端着从厨房里拿来的餐食,端得都有些僵了, 正准备换只手继续敲门。

    在灶上烧了热水的妈妈, 前来守夜等着主子唤水,就见着闭着的房门前立着个傻大个儿。

    她赶紧将秦缰拉去了墙角:“我的祖宗哟,这时候你还傻杵在这处作甚。”

    “郎君唤我与哥儿取些吃食来。”

    秦缰道:“这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屋里也没个应声儿。”

    妈妈笑:“你这傻小子,甚么时候, 还应你的声儿。你且去哪处闲挺尸去吧。”

    秦缰挠了挠头,端着吃食一头往灶房那边去,一头忍不得回眼去望紧闭着的屋门, 总觉着祁北南就要喊他把吃食送进去。

    妈妈瞧着他如此, 笑得直赶手央人走。

    “真是个憨傻儿, 半点人事不通。”

    约莫快午夜时分, 妈妈在廊前已是瞌睡绵绵, 屋头才出声唤水。

    又吩咐了取些热汤和吃食一并送来, 妈妈连忙应下。

    她揣着喜意快步往灶屋去, 心头想他们府上的主君不光相貌才学好, 做男人更是一流,竟能折腾这般久去。

    此时屋中, 萧元宝瘫躺在榻间,身子上贴身盖着一床松软的褥子。

    他额发湿润, 贴在自内透外的侧脸庞上,犹觉浑身好似教汗给洗了个澡一般。

    肚子里觉着饿, 但又更为口渴。

    也不明自也未出甚么力, 怎还疲倦不已,连手指都不想抬动一下。

    反观祁北南, 如那洪水猛兽一般了如此久去,时下怎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泰然起身去吩咐。

    若不是见他墨色的头发有些散乱,只还以为他不曾行过事。

    妈妈动作快,须臾提了热水进屋来,文哥儿送来了吃食和汤水。

    萧元宝躲在床间,一声不吭,假意睡了去。

    “已经出去了。”

    祁北南掀开床帐,见着床榻上的人闭着眼睛,笑着道了一声。

    萧元宝睁开眸子,烛光透了进来,眼前忽然明亮。

    他眼睛一时有些不适,待着适应了光芒时,见着床榻外烛台上的两只红烛已燃了大半去,想着那么长的时间两人都在做甚,忍不得又面上发烫。

    光亮下,再见着祁北南,他颇有些无法直视人,只得将眸子低垂落去别处,轻轻嗯应了一声。

    祁北南知他不好意思,没戏谑人,将床帘挂好,柔声问道:

    “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沐浴?”

    萧元宝心想身上有气无力的,如何还支得起身去清洗,便道:“吃点东西。”

    一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声调都变了,沙声哑气的。

    他眸子一圆,立抿住了嘴。

    祁北南将他揽抱起来,道:“没事,明日就好了。我唤灶上与你兑了蜂蜜甜水。”

    萧元宝拽着被角坐好,待着祁北南把汤水端来,他赶忙喝了一大口下去,嘴里甜丝丝的,发干的喉咙里也舒坦了一些。

    忽又想起什嚒,他低声与祁北南道:“你唤了蜂蜜水,那他们不就也晓得了。”

    祁北南闻言忍不得轻笑:“咱们是正正经经成了亲,拜了堂的夫妻,又不是偷情。”

    “便是教人晓得也不要紧,人之常情的事。若一丝一毫的风声都不教人晓得,反倒是会笑话。”

    萧元宝听进去了一些,可这样的事情,他总也不愿意教人知晓去,面皮子还是太薄了。

    “有什嚒吃食?”

    “有瘦肉粥,还有小菜。想不想吃?”

    萧元宝点了点脑袋。

    祁北南拿来床边,一勺一勺喂与他吃。

    吃罢了食,他又带人去洗浴了一番,换了床被褥,这才穿着亵衣一同躺下。

    萧元宝窝在祁北南的怀里,他看着人衣襟间微露的锁骨,轻声问:“我是不是做得不好?”

    祁北南垂下眸子,看向怀里的人:“怎这般说。”

    “你在兴头上时我喊疼,教你败兴。”

    祁北南做思考的嗯了一声,语调拖得有些长:“有一点吧。”

    萧元宝闻此,扬起眸子看向祁北南。

    他瘪了下嘴,眉头叠着,有些委屈道:“你还真应,倒是实诚。”

    “你都如此问了,我自是实事求是的说。”

    萧元宝不高兴道:“那、那我也很不舒服,这事一点都不好。”

    祁北南眉头微动:“胡说,我还不晓得你的。”

    萧元宝作不得反驳,嘴便瘪得更厉害了些。

    祁北南笑了起来,在他嘴上啄了一口。

    “我只说我个人的感受,你并没有做得不好。若要我尽兴,你现今朝头一回,如何受得住,是我不尽兴也情愿停下的。”

    萧元宝抿了抿唇,没做应答,只是身子朝祁北南身上拱了拱,更贴近了人一些。

    “我困了,要睡觉。”

    祁北南圈着人,宠溺道:“好~睡吧。”

    他鼻尖萦绕着萧元宝才沐浴后淡淡的澡豆香,十分好闻,轻轻蹭了蹭。

    本是挺清醒的,却也没过一刻钟,两厢呼吸都趋于了平稳。

    一夜好梦。

    翌日,祁北南是教胳膊上传来的轻微酸痛感给扰醒的。

    他睁眼,瞧见还在自己怀里睡得熟的萧元宝,嘴角扬起了一抹笑。

    再挑起一缝帘帐,外头已然大亮了。

    他鲜少有这样的时辰才醒,往昔一贯是天不亮便会自行醒来,哪里会像今日这般。

    不由得将手收回去,重新圈住怀里睡得暖乎的哥儿,心想温柔乡果然是误人。

    不过能如此日子,他也认了。

    左右是没得公婆需拜见,祁北南也不起身去,就伴着萧元宝一并在床上躺着。

    待着萧元宝醒来时,外头太阳都升得老高了。

    收拾着起了身,盥洗一番吃了早食。

    这当头上园子里多热闹,萧护、蒋夫郎、白巧桂一应的都在那头吃茶闲散。

    春日当头,园中的花草兴盛,别是有一番看头。

    “我成婚后的头一日,迟起了半个时辰,前去拜见公婆没得他们怪罪,已觉好生福气。你这倒是好,径直就睡他个日晒三竿去。”

    白巧桂与萧元宝在园子里头闲逛,参观一番他们的新宅子,嘴上闲说着话儿。

    “偏是你们祁大人也惯着你,还陪你到这时辰才一同起。当真是人比不得人。”

    萧元宝面上微红:“你这句句说得,好似是与罗大人成了婚过得多苦一般。我瞧你人可比以前丰腴了一圈,气色也好。”

    “我没说我好,只夸你这日子更好咧。”

    白巧桂笑掐了萧元宝的腰一下:“你这哥儿,现在怎变得如此嘴尖牙利的。我怎记得有些哥儿小时候见了生人还躲在人身后的。难不成那哥儿不是你,我给记错了?”

    萧元宝嘶了一声,他揉了揉腰:“你就是记叉了去。”

    白巧桂见他受捏了下腰就龇牙,眼眸中笑得暧昧:“看来祁大人是个厉害人,看把你给折腾的不清。”

    萧元宝左右环顾,瞅见没人,红着脸重重的拍了白巧桂的手一下:“甚么时候嘴变得这么坏了你。”

    “这就坏了,对你使坏的人又不是我,你怎不冲他生气去,就晓得”欺软怕硬”。”

    萧元宝自知时下是说不过已然成亲快半年了的桂姐儿,闭上了嘴巴不说了。

    “你成亲多欢喜热闹,只是可惜了鑫哥儿没能得来。”

    白巧桂颇有些遗憾道:“我在县里成婚的时候,他倒是来了,还与我送了几扇大屏风。”

    萧元宝道:“他与我来了信,京城如此远,一来一回的少不得一个月。他便是来,我也要劝他不要麻烦这一遭,他的心意我晓得。更何况他时下忙着生意。”

    白巧桂点点头:“他啊,是个厉害人物。认真做起生意来,当真是了不得,将那穆家挤兑的不行。”

    说了半晌话,宅子方才逛去一半,萧元宝便嚷着逛不动了。

    倒不是他不想陪着桂姐儿逛,只昨日还单是疲乏的身子,这睡了一觉起来,更是酸软发痛,手脚都不多使得出力气。

    尤其是教碰触过多的位置。

    白巧桂瞧出他的不适,拉着他去开了两张方子与他留着。

    她在京都里住了三日,第四日告辞回了蓝田县去。

    萧元宝挺有些不舍,却也不好再留白巧桂,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家室,怎可在别处久留。

    他忍不得便怀念起年少时的日子来。

    那时候想见也至多不过是县上乡里个把时辰的路程,后来就更近了,几条街的路,想见就得见着。

    如今各落一方,便是通上一封信已是不易,更何况于常相见。

    于是他备了不少的吃食衣料,教桂姐儿带回蓝田县去,以此聊表一番他的心意。

    又去了七八日,萧护也前来与祁北南和萧元宝说道,要回县里去了。

    “这才来多长时间,爹爹怎就嚷着要走,这里莫非就不是你的家了?”

    萧元宝听得萧护要走,心里不大高兴。

    萧护连哄道:“哪里是说这处不是家,只这京城里头天气干,我多不习惯,嘴鼻都干得很。眼瞅着要入了夏,只怕更不得了。”

    萧元宝不张口应承。

    萧护见此,连忙跟祁北南使眼色,教他帮自己劝一劝。

    祁北南瞧着人嘴瘪着,哪里敢去劝,反道:“是啊,爹就在京里多住上一段时日,要是觉着干燥不适,我教秦缰去医馆里买些温润身子的药回来吃。”

    这下换萧护的脸色不好了。

    祁北南眉心一动,他可真是两头不敢得罪,两头讨不得好。

    见此,他道:“爹这一走,蒋夫郎指定也要随着一道回去,届时人都走了,小宝可不是冷清的厉害。要不然这样,爹想回去也成,你劝劝蒋夫郎,教他留下。”

    萧元宝闻言眉毛一扬:“这个主意好。爹爹要走,你就将老师劝下;劝不下,那就一并在京城里多住一阵。”

    萧护默住:“我去劝蒋夫郎?”

    “我这嘴是能劝人的?”

    “那不是爹爹的事么。”

    萧元宝无赖道:“总之二择一,否则我便不依。教秦缰把你的马儿藏起来,看你如何回去。”

    萧护觉着跟落进了贼窝一般,进来得容易,出去反倒是难了。

    他又拿萧元宝没法子,便也只得如此。

    “要不然你留下。”

    蒋夫郎见着萧护愣头愣脑的来与他说道这么一句,他一哽,不由得道:“你个做爹的都不肯留下,我留着算做甚。”

    “你留下好,还能在京城里头经营生意。”

    萧护道:“我留着甚都做不得,又过不惯那般提着笼子喂鸟的日子。”

    蒋夫郎睨了萧护一眼:“真是个不知享福的。多少人求着这般日子都不得,你偏生是还不爱享。”

    “我不急,待着往后有了小外孙了再来享这福。”

    萧护道:“你便应着,安心在这头住下,左右村子那头回去也没甚多的意思。”

    蒋夫郎在京里住了这么些时月,萧元宝跟祁北南是什麽心思,他如何会不晓得。

    说来,一家子如此为他着想,他心里头怎能不动容。

    他与萧护道:“我再想想。”

    萧护见此,便没再继续说。

    过了两日,蒋夫郎前去与祁北南和萧元宝道:“我留下,与宝哥儿看着酱菜生意。”

    “只是我不住此处。”

    祁北南闻言,道:“怎不住宅子里头,起居没有不便之处。若在外头去,反倒是不多便捷。”

    蒋夫郎道:“我一个人住那么些年,习惯了去。”

    祁北南看了萧元宝一眼,看他的意思。

    萧元宝想了想:“只要老师留在京城,住在哪处倒是都不妨事,总是能照应上的。”

    他道:“酱菜也总不好一直在家宅里头做,我盘算着赁一间小铺子下来,能做酱菜,也能陈列货品,供人买卖。届时老师也不必在外头另行寻住处,就在铺子里头落住,如此可好?”

    蒋夫郎点点头:“行。”

    萧护是四月下旬走的,天气晴朗,也算不得热,倒是赶路的好时节。

    祁北南和萧元宝将人送到了城门外头,人来时多欢喜高兴,人走时便多不是滋味。

    热闹鼎沸总是人生的片刻光阴,平淡宁静方才是绝大部分。

    萧元宝倚在祁北南身上,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的感受与昔时见着祁北南离开时的心境相似,却又觉不同。

    回时,见着屋檐下的燕,恍想起春日宴中那句岁岁常相见的祝愿。

    他与祁北南今如屋檐下的燕,亲昵朝夕相见,可却还不知足,想着能与家人也可常聚一处。

    只他也知,人各有所求,不可勉强,需得随心自由。

    祁北南紧了紧自己牵着的手,道:“日子还很长,我们慢慢的,用心的好好过下去。”

    “来时,总有更好的团聚。”

    萧元宝笑着点点头,他心里头,也一样是这般想。